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铮与她对峙半晌,最后只得道:“赶紧把东西收了,再叫本王心烦,便揪出你的同伙来。”
听他话语松动,云舟从善如流,当即收了东西,起身行礼:“多谢殿下,云舟告退。”
然而不等她走,萧铮忽然在身后提醒道:“各个大殿的门都已经锁了,你又回不去外头值房,离开这要去哪?”
各殿宫女值房都建在宫殿外头,离得很近,但毕竟隔着一层殿门,现在下了钥,就是眼看着只差一个门槛,也是出不去的。
若想开锁,除非宫里走水,或者身居高位的人给予特别的允准。
云舟转回身,小声试探:“若殿下特许,也可开……”
萧铮似是忍无可忍,蹙眉道:“凭什么?”
“你一介小小宫女,凭什么觉得我会允准你打破规矩?就为了让你回去睡觉?”
云舟又立刻跪下:“殿下息怒。”
“本王要说多少遍,让你起来说话!你是耳朵不好还是膝盖有疾?”萧铮似乎越来越生气了。
他的脾气实在有些不好琢磨,一会对她十分包容,但一会又对她处处看不顺眼,云舟再次起身,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她手足无措了,萧铮似乎又消了气,他吩咐道:“你过来。”
作者有话说:
云舟:“我要拿着小钱钱回去睡觉觉!”
萧铮:“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想得美!”
云舟无法,只得乖乖等着,听候吩咐。
“不管是特许你出去,还是现在回承天殿,都会引起议论纷纷,明天真有人告发你,必然有人说我偏袒于你,毁本王的清誉,不如待在这吧,也清净些。”
萧铮的意思是要她在这临风阁歇了。
云舟偷偷腹诽,他萧铮的大名在民间提一下可止小儿夜啼,他又哪里来的什么清誉……
她睡在这临风阁里难道就不会有人议论吗?
萧铮猜到她的想法,说道:“临风阁我做了特殊的安排,不会有人知道你在这,明早你可以悄悄地出去,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既然萧铮这样说了,云舟也没有别的法子。
她问道:“那殿下……”
萧铮道:“你就按每晚规制准备吧。”
“是。”?0?8?3?9?0?3?0?3
云舟将香炉盖子打开,发现里头有还没清理的旧香灰。她不由得偷偷看一眼萧铮。
其他值夜的宫女总是说一夜也见不到一回殿下,云舟还觉得不可能,就算萧铮睡觉不喜宫人打扰,但也不可能完全不需要人服侍的,总有口渴要个茶水的时候。
现在想来,难道是他常在夜里无声无息的走了,根本不在暖阁里,是跑到这临风阁来睡觉了?
清理了香炉,她打开香匣子,发现里头只有一种香饼,上头用金箔压着“宁髓香”三字。
这不是云舟熟悉的香饼,她只好呈上去询问萧铮可否燃用。
萧铮看了一眼,道:“这是北燕的一种香,有清心凝神之效。”
萧铮这样说,云舟便燃了,悠悠的轻渺烟气从炉中缓缓散逸出来。
云舟点了香又去榻边铺床,一边铺一边琢磨,一会自己要睡在哪?
承天殿的暖阁外有给值夜宫人的矮榻,临风阁没有这种准备,过去魏帝时期,似乎是宫人直接在门外地上铺一个褥子,可是看起来这里也没有褥子给她铺。
或许可以在椅子里坐一夜……还得看萧铮许不许她坐。
等床榻铺好,云舟等着给萧铮更衣。
但萧铮没有更衣的意思,他独自若有所思,忽然问:“你多大时定的亲?”
