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逢圣寿,年节时,宫里大宴,她才能和其他姊妹一起往父皇身边凑一凑,说得一两句话。
父亲二字对于云舟,比起一个温暖的父亲,更像是一种无上意志的体现,像寺庙里金铸的神佛。
云舟收了香炉,静静地立在那,不回答。
现在萧氏占有了魏都,下一步就是南征。
暮氏一族,永远是他宏图霸业征途上的绊脚石,自己的父亲是眼前这个人必须除去的阻碍,他忽然有此一问,那或许,南征之日不久将至。
她如何回答自然也是不重要的,自己与父皇亲厚与否,都阻止不了南征的铁蹄。
她是暮氏这颗大树上一支可有可无的花朵,她左右不了风的方向,就只能沉默。
云舟提着熏炉,不言不语的静立着,像是没有听见他的问题。
萧铮忽然觉得,此刻立于床榻前的这个身影,与他不过只有两步之遥,如隔了万水千山般遥远。
然而可笑的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关系,很多年前从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就知道。
难道因为他忽然间发现,曾经放他逃回北燕的人刚好也是她,一切就能有什么不同吗?
她是魏帝的女儿,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但是,忽然又有另外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出现。
是有什么不同了的,他不同了。
他如今离掌握这天下只差一步,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在这座宫殿之中,有什么东西不是他的呢?
什么万水千山的距离都只是幻觉,她离他不过几步,他现在只需要走到她面前去,将她按倒在床榻上,制止她的反抗,
她的母亲也在宫里,她根本不敢反抗。?0?4?0?2?0?2?3?1
然后,她就会变成自己的女人,那会是她新的身份,管她曾经是谁的女儿……
他不费吹之力就可以把那朵娇柔的花朵从枝头摘下来,据为己有,烫上自己的烙印,那纤薄的花瓣在狂风里除了颤抖还能做什么呢?
花开堪折直须折,这是天下之主的权利,是他日夜征战沙场的奖赏,是他被魏帝折磨多年应得的补偿!?0?3?3?8?0?0?0?9
那念头不断在脑海中叫嚣。
萧铮的手动了动。
暖阁里,弥漫着龙涎香的空气忽然凝滞住。
云舟隐隐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她看着不远处的萧铮,他的眸色在逐渐变得深沉。
虽然她没有接触过几个男子,不能准确的识别这是哪一种危险,但本能使她开口说话,打破了他们之间诡异的寂静。
“殿下,要喝了安神茶再睡下吗?”
云舟边问边从榻边走开,将香炉放在案上,发出轻微的碰响,灯烛的火光将她的脸庞照得更清晰了些。
值夜很是熬人,尤其云舟身体底子虚弱,清晨下值后回到房间也是忧思难眠,此刻的眼圈都是暗沉的。
萧铮在那一瞬间看清了她略带困倦的眼神。
这让他骤然间惊醒了。?3?7?3?8?0?2?0?3
他有些惊异于自己刚才升起的那种念头。
或许这朦胧的烛火和弥漫的香雾确是会让人昏了头的。
萧铮不动声色,拂袖起身,对云舟淡淡道:“明天起,你改为白天来服侍吧。”
渤阳王一句话,云舟就变为白日当值,负责午时过后至掌灯时分。
蕊娘因为重新被调回夜值,又是整夜的熬也不怎么能见到那位殿下,心中不忿。
而且她自从那日早上发现渤阳王殿下似乎在找人,就留了心,问过莲绣,知道云舟夜里常被叫进暖阁中服侍,觉得必是云舟使了什么手段勾引了殿下,心里越发嫉恨。
在宫女们吃饭时,蕊娘故意与云舟擦肩而过,用肩膀撞翻了云舟手里的碗,然后假模假式的道歉:“饶恕奴婢吧,公主殿下。”
云舟不愿与蕊娘多有争执,她不声不响收拾了碎碗,蕊娘见她不接招,哼了一声就走掉了。
比起蕊娘时不时的挑衅,云舟心里更担心的是赵婕妤,自己这般处境好歹还有薛尚宫能秉公处置,蕊娘等人若做得过分了,她会出来责罚管束,但慈航殿偏远,若也有像蕊娘这样的人,赵婕妤无人照应恐怕要遭罪。
好歹要弄些银子来,托薛尚宫帮忙打点一下慈航殿那边的管事。
于是这一日云舟私下里询问小钗:“你记不记得,咱们双鸢阁的针笸箩软垫底下,我阿娘总放几块银饼子,说是南兹国祈福的一种办法?”
