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钰不是觉得这人话里有假,而是奇怪,刚刚过完新岁,按理说,冰面还算厚实,不应该被几岁的孩童踩碎啊……
他回眸又瞧了瞧江上,摇摇头,怕皇帝又有话问他,赶紧快走几步追队伍去了。
对岸的村子里,柴火灶上烧着一锅热汤,因着才过完年,汤锅里还煮着一块肉。
裹着被子的小男孩被那肉香味勾引地跑到厨房来,灶台边的孩子娘气得拿勺底子揍他:
“新棉花絮的棉衣你就给我湿半截,这会又祸害老娘的新棉被!你娘我一年攒二斤棉花容易吗?你这败家的小畜生,看我不打死你!”
男孩子嬉皮笑脸地躲着,一边躲一边喊:“娘,不怪我,每年都那么玩,谁知道今年的冰变薄了呢?”
孩子娘也有点后怕,瞅着儿子也怪可怜的,便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给他:“快点喝了,喝完回去躺着。”
男孩子美滋滋喝了一碗香喷喷的肉汤,放下陶碗往外头走,正好瞧见阿爹从外头回来,赶紧告状:“阿爹,娘拿勺子给我头上打个大包!”
他阿爹便说和道:“他娘,你也不要打他了,今年的江面是有点怪,有的地方薄,不小心一脚就踏空了。”
孩子娘说道:“呦,那是不是上游天热的早,今年春江要早开化了吧?我阿公说他小时候有一回就是这样,那年春天就发水了。”
孩子爹也被肉香吸引到锅边看:“我看今年修堤了,应当没事吧?”
孩子娘推开他:“别凑这瞧了,马上开饭了,今年要是收成好,把房顶修一修,再过年多买几斤肉。”
小男孩盖着棉被躺着,忽然听见有人敲窗户,打开一瞧是自己一起玩耍的小伙伴。
其中一个女娃问道:“哎,你没事吧?”
男孩摇头:“没事,等衣服烤干了我就出去找你们。”
女娃点头,忽然鼻子嗅了嗅:“你们闻没闻到一股下雨味?”
两个男孩子挠头:“村里过年都是下雪,哪有下雨味?”
女娃没受到认同,她也没回嘴,只是抬头看看天,不太晴朗,似乎要下雪,但她就是闻到雨味了呢……
皇帝初登基,礼部安排了上元节时,皇帝皇后出宫,驾临青云楼,受万民朝拜,与民同乐。
这种众星捧月的场面自是需要一番细致安排,包括帝后的装束都有极大的讲究,必要在百姓心里留下可服可敬的印象。
云舟这日试了新凤冠,众人退下后,她打了个哈欠。
云舟道:“才新岁就犯了春困了。”
小钗机灵答话:“人说得了相思病就爱发呆犯困,我看娘娘是多日不见,思念殿下了。”
作者有话说:
@熙桃见果
小钗说完, 见云舟居然没有反驳她,只是端详镜中的自己,于是再接再厉道:
“上元节陛下就能和娘娘一起看灯会了, 到时候娘娘穿这身华服,天姿国色,陛下灯下看美人, 定是百般喜爱。”
云舟听小钗越说越夸张, 终于出言打断她道:“尽胡说。”
虽是反驳着, 但到底还是又将口脂抿了一抿。
上元灯会,是个举国同庆的日子,此日没有宵禁, 城中诸门洞开, 酒楼瓦舍更是彻夜歌舞, 不眠不休,街上鱼龙光转, 灯影成河,百姓摩肩接踵, 瞧着各色热闹, 挤丢了鞋子, 踩脏了裙子都是常事。
工部营造司为贺新帝登基, 在这大胤元年的头一个上元节, 打造了一座大型灯楼, 灯楼是渭水之神神像, 正对皇帝即将登临的青云楼, 寓意渭水神女来贺, 萧铮的登基乃是天命所归。
民众为了一睹帝后圣容, 早早就在青云楼下等待。
对面的临芳斋里头也有许多官宦家的夫人小姐在雅间里等着看热闹。
坊间都传当今的皇后娘娘姿容绝世, 男人看一眼就心动神摇,而且这位娘娘手段颇为厉害,身为亡国公主逃过做奴婢的命运,勾引上了风流的岷山王,但又暗中与皇帝藕断丝连,引诱皇帝不顾伦理,兄夺弟妻,还在宫中挑唆皇帝与太后,气得太后大病,只是萧铮太过爱她,竟将这妖姬硬是抬举成皇后。
