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韩陌在江刻离开后,一脸郑重地说:“他不会为你所用。”
韩陌精于演算,他说什么,九成便是什么。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我的人生信仰。”
齐九微微一笑,笑容温柔,却有力。
韩陌还想说什么,被哥哥韩沉的胳膊肘怼了一下,便改了口:“九爷英明。”
江刻回了客房。
他还沉浸在遇到齐九的糟糕情绪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也不说话。
桑烟唔唔唔着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看过来,询问道:“怎么了?你想要什么?渴了?还是饿了?”
桑烟动弹不得,只能眼神示意:不是!不是!
她脸色憋红,神色痛苦,眼里蓄满了泪水。
她现在打扮成男人的样子,胸前被束缚着。
江刻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凑过去,压低声音猜测了:“可是束/胸束的疼?乖,等晚上给你解开。”
白天,外面人来人往,哪怕门关着,也感觉不安全。
尤其齐九等人也在。
他们什么都知道,一旦展露恶意,他恐怕护不住她。
其实,他很少怕过什么,那晚搜寻的人过来,他也只是怕走漏消息,招致麻烦,而现在,他是真的有点害怕了。
在这陌生而有限的空间,他带着弱不禁风的桑烟,恐会把她推进危险之中。
“唔唔唔——”
桑烟还在痛苦地发出声音。
江刻猜不出她的需求,只能小声警告:“我给你解开哑穴,你不要声张,不然,我不会心软。”
桑烟的眼神传达出这个意思。
江刻便解开了她的哑穴。
桑烟哽咽着说:“我……我那个……来了。肚子疼。衣服也脏了。”
江刻:“……”
原来如此。
他恍然大悟,随后开始发愁:这要怎么处理?他不懂啊。
桑烟看出他不懂,就说了:“你找些破衣服来,洗干净,晒干了,剪成长条状,算了,我肚子疼,你先给我弄点红糖水。”
江刻点头,又问:“那个剪成长条状,然后呢?”
“一层一层铺着吧,再弄些草纸……”
她其实也不会弄那东西,只能将就着用。
江刻听懂了,又点了她哑穴,去弄红糖水了。
他喂她喝了,又去忙活她要的东西,一直忙到了晚上。
过程可谓千辛万苦。
终于给她弄好了,也准备给她使用。
敲门声骤然响了起来。
他眼神一凛,过去开门。
门外是韩陌。
他不说话,直接丢了个包裹进来。
江刻不明所以,打开一看,正是女孩子要用的东西。
雪中送炭?
他想到了这个词,但感激只是片刻,随后便是愤怒:“你们监视我?”
韩陌面色平静:“你多虑了。我刚在厨房给九爷做饭,听到你要红糖水了。我来送你这个,我们九爷也不知情。”
江刻:“……”
他误会了?
他们还真是好人?
“你们九爷是什么人?”
“别管他是什么人,我们对你没恶意。”
“但也没诚意。”
江刻冷声讽刺:“遮遮掩掩,必有不可告人之处。伪善之举而已。”
韩陌不像齐九好说话,直接反唇相讥:“我们伪善,你强掳弱女,又算什么?你以为我在讨好你,可笑,我不过是可怜那个女子罢了。她跟着你,真是遭大罪了。”
他言辞犀利,还说到了江刻的痛处。
“滚!”
