沈流苏目光定格在这俩人手中的情侣对戒上,指尖下意识抚上自己右手那枚流苏纹样的戒指。
季司衍只让她戴着。
可他的手上是空的。
不知道想到什么,沈流苏有些怔然。
到底还是跟真情侣不一样的。
她是他的不二人选,是一个刚好合适他的女人。
但好像,仅此而已。
所以沈流苏,你在奢望什么呢。
他给你荣华富贵,给你无上关爱,与你相敬如宾,这还不够么。
人这一辈子终归就这么短短数十载,她遇上季司衍,已经是难得。
谢朝本来没想说,但脑子灵光一现,调侃了一句:“也是,你日后要嫁我,也得上季家拜访我小姨跟小姨父,提前打探夫家家事,乃是上上之举。”
“举你个头啊!”岑柠不客气地从底下踹他一脚。
沈流苏含着笑意看他俩打闹,适时地蹦出一句:“所以这是,扶上正宫之位了?”
“没呢。”谢朝偃旗息鼓,故作深沉。
“三月吧,还早呢。”岑柠跟他对视,嘴角笑意拉起。
哎,都是小情侣的恋爱情趣。
沈流苏无奈摇头,脑子忽然闪过一件更重要的事儿,蓦地出声:“这个月的检查做没?”
这几天她是彻底忙忘了,这才想起现在已经是二月中旬。
岑柠压下嘴角,后背僵了僵,下意识去看了谢朝的反应,才打着哈哈敷衍过去,“这不是在过年嘛,以前在我们宁城,过年期间上那地方寓意不好,过几天我就去。”
沈流苏眉心微蹙。
岑柠察觉她要生气,咽了咽口水,桌底下的手偷偷伸过去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别在这里说。
可沈流苏一直在注意谢朝脸上的表情,女人的直觉向来很准,她总觉得谢朝知道些什么。
如若不然,一个正常人听到刚才的对话不可能无动于衷。
外面的雨还在下,俩小姐妹在叙话,话题都是日常向,谢朝听到什么感兴趣的偶尔插入一句,沈流苏作为岑柠唯一的亲人,顺势敲打他:“瞧你们对戒都戴上了,那下一步计划,不打算见见家长?”
谢朝正经道:“是要见的。”
“我说的,是跟岑柠回宁城见她已故的家人。”沈流苏捏着一致茶杯,没有拿起来,只是轻轻虚扶着,她掀起眼眸,语气清冷而认真。
岑柠愣住,侧目喊她:“姐。”
她很少喊姐姐,大多都是直呼其名,只有这种时候才会认真喊她一声姐。
“说一句认真的,我不希望你们只是玩玩而已。”沈流苏轻叹,没再继续刁难谢朝。
谢朝身上携带了一层伪装,谁也不知道他是怎样看待跟岑柠的这段感情,沈流苏知道他不是坏人,但感情的事情谁也拿捏不准,如果他认定了岑柠,就得毫无条件接受岑柠的一切。
包括一辈子不要孩子。
“不会。”谢朝目光落定在岑柠身上,似乎意有所指,“我对岑柠,生死相随。”
沈流苏指尖微顿,半晌,确定了心中猜测。
“今天这雨,怕是要下一天了。”沈流苏听着雨声,感叹一句。
岑柠跟谢朝离开时,沈流苏交代了一句:“开车小心。”
谢朝点头,将手里的伞打开,手臂包裹住岑柠那娇小的身子,乌黑的雨伞几乎往岑柠那边倾斜。
沈流苏就站在雅间门口,看着他们下楼,直到出了流苏阁那扇大门。
好像就那么一瞬间,她确定了谢朝是能护着岑柠一辈子的男人。
没人知道岑柠的一辈子究竟有多长,但谢朝那一句生死相随,足以让沈流苏放下所有戒备。
已经足够了。
足够她放心地把岑柠交给谢朝。
京都的雨下到了港城,季司衍跟沈流苏通视频的时候,身后同样是雨幕,许是雨声太大,他寻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做好之后才正视镜头:“在流苏阁?”