云舟道:“十三岁时。”
十三岁,原来那时已经订过亲了……
萧铮起身朝外走去,丢一句话:“我一会回来,你先在此候着吧。”
如此,临风阁里便只剩下云舟一人。
萧铮不回来,她的活就还没完,于是她在案边坐下,托腮望月,然而没一会,就觉得眼皮沉重,睡思昏沉。
云舟头晃了晃,想要起身,但身体一动,便歪倒在了桌案边。
萧铮回来时,云舟已经睡的呼吸匀停,人事不知。
他用盏中的残茶,泼灭了炉中燃烧的宁髓香。
这种香,是出自北燕的配方,通常是有人忧思难解,夜不能寐时点来帮助入睡的,比一般的安神香药力要重些,第一次接触的人,不消一会就会昏昏欲睡。
萧铮方才出去,提了一壶酒回来。
他穿着一身锦缎衣袍就那么不修边幅地坐在案上,侧头看了看云舟趴在身边的侧脸,提壶自斟自饮起来。
当窗临月,忽有一阵风来,卷灭了案头几支蜡烛,屋里顿时只剩下清冷幽暗的月色。
云舟的睡颜,被月华衬托的如象牙一般洁白,甚至让人觉得有些虚幻。
他的指尖悬停虚空划过那白皙的脸颊。
萧铮曾见过一次这样虚幻似梦的场景。
在他十八岁的时候。
那时他入魏都已经三年,早就不是那个天真无邪,一腔美好憧憬的十五岁少年,在魏都的三年里,魏帝明里暗里对他的谋害数不胜数,最后,就连随他一起长大,如同亲妹妹般的侍女因替他喝下了魏帝的赐酒而死,而魏帝虚情假意派来的御医只草草断一个暴病而亡。
萧铮被困在魏都时,只得常年称病蛰伏世子府中不出,但魏帝依然偶尔设宴命他参加,不参加就是抗旨。
可一旦来到宫中,那些大魏勋贵之子们都知道魏帝对萧铮的态度,受了暗中的指使,成群结伙,以切磋为幌子,倚仗宫中禁军偏帮将萧铮百般欺辱。
那几年,萧铮就像囚笼里的困兽,每进一次宫,非遍体鳞伤不能归。
十八岁那年,中秋宫宴,御林军里的勋贵子弟再次故技重施,只是这一回他们似乎有意要废掉他的武功,动手专门往手脚筋脉上招呼,萧铮一人难敌一众,手上被划开一道瘆人伤口。
右手何其重要,他立刻逃离纠缠,以躲避为主,好在他轻功比普通军中纨绔好的多,逃到御花园里借着花木得以甩脱众人。
他带着一身伤躲在层峦叠嶂的假山之间,撕下衣摆,胡乱裹住手上的伤口。
“他是不是逃出宫去了?往宫门那边看看?”
“陛下没说让走,私自离宫可是一桩罪名,最好让我在宫门那抓到他,走,去看看!”
那些御林军呼喝的声音从一旁经过,找不到他,渐渐远去。
萧铮全身像绷紧上弦的弓,还未来得及松懈一点,忽然听得附近有簌簌之声,他警惕地低吓一声。
“谁!”
假山转角处,窸窸窣窣一阵,然后响起一个极微小的声音,弱弱地说了一句:“你那样包扎,疤痕会很丑的。”
话音一落,一个少女从石头后现身。
那少女不过豆蔻年华,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有些怯怯。
她身披一件浅淡鹅黄色披风,披风的下摆微微地飘动着,整个人沐在夜晚的月色里。
萧铮看着那少女,恍惚中产生一种错觉,觉得那人是月光化作水泼在地上,又蒸腾起的雾气凝结而成的。
他甚至有一瞬间觉得对方不是人,而是什么精灵妖物。
但是那少女犹豫了一瞬,还是大着胆子向他走过来,离得近了,萧铮才看清她头上簪着一排指肚大小的东珠。
这样的年纪,这样奢侈的发饰,必然是魏帝的女儿。
萧铮稍稍后退了一步,眯起眼睛,有些嫌恶地看着她。
少女没注意萧铮的眼神,只盯住他手上的伤口,指尖捏住了他手上从衣服上撕下的布条两头,轻声说:“要这样包扎才行啊。”
说着,她动手将那胡乱缠绕的布条解开,重新仔细缠好,松紧适宜。
萧铮看着她那种认真的态度,有一瞬间失神,待缓过神来,少女已经包扎完毕,系好了最后的结。
萧铮懊恼地将手抽回来,冷声道:“别碰我!”