江刻怒喝一声,“砰”然关上了门。
他拎着东西到了桑烟床前,看她面色惨白,额头沁着冷汗,知道她痛苦着,心里自责又内疚:“阿烟,对不起。”
江刻也没看,背过身,思量着接下来的行动。
首先,一定要打听到齐九的真实身份,弄清他接近他的目的。
其次,尽快跟谈云谏取得联系,多个朋友,多个安稳。
最后,普罗国啊普罗国,真想快点到达普罗国。
桑烟换好了,又躺回到了床上。
她这些天都在床上,没一点运动,躺的身体难受,体力下降也很快,只是忙活一会,就胸闷气短、虚弱的很。
江刻没注意这些小细节,看她乖乖躺回床上,也跟着躺了上去。
他用热手给她焐肚子。
“确实凉了些。光喝红糖水,是不是没用?我让人去给你煮点鸡汤吧。”
他说着,便动了身。
当然,没忘给她点穴。
桑烟表情麻木,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闭了眼,不理会。
她迷迷糊糊睡着了,做了个梦。
贺赢温柔对她说:“别怕,我会救你的。我马上就会来救你了。”
她其实已经不那么期待他来救她了。
她只是说:“你先抱抱我吧。我好冷。我好疼啊。”
她疼醒了。
睁开眼,是正冷冷盯着她的江刻。
她不想看到他,直接闭上了眼。
“你在叫他的名字。”
江刻快要被妒忌吞噬了,狠狠摇着她的肩膀:“你为什么要叫他的名字?他就是个废物,到现在也没找到你。你为什么……就是忘不了他?”
哪怕她发不出声音,但她的口型还是:贺赢,贺赢……
真残忍!
桑烟被点了哑穴,说不出话。
当然,便是不点哑穴,也不想说话。
她现在难受死了,没一点敷衍他的心情。
江刻见此,更加伤心、愤恨:“阿烟,是不是他死了,你才会想着我?”
桑烟觉得他吵,在耳边嗡嗡的惹人烦。
她如果不是动不了,绝对给他一耳刮子。
“也许我会杀了他。”
江刻说这话时,不知为何想到了齐九——那人绝不是个简单的人。会不会跟他有同样的抱负呢?
他想到这些,妒忌也没了,开始想着明天怎么打听他的身份。
明天很快到来。
海上生日光,画面很美。
江刻打开窗户,让她看:“喜欢吗?”
桑烟是喜欢的。
她靠着枕头,闭着眼,等待着金灿灿的阳光拂过面颊。
她好久没出门,没见过太阳了。
江刻会把她折磨死的。
她确信。
“你先看着,我去给你端鸡汤。”
他说着,步伐很快,出了房间。
没一会,端了鸡汤过来。
鸡汤热乎乎的,飘着浓郁的香。
上面还有一层油渍、一些葱花。
桑烟没胃口,但也喝了,只喝了一会,全吐出来了。
她的肠胃受不了这么油腻的东西。
或许,她病了。
从身体到心灵。
江刻很担心,轻声哄着:“阿烟,乖,要喝的。对身体好。”
桑烟很“乖”,张嘴就喝了。
但一喝,还是吐。
江刻知道不能强求,只能换了红糖水,喂她喝了些。
然后,为她重新洗了脸,擦了脖颈,甚至还换了衣服。
她就像没有意识的玩偶,随他摆弄。
江刻面对这样的她,束手无策,心情更加暴躁。
怀着这种暴躁的心情,他去船头散心。
今天,齐九等人不在船头。
他便问了几个商人模样的船客:“可知天字一号房的客人是什么人?做什么营生?”
“不清楚。”
“在普罗国见过几面,好像是个大官吧。”
“大官也做生意吗?我看他卖过珍珠。”
“我还看他卖过瓷器。”
“就是个商人吧,不过那气派,还确实挺像大官的。”
他们议论纷纷,但也没给出江刻想要的信息。
但江刻更加确定,那齐九背景复杂,肯定非富即贵。
重点是能贵到什么程度?
普罗国重视人才,他那样的人,若在普罗国,一定会受到重用。
当个大官,也不稀奇。
可仅仅是大官吗?
江刻开始密切留意他们的动静。
他发现每晚三更天的样子,会有雄鹰盘旋空中,长鸣三声。
一天晚上,他悄悄溜出去,看到齐九站在船头,手臂一伸,那雄鹰落了下来。
原来,他跟外界还有联系。
原来,那雄鹰是来传达消息的。
那么,传达的什么消息?
还有这雄鹰,毛发莹亮,体态雄健,气势凛然,非常像战鹰。
齐九养一只这样的鹰,仅仅是为了传达消息?
