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云舟回嘴道:“当年,殿下狼狈,还需躲在我的马车座下,如今,殿下得了权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旁人自然只有听着的份。”
“伶牙俐齿。”萧铮缓缓一字一句,但语气并不严厉,反而有些微无奈妥协的意味。
云舟见他并不生气,接着问道:“殿下不是去了城外巡防,为何出现在这里?”
在这略显局促的空间里,萧铮倒是显得十分放松,他坐在侧坐,斜倚在厢壁上,随意回道:
“御撵的仪制太麻烦,不如你这马车里清静。”
云舟道:“殿下也是皇子,为何行事……”
她不往下说了。
萧铮瞥了她一眼:“为何如此不爱讲究,像个平民莽夫?”
云舟低头:“不敢……”
萧铮冷哼一声:“你有什么不敢的?我看你胆大包天的很。”
云舟嘀咕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说什么?”萧铮突然间凑近云舟。
车厢狭小,他又高大,只稍稍的倾身,就已经迫的云舟紧贴在靠背上,避无可避。
萧铮一大早就出城去,为即将开始的南征做准备,巡防回来,本来有些疲惫,打算闭目养神一番。
然而和云舟言语来回打了几个机锋,忽然觉得趣味横生,困意也消了。
他如此近的看着云舟的脸。
她哭的眼睛微肿,脸颊泛红,眼中虽已不再流泪,但依然有着漾漾波光。
等萧铮意识到的时候,他的手已经伸了出去,他本能想收,但又忽然想起,刺客行刺那一日,他已经挑明了与她说过,自己要她的人。
于是那手只是一顿,最终落在了云舟细腻的脸颊上。
与之前愤怒时心境不同,今日云舟的脸蛋似乎超乎想象的温软,还带着一点泪痕留下的湿意。
萧铮的手指从上到下的滑过鹅蛋似的轮廓,云舟浑身的汗毛都随之战栗起来。
而萧铮感到的震撼,比云舟要更大。
他惊讶的发现,要克制自己继续下一步的行为,居然需要超出他想象的意志力。
然而最终,他还是把手拿开了,他蹙起眉,心中对自己有一些微微的恼火。
之后的一路上,萧铮都处于一种别扭的状态。
他很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当年在魏都做人质能够活下来,都靠谨小慎微,无比审慎,他习惯了永远保持克制,处在可以自我掌控的状态,那才能让他觉得安全。
所有的失控,都代表危险。
而这个暮云舟,不管过去还是现在,似乎都有什么不同寻常的魔力,让无论什么时候的他,每每会因她的出现而去做一些本来不会去做的事。
比如受伤后被仇敌的女儿包扎伤口。
比如在雨天里翻过宫墙,和她搭话。
比如刚才,自己在不合适的场合,伸出去不想收回来的手。
云舟因他刚才的触摸而忐忑不安,一路像一只警惕的小猫,时不时拿一双眼睛留心着他的动作。
一直到返回承天殿,元弼先生来求见,云舟才松了一口气。
崔元弼是来禀报宴席刺客之事。
那刺客显然是一名死士,只是一心求死,牙齿中藏了毙命的药丸,还没拖出宴席去,就已经死透了。
后来从蛛丝马迹追查下去,线索指向了大魏留在皇城中的残余势力。
因为云舟替萧铮挡刀的事情,已经被崔元弼大肆传扬出去,用来做萧氏得人心的证明。
但如果那刺客也是暮氏派来,便显得这佳话不那么尽善尽美,所以崔元弼封锁了查到的线索,前来请示萧铮,看他如何处置。
“先生觉得真是暮氏的手笔吗?”萧铮问道。
崔元弼也并不避讳,有话直说:“比起暮氏,老臣咱们北燕内部的人更有可能,那些线索恐怕是嫁祸的手段,毕竟对于藩王来说,天下越大,封地越多。”
萧铮笑了笑:“不过是为了逼迫我立刻南征,这帮人竟做到派人假意刺杀我的地步,算了,此事不要再查了,给那几个老东西一次面子吧。”
崔元弼点头,思索一会又问道:“那童宪此去南兹,回来如何安置?”
萧铮道:“他胆敢为一己私情算计于本王,此去就不用回来了,卸了他的官,让他留在南兹。”
元弼先生走后,云舟神情有些郁郁不乐。
自宴席之后,萧铮与谁人谈话都不在刻意遣她出去,所以刚才萧铮对童宪的处置她全都听见了。
萧铮看她一眼,问道:“何故对我摆出此等表情?”