民间私下里还信誓旦旦她如何一边做岷山王的宠妾,一边暗中派人给军中的皇帝写信,大诉倾慕之情。
这些编排难说其中没有北燕派在推波助澜,以此抹黑皇后的形象。
但没有官方有力的文字,这些事终究只是茶余饭后百姓口中的香/艳佚闻,与话本子差不多,有人信有人不信,传来传去不过图个乐子。
所以今日的青云楼下,比起尊贵的皇帝,人们心中更想看的其实是传说中的皇后娘娘,看她是否有那样迷惑人心的美丽。
时辰一到,渭神灯楼层层亮起,随后数朵烟花也冲天而上,在幽深天幕上炸出点点金色星芒。
民众随之激动地欢呼起来,此时,帝后登上了青云楼。
比起萧铮的墨色衮服,云舟的皇后装扮颜色上更为耀眼。
皇后的礼服乃是礼部尽心设计,将魏后与北燕大妃所穿的两种制式进行了融合。
保留了仙袂飘举的大袖和披帛,同时也将北燕喜镶珠玉的特点融合,在衣裳的领口,镶边,腰带处施满璀璨的珍珠宝石,流光溢彩,贵重异常。
楼下众人抬头仰望。
对面临芳斋里的夫人小姐们,在皇后出现后也都打起了帘子,仔细瞧着这位皇后娘娘,到底如何出众。
云舟站在青云楼上,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面上不表,心中难免紧张。
此时微凉的手被人握住。
萧铮朝她笑了笑。
因有一定距离,众人其实看不太清皇后容貌,能看见的只是华贵无伦的衣饰和冠冕,那盛装下的一张小脸,模糊看着是个美人,但看不分明。
“皇后娘娘仪态万方,你看她耳旁的垂珠,动都不动,多么端谨。”有人这样说。
“可惜看不清美人面目,或许长只是清秀罢了。”也有人这样说。
直到萧铮执着皇后的手,扶在栏杆上不松开。
众人又议论起来。
“瞧,陛下手都不愿意松开。”
“皇后娘娘当真是得盛宠,陛下宠爱成这样,怎么可能只是清秀?必得是个绝色啊!”
这些话都是窃窃私语,但高处的云舟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皇后是帝王的装点,皇后的美貌也需帝王的爱重来做注脚……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突然想起冕图青茵。
她缓缓回眸,看到萧铮关切的眼神,便也笑了笑。
“皇后娘娘笑了!”
“笑得好似神女。”
“你看得清吗?”
“看不清也知是美人。”
接下来,皇帝赏万民,从青云楼上撒了福钱,又引出一波山呼万岁,随后教坊为皇帝表演的花车也行置此处,众人终于不再关注皇后,开始享受节日,观看歌舞。
听过一曲,帝后至青云楼内歇息。
徐勿引着帝后坐了,叫人端上糕点来,一一试过了毒,才呈给上人。
云舟发现楼中备下的果点都是宫里带来的,是平时常吃的几个式样,于是尝了一口又放下了。
萧铮看了,了然笑道:“你这馋猫是不是想吃外头的东西?”
云舟点点头:“叫人弄一点来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尝尝鲜吗?”
雍容典雅的皇后娘娘眼睛亮晶晶,撒娇似地扯了扯萧铮的袖子。
萧铮忽然觉得,莫说一点民间的小吃,就是云舟此刻让他把龙椅让给她,他恐怕也会抱着她坐上去。
底下人得了令,立刻换了衣裳扮成普通百姓出去搜罗民间的新鲜玩意。
云舟听着外头表演的唱词,说道:“我对这座城的了解真是不多,做公主那些年除了去国寺,从来没出过宫,倒是国破之后有机会去看了一次眷河,真的很热闹。”
萧铮瞥了她一眼,哼道:“嗯,和萧锐,玩得颇开心,还抱在一起。”
云舟疑惑回眸:“我们哪有抱在一起?”
萧铮眼前出现一幅画面,画舫的船舱外,一男一女凭栏,男子笑呵呵搂住女子的腰……
“怎么没有?”萧铮揽住她的手骤然收紧了,“就这样搂。”
云舟总算想起那天的事情:“我那是摔倒了……你看见了?”