沈流苏找了个东西将手机靠过去,自己闲着无聊,正在试验新茶,“嗯,约了岑柠跟谢朝出来聊了会儿天。”
“谢朝也在?”季司衍明显不悦。
“嗯。”沈流苏没注意看他的表情。
“可惜了,缺个我。”季司衍幽幽感叹。
沈流苏起身拿起茶罐,注意力集中,干脆将季司衍晾在了一边,两个人都没说话,她偶尔会瞥镜头一眼,两个人都没有要挂视频的意思。
他身后是金碧辉煌的奢靡场所,豪华程度不亚于座绛纱公馆,沈流苏注意到他身后有人走动,顿时想起他现在在港城。
也就是,在席家。
“这就是你藏着的小美人?”对方似乎是看到她,不着调地跟季司衍打趣。
沈流苏几乎是下意识地回避了镜头,心中带着忐忑。
见此,季司衍将手机屏幕覆盖住,面无表情地纠正对方,“你该喊一声四嫂。”
“认真的啊?”对方语气明显懵了。
季司衍没回答。
“刚才没看清长什么样儿,你再给我看看。”被激起了好奇心,男人上手就要抢季司衍的手机。
“席文莱!”季司衍警告出声。
席文莱骂他小气。
季司衍:“滚,吓着你嫂子。”
视频没挂,沈流苏虽然躲避了镜头,但这边能听到声音,心情有些复杂。
第64章 确实是个如花似玉的
视频最后是她挂掉的,因为不想听到任何关于席家的事情,包括听到席家人的声音。
季司衍那头注意到后,将手机正常翻转过来置于桌面,席文莱瞧见后啧了一声,“我长得有这么吓人?你老婆至于将视频都给挂了?”
“你知道就好。”季司衍重新将手机拿起,点开微信给沈流苏发了条消息。
这波操作看呆席文莱,他随手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坐姿与他本人一样随意:“哪里的姑娘啊,看你这样子,还挺宝贝。”
季司衍懒懒掀起眸子瞅了他一眼。
他该如何说呢。
说这姑娘是他亲表妹?
席文莱是席远唯一的儿子,也是席家长孙,年纪却比季司衍小三岁,他天生自来熟,季司衍实际跟他没什么交集,但这人嘴碎,缠人得要紧。
席远的花边新闻是假的,但他这个儿子的花边新闻,可真得比珍珠还真。
“找我什么事儿?”季司衍岔开话题,站起来整理衣袖。
席文莱也不自讨没趣,抬手搭了下季司衍的肩膀,语气随意:“你过来拜年也得有拜年的样子吧,得亏我跟你关系好,提前过来喊你吃饭,不然等我爷爷发话喊人过来找你,你多没有面子。”
席家与季家不一样。
季家与亲戚的关系死气沉沉,但席家却其乐融融,甚至不存在家产争夺。
席越倒是将后代教养得很好。
季司衍冷觑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没能将席文莱的那只猪蹄从自己肩膀上抖下去。
“哥们儿,你别整天绷着个脸啊。”席文莱甩了甩那骚气绛红色大衣的衣摆,单手叉腰,吊儿郎当的没个人样。
季司衍眸色更深:“手,拿开。”
一腔热血最终融化不了一座冰山,席文莱就此作罢,领着人往中厅的方向走。
一路上哔哩吧啦个没完。
“你媳妇儿叫什么?”
“你们应该只是订婚吧?还没结婚能喊媳妇儿不?”
“不能的话,我改个称呼。”
“你未婚妻叫什么啊?”
“为什么不带她一起来港城拜年呢?难道我爷爷在你们季家看来已经不重要了?”
“……”
季司衍绷着一张脸,跟没听见一样。
“席文莱!”靠近正厅,大老远就听见碎碎念的席远踏出门槛朗声训话,“你嘴巴不想要了就剁了喂猪。”
“咱们家又没猪。”席文莱呛回去。
席远阴沉着脸,明显是要生气,席文莱见了顿时不敢再有嚣张气焰,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席叔。”季司衍颔首,跟他打过招呼。
“你别理这小子。”席远怔然地看了他一眼,心中百般滋味,强撑着笑意,“老爷子瞧你不在,正念叨着你呢,进来吧。”
季司衍点头,从善如流地坐去了指定位置上。
这里的中厅是会客厅与餐厅的结合,餐桌是可以容纳三十几个人的转盘圆桌,按照席越的要求,席远给季司衍安排的是他身边的位置。
老爷子已经过了八十大寿,但身体一直很好,季司衍以前不知道原因,但现在,似乎明白了老人是有执念在身,舍不得走。
“爷爷。”虽然一年就见那么一次,但季司衍从小便喊他爷爷,这个称呼喊得也极其顺口。
“听说,定亲了?”席越有些老花眼了,眯着眼睛是为了把人的五官看得更清楚一些。
席越这么一问,周围听到的人便忍不住起哄,“是哪家姑娘?能跟季四爷相配的大概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吧。”
季司衍默认:“确实是个如花似玉的。”
众人哄堂大笑。
席文莱无视自家老爹的存在,扯高了嗓门去凑这个热闹:“就刚才,四哥跟他那个如花似玉的未婚妻通视频呢,被我给看到了,想知道长什么模样么?”