江刻越发好奇齐九的身份了。
齐九也知道江刻在留意自己。
他不介意透露点消息,看看他的态度。
于是,江刻很快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还是在晚上。
还是在船头。
齐九放飞雄鹰,打开字条,看着上面的信息,对韩家兄弟说:“北祁战事不顺,太子祁律对战荣野,败退庆安关。朝中大臣主张交出曲致,跟大贺议和。”
韩沉分析:“曲致的死活不重要,重要的是北祁的脸面。他们保不住曲致,日后可没人敢来北祁了。”
韩陌也说:“大贺皇帝如今的心思不在战事上,北祁全然可以好生谋划,一雪前耻。”
北祁背着“北”字太久了。
现在是他们抛弃“北”的好时机。
齐九听着两人的话,点点头,正要说话,眼神一个回扫:“谁?”
他目光如电,射向黑暗的船舱里。
江刻轻轻闪身,回了房间。
他躺回到床上,心脏还在砰砰乱跳:那齐九,竟是北祁人吗?他对他那么礼遇,也是想他跟曲致一样,为他所用?他关注着战事,却又远离战局,还到了海上,是想做什么?说服普罗国出兵吗?普罗国擅长海战,到了陆地,那就是没了水的鱼,自身都难保,指望他们帮忙,简直是痴人做梦!
或者他还在谋划更大的局?
他想不通。
脑子都开始隐隐作痛。
与此同时
船头之上
齐九看着灰暗的夜空,喃喃着:“荣野、冯一乘、姜重玉、江刻……大贺人才济济,羡煞我也。”
每个上位者,都渴望人才。
他周游多年,更是领略到了人才的可贵。
但是——
“何为人才?为我所用就是人才,不为我所用就是敌人,而敌人,杀无赦!”
完了,端了早餐,就走。
虽然他一度很想杀了贺赢,也曾想过跟齐九联手杀了贺赢,但他就是想想,真让他投敌卖国,他是做不到的。
想他父亲是忠义侯,那是祖帝时候封赏的荣光。
他带走桑烟,已经给家族蒙了羞、惹了祸,万不能做下这等错事。
齐九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疏远或者说拒绝。
不过,并没气馁。
若江刻投诚的太快,反而要让他鄙视了。
“九爷,明天就是海神节了。”
韩沉走过来,提醒了一句。
海神节,是出海之人必过的节日。
海上多风暴。
祭祀海神,据说能得海神庇佑。
齐九参加了很多次,兴趣不大:“哦。是了。又到海神节了。”
韩沉继续说:“船主已经下令,明日停行,所有成年男人共度海神节。”
祭祀海神,需要禁食、禁言,跪着祈福三个时辰。
是一件很消耗体力的事。
“去送套护膝给他。”
齐九发话。
话里的他是谁?
韩沉明白:“是。”
江刻正在哄桑烟吃饭:“再吃两口。养养身体。明天有海神节,晚上很热闹,我带你出去玩。”
桑烟对于玩,早没了兴趣。
现在没什么能诱惑得了她。
恐惧也不能使她屈服。
画面陷入僵持。
江刻皱着眉,想发火,但艰难忍住了。
就在这时,房门敲响。
他去开门,见是韩陌,一脸冷漠:“有事?”
韩陌先丢过去一个包裹,才说:“九爷让我给你的。明天海神节,成年男性都要去祭祀海神,要跪三个时辰。这护膝,你爱用就用,不用就扔了。”
他说完,不等江刻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江刻不了解海神节,也对这些没兴趣。
他现在只想哄桑烟吃饭:“阿烟,听话,再吃点,你也听到了,明天是海神节,很好玩的。”
桑烟还是不说话,就拿一双幽幽的空洞眼睛看着你。
她瘦的太厉害,脸颊的肉没了,显得眼睛特别大。
江刻每次看她这样,就拿她没办法了。
他摸着她削瘦的背,感觉骨头都硌人了。
这有点像她大半年前的时候。
那时她骨瘦如柴,心如死灰。
他隐隐听人说,父母都开始为她准备棺椁了。
但她半年后,容光焕发,如获新生一般,笑起来盈盈有光。
他喜欢那样的她。
“阿烟,你打我、骂我,都可以。真的。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就不再束缚着你,好不好?”