小钗点点头。
云舟于是道:“承天殿这边管的严,我平日里出不去,不如你行动自由,如果你经过双鸢阁附近,帮我偷偷瞧瞧那些银饼子还在不在?如果在就告诉我,我想办法去拿。”
小钗疑惑:“公主要那银饼子做什么?”
云舟低头,情绪有些低落:“从蕊娘身上看,恨我们暮氏的宫人有不少,我这里有薛尚宫护着我些,可我阿娘那里,不知要遭什么罪,有钱打点一下总是好的。”
小钗想到赵婕妤也跟着难过起来。
“还是公主考虑的周全,小钗脑子笨,都没想到过这茬,我真不明白怎么会蕊娘这种人?便是过去在宫里受过主子欺压,那又不是赵娘娘和公主做的?怎么就每天像眼中钉似得针对公主?”
云舟怕小钗冲动找蕊娘吵架,那蕊娘是个睚眦必报的,心眼又多,小钗可不是对手,于是又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有事没事远离蕊娘,说了半天,小钗总算听进去了。
见过了小钗,云舟回了承天殿。
白日里当值,就不像晚上那样清净,萧铮少不得召些将军大臣来暖阁里议事。
外头通传:“元弼先生求见”。
这是云舟第一次面对面的见到传说中的元弼先生。
作为军师,崔元弼已经辅佐萧铮多年,一路看着他南征北战,少年成王。
崔元弼大约知天命的年纪,留很长的胡子,喜穿灰衫,因善于布奇诡之兵,也被称作天机老人,正与萧铮勇猛杀伐之风相互补,两人这些年联手,在战场上可算所向披靡。
元弼先生来,定是密谈,云舟不能在屋里,遂转身退出。
与崔元弼错身而过的瞬间,云舟敏锐地感觉到这位老者向自己投来探究的眼神。
“先生又来催本王南征。”萧铮知道他的来意。
元弼先生笑道:“知道大殿下耳朵起了茧子了,但老夫还是不得不催啊,如今大好时机,老夫想不通,殿下为何要拖延呢?莫不是……”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往云舟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方才惊鸿一瞥,暮云舟那弱柳扶风之姿,袅袅娜娜之态,正是书中所云青娥素女之貌,颇能引得男子生出怜惜呵护之心。
萧铮今年二十三岁,正当娶妻纳妾的好时候,北燕权贵为谁能把女儿嫁给萧铮而争斗内耗,所以渤阳王妃之位一直空悬,加之这几年投身战场,身边连个贴身丫鬟也无,妾室更是没有影子的事情。
只是以前于男女之事上无心,不代表现在亦是。
如今打下魏都,天下皆传魏女灵秀娇美,以贵女尤甚,那魏帝为了能多苟延残喘几日,将自己妻女全部献上,萧铮从中挑上几个美人侍奉枕席也无伤大雅。
只是怪就怪在,他将青春年华的帝女妃子们都遣出宫去分送了进城的北燕贵族,只留下一个放在身边,且不叫她侍寝而叫她奉茶。
旁人觉得这是轻慢,是萧铮故意在羞辱魏帝,意思是魏帝尊贵的女儿也只配萧氏做奴婢,不配爬上他的床,但元弼先生跟随萧铮多年,对他颇有了解,知道并非如此,遂起警惕之心。
虽然他觉得萧铮多半不会为美色误国,但是毕竟之前没有先例,他也并不知道萧铮会如何对待女人。
若他真的一时情动,怕铲除了暮氏让那魏女伤心,变得优柔寡断,错失了南征的好时机,让苟延残喘的魏帝在南边站稳了脚跟,搞不好要痛失半壁江山。
“殿下……”崔元弼越想越觉得有必要提醒一番,正要劝谏,被萧铮抬手止住了。
“先生莫多疑,我暂不南征,不是为着她。”
这一句话,将崔元弼后边的言语都堵了回去。
崔元弼在这句话里听出许多意思,萧铮显然知道自己所忧虑的,否定了他的猜测,但这句话同样也承认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元弼先生:殿下什么意思?
萧铮:你猜我什么意思?
元弼先生:感觉殿下对她有意思。
萧铮:是这个意思。
元弼先生:为什么对她有意思?
