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男女之间的相处就是要一来一往。
他既有兴趣,她自然奉陪。
于是,这个夜晚又下雨了。
桑烟因了这场雨,格外好眠。
再醒来时,天色大亮。
贺赢要去上早朝,早没了人影。
她扶着酸痛的腰肢坐起来,喊了秋枝来伺候。
先简单沐浴一番,再梳妆打扮。
不想,秋枝给她梳头发时,提到了一桩事:“今日一早,听说月桑殿的香秀姑娘偷拿了桑妃娘娘一根玉钗,被打发到浣衣局去了。”
桑烟有些意外:“香秀?你是不是听错了?”
香秀可是月桑殿的大宫女,怎么可能干出那么糊涂的事?
“奴婢也不大清楚。”
秋枝想了想,忽而想起一件事:“哦,对了,我昨天听人议论,说是香秀家里就一个老母亲了,年纪都过了六十,身体不大好,哎,年纪大了,难免生些病,想必是为了母亲才做了糊涂事吧?”
桑烟听着,觉得有些蹊跷:香秀是桑弱水身边的大宫女,跟她那么久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母亲生病,桑弱水怎么也不会袖手旁观?便是她确实偷拿了一根玉钗,打骂一番,也不至于把人打发去浣衣局。那可是糟践人的地方啊!
“倒是个可怜人。”
桑烟叹息一句,觉得香秀跟错了人。
她跟贺赢才回宫。
宫里处处戒备森严。
稍微有些脑子的,都不会在这个当头做糊涂事。
她也见过香秀几面,平日循规蹈矩的,也不是个胆大糊涂的!
其中必有内情。
想了想,她问:“那月桑殿现在谁是大宫女了?”
“听说是香影。”
秋枝有些唏嘘:“桑妃娘娘看起来温婉贤淑,没想到——”
她看了桑烟一眼,见她没有露出不悦,才继续说:“这事一出来,她立刻打发香秀去了浣衣局,然后就抬了香影当大宫女,还准许她出宫探望父母,这不是打香秀的脸么?”
她有些替香秀鸣不平。
都是宫女,难免惺惺相惜。
还是她命好,跟了皇后娘娘这样好的主子。
秋枝想到这里,眉眼带笑:“还是不说那些糟心事了,免得污皇后娘娘您的耳朵,今日戴哪支钗好呢?”
她自说自话,打开妆奁给桑烟挑选首饰。
桑烟垂着眉眼,兴致不大高。
她还在想香秀的事。
吃过早膳,本想出去走走,就见外面秋雨连绵。
这秋雨一直下到了中午。
贺赢陪她吃过午膳,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又被裴暮阳请去御书房议事。
桑烟歇了会,等秋雨小了些,加上实在百无聊赖,便让秋枝撑了伞,二人出了清宁殿。
一路走着,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听秋枝念叨多了,最后竟来了浣衣局。
朱红色的院墙落了漆,比起前殿的富丽堂皇,浣衣局的牌匾在秋雨当中显得萧索残破。
“娘娘,您不该来这地方。”
秋枝站在浣衣局门口,抬手在自己嘴巴上打了一下,自责道:“都怪奴婢多嘴。如果奴婢不说那些话,也不会扰了娘娘的心情,引得娘娘来这里。”
桑烟被她逗笑:“左右在宫里待着也是无趣,随处走走而已。”
她也没圣母心发作,特意来救香秀。
对她而言,香秀就是个陌生人,还曾是桑弱水的人。
她跟桑弱水的关系越来越差,几乎势同水火,桑弱水这会没准就在心里给她扎小人呢。
正想着,里面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你给咱家装什么清高?”
桑烟察觉不妙,便抬脚走了进去。
里面的宫人都是些粗使宫女和老嬷嬷。
因了下雨,没人干活,都在檐下嗑着瓜子,探头探脑看好戏。
好戏的主角们站在一棵两人合抱的柳树下。
女的穿着灰色衣裳。
那是浣衣局宫女的统一服饰。
她背对着桑烟,脚下一个木桶被踢翻了,里面刚洗好的衣裳散落一地。
男的穿藏青色衣裳。
那是太监的服装。
他侧面对着桑烟。
桑烟打量了一会,觉得有点眼熟。
她想了一会,才记起在裴暮阳身边见过他。
是个三等太监。
比起一般的小太监要强上那么一点儿。
那太监只顾着看面前娇滴滴的小美人,压根没注意到来了人。
他朝小美人啐了一口,轻蔑道:“桑妃娘娘让你做咱家的对食,那是看得上你,是给你的福气,咱家不就摸了一把你的手,你做出个死人样子给谁看?”