其实,他已经给她解开哑穴了。
但她没再开口说过话。
他哄她吃饭,她也吃的。
只吃什么,吐什么,更让他忧心不已。
桑烟觉得自己得了厌食症。
她吃什么都没胃口,一开始是食物实在难吃,后来就是什么都不想吃。
她也不觉得饿,五感迟钝的很。
她觉得自己要死了。
江刻没办法,为她解开了穴,抱她下床:“你该走走了。”
也许她下床走动,消耗点体力,就来了食欲。
桑烟的双脚终于站到了船板上。
她发现十几天不怎么运动,双腿是虚软的,头也晕晕的,很难受。
江刻见她蹙眉,就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船上有大夫。
他打听过了。
只那大夫的医术不算好。
前天给人治病,差点把人治死,被病人的家人痛打了一顿。
实在不靠谱。
能不找他,还是不找的好。
桑烟没回他的话。
一是不想,二还是不想。
江刻也不强求,扶她出了房间,去了船头透风。
船头三三两两的人聚一堆喝酒、闲聊、玩赌。
齐九也在船头,跟着韩陌下棋。
他又输了。
且输得可怜。
江刻远远瞥一眼,并未靠近。
但齐九的目光投了过来:“小公子,好久不见了。”
他看桑烟男儿打扮,便换了称呼。
桑烟已然看到了那个外国商人。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
但短暂的意外之后,还是淡漠、平静、死寂。
齐九看出她郁结于胸,便吩咐一旁的韩沉:“去把我的琴拿来。”
韩沉应了是,匆匆而去。
不一会,就拿了琴过来。
琴身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就像是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
这是好琴。
桑烟多看了一眼。
齐九看出她识货,笑说:“难得遇知音,我为小公子弹一曲。”
实则是他看桑烟郁郁寡欢,想着弹首曲子,开解一二。
桑烟没说话,目光看向大海。
海水蔚蓝,一望无际。
风吹来。
透着点腥气。
这是大海的味道。
大海自由。
可惜,人不得自由。
琴音骤然响起。
第一声,便是明净澄澈之感。
仿佛是天外来音,渐渐悠远而空灵。
桑烟听着琴声,想到了在皇宫时听桑弱水弹琴,那时,贺赢还夸奖对方,她第一次吃了醋。
想来,她是那时候喜欢上他的。
现在,他在做什么呢?
离江刻带她逃亡海上,已经过去了八天,不,好像是九天,不,也不对,日子太久,她浑浑噩噩,已不知过了多久了。
“哎,大鱼!”
“快看!快看!海里有大鱼!”
“它朝我们游来了!”
“天,它不会袭击我们吧!”
船头的人们骤然慌乱起来。
有的人胆小,纷纷往船舱跑。
有的人胆大,没有跑,却也后退了几步。
桑烟是被江刻抱着往后退的。
她也看到了大鱼,严格来说,是一只鲸鱼。
那鲸鱼大得像一艘船。
这是她第一次见鲸鱼,难得勾起了一点好奇心,短暂的恐慌后,就一直在看。
那只鲸鱼离船越来越近了。
这船自然比鲸鱼大很多,但若是鲸鱼伤人,下场也很可怕。
“冷静!”
“大鱼不伤人的!”
“大家不要慌乱!”
船长得知消息,忙跑出来安抚众人。
他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估计常年在海上,皮肤晒得黝黑,还有些皲裂。
是很沧桑的长相。
“哇,下雨了!”
“大鱼出现,天降甘霖,船长,你见多识广,觉得这是好事吗?”
“傻子,一看就知道你第一次出海,这种大鱼鼓浪成雷,喷沫成雨!”
“所以这就是大鱼的唾沫?”
人群议论着、好奇着。
大鱼来到了船边,确实没有伤人,但也不是路过,而是围着大船游动。
众人看了一会,渐渐有了个大胆的猜想:“这、这大鱼……该不会奔着琴声来的吧?”