席文隋扯了声笑:“什么模样?”
席文尧啧了声:“能有港城四朵金花好看?”
席文莱嗤了一声,明明没看清就随口瞎扯:“你们是没见过!见过了谁不得惊呆下巴啊,什么金花银花的,完全没有可比性。”
其他人都被逗笑:“稀奇啊。”
席远只觉得头疼,训斥了一声:“聒噪!”
席二叔出面阻止,“诶,大哥,过年就是要这样热闹。”
席三叔附和,“咱们这些儿子没一个娶妻的,自然对姑娘家的话题感兴趣。”
席四叔也表示赞同。
席家唯一的四个女人都是长辈,坐在一起不爱讲话,全程都听着这些男人们调侃的话题,偶尔会跟着笑几声,然后垂首低语,讲几句女人家的小话。
季司衍看在眼里,眸子里的锐气削弱几分。
“文莱所言,确实不假。”他语气很淡,看见席越举杯,便也轻抬酒杯跟他碰了一下。
席家的餐桌上喝的都是价格昂贵的红酒,许是喝惯了那玉兰花茶,季司衍竟然觉得杯中红酒满足不了自己的味蕾。
席文莱见他承认了,又是一阵嘚瑟。
席越笑着开口,“回去的时候,替爷爷捎个红包给你的未婚妻,到时候若是办婚礼了,发个请帖过来,席家人多,去帮你捧场。”
季司衍应声:“好。”
席越是个画家,至今都还在作画,留着满头斑白中短发,在脑后扎成一绺。
季司衍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盯着这位老人的轮廓看。
许是隔代遗传,沈流苏竟然与他有几分神似。
身旁的这个人,是沈流苏的外公。
想起她的遭遇,季司衍心中一涩,举杯喝完了杯中酒。
“流苏她,近来可好?”席远在万分纠结中还是决定问了一句,他朝季司衍举杯,举杯的手腕隐隐发抖,似是察觉到,他抱着歉意放下了酒杯,像是怕人看到。
季司衍往杯里续了酒,主动拿起去席远碰杯,礼貌回答他刚才的问题:“一切都好。”
“年后,我抽个时间去看看。”席远沉吟。
“席叔。”季司衍抿了一口红酒,侧目看向他,“我站的始终是苏苏这边。”
席远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即使是失落,也仍然坚持:“我有很多话要与她说。”
餐桌上七嘴八舌,没人注意到席远跟季司衍在说什么。
拜年礼已经送到,季司衍按理说会像往年一样饭后就离开席家。
席家每年都会安排他的住所,但今年,他是第一次答应留在这里过夜。
席文莱还以为他终于舍得卖自己一个面子,做作地捏着强调:“谢谢啊。”
季司衍没正眼看他:“与你无关,你爸让我留下的。”
席文莱嗤了声:“看不出来,有了女人之后你竟然变得人性化了。”
季司衍没再搭理他,信步往自己的住处方向走。
席文莱啧了一声,不再自讨没趣地跟上去。
季司衍不会粤语,为了表达对客人的尊重,席越今天一大早就发号施令今天只能用讲国语。
但席文莱趁着周边都没人,看着季司衍的背影嗤鼻用粤语骂声:“嘁,冇癮!”(没意思)
更深露重,雨停之后,季司衍带着一丝燥意正站在阳台边上抽烟,有风吹过,将那半空盘旋的烟雾吹散。
沈流苏从今天中午到现在一直没回他微信的消息,季司衍拿出手机,看着自己跟她的聊天背景,蓦地笑出一声。
真是胆子大了。
也不问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看来是半点也不想他。
季司衍抽完一支烟,走进屋内,主动拨打了视频通话。
沈流苏这个点才从浴室里出来,干发帽还没来得及取下,在听到铃声后按下了接听。
“你今晚不回来吗?”沈流苏想起自己晾着他的事儿,但并不打算负荆请罪,将手机平放在梳妆台面,理直气壮地质问他怎么还不回来。
“等我久了?”季司衍笑了一声,有时候还真拿捏不准她的脾气。
“也没有很久。”沈流苏实话实说,“想着你应该还在港城,我就先睡了。”
季司衍早猜到是这样的答案,开始追究她今日没回复消息的事儿,“苏苏,不回人消息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
沈流苏正在护肤,斜眼瞅了屏幕一下,“所以呢?”