萧铮:因为她有意思。
萧铮看了一眼窗子。
云舟此刻候在殿外,离窗子有一段距离,日光将她的身影投射在窗纸上,留下一个极为浅淡的影子。
他对崔元弼道:“元弼先生知我甚深,我瞒您也是无用,我对此女子确实有些兴趣,但若说怕她伤心而延误南征是绝不可能的事,先生大可以放心,不必替我防备,甚至……意图除掉她。”
萧铮说完,微微笑了笑。
崔元弼心中一凛,萧铮行事,向来手段凌厉,比如除掉那些不听话的统领,眼睛都不眨一下,他们主仆二人一直也是如此配合,最初立威时,崔元弼为他除掉的绊脚石不计其数。
萧铮如今放在面上说,倒也不失为一种坦诚,反倒令人放心,崔元弼遂转而也笑起来:
“大殿下懂臣对北燕一片忠心,那既然不为此女,又是为何?”
萧铮垂眸道:“我在等魏帝一个合适的死法。”
“既然我们夺魏都时都要魏人自己献给我们,我的剑这么干净,为什么要亲自去杀魏帝弄脏了它,他死在他们自己人手里,我们再打着荡平宵小的旗号杀过春江去,不好吗?”
元弼先生听闻此言,眼中一亮,道:“殿下是想做英雄,不做枭雄。”
萧铮道:“能做英雄,何必做枭雄。”
“殿下英明,如今正是收拢人心之时,留在城中的前朝旧臣有许多已经降了北燕,但也有几个没来得及追随魏帝困在城中被迫留下的硬骨头,这等人大放厥词,口口声声称殿下为贼寇,很是扰乱人心,殿下要如何处置?”
萧铮淡淡道:“自古为君之道,在于恩威并施,南征时少不得有大量州郡观望摇摆,所以如今若是有人太不识时务,也是不得不杀鸡儆猴的。”
崔元弼点头,笑容中颇有欣慰,看来渤阳王殿下还是那个原来那个殿下,冷硬的手腕是一点也没变的。
“那南征之事,老臣就不再多言,全凭殿下定夺了。”
萧铮饮尽盏中余茶,目光再次投向窗子,看着窗外那模糊身影,道:“待收到魏帝死讯,就是我们北燕战马名正言顺跨过春江之时。”
云舟立于窗前一丈外,听不见屋内的密谈。
她百无聊赖,看着庭前树影发呆。
承天殿的树,最久的有近百个年头,都长的特别高大,为着它们生长,内廷营造司还重新铺过几次地砖。
帝王代代更替,如今王朝也要更替了,只有树和宫墙不声不响地立着,似乎并不在乎这些世人的变换。
忽而,从那树底下闪出两位小宫女来,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她们二人出来,骤然见到云舟在廊下盯着她们,吓了一跳,有些惊慌。
云舟看这两个女孩子面生,估计她们也不识得她,只看她的穿着,知道是有地位的大宫女,便拘谨害怕。
云舟看着两个小女孩圆圆的脸,觉得有趣,于是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上前问道:“你们两个,干什么坏事呢?”
小宫女吓得赶紧跪下来,随着动作,几颗红果子从她们的衣袖中滚落出来。
那是新结的杏子,小宫女们支支吾吾道:“姐姐饶命,我们在分果子,姐姐千万别告诉尚宫大人,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宫中是为着看花种下的杏树,待结了果子,贵人们并不稀罕吃,每到结果的时候便是宫人们偷偷摘了去。
原本今年,以为人心惶惶无人顾及这些了,没想到,已经恢复的和旧时一样了。
是啊,对这些宫人来说,只要能按部就班地当值发饷,主人姓暮或姓萧又有什么区别呢?
云舟见她们是真的害怕自己,便不再逗弄她们,俯身把那些滚落的杏子捡起来,还给小宫女:“虽然大家都摘,但若真被尚宫看见了也要挨骂的,赶紧收好。”
小宫女看云舟不为难她们,便抿嘴笑了:“谢谢姐姐。”
小手塞给云舟一颗杏,然后转身跑掉了。
云舟起身看着她们跑远,小小的身影拉着手很是可爱,不由得一笑,一回身,正看见元弼先生从暖阁中出来,连忙低下头。
崔元弼捏住胡子,再次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云舟一眼,径自离去。
云舟回到殿中,边走将那枚杏子收进袖里,忽然听见萧铮的声音响起:“私藏些什么?”