琴音有治愈人心的魔力。
她觉得心情好了些,山青海蓝,大鱼起舞,人生很长,还有很多美景值得一看。
“小公子,看开些。也看远些。”
齐九弹罢一曲,说着开解人心的话。
桑烟点头致意,算作道谢。
江刻看她理人,很高兴,但她理的人是齐九,又不高兴。
他好坏心情来回转换,最后一把抱起她,回了房间。
桑烟一坐到床上,心情就变了,眼里也掩饰不住的厌恶。
他还是那样,控制欲旺盛,让人窒息。
她躺下去,背过身,闭上眼,不去看他。
江刻把她捞起来,正对着她,眼神阴郁、不悦:“桑烟,你知道他是谁吗?你就理会他!”
桑烟不说话。
江刻也不指望她理他,继续说:“他是北祁皇族人。北祁正跟大贺在闵州一带作战。他出现在全州,算是深入大贺腹部,不知道筹谋什么,你确定要对他放松警惕?”
桑烟还是没说话。
但心里是一咯噔的:北祁皇族?那人竟然是北祁皇族?他想对大贺不利?曲致逃脱,也有他的手笔?这大贺看似平和,实则已然风起云涌了?
她很忧心贺赢的江山。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阿烟,我不是怕你求救,而是怕你掉进他的陷阱。他靠近我们,目的绝不单纯。”
桑烟何尝不懂其中的道理?
她听到这里,相比为江刻所困,现在更怕落到那人手里了。
如果那人以她威胁贺赢?
小说里的狗血剧情发生在她身上?
不可以!
她绝不可以做贺赢的软肋!
“照你、照你这么说,我们、我们应该回去。”
“现在局势、局势混乱,他们人多、人多势众,我们很可能成为他们的阶下囚。”
她出了声。
因为长久不开口,语句磕磕绊绊。
但江刻为之一喜:“阿烟,你终于理我了!”
他抱住她,轻拍着她的后背:“你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等到了普罗国,我什么都听你的。”
桑烟想推开他,没成功,只能开口说:“放开我。”
江刻很听话,放开了她,激动一笑:“阿烟,有没有想吃的?”
桑烟恹恹说:“喝点粥吧。”
她得振作。
哪怕有这种振作的念头,都让她很疲累。
江刻立刻出去端粥了。
桑烟喝了粥,在房间里走动。
江刻为她捏肩、捶腿。
这些天她卧床不起,他都会给她按摩,疏通筋骨。
他多数情况下都是温柔的。
只温柔的致命、可怖。
海神节如约而来。
这一天,江刻安排好桑烟,就去跟着众人去祭祀了。
整个流程还是复杂的,斋戒,设坛,上香,跪拜,祈福、圣水、海宴。
后两个步骤,圣水就是海水,要用海水洒身,意为接受海神的洗礼、庇佑。
海宴则是将上贡的鸡鸭鱼肉抛入大海,供海神享用。
一切流程走完,也就到了晚上。
海上生明月。
晚上更热闹。
一群人围在船头放孔明灯、放海灯。
桑烟也被江刻带去船头散心。
月色下,她一身男儿装扮,难掩弱质芊芊之美。
有喝醉酒的壮汉上前调/戏:“喂,小哥儿,你叫什么名字啊?怎的长得跟个娘们似的?哈哈,来,大伙也瞧——”
他说的时候,伸手捏着桑烟的下巴。
下一刻,手被江刻捏折,痛得呜哇惨叫。
“放开,放开,疼死老子了!”
那壮汉叫得如同杀猪。
他的朋友忙上前劝:“小哥,手下留情,我这朋友喝醉了。”
“喝醉了,就能手脚不规矩了?”
江刻冷着脸,讽刺一句,却也放开了手。
那醉汉却是不依不饶了:“我手脚不规矩,你们两个大男人就规矩了?整天窝一间房,不知道干什么龌龊事呢。兔儿/爷嘛,当谁还不知道啊。”
海上旅程多寂寞。
没有女人的时候,他们男人也会混在一起打发下时间。
只毕竟都是大男人,又不是天性如此,也没觉出什么趣味。
只这兔儿/爷生的实在漂亮,看着跟个娘们似的,他就难免动了色心。
江刻听他满嘴喷粪,气得一脚将他踹进了海里。
“砰!”