“所以等会儿回复一下我的消息。”季司衍在跟她讲道理。
沈流苏撕开面膜包装敷在脸上,敷衍地应了一声之后就没再讲话了。
季是衍看不到她在做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再试图跟她继续讲道理:“跟人视频不正视镜头也不礼貌,沈流苏,你就不想看看我?”
“啊,我看得到你啊。”沈流苏抽空道。
“可是我看不到你。”季司衍无比正经。
沈流苏:“……”
说不上哪里奇怪,但就觉得,今晚的季司衍挺反常,想了想,沈流苏露出半张脸,也很认真在跟他讲话:“季先生,我这副模样跟你视频才是不礼貌。”
季司衍败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沉默着的,沈流苏以为他已经挂掉了视频,便专心护肤,吹头发。一系列做完后再拿起被晾在一边的手机准备躺床的时候,才发现视频通话已经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季司衍?”沈流苏有些惊讶,讪讪地喊了他一声。
不知道镜头那边的他在干什么,沈流苏隔着屏幕看,起初还觉得是自己手机屏幕脏了,擦拭了一遍后才发觉是他那边的原因。
烟雾缭绕,模糊又迷蒙。
直到听到手机你传出淋浴声,沈流苏才惊觉,屏幕你飘着的是氤氲的水雾。
“季司衍,你在洗澡吗?”沈流苏磕绊着出声,目光炯炯,语气里含着一丝丝兴奋。
这是小仙女能随便看的?
该不是季司衍为了哄她不惜利用自己身体?
沈流苏嘶了一声,早按捺不住内心的狂欢。
可那边好像并没有搭理她的意思,沈流苏沉默了会儿,将手机音量调到最大,终于清楚地听到了那稀里哗啦的水声。
声音停止后,沈流苏弯着眉,插空喊道:“季司衍,你理我一下嘛。”
季司衍终于瞥了一眼手机。
“嗯。”他理了她一下。
沈流苏不乐意了,嗔怪一声:“你让我看看你呀。”
季司衍擦头的动作一顿,舔了舔唇,使坏似的笑出一声:“季太太,我在洗澡。”
沈流苏听见洗澡两个字更加激动,声音了夹杂着按捺不住的兴奋:“那怎么了,我只是看看脸。”
她继续解释:“十一点了,我好困,想看看你就睡觉了。”
说着还配合地打了个假假的哈欠。
季司衍呛她一句:“我这副模样跟你视频应该不礼貌吧。”
“没关系,我不在意。”沈流苏接得流畅。
季司衍要被气笑了。
“行。”他压下笑意,故作随意地将手机立起,将自己脖子以上的位置暴露在屏幕上,同时,也看清了视频那边乖乖在被窝里坐躺着的沈流苏。
蓦地,喉结微滚。
他在洗澡,而她在床上。
像极了在等着他回去享用一般。
一旦往这方面想了,就一发不可收拾。
偏偏那头的沈流苏还怏怏不乐一副不满足的模样喊他站远一点。
季司衍舌尖抵在齿关,痞气地笑道:“沈流苏,让我站远一点,你是想看什么?”
沈流苏:“……”
真糟糕,小心思被发现了。
“腹肌啊,还能是什么,看看港城的人有没有亏待你不给你饭吃。”沈流冷静自持,脸上像是写着“我在关心你”这几个大字。
“哦?腹肌以下要看么?”季司衍挑眉,还挺豁达道,“毕竟是季太太的要求,我肯定是要满足的。”
说着,他已经往后退了两步,画面里陡然出现他的胸肌,沈流苏“唔”了一声,看着他还要继续往后退的架势,顿时气血翻涌,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
“我不看了!”心跳太快,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耳朵有些微微发烫,完全招架不住。
季司衍乐得笑出声,调侃道:“怎么?就这点胆子?”