那少女手上骤然一空,错愕地抬起头来,正对上萧铮的眼眸。
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哀哀切切的美,雾蒙蒙,但雾后又有隐隐的光芒,像藏着闪烁的星子。
啪嗒一下,一滴血从萧铮头上的伤口坠下,正落在少女仰起的眉间,留下一点鲜红的印记。
少女一惊,抬手去擦,然后被袖口沾染的血色惊住了,她这才意识到,他身上不止手背这一处伤。
然后她露出一种怜悯和痛苦的表情:
“你还伤在哪了……”
少女甚至踮起脚尖,似乎想探查一下他隐在头发里的那处伤口。
“头上的伤也要包扎才行。”说完,她在身上摸了摸,没有趁手的东西,随后竟撩起外裙,想把那华贵的裙子撕开。
萧铮莫名被她眼中那种怜悯的神情刺痛,他一点也不想接受魏帝女儿的怜悯。
他似狼一般眯起眼睛,发狠道:“赶紧滚开!”
那少女被他一吼,终于有些害怕了,停下动作,在萧铮地逼视下默默退后。
这时,假山的孔洞里晃过火光,有嬷嬷提灯在外低呼道:“云舟殿下,你在哪?不要贪玩乱跑,快和老奴回去吧。”
云舟……是她的名字……
云舟最后看了一眼萧铮,身影消失在了她出现的山石之后。
那是萧铮第一次见到暮云舟。
以一种无比狼狈的方式。
可是时移世易,命运无常。
如今的他,已经成了这座皇宫的主人。
而那当时对他施以怜悯的少女,现在只能靠他的垂怜才能在这深宫里活下去。
云舟在宁髓香的作用下睡的很沉,薄薄的眼皮微微地颤动,全然不知道不可一世的渤阳王殿下正坐在她身边独自饮酒,更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而他也不想让她知道。
萧铮喝尽了壶里的酒,望着窗外的冷月,一点醉意也没有。
他想起身再去取一壶酒,一动身,发现自己的衣服被一旁的云舟无意中压住了,他便不动,又坐了回去。
“阿娘……”她梦中喃喃地念出声。
她现在的心中还就只有一个阿娘,他来的还算及时……
萧铮把那块翡翠玉佩把玩在掌心。
刘家三郎,是比他更早一些出现在她生命里的。
若再晚个一年半载,这个随波逐流的小东西可能就已经嫁为人妇,甚至诞育子女。
而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月下包扎伤口的那个小公主和马车里救她的那位公主其实是同一个人……
云舟一夜好睡,可以说这几年来也没有睡过这样好的一觉,一睁眼,天已经大亮了。
待到她完全清醒,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躺的地方,吓得一下滚落了床榻。
她居然独自睡在那铺着淡金色锦垫的龙榻上!