那壮汉跌入海里,吓得醒了酒,哭叫着:“救命啊!快来救我!我不会游泳啊!”
“不会游泳,你就死在里面。”
“像你这种禽/兽,死不足惜!”
江刻怒骂着,看他在海里狼狈挣扎。
海水汹涌。
他的朋友犹犹豫豫一会,才有个下巴长着豆大痦子的男人脱了外衫,跳入海中救人。
江刻见有人救他,也就不管了,揽着惊吓到的桑烟,准备回去。
但他的朋友拦住了他们:“兄弟,你这不行啊!好端端的,出手伤人,还想就这么走了?”
江刻眉眼凶狠,厉声问:“你想怎样?”
“给我兄弟道个歉。”
“对,都是男人,他说你男人几句怎么了?”
“有脸当兔儿爷,还不能让人说了?”
他们围着两人,纷纷为壮汉鸣不平。
江刻不好暴露桑烟的身份,隐忍着说:“你们误会了,她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今晚这事,也是你们羞/辱她在先。”
他握着拳头,忍住打人的冲动。
不能动手。
这是在船上。
他固然可以轻易打得他们不敢说话,但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接下来几天的行程,难保他们不会报复。主要众目睽睽下,他又不能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必须忍住。
但他们还不罢休:
“同是男人,开个玩笑,怎么了?”
“你看你把我兄弟害的?都吓傻了。”
“必须道歉!”
“不然让这兔儿/爷伺候伺候我们——”
他们暴露了目的,打起了桑烟的主意。
桑烟是江刻的底线。
他瞬间就动了杀意。
就在他准备出手的时候——
“各位兄弟,我这两位小兄弟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望你们看在我齐九的面子上,别跟他们计较。”
齐九微微一笑,言语客气,却也带着威压。
像齐九,几句话,平息了一场风波。
江刻揽着桑烟,从他身边经过时,艰难挤出两个僵硬的字眼:“谢、谢。”
齐九笑容淡淡,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江刻回了房间。
他又承了齐九的情。
给他钱?
他显然不缺钱。
给他些稀奇玩意儿?
他府里倒是有很多,奈何都没带出来。
他什么都给不了他。
连续两日,都躲在房间里,避免见到他。
但还是没躲过。
他明明都有意避开三餐时间了,怎么还是跟他夹道相逢?
“江刻,好久不见了。”
齐九微微一笑,起了话题:“我听说你精通剑法,刚好寻到一本古籍,可否替我品鉴一二?”
江刻想应下,但克制住了:“齐公子谬赞了。我的剑法还比不上你的手下。”
那韩沉其貌不扬,剑术却是高超。
那晚他与他对战良久,也没分出胜负。
也就是他,让他没能及时杀了齐九。
若是当时杀了——
尽管他多番示好、帮忙,但江刻还是想杀他。
他给他的感觉太危险。
“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韩沉剑术再好,也需要交流、进步。若是故步自封,早晚流于庸俗。江公子一定明白这个道理。”
他的话让人难以拒绝。
江刻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船头一阵惊慌的叫喊:“快救人!有人落海了!”
江刻不知为何,想到了桑烟。
他快步去了船头。
往海里一看,瞬间目眦欲裂:“桑烟!”
“砰!”
他跳下海救人。
但海浪滚滚,冲刷着他的视线:“桑烟!桑烟!别怕,坚持住!”
齐九也开始叫人:“韩沉!”
韩沉宛如利剑出鞘,“咚”一下跃入海中。
他深谙水性,行动迅速精准,很快拖住桑烟,跟江刻联手,将她救上了船。
桑烟喝了很多海水,这会伏在地上,咳咳咳的,吐得可怜。
江刻拍打她的后背,急声询问:“阿烟,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你不在房间里待着,为什么一人出来?你是要吓死我吗?”
他问到后面,说话都带了火气。
他不敢想象失去她的后果。
现在还后怕呢。
桑烟没再被他点穴,得了自由,见他不在房间,便想出来透透气。
但是——
“你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