沈流苏:“……”
“刚不是还挺想看?”
沈流苏没理他。
“挡着眼睛干什么?苏苏,把手拿开,睁眼看看我。”前一秒还是调笑,后一秒便语速放缓,磁性的嗓音流露,更像是在怂恿对方犯罪。
沈流苏最受不住他的蛊惑。
“看看呗,包你满意。”季司衍像是卖货的,一个劲儿推销自己。
沈流苏睫毛抖了抖,屏住呼吸快速将手放下,心里盘算着反正是他主动给看的,那她就看一秒。
就看一秒。
做足了准备,她迅速睁开眼睛,心里正数着数字一即将再次闭眼的时候,整个人像是卡住似的,猛然一顿。
半晌,她瞪大眼睛,满是藏不住的怒意:“季司衍!你耍我!”
他竟然在下面围了浴巾!
围了浴巾!
这让她看毛啊!
“骗子!”
“无赖!”
“季司衍你没点道德!”
她骂得起劲,季司衍从上到下净是欢愉,乐不可支地看着她脸上精彩的表情,好不容易压下一点笑意,哑声道:“隔着屏幕看算什么,小流苏,回去让你看个够。”
说着,他还补充了一句重点:“还能摸能抓,你想怎么着都行。”
沈流苏很心动。
特别心动。
第66章 给席家一次机会
洗完澡出来,视频通话也正式挂断,没一会儿便有人来敲门。季司衍慢条斯理地系好睡衣带子走去开门。
“司衍。”来找他的正是席远,他本意没想着深夜过来,只是心中难安,除了找他说会儿话,无计可施。
“席叔。”季司衍也喊了他一声,让开一条路请他进来,关门时,他滞停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身走过去。
席远进来后瞧见了桌上没被动过的一盒茶叶,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你爸就喜欢喝茶,我想着你应该也喜欢就让人准备着了。”
季司衍随其后坐下,语气漫不经心,“只是习惯了流苏泡的茶。”
席远微怔,数秒后轻启唇:“也不知道日后有没有机会喝上。”
季司衍看过去,并未应答。
沉默了一会儿,席远才进入正题,眼皮下压,语气夹杂着万分的沉痛:“我与母亲妹妹分开的时候才四岁半,小的时候受家族压制,就一直在想,等长大了一定要找到她们,可还来不及等我长大,十四岁的时候,妹妹就带着母亲的骨灰盒找来了港城。”
季司衍垂着眼眸,听着席远讲述这段往事。
席玉当年也一样十四岁,孤身一身,带着母亲常樱兰的骨灰盒漂洋过海,不远万里找来了港城,那时候的席玉像个女流氓,骨子里恨透了席家的人,于是直接把席远绑到了港江的一艘船上,趁机敲诈席家一笔。
席远就是在那艘船上认出了席玉。
他们一母同胞,模样相似,席玉脖子上挂着一枚与席远一模一样的平安锁,席远几乎是一瞬间就喊出了她的名字。
席玉有意与他相认,那枚平安锁,也是她特意挂着的。
相隔十年,兄妹二人再次相见双双泪目。
只是席远怎么也没想到,十年后竟与母亲从此天人永隔。
那天晚上,席远跟席玉在甲板上吹了一夜港江的风,兄妹二人亲手将骨灰洒落江中,之后坐在那甲板之上,互相讲述这十年来的经历。
第二天一早,席玉如愿拿到了席家的钱,席远回了席家之后偷偷追查她的下落,发现她没离开港城,于是私下里总是偷偷跟她见面。
席玉未离开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完成母亲生前夙愿,替她走遍每个与席越共同走过的地方。
要不怎么说是痴情的蠢女人呢,到死都还爱着那个没有骨气处处受限于家族甚至抛弃妻女的男人。
因为这事儿,席玉在港城生活了大半年,这期间,席远加了她的联系方式,兄妹俩人时不时见上一面。
血浓于水,即使十年未见,俩人的感情仍旧如小时候一般亲切。
后来,席家知道了席远跟席玉一直有联络这事儿,还不等席家人出手,席玉便留下一段留言,离开了港城,从此销声匿迹。
席越也是那时候从席远口中知道了常樱兰离世的消息,因此食不下咽,染上心疾卧病在床一个多月。
后来,席越与席远父子二人一直在偷偷调查席玉的消息,可席玉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叫人难寻。
后来席家二老离世,席越终于掌权,开始大肆寻找席玉的踪迹,但却三十多年未果,一直到现在。