“殿下除去童将军的职务,早晚要后悔失去一员忠心耿耿的良将。”云舟直言不讳。
此时,御膳房来了人,送进膳食来。
云舟起身去接,打开碗盖,是一碗豆沙羹。
萧铮只是看了一眼,没动作。
云舟在一旁看着,怕那甜羹凉了,提醒道:“殿下不用吗?”
萧铮把那碗一推,对她道:“本王不大喜食甜的,赏你了。”
云舟听了,只得上前,欲将羹碗端下去,心中有些可惜,待她回去吃到,恐怕已经凉透了。
手还没碰上碗沿,忽听萧铮吩咐:“要往哪走?坐在这吃。”
他既开了口,就是命令,云舟只好坐在他对面,拿起小瓷勺舀了一勺暗红色的豆沙羹,抿进口中。
是原来宫里常做的味道,恐怕还是同一个御厨的手艺,云舟一瞬间有些熟悉的恍惚。
萧氏没有苛待宫中的宫人,餐食上是不错的,云舟又不喜大鱼大肉的油腻,这些日子吃得略素淡些也习惯。
只唯独这类甜羹,糖水,精细糕点之类若无上头赏赐,宫女平时是吃不上的。
可偏偏云舟喜欢。
要是伺候后宫娘娘,这类零食多,或可在小厨房里私留一份,可如今除了宁和宫中住着大妃,宫里没有其他女主人,而萧铮确实不大喜爱甜食,豆沙一类,吃得甚少,承天殿里难得见一回。
这一口甘甜入腹,着实是熨帖神魂。
见云舟神色缓和了许多,萧铮才接着方才的话道:
“童宪敢与你一唱一和,自然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像元弼先生那样的明眼人也都看出来了童宪的私心,不惩治他,难道要纵容其他人也有样学样,都和你们一般,随意算计于本王?”
云舟理亏不语,埋头喝着甜羹,不知不觉,竟然把一碗都喝光了。
她看着空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将碗盖盖住。
“这碗豆沙要是下了毒,你这个吃法,恐怕神仙也无力回天。”萧铮放下御笔,似是得了闲,调侃她起来。
云舟咬了一下嘴唇,终是回怼:“羹里有毒也是冲着殿下来的,我若中毒,那是遭了无妄之灾,如真有那一天,望殿下怜悯我,将我的姐妹晨霜和她的母亲都放了吧。”
萧铮不悦道:“暮云舟,你是不是只要开口就是试探本王?才送走你阿娘,这会又来向我讨人,我劝你不要贪得无厌。”
他说完,不知道想到什么,心中忽然有些发寒。
原不该开这样的话头。
他压住心中那种寒意,道:“你再敢胡言乱语什么死不死的,莫怪本王送你去挨几板子。”
云舟偷偷努嘴:“明明是这人先开头说什么中毒,这会又不许她提,真是不讲道理。”
萧铮似故意找茬,茶明明温度尚可,非不满意,云舟只好又重新去换了热的。
碧玉盏正端在手里,一脚踏过门槛,这时薛尚宫亲自于门外禀道:
“殿下,大妃派人来传旨意,现在要见承天殿奉茶宫女慕云舟。”
云舟闻言脚步一停,看向薛尚宫。
薛尚宫冲她摇了摇头,表情很是严峻。
此去绝无好事。
萧铮在此时出声问道:“为了什么事情?”
薛尚宫答:“回殿下,大妃说,暮氏女救驾立功,要当面一见。”
此时云舟已经进来,萧铮看向她,见她手里端着茶也正看着自己,瘦弱的肩膀微微缩了起来,似是有些忐忑惧怕。
萧铮的目光落在她手里那盏茶上,忽而她问道:“暮云舟,你手里那茶,不烫吗?”