桑烟听得皱眉:那个宫女就是香秀?
香秀缩着肩膀,把手藏在身后,身体筛糠似的抖动着:“张公公,奴婢犯了错,知道不对,可奴婢只想在浣衣局待着。”
给阉人做对食?
她绝不!
那些断了子孙根的东西,折磨人起来,比真的畜生还要凶狠。
她就算是死,也不想当太监的对食。
香秀咬着牙,看了眼旁边的井。
“想死呐?”
张桐嘿嘿笑了一声:“你死了,是一了百了啦,那你老娘可就惨咯。小美人,别说咱家不怜惜你,只要你当了咱家的对食,绝对比在浣衣局的日子好过。”
说着,他又不安分地去摸香秀的脸。
香秀吓得叫出声。
可整个浣衣局,没有一个人伸出援助之手。
她看向檐下的管事嬷嬷,泪水不住地往下掉:求求您!救救我!救救我!
但管事嬷嬷头一扭,当没看见。
她人在宫里待太久,早变/态了,就喜欢看太监欺凌、强迫小宫女,那些泪水与惨叫,让她觉得自己也没那么惨,相反,还有些操控他人命运的趣味。
“进了这浣衣局,就得认命!”
她瞪着几个想出面帮忙的粗使宫女,照旧说些“规训”的话:“想出头,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贱命!”
那些粗使宫女本就胆小,被她这一吓唬,便不敢上前了。
可也看不下去,便匆匆回了屋子,想着眼不见为净。
这便助长了张桐的恶念。
他直接把香秀抱在了怀里,去亲她……
“啪!”
张桐被咬一口,毫不留情就是一巴掌:“贱/货!敬酒不吃吃罚酒!不想伺候咱家一人,看来是想多伺候几个了?”
“不!不要!”
香秀捂着红肿的脸,哭得歇斯底里。
“既然不要,那就乖一些。不听话的狗,咱家会一颗颗敲碎她的牙!”
张桐威胁完,抓起香秀的肩膀,将人按在了柳树上。
刺啦——
他去撕香秀的衣衫。
香秀绝望地闭上眼:是她太蠢,竟然以为桑弱水会看在主仆情分一场……
“放肆!”
张桐正埋头享受着温香软玉。
冷不丁被人一脚踹在了屁股上。
他哎哟一声,回头就骂:“哪个不长眼的——”
话说一半,看到面前的人,吓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皇、皇后娘娘恕罪——”
张桐砰砰磕头,身体抖得像是秋风中的落叶。
桑烟冷冷看着他,低喝道:“来人——”
随行的侍卫本来跟在后面,这会齐刷刷奔上前,躬身道:“娘娘,属下在。”
桑烟吩咐:“把人带下去,交给裴公公,该怎么做,他有分寸。”
张桐一听裴公公三字,吓得就地爬到桑烟面前,惨声哀求着:“皇后娘娘,奴才错了,奴才一时鬼迷了心窍。”
他说着,啪啪两巴掌扇在了自己脸上。
“你哪是迷了心窍,你是色心迷了眼!”
桑烟厉声讽刺之后,看向了旁边的秋枝。
秋枝正愤慨,收到她的示意,忙去搀扶狼狈不堪的香秀。
香秀从惊惧中回了神,看到面前站着的人是桑烟,身体一软,又要下跪:“皇后娘娘,谢谢皇后娘娘——”
“不必跪了。先去你屋里换身干净衣裳,收拾收拾自己吧。”
桑烟看她衣衫不整,一张俏脸红肿凄惨,对脚边的太监更加厌恶。
她踹开他,怒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就敢对宫女行不轨之事,其他人更是视而不见,助纣为虐,可见宫里这种事情怕是盛行了!”
她见微知著,已经看出了底层宫女艰苦险恶的生存环境。
宫女们的日子已经很不好过了。
现在还要承受着太监们的欺负。
实在可恨!