第13章 、龙榻
这样的床榻,即便她还是尊贵的公主,擅自躺上去也算谋逆,何况现在以一个宫女的身份,更加是大逆不道了。
好在此时四下无人,只她自己知道,云舟有些懊恼,自己怎么能困成这个样子?竟然随处倒下便睡。
好在萧铮不在,看起来出去后一夜未归,想来是回到承天殿暖阁去了。
云舟从地上爬起来,向着窗外湖上一望,不由得大惊,只见日头高悬,这是几更天了呀,自己竟然起的这样迟。
她急着要走,但又觉得有些奇怪,萧铮看起来是偶尔会来临风阁里住的,那么这里一定会有宫人洒扫,都这个时辰了,怎么临风阁附近连个人影都没有?平日里宫人回事常走的九曲桥,现在空无一人。
可当她走出门,看见门口的人,便知道了为什么。
乌鹊营的首领,一身黑衣,雕像似的矗立在门口。
他现身守着的地方,就是禁区,怪不得没人过来。
见云舟的身影从临风阁出来,那黑色雕像便动了,似乎任务完成,转身欲走。
“等等。”
云舟轻轻唤了一声,那黑衣人停下脚步。
“在慈航殿中,我妹妹欢月重病,当时多亏阁下去通报渤阳王,我与欢月才能都保下一命,对此,我还没有谢过阁下。”云舟说完盈盈福了一礼。
黑衣人微微颔首:“不必多礼。”
云舟又问:“我能问一下阁下尊姓大名吗?”
那黑衣人似乎没想到她有此一问,先是愣了愣,最后,低声答道:“玄羽。”
云舟点头,表示记下了。
玄羽说完,足尖一点,顷刻间消失在云舟面前里。
来无影去无踪,当真是好功夫。
云舟遥望那人影消失的房檐,忍不住赞叹一声,然后立刻离开了临风阁。
薛尚宫今日一大早就被蕊娘吵醒,小丫头给她梳着头发时,蕊娘已经求见了三次,薛尚宫怕她确有要事,便唤她进来,不想,蕊娘张嘴就是要告发暮云舟偷窃宫中财物。
“你与云舟素来不睦,你们之间平日里勾心斗角还不够,竟都斗到我面前来了?”薛尚宫有些不豫。
蕊娘道:“薛姑姑,蕊娘可不是因为私人恩怨凭空捏造,暮云舟与凤梧宫宫女小钗昨日私自交接银两是我亲眼所见,若姑姑愿随我去搜屋,必能人赃俱获!”
薛采仪听她说的笃定,知道她必是有些底气,那暮云舟忧心她的母亲,筹谋些银两也是有可能的,只是没想到如此大意,竟然被蕊娘看见,现在蕊娘来揭发,作为承天殿的尚宫,她还不能不管。
见薛尚宫若有所思,蕊娘又添油加醋道:“薛姑姑,那小钗是凤梧宫的宫女,偷盗的必定是凤梧宫的财物,凤梧宫可是过去皇后娘娘的寝宫,虽说前朝皇后过世后已经空置多年,但毕竟意义不同,同是偷盗,因是凤梧宫,应该从重处罚才是。”
薛尚宫闻言蹙眉,况且即便是偷也犯不上偷凤梧宫,多半是原来闺阁里拿出来的东西,蕊娘如此故意言重,字字想要治暮云舟于死地,此等恶毒,令她有些不喜,遂严厉道:“如何处置宫人,还轮不到你来多嘴!”
蕊娘垂首:“是,蕊娘僭越了。”
薛尚宫戴好发簪,转身端起晨茶,道:“行了,我知道了,一会我会去搜查暮云舟的屋子的。”
蕊娘露出笑容,告退而去。
薛采仪叫进一个小丫鬟问道:“昨日里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没有?”
这小丫鬟是她安排的耳报神,专门在一日里打探宫中上下的琐事,有不同寻常的地方便在第二日清晨报给她,方便她掌握情况。
那小丫头今日便有事报:“薛姑姑,昨日夜里临风阁封锁,刚才早上洒扫的宫女内监都不叫入内,而且莲绣说昨夜宫门下钥以后云舟姑娘还在承天殿徘徊,不知最后怎么出去的。”
薛尚宫的盖碗轻轻冒着茶汤的热气,她淡淡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云舟回到住处,洗沐一番,正在拿帕子绞干头发时,房门被敲响。
她叹了口气,心道:蕊娘果然还是去告发她了。
她放下帕子打开门,果然薛尚宫站在外头,脸色有些凝重,而蕊娘跟在薛尚宫身后,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她。
“暮云舟,有人告发你联合凤梧宫的宫女小钗,偷盗凤梧宫的财物,我来查看一下是否属实。”薛尚宫语气还算客气,并没有咄咄逼人。
云舟的那个包裹就明晃晃的放在床榻上。
蕊娘看见了,眼睛一亮,指着那小包袱:“薛尚宫,就是这个!我亲眼看见那个凤梧宫的宫女交给她的,怪不得传闻凤梧宫里总是丢东西,原来是有人监守自盗!”