云舟眨了一下眼睛,忽然福至心灵。
手指尖一松,那名贵碧绿的茶盏哗啦一下便坠在地上,摔的粉碎。
云舟立刻跪下:“殿下恕罪。”
萧铮收回目光,接着看奏本,嘴里随意道:“暮云舟伺候不周,罚其今日在承天殿思过,任何人不得求赦。”
作者有话说:
萧·傲娇·只做不说·钢铁直男·铮
第21章 、敲打
薛尚宫心中松了一口气,回道:“既然宫女在受罚,无法离开承天殿,那自然不能应大妃的召了,奴婢这就去回话。”
薛尚宫离去,云舟收拾了地上茶盏的残片,不小心割了手,她没有出声,将手隐在袖中。
收拾了碎片回来,云舟当真依言认罚,寻了面不引人注目的空墙,面壁而跪。
萧铮见她出去半天没有动静,目光梭寻,发现那瘦弱的身影正跪在不起眼的角落,他扬声道:“暮云舟,起来。”
云舟依然跪着不,只是回头应道:“殿下,既罚了就认真些。”
萧铮道:“你砸碎了本王的茶,就这么叫人渴着吗?还不起来沏茶去,可分得清轻重?”
如此,云舟才起身,理了理衣裙,行至门口处,忽然回身,真诚对萧铮说了句:
“多谢殿下。”
萧铮本是瞧她一眼便欲低头看手中书卷,然而目光一顿,凝眸在她前襟的裙摆上。
水蓝的宫女服裙摆上赫然几个血点。
方才跪起整理衣服的时候,忘记手上有伤口,不小心蹭在裙子上了。
“手受伤了?”萧铮问。
云舟忙把手藏在身后,道:“小伤口,不妨事的,殿下不必在意。”
萧铮把书卷撂下,向外道:“徐勿进来。”
候在外头的内侍徐勿进来:“大殿下有何吩咐?”
萧铮道:“宣御医来承天殿。”
徐勿惊道:“殿下何处不适?可是今日出宫冲了风寒?”
萧铮露出不耐神色:“你会看诊?”
徐勿见萧铮不悦,知道自己多了嘴,忙告退:“奴才这就去御医院。”
云舟在旁,一直不敢插话,待内侍走了,才出声道:
“殿下,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如若大妃知道了,必然更加厌恶于我。”
“本王有说是给你请的御医?”
云舟剩下的话,又叫萧铮这句给噎了回去。
不一会,御医进得殿中,行礼过后,便要给萧铮诊脉,然而这位渤阳王一指帘后道:
“病人在那呢。”
云舟只得从帘后出来,御医一看,心中便明了。
这位前朝的云舟公主,他可是见识了其特殊。
渤阳王刚入宫的时候,她便重病不起,这位北燕大殿下就许他用价比黄金的药材给她治病。
前些日子,她再次高烧,殿下还破例半夜请御医进来给宫女看诊。
如今……
他打量云舟的手,看起来是碎瓷等尖锐之物割的,因伤口不规整,血流得多了些。
御医心中有数,即便是小小伤口也不敢懈怠,打开药箱,仔细上了金疮药,又好好的包扎起来,而后方才起身。
“殿下,姑娘的伤口没有大碍,只碰水时注意避开些即可。”
“可知道出去怎么说?”萧铮问。
御医道:“微臣明白,殿下出城巡视,有些轻微磕碰,这会才觉出来,臣的意见是,并无大碍。”
得了萧铮的首肯,御医收拾了药箱退下。
云舟看看自己包起来的手指头,偷偷打量萧铮。
她真是有些看不懂他了,这是面冷心热?
宁和宫里,大妃从北燕带来的宫女荻珠,正在大妃的额头上擦提神的药膏。
乳白色的膏油抹在太阳穴两侧,有些清凉,大妃的眉头渐渐展开。
她倚靠在榻上,衣裙是北燕式的,金线绣出来的华丽裙边下坠着细密的珠串,随着身上微微动作轻轻地摆动。
荻珠将药膏抹完,将嵌宝的小盒子放在一旁,一边按摩,一边回话:
“娘娘,承天殿的薛尚宫说,那暮云舟犯了错,被大殿下罚了,此刻正在思过,不能过来。”
大妃轻轻哼了一声:“罚什么罚?不过包庇,没想到我这个儿子,回护起女人来,一本正经地偏心,和他父亲一个样。”
嫁到北燕的那位平宁县主,深得大君喜爱,大君对那位魏妃可以说是极尽宠爱,予取予求。
荻珠服侍大妃多年,看了大君太多偏心之举,不怪大妃每提起魏女,便咬牙切齿。
好不容易那平宁县主死了,结果大殿下如今竟也被魏女迷住,还是个暮氏的公主,真是荒唐不已。
荻珠道:“那娘娘打算怎么办?”