秋枝见桑烟气得不轻,忙示意那些侍卫动手,把那小太监拉了下去。
动静大了起来。
浣衣局里其他人也像是刚发现似的,乌泱泱的跑出来行礼叩拜。
“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她们恭顺讨好。
其中的管事嬷嬷一改之前的冷酷刻薄,笑出一脸褶皱:“皇后娘娘大驾光临呐,奴婢有失远迎,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桑烟扫过去一眼,认出她是刚刚训诫宫女的婆子,冷着脸道:“你确实有罪,这些宫女归你管,你便是这般管着的?任由她们被太监欺辱?”
“奴婢人微言轻,哪里敢——”
管事嬷嬷想要推卸责任,话说一半,留意到桑烟脸色不对,忙改了口,砰砰磕头:“是奴婢没用。是奴婢没用。皇后娘娘恕罪啊。”
桑烟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冷声道:“你既然没用,那这管事的差事也别做了。”
“皇后娘娘恕罪,奴婢错了,奴婢错了,您再给奴婢一个机会。皇后娘娘,您大发慈悲,再给奴婢——”
管事嬷嬷吓得脸色惨白,又是一番砰砰磕头,直磕得头破血流,想要保住自己的差事。
没了这差事,她这后半辈子可怎么活?
她在宫里待了三十年啊!
没了这差事,她这一辈子什么也没有了。
桑烟对于她的痛哭求饶,没有一点心软:“行了。你什么心思,本宫瞧的清楚。”
她只是懒得跟她一个老婆子计较:“且等着吧。回头自有人来接管你的差事。”
说着,就转身离去。
秋枝扶着香秀,刚好走到香秀在浣衣局的屋子门口。
因了香秀吓得不轻,脚有些软,她们走得很慢。
桑烟处理好了事,就很快追了上来,看着一脸生无可恋的香秀,安抚道:“不为了自己,也为了自己的母亲,别轻/贱自己的一条命。”
香秀听了,眼泪哗啦一下涌了出来。
根本忍不住。
“谢谢皇、皇后娘娘——”
她哭得哽咽难言。
脖颈处的几个血肉模糊的咬/痕也刺着人的眼。
桑烟见了,更加同情,便说:“你放心,这事本宫会追究到底。”
随后,示意秋枝扶她进屋换衣裳。
她则坐在外间的椅子上,等她们出来。
既然管了这件事,那便连香秀偷玉钗的事,一并管了吧。
管事嬷嬷看她进了屋,又哭嚎着进来,往她面前一跪:“皇后娘娘,奴婢真的知错了,以后定然好好尽责,护着她们不受太监欺负。皇后娘娘,请您相信奴婢,再给奴婢一个机会吧!”
桑烟这会等得无聊,见她又往面前凑,便追究下去:“叫她们进来。”
这个她们,就是浣衣局的宫女们了。
宫女们足有十五人。
一直侯在屋子外面,往里面瞅呢。
想她们这些卑微的人,能亲眼见到皇后娘娘,可是三生有幸的事啊!
皇后娘娘真漂亮。
不仅人好心也好,一来就为她们出头。
果然如宫里传言的一般,人美心善。
她们只想多看几眼,哪里舍得走呢?
于是,一听里面叫她们进来,不等传召,便一窝蜂跑进去,规规矩矩跪了下来。
“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她们纷纷说着吉祥话儿。
桑烟抬手,让她们起来,然后问:“这个管事嬷嬷平日待你们如何?如果你们有话语权,还想她管着你们吗?”
她把选择权交给她们。
宫女们没想到会有这个权利,一时都傻愣住了。
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说话。
这管事嬷嬷,真的是她们说不要就能不要的吗?
万一她还能管她们,今日她们但凡说她一句不好,后面可别想好了。
桑烟哪能看不出她们的疑虑呢?
她温柔一笑,鼓励道:“本宫在这里,无需害怕。便是害怕,也要为自己的命运搏一搏。”
说到这里,她语气加重:“要知道,这是你们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候。不然,本宫救你们一次,救不了你们二次。”
她也不想救一些无能之人。
人不积极自救,便是自甘堕落。
既如此,那便不要埋怨世道险恶。
她们不为自己谋福利,活该以后被人作践。
于是,一人带头,陆陆续续就开始说起管事嬷嬷的罪状:什么克扣月银,什么无故体罚宫女,还收受太监的贿赂,夜里放太监进浣衣局,甚至有个宫女被太监们磋磨至死,隔天,宣称暴毙身亡,就那么一卷破席抬出了宫。
桑烟越听越心惊:这浣衣局竟然这么黑暗。
管事嬷嬷已然听得不敢吭声了。
她完了。
她完了。
现在不仅差事保不住,怕是性命也保不住了。
“没想到你一个管事嬷嬷有这般大的胆子!”