云舟将手中的湿帕子放下,当着二人的面不慌不忙将那包裹打开,将里头的银子都亮出来,向薛尚宫道:“这里的东西都是渤阳王殿下所赐,薛尚宫若有怀疑可以去问过殿下。”
薛采仪看云舟似乎早有准备,如此淡定处事,结合早上那临风阁的异常,心里已猜出七八分原故,遂道:“既然如此,我回头问过殿下便是了,想是一场误会。”
蕊娘听了,怎么肯就这样轻描淡写过去,争辩道:“这明明人赃俱获!渤阳王殿下因为什么赐给她这些银子?”
薛尚宫回头,瞥了她一眼,那眼锋颇为凌厉:“殿下赐给谁什么东西,还要问过你不成!”
蕊娘一怔,自知失言,闭上了嘴。
薛尚宫理了理袖子,从云舟屋里出来,经过蕊娘身边,意味深长道:“作死。”
云舟始终没有多说什么,只站在门口目送二人离去。
蕊娘恨恨地回头瞧她一眼,看见她不嗔不怒的表情,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魏都被攻下之前,有一半的魏臣不愿奉萧铮为主君,先行南逃。
但也有一些人早已厌恶魏帝昏君做派,留在城中,准备侍奉新主,自从那些坚决反对萧氏统治的臣子被渤阳王利落地处死在玄武门外,那些摇摆不定的魏臣都因畏惧也纷纷识趣的站好了队。
只是,光有血腥镇压恐难服众,所以同时,萧铮也保留了朝堂上诸多重要的位置继续留给魏臣来坐。
如此恩威并施,朝堂一直得以如常运转。
留下的人中以有左辅之称的李斯之资历最深,名望最高,是转投北燕众臣的主心骨。
但是萧铮这位年轻的新主,毕竟是北燕人,以后会如何对待他们这些前魏的臣子,众人心中还是不免打鼓,因此李斯之借过寿之名,邀请萧铮过府参加宴会,以此来试探这位渤阳王的态度。
而萧铮也自是需要这些掌管大魏多年政务的老臣全力辅佐自己,所以欣然前往,给前魏一派的臣子们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席间,李斯之与萧铮对饮,相谈甚欢,但因其年事已高,酒量不好,有些醉了,迷迷糊糊中,听萧铮问他,前礼部侍郎刘准一家现在何处。
李斯之叹道:“刘侍郎举家南迁,想必如今仍在追随魏帝,此人虽忠心,但颇为迂腐,一片忠心虽好,但是愚忠不可取,这天下该有个什么样的君主,他其实心里知道,但过于古板执拗。”
李斯之以为萧铮重视此人,遂接着说道:“老臣倒是有些办法或许辗转能联系到刘侍郎,若殿下有意招安,老臣愿意从中牵线。”
萧铮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叫他走吧。”
不一会忽又问道:“刘准家的三郎,李大人可曾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李斯之回忆一番,道:“刘侍郎的小儿子,没有太深的印象,大约性格和顺,于为政之道上不大钻研,是个富贵闲人。”
“富贵闲人……”萧铮捏着酒杯,若有所思。
因萧铮去了李府,不在承天殿,云舟午后乐得清闲,待交值时,想起昨天莲绣的提点,于是特意道谢:
“昨夜多谢姐姐了,殿下回来后,有没有说什么?云舟没有给姐姐添麻烦吧?”