云舟手一顿,心里纳罕,这人眼睛怎么这样好使……
她走到他面前去,将杏子往案上一放:“得了一个果子,殿下不嫌弃,就抢走吧。”
那颗杏子是刚从树上摘下来,还带着绿叶,饱满鲜嫩,煞是好看。
萧铮刚拿起来,忽然又被云舟拿了回去,自己手里一空。
云舟把杏上的叶子摘了,又拿绢帕仔细擦干净,这才还至萧铮手中,幽幽道:
“殿下就这么吃,若吃到了尘土,又要责我侍奉不周。”
萧铮一句话未说,没想到遭到云舟一通抢白,话里话外,仿佛自己如何苛待了她一般,那习惯的“放肆”二字都到了嘴边,终究没有说出口。
云舟见他将那杏放下了,既不吃,又不说话,遂转身退出。
她站在第一重帘外,忍不住偷偷观察萧铮。
萧铮此人看起来冷漠疏离,又加之征战多年,身上戾气难除,容易令人心生畏惧,但云舟三番五次试探下来,发现他对自己似乎颇有包容。
这大约是因着自己曾救过他的缘故,但云舟其实也发现,萧铮似乎喜欢她这样时不时的逾矩。
云舟记得,赵婕妤曾给她讲过一个南兹国的传说,说天上的神女要到人间找一个丈夫,神君便赐她神力,能不用听人言,不用看人面直接用灵感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南兹国的女儿们都是神女的后代,所以代代都继承了这种灵感,凭借直觉便知道哪个男人需要如何对待。
神话虽然不可尽信,但也不是全无道理。
如她对待萧铮,跟随直觉似乎比技巧有用,她本能的知道,要如何与他说话,哪些规矩不必严格的遵守。
她似乎知道,他在身上找的乐趣是什么了,就是看一个公主如何变成一个宫女,又不完全像一个宫女,与他说旁的宫人不敢说的话,做些旁人不敢做的举动。
像笼中的鸟儿偶尔啄人的手指,那轻微的刺痛不是冒犯而是一种愉悦的方式。
她猜想,这样下去,待萧铮称帝,他大概会将自己纳入后宫里头,做一个妃妾,偶尔过来探看,逗弄一下,再提一提她过去尊贵的公主身份,满足他称霸天下,欲万物臣服的掌控之心。?3?5?0?2?0?4?0?8
想到这,云舟不由得想起与自己定亲的那一位刘家公子,如果大魏不亡,自己今年本该行婚嫁之事。
她虽没有见过那位刘公子,但刘娘娘说,她的准驸马性子最是温润平和,为人谦让,同时也爽朗爱笑,她的未来婆母颇好相与,她必然能过上夫妻举案齐眉的神仙日子。
做刘家的新妇曾是她已经接受的平淡安宁的余生。
但现在的这个渤阳王萧铮,与她曾经畅想过的平静和美的日子,格格不入。
他太有侵略性,令人捉摸不透,是一个天生的帝王,他或许以后也会变成另一个父皇,那么假如他要得到自己,那自己是不是就会变成另一个阿娘……
在他最初的一点兴趣消磨之后,就是日复一日的孤寂……
想到这里,云舟摇摇头,提醒自己想得太远了,自己猜测的未必对,也许萧铮并不觉得魏帝的女儿配入自己的后宫呢。
最好是如此,这样,她便有一丝机会可以和阿娘一起离开这里,如果有此幸运,她就陪阿娘回南兹国去,听说阿娘的家族在南兹也是大族,必能有一个她们母女的容身之处的……
到了掌灯时分,云舟下值,宫门也即将下钥,小钗在此时风风火火地跑了来。
两人在承天殿侧门夹道相遇。
小钗见到云舟,直接把一个小包裹递给她:“公主快收好。”
云舟将包裹打开一看,是自己那日对小钗所说的银饼子,忙道:“我不是说了,你看看回来告诉我,我自己想办法,你怎么自己拿过来?被发现了你要受罚的!”
小钗挠头:“我当时想着既然去了,何必干看着,就拿回来嘛,这银饼子是南兹的习俗,只有咱们双鸢阁的人知道,它既然还在原处,说明清点的时候给漏过去了,又有谁会知道有银子不见了?”
云舟无奈,只好将那包裹收了,抱在怀里。
下钥的宫人从远处提灯而来,小钗催道:“呀,要关门了,我得赶紧走了,公主你也快些回去吧。”说完紧着跑走了。
云舟谨慎,离开前四下看了看,这一看心中一沉,夹道小门边匆忙闪过一个身影,看起来,极像蕊娘。
若是别人也罢了,真是蕊娘,听到了自己和小钗的对话,怕不会善罢甘休,按照她的性子,必然会举报自己偷窃宫中财物,自己必得先下手。
云舟想了想,也不管下钥的宫门,当即转身,返回了承天殿。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云舟:作者我要投诉!