桑烟气得拍桌子:“你当这皇宫没人了吗?”
可不是没人。
皇帝离宫几个月,宫内又没太后、皇后坐镇,可不就乱了规矩章法?
“皇后娘娘饶命!饶命啊——”
管事嬷嬷吓成了一滩烂泥。
桑烟厌她至极,没再多看一眼,转头朝外面喊:“来人,拖下去,查清她犯的罪状!必须严惩!”
侍卫们闻声冲进来,很快把人拖走了。
宫女们齐呼娘娘英明。
香秀这时候也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隔着一扇门,她也听清了桑烟的话——为自己的命运搏一搏!
于是,她直接下跪,哭道:“皇后娘娘明察,奴婢没用偷拿桑妃娘娘的玉钗。请皇后娘娘明察。”
桑烟就是等她这句话,如今等到了,便不多留,起身说:“本宫知道了。你且等着,本宫会给你一个交代。”
她要回清宁殿跟贺赢说这些事。
这后宫乱的不行,该整顿一番了。
香秀愕然地看着桑烟匆匆带人离开。
她以为跟皇后是偶遇。
现在看来,皇后好像是特意为她来的浣衣局?
那道身影已经跨出了浣衣局的门,
红艳艳的宫装裙摆逶迤在地。
秋雨又下了起来。
秋枝将伞递给桑烟,自己半蹲着身子给她提裙摆。
桑烟见了,含笑将手里的伞朝秋枝那边倾斜了一些。
堂堂皇后竟然也在意一个宫女会不会淋了雨!
香秀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慨叹:都是当奴婢的,为什么秋枝的命就那么好?
其他宫女亦有此感。
“皇后娘娘没一点架子,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一样。”
“仙女怕也没皇后娘娘这么美。”
“无怪乎皇上出宫亲自把人寻回来。”
“不过,皇后娘娘怎么会突然来浣衣局?”
“哎,你们说张公公会怎样啊?会砍头吗?”
“担心他做什么?他可有桑妃娘娘撑腰的。皇后再生气,难道还能不顾念姐妹情分?”
见皇后走了。
安静的浣衣局又热闹起来。
她们议论的声音也钻入了香秀的耳朵里:是啊。张公公是桑弱水的人。今天她走运,遇到了皇后娘娘,张公公算是折了。可没有了张公公,还会有李公公,刘公公……总之,桑弱水不会让她好过的。
香秀想到这里,遍体生寒,牙齿也跟着打颤。
不能这么忍下去了。
桑弱水既然不想让她活,那她也不会让她好过!
香秀想到皇上,咬着牙关,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浣衣局。
朝臣们议完事,陆续退了出去。
留下贺赢坐在椅子上。
他面前的桌案上,奏折堆了高高的两摞儿。
他快速看着,拿起毛笔,沾了红墨,写下批语。
奏折一本一本看过去。
没一会,红墨都快干了。
他看的也有些眼睛疼。
今天太忙了。
裴暮阳随侍一旁,看到了,忙将七分烫的热茶递了过去:“皇上喝口茶,歇一歇。”
贺赢接了茶,喝了一口,微微叹了口气。
裴暮阳看了眼奏折的内容,体贴道:“皇上可是为北祁的事情烦忧?左右还没到关节眼上,皇上还是顾惜些身体。不然,皇后知道了,定要心疼了。”
他知道自己说话不起作用,便借了皇后的名头。
果然,提起皇后,皇上有了反应。
贺赢捏着太阳穴,将手里头的奏折给撂到一边,又喝了一口茶,低声问:“皇后今日都做了什么?”
他很想回去陪桑烟。
奈何刚回宫,诸事繁琐,压根抽不开身。
他忽然觉得当皇帝也不是什么好差事。
想跟心爱的女人多点相处,都没得空闲。
“皇后娘娘午后稍作休息,便出了清宁殿,往浣衣局那边去了……”
裴暮阳说到这里,脸色变了变,眼里闪过一丝不安,腰也躬得更低:“皇上,奴才有件事情要与您说,只是这事情龌/龊,恐怕会污了您的耳朵。”
贺赢吹了吹茶中的浮沫,瞥了裴暮阳一眼,不怒自威:“朕就说你今日怎的这么乖觉?”