那宫女道:“没什么,殿下并没有回来,想是宿在临风阁了。”说完,又忙自己的事去。
云舟转身出得殿来,发现自己心跳得很快。
就是她再不愿意细想,也觉出不对了。
萧铮没回承天殿?可临风阁里只有那一个床榻,昨夜被她占了,那萧铮宿在哪?
云舟简直不敢再想,恍惚间被人从后提了一下衣领:“如此呆愣,中邪了?”
云舟一回头,看清说话之人,只叹对方神出鬼没,刚才脑中的想法叫她愈发惊慌失措,她猛的往后退了一步:“你……别过来啊。”
萧铮看她那警惕的神情,以为她想起来昨天晚上的事,遂道:“本王不过睡在你旁边,各睡各的罢了。”
云舟听了,目瞪口呆,惊的微微张开了嘴:“男女共睡一塌,殿下怎能说的如此随意?”
萧铮这才意识到,云舟昨夜是真的睡死了,方才是自己多言,不过也懒得解释,自己原本不过打算在她身侧躺一躺歇歇便起来,谁知竟然不知不觉放松地睡着了。
萧铮见云舟表情失控,像一只惊慌的小兔子,觉得十分有意思,遂起了一丝逗弄的心思。
他微微俯下身,压低声音问道:“不随意怎么办?给你个名分?”
作者有话说:
有些人表面冷漠,实际上偷偷贴贴~
萧铮一向冷着面色,严肃且不苟言笑,这句话一出口,云舟着实吃了一惊。
他身上还有些未散的酒气,淡淡的在云舟鼻尖缭绕着,越发令她心慌。
她看着萧铮的眼睛,直到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戏谑,知道他不是认真的,方才平复了情绪,正色道:“殿下莫如此开玩笑。”
萧铮直起身子,双手背在身后,见云舟神情发僵,似是对名分一词颇为抗拒,于是不再说什么。
他转身正欲进殿忽然又停住脚步,说道:“你那刘家三郎胆子小的很,如今已经逃到南边去,看来就算你父皇不将你送给我,他刘家也是不打算践行与你的婚约了。”
刘家人南撤,云舟都是知道的,只是现在忽然从萧铮那里听到刘家的消息觉得有些奇怪,但刘家那是刘妃的娘家,刘三郎是刘娘娘的亲人,云舟还是不愿意听到贬低之语,回应道:
“世事无常,兵荒马乱的世道,刘家当时只能优先保自己的家族,已经顾不得我,也是人之常情。”
萧铮看她面色平静如无风的湖面,只是轻轻哼了一声:“你倒是会体谅人。”
然后拂袖进殿。
见萧铮不再搭理她,云舟便告退。
萧铮进了殿,想了一想,宣了薛尚宫来。
薛尚宫早知有此一召见,不慌不忙,静待问话。
“最近承天殿宫人可有什么纷争?”萧铮问道。
薛尚宫知道,萧铮问的是云舟私拿银两的事情,于是回道:“宫人们私下里,偶尔龃龉是有的,但都是些小事,奴婢处理即可,不足以惊动殿下。”
萧铮缓缓问道:“是吗?”
薛尚宫听萧铮语气,心念急转如电,赶忙回道:“但奴婢想,为着侍奉殿下得当,承天殿里的宫人还是该有些调整才好,正要请示殿下。”
萧铮这才抬眼看薛尚宫:“说。”
薛尚宫道:“现侍奉殿中的奉茶宫女蕊娘,因脾气急躁,不适宜伺候殿下,奴婢请示将其调离承天殿。”
萧铮似乎没有多少耐心,只道:“准了,薛尚宫看着办吧。”
薛采仪以为此事已经结束,正欲退下,忽又听萧铮开口道:“薛尚宫侍奉魏帝有十余年了吧?”