席越跟席远从未放弃寻找。
直到去了一趟京都季家,偶然见到了沈流苏,席远顺着线索追查下去,得到的却是席玉早在多年前就已经离世的消息。
“我爸一辈子对不起我母亲与妹妹,我亦是如此,司衍,如今流苏是小玉在这世上给我们留下的最后年念想,我希望你不要排斥席家,给我一次机会,也给席家一次机会。”席远诚恳地请求他。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疾风骤雨,季司衍终于抬眸,心跳起伏不定,语气深沉:“席叔,你知道的,我不会干涉苏苏的决定。”
“我明白你的意思。”席远急切道,“我的意思是,席家要补偿流苏,将流苏认回来,你不出手阻挠便好。”
季司衍凝神未答。
提这个要求,是因为席远看得出来,他喜欢沈流苏,想到此,席远加以保证:“席家早已经不是以前的席家,我能保证不会伤害到流苏,一切以她自愿为原则,直到她愿意接纳席家的人为止。”
季司衍最终还是没能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席家要做什么,他无法干涉。
至于沈流苏最后不管做何决定,他都予以支持。
次日,季司衍离开港城没多久,席远被席越喊进了画室。
老人拿着画笔,手腕微微发抖,一笔一画地临摹着画上一个女子的面容。
席越是有名的国画大师,这间画室里,挂着上千幅这名女子的画像。
画像里的人,是席远的母亲,常樱兰。
席越与常樱兰在一起最爱的就是为她作画,常樱兰离开后,他单凭想象就能画出她的面容,后来时间久了,他记住的只有年轻时候的常樱兰,于是画像中的女子,永远都是一样的容貌。
老了之后,他害怕忘记常樱兰的面容,害怕忘记画她时候的感觉,便每个月都来这里按着以前的画像临摹一份新的。
他深知自己罪无可赦,所以用尽一生在赎罪。
“父亲。”席远进来后,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作画。
席越停笔,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颤地问他:“是不是,有小玉的消息了?”
他寻找席玉的急切之心与席远一样,席远有什么风吹草动他早已注意到。
席远哽了哽,紧盯着席远转过来时一双炙热的眼神,却不忍心将事实全盘托出,“还未。”
“席远,你知道骗不了我。”席远将笔搁下,直接质问,“她在季家,是么?”
昨夜他在季司衍门前徘徊数十分钟,席越尽收眼底。
席远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的,从小便行事果断,断然不会在一个晚辈面前踌躇不前,席越老谋深算,只要那么一猜,便猜出前因后果。
席远知道瞒不住,绝望闭眼的同时,缓缓吐出几个字:“不是她,是她的女儿。”
“她呢?”席越面目激动,却又痛苦。
“她,随母亲去了。”
“父亲!”
席越从座椅上倒下那一瞬间,席远怛然失色,接住人之后慌张地扯着嗓子往外喊:“来人!通知陈医生!”
席家有家庭医生,但席越这次晕倒受到的刺激太大,最后不得不将人送到医院进行全方面的检查。
这一天,席家老小全都聚集在医院,直到席越恢复清醒。
“小玉……”病房里的各种仪器滴答作响,席越睁眼时,眼中噙着泪花,目光并无焦距地喊了一声心心念念的名字。
席远跟席玉的名字,是他跟常樱兰热恋期便以开玩笑的形式取好的,后来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孩子,也真的用了这两个名字。
进入病房内的席家几兄弟面面相觑,纷纷看向唯一的知情人席远。
“小玉是谁啊?”席远不让小辈进入病房,席文莱便站在病房门口偷看,哪知道听到了自家爷爷喊了一声女孩儿的名字。
席二叔看过来,挥手示意他先别说话。
席文莱便只好作罢,闭了嘴站在一边盯着看。
席远闭了闭眼,上前蹲下,握上席越那粗粝的手掌,宽慰他:“父亲,先别说话,养好身子后,我带您去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