作者:说。
云舟:我藏个杏他都能看见,我没有隐私了。
作者:那没办法,要不公主再看看咱的一句话简介?
云舟:新帝他盯上了我……呃……
第11章 、认罪
云舟返回承天殿时,值夜的宫女莲绣正在殿外,见到她突然出现,十分错愕:“已经交值了,你不赶紧回去,还在这里乱跑什么?薛尚宫教你的规矩呢?”
“莲绣姐姐,我有事要求见渤阳王殿下。”
说完云舟径直往殿内走。
莲绣一把拉住云舟,阻止道:“殿下刚出去了,现在不在屋里,你不要在这里乱找了。”
云舟退出来,向莲绣福了一礼,道:“我不给姐姐添麻烦,但求姐姐告诉我殿下在何处?我立刻就走。”
莲绣犹豫片刻,道:“殿下去了洗剑亭,你直接过那边去,冲撞了殿下要责要罚你自己担着,不要在这殿前乱晃,被人瞧见了,连我一起受叱责。”
“谢谢莲绣姐姐。”云舟又福了一礼,然后匆匆离开了殿前,往洗剑亭跑去。
洗剑亭建在湖边,周围有花树围绕。
云舟提着裙摆,跑的气喘吁吁,到了亭子附近时才放缓了脚步,平复呼吸。
萧铮正在练剑,云舟畏于那凌空中呼啸的剑气不敢近前,只得立在树后等待,然而她不声不响,萧铮还是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谁?”
萧铮骤然回身,清喝一声,只见那雪亮的剑身带着凌厉气息破空而来,直逼云舟面门。
云舟本能向后退上一步,但那剑尖已经直逼咽喉。
云舟哪里见过如此凌厉的剑势,一时像被钉住了一般,一动也不敢动。
好在剑的主人在看清来人的瞬间骤然收住了力道,那柄剑的剑身止在了云舟喉前不到半寸的位置。
只差一点,她便要血溅当场。
云舟双腿一软,跌倒在地。
萧铮手腕一振,收剑回鞘,风吹起萧铮的袍角,丝绸的波光麟麟跃动,他皱眉看着她:“你为什么在这里?”
说完他看往虚空某处,玄羽明明在暗处,放任了暮云舟过来。
云舟怔怔看了他半晌,才惊魂稍定,连忙从狼狈的坐姿调整成端庄的跪姿,低头道:“云舟来向殿下认罪。”
“认罪?”
萧铮的目光从她低垂的头往下打量到她的手,发现她双手紧紧抱着一个小包袱,包袱沉甸甸的样子。
他默了一瞬,忽然伸手提住云舟的后领子,提小鸡似地将她提溜着让她站起来,然后又松开手,提剑转身向一个方向走去:“跟我来。”
云舟堪堪站稳,亦步亦趋跟在萧铮后头,心里惊诧不已。
好歹自己也是成年女子,纵然瘦些,他何至于就那样不费吹灰之力的把她提了起来?比自己拿这小包袱还轻松些似的……
萧铮似有所感,忽然回过头来,将手中的剑递给她:“拿着。”
云舟本来就拎着一包银子,此刻又加一柄剑,这剑沉的要命,也不知萧铮是怎么舞起来的?
萧铮带着她从湖心的洗剑亭离去,沿着湖里的九曲连环桥到达了岸上。
云舟累得胳膊酸痛,见他停步,抬头一看,发现自己来到了湖对面的临风阁。
这里是原先魏帝最喜爱的消暑之处,四面轩窗皆可推开,湖面吹来的风凉爽宜人,湖面月影融融,周边蝉声阵阵,阁中衣食寝具一应俱全。
如今不是酷暑天,窗只开了临湖一面,月华泼进来,比灯火还照人些。
萧铮坐在那雕秀龙纹的榻上,冷眼看着她:“说吧,犯了什么罪?”