她听了这话,便跪下:“奴婢惶恐。”
萧铮摇头:“你若惶恐,为何还敢将暮云舟不加规训,便送到我面前来?”
薛尚宫猜测萧铮对云舟有些兴趣,这兴趣肯定不是对一个处处守规矩的宫女,于是便故意不去严苛的教导她,有意将一个一派天然的帝女送到萧铮面前,讨其欢心。
这一问,并非是说云舟懂不懂规矩,而是警告薛尚宫,不要妄自揣测他的心思,更不要拿云舟做谄媚的工具。
薛尚宫叩首:“奴婢知错。”
萧铮任她伏跪多时,才终于道:“退下吧。”
薛尚宫出得殿来,才发现自己出了一头的冷汗,她静立风中片刻,呼出一口气,缓缓离去。
在宫里,不揣测君心是活不下去的,莫说一个宫人,就是皇后皇子,哪个不是时时刻刻在揣测上意?
好与不好,无非是看猜的对不对罢了。
薛尚宫觉得自己赌对了,云舟早晚是要成为伴君的贵人的。
云舟回到值房,隔壁一起下值的春锦端了一个木盆过来,询问要不要一起浣衣裳,云舟答应,于是两人一起去井边打水。
等拎了井水回来,她们发现蕊娘的屋子,门大开着,有人来来去去,是在搬东西。
春锦见了,衣服也不忙着洗了,连忙过去询问,回来时语气畅快地说道:“那个蕊霸王可算走了,没了她,以后承天殿不知要太平多少?一天到晚,尽看她上蹿下跳,底下的小宫女见了她都跟见了瘟神似的,骂人嘴脏的很。”
云舟知道这必是因为今天的事,于是问道:“她这是要去哪?”
春锦道:“听说要去慎刑司。”
云舟手一顿:“她是去受刑吗?其实说来她也没错呀,当时她又不知道那些银子的来历,揭发检举也是按规矩办事,不过是个误会罢了。”
云舟心里清楚,这事终归是自己做的不对,被蕊娘抓住了把柄,虽然萧铮包庇了她,但若蕊娘因此受到重罚,总归算自己的业障。
春锦道:“不是去慎刑司受罚,是调去慎刑司当差,按说那边又不用伺候贵人,还清闲了呢,便宜了她。”
春锦将水倒进木盆,将衣裳泡了,看看云舟道:“你呀,太天真,蕊娘告发你难道是揣着维护公正之心?她原来是贵妃娘娘宫里的人,趁着前些日子那混乱时候,自己不知在那宫里搜刮了多少东西?一问就说是从前贵妃娘娘赏的。”
她冷笑一声:“一个惯会偷奸耍滑的东西,仗着有两分姿色,心比天高,贵妃娘娘防着她都不让她近身伺候,她能立过什么功,得那些赏赐?自己手就是脏的,又有脸去检举谁?”
听春锦这语气,蕊娘平日里和别人的关系大概也不好,如今被调离承天殿,其他人都是拍手称快。
云舟洗着自己的衣裳,道:“不管怎样,还是多亏了薛姑姑维护她,不然这事因我而起,总归心里是有些愧疚的。”
春锦道:“蕊娘是薛姑姑旧友的侄女,所以她对蕊娘有些照应,只可惜蕊娘实在不是个安分的,到底是薛姑姑宅心仁厚,没把这事捅到殿下那去,只是请了个旨意把她送去别处了,慎刑司远离殿下,是个安分守己等出宫的好地方。”
云舟笑了笑:“说的我都有点想去慎刑司当差了呢。”
春锦挑眉:“你是殿下亲自指名到承天殿的,想去别处那可得殿下亲自说话。”
云舟不言语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而后的一段时间,云舟因为萧铮和她同榻而眠有些躲着他,萧铮也有所察觉,并且不大高兴,他再未对云舟有过调笑之语,让云舟都有些恍惚,那日所谓名分的话是不是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