大妃敛去因回忆带来的厌恶神色,叹了口气:
“按说,铮儿是我的儿子,又不是我的丈夫,我再讨厌魏女那套做派,眼不见为净也就罢了,原不该做那恶人,去讨我儿子的嫌,要是换了锐儿,他就是把那魏帝老贼的老婆娶过来我也懒得多看一眼。”
荻珠有些意外,看来丈夫和儿子毕竟大不相同,她问道:“大妃的意思是这事您不打算插手?”
大妃刚舒展的眉,又蹙起来,荻珠忙再次替她按着额头。
大妃闭目道:“铮儿是未来的皇帝,如今把一个前朝暮氏的公主放在身边,做个禁脔也罢了,可他太像他父亲,大君就因曾被魏女所迷,起过改立魏女为大妃的念头,差点动摇我北燕嫡系血统,铮儿还太年轻,万一昏了头叫那暮氏女爬上后位,我们北燕一派的利益根基就不稳了,那如何使得?”
如今朝堂,存在北燕贵族为首的北燕一派,主张打压魏人,确立北燕贵族不可撼动的尊贵地位,同时一些前魏的官员也紧紧把控着重要的位置,一些根基深厚的大家族联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而大妃的母族是坚定的北燕派,当年也是他们,一力促成萧铮越过燕山,带军南下,参与了对魏帝的讨伐。
如今,两派虽明争暗斗,但萧铮态度模棱两可,一时顺北燕派的意,一时又器重大魏旧臣,并没有太明确的倾向。
而暮云舟在大妃的眼里,与其说一个女人,不如说是代表萧铮亲近魏人一派的符号。
大妃闭着眼睛,眉因不舒服而微蹙着,她问荻珠道:“青茵那孩子如今在何处?”
荻珠回道:“青茵郡主如今应该是在陪伴她的祖母,据说老太太年事已高,最近不大好,要回天去了。”
大妃嗯了一声:“是个孝顺孩子,去信给她,叫她何时得了空,别老待在冕图部,南下入宫来陪我。”
荻珠应了,收了按摩的手退下。
到掌灯时,宁和宫来承天殿通报,说大妃病了。
萧铮以为,大妃想用装病来调虎离山,于是前往宁和宫前,对云舟道:
“既然还在挨罚,便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
出得殿来,发现荻珠在门口等候,荻珠深福一礼:“殿下,大妃说,既然去探病,不如带着那日挡刀的宫女一起,大妃要额外奖赏她些。”
“不必了,区区一个宫人,立下什么功劳,本王也赏过了,现下母亲病着,何苦操心这等小事。”
萧铮说完便迈步往前走。
然而荻珠站在原地不动,道:“大妃说了,如果叫她与殿下同去,殿下都信不过,母子之间,疑心至此,那实在太叫做母亲的伤心了。”
萧铮无奈,只得回头叫云舟随行。
一行人从承天殿出发,行至宁和宫门前,萧铮下撵。
与随侍的云舟擦肩而过之际,他微不可闻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跟紧我。”
云舟只觉得耳边一烧,乖乖跟在萧铮身后,亦步亦趋。
云舟之前总觉得他长的那样高大,自己面对他时只感到窒息般的压迫,他的高大只会越发显得自己软弱无力,只能任人宰割。
然而现在走在他身后寻求庇护的时候,她又忽然觉得,这前方宽阔高大的身躯还是有些好处的……
宁和宫里,聚了好几位御医。
萧铮本以为母亲是装病,没想到竟是真的病了。
大妃脸色很苍白,似是心痛之症。
萧铮因之前心中的揣测有些愧疚,忙叫太医上前来,询问母亲的病情。
几位御医中为首一人来回话:“娘娘此前为大君哭坏了身体,如今再加一路舟车劳顿,水土不服,便犯心痛之症,幸而因都中比北燕暖和,于心痛之症有益,暂时无碍了,只是平日里,应以平心静气为宜,万不可过于激动才好。”
大妃靠在软垫上,有些虚弱地对众人道:“都退下吧,叫我们娘俩安静说话。”
云舟欲随众人退,忽听大妃道:“暮氏女留下。”
萧铮向后瞥了一眼,余光里,云舟走到他身侧,向大妃盈盈拜见。
“云舟见过娘娘。”
大妃面无表情的地打量面前女子那在自小大魏宫廷里养成的姿态,道:
“宫人为何不自称奴婢?”
云舟闻言,立刻又拜了一次:“奴婢拜见娘娘。”
大妃移目去看萧铮的表情,见他脸色微沉,又道:“果然生得风流婉转,这么灵巧的人儿,不如留在本宫身边侍疾,你可愿意?”