现下只有他们二人,云舟趋身近前,将小钗给她的包袱拆开,把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地都倒在地上。
南兹流通的银子和中原形状不同,更像一种圆饼,所以也叫银饼子。
银子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幽的冷光,在地上堆成一堆。
但让云舟没想到的是,那堆银子里还有一块翠色玉佩。
云舟略微一怔,心道不妙,她以为包袱里只有银子的,为何掺了旁的东西进来,还偏偏是这一块。
云舟敛住表情,不动声色道:“殿下,不出意外,明日就会有宫女告发我偷窃钱财。”
因为紧张,云舟的面色很郑重,她一双乌黑的眸子迅速瞟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
萧铮看她那谨慎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随口道:“所以这些是你偷来的?”
云舟听了,大胆抬头直视萧铮:“这是双鸢阁里我阿娘的私产,但是如今,这整个皇宫都是殿下的,我们这些人也无私产可言,所以我是不是偷,都是在殿下一念之间。”
萧铮看着那堆银子,一片银色之中,那一抹翠色就格外显眼,想忽略也难,看成色,是个值钱玩意,只见他的指头在银子上头敲了敲,道:“还不快收起来,摊在这碍眼。”
这一句,便是承认了这些东西的归属,这笔钱财就算过了明路了。
云舟刚要动手收拾,见萧铮忽然凝眸细看,然后挑起那枚翡翠玉佩的丝线,将其拿起端详。
云舟心中一沉,她没想到,小钗会此物一起拿过来。
这块翡翠是她与刘氏公子订婚后,刘娘娘赠给她的,上头刻有刘氏氏族的族徽,玉佩本是一对,一块给了云舟,另一块自然在那刘家三郎的手里,刘妃赐玉佩给他们,算作二人之间缔结姻缘的信物。
原本,男女婚嫁之前是不提倡私相授受的,但若是长辈所赠意义就不一样,何况刘妃贵为四妃之一,赵婕妤感激刘妃的看中,将那玉佩很慎重的提云舟收好的。
北燕攻下皇城之前,刘家举家南逃,而云舟曾和小钗说过,想要离开皇宫南去,小钗大约是觉得,订婚是女子人生大事,云舟现在无依无靠,想要去投靠未婚夫婿,也许此时会想要这东西做个念想,然而万万没想到,这玉佩会叫萧铮给看到。
但愿他只当这玉佩是个普通物件。
然而萧铮将那翡翠把玩在手里,一眼便看出那上头不是普通的吉祥花纹,而是宗族徽记,只不知是哪一个氏族。
他看着云舟:“这是你母亲家族的徽记吗?”
云舟几乎立刻识破这问题是萧铮设下的陷阱。
南兹国与大魏的风物文化很不同,萧铮就算了解不多,也不可能将这东西认成南兹国的。
他不过在试她是不是对他说谎罢了。
云舟不上钩,语气自然道:“我本是要拿一件我母亲的东西做念想,没成想,慌乱之中拿错了,这一件是刘妃送我的小玩意罢了。”
“那这是刘氏家族的徽记喽?”萧铮道。
云舟淡淡应了一声。
萧铮忽然站起来,走到云舟面前,像入主皇宫后第一次见面那样,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声音微凉:“你说一半藏一半,以为我是傻子?哪位长辈会无缘无故送小辈有自己家族纹章的东西?”
云舟僵着脖子垂眸躲避萧铮的目光,但是心里知道,他大约猜出来了,只好坦诚道:“因为……我与刘家三郎订过亲,所以刘妃才送我此物。”
萧铮手上一松,高高在上的冷哼一声:“恐怕是那刘家三郎亲自送你的吧?你收的玉佩倒是多。”
萧铮一动,腰间佩环轻响,那枚刚回归不久的双鱼白玉佩轻轻摇晃,此时看在云舟眼中尤为刺眼。
云舟知道这是在讽刺她与各种男子牵三挂四,但有求于他,不能反驳,只得撇清道:“婚约是父母之命,我从未见过这位刘家三郎,此物更非私相授受。”
“是真拿错了,还是心里放不下你的未婚夫,放不下那段婚约?”
“殿下何必这么问?你明知道,我父皇将我们送给你的时候,这婚约就已经不做数了。”云舟语带悲戚。
萧铮想起那日她承天殿伏地痛哭的样子,脸色有所缓和:“知道不做数就好。”
他将那玉佩掷在桌上:“你亲自去拿的这些东西?”
云舟笃定:“都是我一人所为。”
萧铮看她神情,冷笑:“果然有同伙。”
云舟急了,复又跪下,道:“请殿下不要牵连他人。”
“起来说话。”萧铮命令道。
云舟执拗着不肯,怕萧铮一时气不顺,非要把小钗查出来,雪白面色在月光下清冷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