裴暮阳:“……”
他心里一惊,暗暗佩服皇帝的敏锐。
他就知道在这位主子面前,自己是一点儿心事都藏不住的。
“皇上恕罪。”
他忙下跪,面上做出惶惶然之色。
贺赢见此,觉得警告的差不多了,便道:“说吧,什么事?”
裴暮阳便说了:“皇后娘娘今日去了浣衣局,负责浣衣局日常琐事的太监张桐……看上了从月桑殿出来的香秀姑娘……那不要脸皮的奴才光天化日之下就想轻薄香秀姑娘……得亏被皇后娘娘看到了。皇后娘娘差人把张桐押了过来,方才皇上在和大臣议事,奴才不敢说……也怕污了皇上的耳朵……”
他说到后面,声音越发小了。
对食啊。
这可是秽/乱宫/闱的大事!
这事他这个首领太监都不敢干的,张桐那个泼皮竟然敢做!
“奴才不敢求情。”
裴暮阳做出惶恐不安的样子,还在地上砰砰磕了两个头:“这事是奴才没办好,没有约束好下人,污了皇后娘娘的眼睛,只求皇上看在奴才跟了您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给奴才一个体面,留奴才一个全尸——”
他故意把自己的罪过往严重了说,并做出无比可怜的样子。
贺赢看得出来他在做戏。
不过,这番做戏确实消减了他的怒气。
“朕什么都还没说,你倒是自己给自己判了个死刑。”
贺赢看他没出息的样儿就头疼,抬手让他起来,缓声道:“起来吧。你随朕离宫,宫里的事情又怎能管的过来?”
他从小待在这宫里,见多了宫里的阴损伎俩。
这事儿,说大可大,说小可小,端看上位者想不想管了。
搁以前,他也不想管。
只他有了桑烟,偏这事还闹到了她面前,便是不想管,也得管了。
贺赢喝了茶,将茶杯放到桌案上。
他手指摩梭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戒环,过了好一会,才出了声:“宫内对食风气盛行,这些都是后宫的事情,阿烟既然是后宫之主,这件事情就让她拿主意。”
裴暮阳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皇上这是要让皇后娘娘立威呢。大婚还没有举行,就这样迫不及待地将后宫主事之权交予皇后,这在大贺历朝历代,还是头一遭!
“奴才知道了。奴才这就去跟皇后娘娘说。”
他躬身行了个礼,就要走。
“等下——”
贺赢见了,又补充几句:“也别让她累着。她心善,只问问她的意思如何,你派人处理了就行。那些血腥的事,别让她看见、听见。”
裴暮阳:“……”
既让她处理,又怕她手上沾了血,坏了心情。
这宠的是没边了啊!
主子心情好,他们这些当奴才的才能有好日子过。
“是。奴才明白。”
裴暮阳倒退着离开了御书房。
才出殿门,就看到了不远处一根石柱旁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女子。
是香秀!
他左右看了两眼,见没有陌生的面孔注意这边,才将香秀拉了进去。
“皇上,香秀姑娘来了。”
裴暮阳禀告一声,就躬身退了出去。
他还有要紧事的急着办呢!
香秀见裴暮阳离开,瞧了眼上首沉默威严的皇帝,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磕头哭道:“皇上,求您救奴婢一命。”
她不想死。
哪怕是被逐出皇宫,也比在浣衣局好上百倍。
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一步一步像是踩在香秀的心脏上。
不多时,香秀面前就出现一双缎面绣祥龙腾云图的云靴。
贺赢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浑身颤抖的女人,沉声问道:“月桑殿那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香秀伏低身子,一丝犹豫都没有,将月桑殿的事情和盘托出:“桑妃娘娘嫉妒皇后娘娘得到皇上宠爱,打算让奴婢以探亲的名义离宫,去打听皇后娘娘离宫后发生的事情。奴婢、奴婢——”
她哽咽着,想到了自己的愚蠢行为——竟然还想劝桑弱水。
她真的是个大傻瓜。
怒火在胸腔内燃烧。
她狠狠擦去眼泪,继续说:“奴婢想着主仆情分一场,就规劝桑妃娘娘谨守本分。没想到桑妃娘娘觉得奴婢跟她不一条心,就厌恨了奴婢,让香影将玉钗放在了奴婢的枕头下面,借机将奴婢打发去了浣衣局,还让张公公……呜呜……还让他折辱奴婢……”
她又悔又恨:早知如此,当日夜里,她就该把桑弱水的诸多恶行说给皇上听。
贺赢听了个清楚,目光暗沉沉,声音冷冰冰:“她还真是会做戏。”
那晚在清宁殿里做小伏低,端得是可怜无辜,没想到竟然藏着这等祸心!