云舟只低着头,不敢回话。
这个时候,她更不敢去看萧铮,此时她表现出对他任何一点依赖,都会让大妃越发厌恶她。
“母亲。”萧铮终于开口。
大妃迅速打断了他:“我不过开个玩笑,铮儿紧张什么?你在这里,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说完,叹了一口气,又看回云舟:“罢了,你既有这福气,就好好伺候大殿下吧,待到以后凤梧宫有了主人,自然会给你个安排。”
话音落,她盯住云舟的肚子:“还有,若有了身子,生下来,送到宁和宫来养吧,不然我萧家的孩子,跟着你,没名没分的,不大光彩,若想体面些,就多劝劝殿下,不要偏宠于你,早日为凤梧宫迎一个新主人。”
云舟差一点就抬起头去直视大妃的眼睛,然而她还是忍耐住,没有抬头,没有出声。
大妃这话,连萧铮听见都愣住了。
作者有话说:
云舟:怒火蓄力中……
第22章 、赌气h?0?8s?0?9
大妃说话的语气,让云舟感觉受到巨大的羞辱,这屈辱感在回去的一路上变成怒气,都被她转到萧铮的身上去了。
她回到值房,一夜辗转,大妃轻蔑的眼神始终在脑中挥之不去。
第二日,云舟来到临风阁外的湖畔,只身站在湖边,一颗一颗的往水中掷石子。
这时候,她像个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孩子,那些理智隐忍都给抛在了脑后,她愤愤地想:
什么生了孩子要送到宁和宫去?谁要给他生孩子?她现在是一个宫女,又不是他的嫔妃,难道她暮云舟还要不清不白的给男人生孩子吗?
如果他胆敢……
胆敢……
她就跳到这湖里,一了百了!
云舟的手紧紧捏着石子,忽而又惊觉,自己为什么想的和景阳一样了?
受到欺辱,只先想着伤害自己……
云舟抬手,狠狠将石子丢向湖面,扑通一声,溅起一朵高高的水花。
“那我就阉了他!”
云舟胸口起伏,咻咻地喘着粗气。
她觉得大妃带给她的羞辱都随着石子被丢了出去,她渐渐又恢复了理智,变回了那个沉着冷静的暮云舟。
她还要回承天殿去当值。
然而刚一转身,便被惊得呆在原地。
萧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
他正靠着一颗柳树,抱臂看着她,道:“小小女子,行事倒是心狠手辣。”
云舟僵硬地行礼:“殿……殿下。”
萧铮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承认吧,就算我怎样了你,你一不会去投湖,二不会直接向我动手报复,你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只会忍辱负重想着怎么让我不知不觉的死无葬身之地。”
云舟垂首装傻道:“不知殿下所言何意,云舟听不懂。”
萧铮看着她小小的头顶:“你若冲着我也罢了,但我不允许你报复大妃。”
云舟抬眸,看着萧铮道:“我若使心机要报复谁,也定是因为先被深深伤害,甚至危及性命,殿下的意思,就是大妃会先害我。”
萧铮沉默片刻,道:“我不能保证。”
云舟的心,异样的酸涩,她无声冷笑:“殿下多虑了,我不过一介奴婢,如何敢谋害大妃?恐怕若大妃因我出了什么事情,殿下会亲手活寡了我。”
说完,云舟又深深行了一礼:“奴婢告退。”
奴婢二字,像一把剑,刺进萧铮心里。
或许是过去的相遇,她身上那种美好而矜贵的气质太过深入人心,萧铮不愿看她被打碎了脊梁骨的样子。
他不愿意让她跪,更从来不让她自称奴婢,纵容她在他面前不守礼法。
但现在,过去那一段随性平静的日子,恐怕不会有了。
“我会保住你。”萧铮对着云舟的背影说了一句。
云舟离去的身影顿了一顿,然后她转过身来,裙摆波动,风将她的声音送进萧铮的耳朵。
“奴婢感激涕零。”
那日不欢而散之后,云舟称病,向薛尚宫告了几日假。
而萧铮在她本该当值的时候也不叫其他人轮换过来,只叫徐勿进来伺候。
但是徐勿一个内侍,端茶倒水,研墨点朱,自然没有红袖添香的乐趣,萧铮整半日都蹙着眉。?0?1l?0?2?0?9
案上传来轻微一点响动,是徐勿换上茶水,上好的碧螺春,馨香浮动。
徐勿少在屋里伺候这些,所以格外警醒,见萧铮一抬眸,连忙殷勤道:“殿下还要什么?”