皇后流落民间,其中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会引起有心人的揣测,更遑论阿烟名声本就不好,民间反对之声根本没有停息过,朝中大臣更是等着抓她的错处……
“既知道桑弱水对皇后包藏祸心,为什么到现在才来禀告?”
贺赢皱起眉,很不满香秀的犹疑。
既向他投了诚,就该极尽忠诚,而不是这般磨蹭,像是摇摆不定的墙头草。
香秀满脸惭愧:“桑妃娘娘就那么跟奴婢一说,奴婢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况且……奴婢还有母亲在宫外……可桑妃娘娘实在欺人太甚,要不是皇后娘娘仁善,将张公公发落,奴婢今日早已投了井!”
贺赢听到夸赞桑烟的话,还是很受用的。
对香秀的那么点不满,也消散了许多。
“你还算有些脑子,没替她继续瞒下去。”
贺赢背着手,走回龙椅处,坐下来:“皇后救了你一命,是你的福分,也是你命不该绝。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朕给你两条路,一是待在宫里,朕打发你一个好些的差事,二是放你出宫,你自己选择吧。”
香秀听到出宫,几乎喜形于色:还有这么好的事情?那自然是出宫啊!在宫里蹉跎一生不说,还有桑妃在背后捅刀子。皇上现在虽然知道了桑妃的为人,可桑妃明面上还是皇后的妹妹呢。恐怕桑妃被处置,也没那么快。宫外日子虽然贫苦,但跟母亲待在一起,心里踏实。
“求皇上恩典,奴婢想出宫。等出了宫,奴婢定然每日吃斋念佛,祈祷皇后娘娘凤体康健。”
香秀说完,用力磕了三个响头。
贺赢再次受用了:那些人平常都是捧着他,无论说的多好听,他都不太在意,偶尔还觉得烦,但只要和桑烟有关的,他就上心。
“你既然心意已决,行吧,朕赐你五百两白银,放你出宫。”
贺赢心情不错,不介意多给点恩惠:“等裴暮阳回来,再让他带你去御医院领些人参。你母亲年迈,身体得好好调养。皇后那边,你也不必去谢恩。桑妃毕竟是她妹妹,她心里估计不大高兴的。”
后面那几句话直接将香秀心里的念头给打消了。
她的确是想去清宁殿叩谢皇后的。
“皇上,奴婢就这样出宫,桑妃娘娘那边知道的话?”
香秀心里还是不安稳:出了宫,万一桑弱水还要为难她?
贺赢冷笑道:“桑弱水那边,朕自有安排,你放宽心就是。”
香秀听贺赢这么说,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桑弱水再厉害,能厉害得过皇上?
同一时间
桑烟坐在软榻上,看着下面站着的裴暮阳,皱眉问:“你说贺——皇上让你把查宫里对食的事儿交给本宫?”
因为着急跟惊讶,她险些直呼贺赢的名讳了。
她还没处理过这种事啊!
感觉头都大了。
裴暮阳笑呵呵点头:“是啊。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这件事当然得皇后娘娘拿主意。”
桑烟:“……”
她眉头皱得更深了,还将裴暮阳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人心里“坏水”多得很。该不会知道她心善,故意撺掇贺赢把这件事交给她了吧?毕竟他可是太监头子。处理几个对食,哪需要她出面?
裴暮阳被桑烟看得头皮发麻,忙赔笑道:“皇后娘娘那么看奴才做什么?这件事跟奴才无关,张桐做错了事,那是他自己不长眼,黑了心,奴才可没有……”
他呜呼哀哉的,只差跪地鸣冤。
“皇上将这事交给您,是想帮您立威,跟奴才真的没关系。还望皇后娘娘明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