以往的午后,政务疲累时,云舟来换茶水,抬眼就是她那清雅秀丽的小脸,如今一抬眸换成徐勿的短胖脸盘,对比有些明显,大煞风景。
萧铮支额:“你站远些,在这里十分扰人。”
徐勿简直冤枉死了,他站在旁边,除了方才之外一声没吭,如何就扰人?这位爷竟连气也不让喘?
以前在军营,都是他打点起居,那时也没见大殿下嫌弃他呢。
心里委屈,面上可不敢露,他赶紧退后几步,隐到柱子后头去了。
过了一会,萧铮又不知想到什么,干脆将徐勿遣了出去。
他唤了玄羽进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玄羽的一身黑衣,道:“给我准备一套这身衣服。”
云舟告了假,但其实并没有真的生病,她只是不想见萧铮。
值房狭小,长时间待着,心境也不阔朗,她收拾了一下,打算去双鸢阁看看。
宫中没有妃嫔,双鸢阁这些日子只有简单的打扫,并不精细,许多地方都蒙了灰尘。
云舟见四下无人,将门窗关紧,过了一会才重新打开,她坐在窗边榻上望着庭院。
小时候自己常常和晨霜在这里奔跑玩闹,依稀间,愉悦的笑声仿佛还回荡在庭院里。
她好想念晨霜,好像救晨霜出来与她重聚,可是她现在指望不上萧铮。
萧铮对她的喜欢,就像喜欢一只小猫小狗,心情好时宠爱纵容,心情不好对她提出的请求也是视而不见。
他明知道她想离开这里,想和母亲去南兹国,但是他不允许。
而自己要不要去求和,要不要去卑躬屈膝,起码哄得他高兴,将晨霜从奴籍中解脱出来?
云舟心里乱极了,她趴在窗边,埋首在臂弯之中。
直到日落西斜,她才起来,整了整鬓发离开。
出得双鸢阁,云舟走了几步,总觉得有些异样,仿佛有谁在看着自己,但回头寻觅,并没有人。
云舟继续低头走路,行至一处宫墙夹道,忽听有人唤她。
“前边那位姑娘。”
云舟回头,见到一位矜贵公子站在身后不远处,笑盈盈的。
云舟认出此人,行礼道:“见过岷山王殿下。”
来人正是萧铮的胞弟,岷山王萧锐。
萧锐人不似其名,身上一点锐气也无,他悠闲地走近,道:“那日宴席,多亏姑娘救我兄长。”
云舟道:“奴婢不敢。”?3?5l?0?2?0?2
萧锐笑道:“在我面前不必谨言慎行,如此紧张,本王向来不拘小节,可不是那动辄挑人错处耍威风的人,尤其是对美人。”
说完怕她不信,居然做了个鬼脸。
纵然他五官俊秀,挤眉弄眼也还是颇滑稽,云舟忍不住低头笑了。
萧锐见博得美人一笑,脸上颇为高兴,反对她作揖道:“今日不能陪美人多聊,只能先告辞了。”
云舟福礼作别,待萧锐走远才转身前行。
这位岷山王的性情与他哥哥可真是大相径庭。
想到萧铮,云舟就心里发沉,忍不住叹了口气。
回到值房,遇见春锦去打水,云舟便也提了水桶和春锦一起去。
云舟自小没干过活,身体又弱,一桶水拎的颇吃力。
回来敛了要洗的衣裳,坐在地上搓洗,手上的伤口还没好全,力气使大了撕裂开,血珠子流出来将盆中的水染红。
云舟第一反应不是手疼,而是迅速把衣裳从盆里拎出来,怕着了颜色。
从前的衣服都归浣衣局洗,她从来不知道要保持露出的那一寸衣领和袖口雪白,需要多么辛苦。
旁边的春锦见了连忙去房中拿药,给她包扎。
“你那衣服我一会顺手给你洗了吧。”春锦说。
云舟摇头:“不用,放那吧,明天我再洗好了。”
月色下,两个少女轻轻絮语,矮墙后一个黑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夜色离去……
大妃因病着,专心养病,并没有再提过要见云舟,一段时日里,都相安无事。
这一日,荻珠端了煎好的汤药送到大妃榻前。
大妃喝了一口,紧蹙起眉头:“真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