她惊讶极了,难道当时萧铮就在眷河沿岸看着她吗?
萧铮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不然,我为什么第二日就去了岷山王府?难道我还真稀罕看地里挖出的金子?”
云舟都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只得扭过头去:“你还敢提呢,无礼至极的霸道鬼。”
萧铮忽而玩味道:“你猜猜今天楼下这些百姓怎么说咱们?”
云舟嗤道:“能有什么好话,说你兄夺弟妻不要脸,说我狐媚惑主呗,但反正我狐媚是假的,你不要脸是真的。”
萧铮正要赌她这刁钻的小嘴,忽听徐勿道出去采买东西的人回来了。
为着谨慎,外头摊子上买的吃食还是一一验过了才奉上来。
萧铮遣退众人,看着云舟好奇地尝一味桂花饮。
那是对面临芳斋的一种米酒,十分清甜,颇受贵族女眷的喜爱。
云舟也喜欢,连饮了三杯。
“这么好喝?”萧铮问。
云舟欲倒一杯给他,忽然被萧铮抱了起来,让她侧坐在腿上,环住她的腰。
冠上的珠串像受了惊吓似的,纷纷地乱摇,云舟忙拿手去扶。
萧铮此时捧住她的脸,尝了下去。
她口中,满是桂花香气。
放在以前,在外头,云舟定不可能纵他如此。
但今日也不知怎么了,许是多日未见,真像小钗说的,自己没出息,得了那相思病,竟然默许萧铮的荒唐行径。
两人耳鬓厮磨,唇齿相戏。
而隔着一扇窗,外头就是万千百姓……
分开时,云舟喘着气,羞赧道:“口脂……”
说完拿着绢帕在小瓷杯子里沾了些酒水给萧铮脸上那暧昧的红痕擦去了,之后她又起身去铜盆的水中照一照自己,发现自己唇脂果然也是糊的,只得好生擦抹一番。
淡粉的绢帕沾染了一片胭脂色,上头的桃花看起来动人极了。
“回宫吧。”萧铮声音低沉,似一种诱哄。
云舟不吭声,垂下眼,只是将小手搭在萧铮的手上。
十五月圆,银盆似的月下,百姓欢呼娱乐,而帝后从青云楼离开,上了皇帝的马车。
眼尖的宫人发现,皇后那冠冕上的珠串乱了,紧紧搅缠在一处。
夜风不似前些日子冬季干冽,偶尔从车帘外透进来,感觉有些潮湿,叫人呼吸起来很是清爽。
萧铮嗅着车厢里淡淡的桂花味,心便有些沉醉,他道:“你信不信,不出几日,胤都的衣裳铺子一大半都得在赶制和你今日相似的衣裳?”
自来宫中女眷的衣饰妆容都会被民间争相模仿,云舟此次在青云楼露面,帝后又大秀恩爱之情,效仿之风只会更狂热。
云舟扯着自己的衣摆瞧着:“我有个妖女的名声,城中的贵妇千金不见得愿意模仿我。”
萧铮笑:“你瞧着吧,以你一人之力,以后北燕和魏人姑娘们都要混穿对方的衣裳了,这对大胤来说是好事,算皇后的大功一件。”
马车将二人一路送到凤梧宫门前。
“皇后可还记得,咱们的十五之约啊?”萧铮问。
云舟脸上发烧,装傻:“我和你哪有约?”
“没有吗?那我还是回昊天宫吧。”
“陛下爱去哪去哪。”云舟嘴上豁达着,脸上的神色是有些不高兴了。
头还没低下,手忽然被握住,耳边传来萧铮的低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从初二到现在,我想了你半生了,你看我,可变成个老头了?”
云舟噗嗤一声笑了:“你和谁学得这些花言巧语?”
他气息渐近:“是桂花酒喝得有些多了,醉话。”
作者有话说:
萧铮是懂得土味情话的。(狗头)
第74章 、诡计
不知跟出去伺候的人, 回来给凤梧宫传了什么话,宫人们今日手脚格外麻利,迅速地伺候完洗漱就知趣地退了出去。
底下人心知肚明的默契让云舟脸上发烧。
她磨磨蹭蹭地反复梳着柔顺似缎的头发, 坐在妆凳上不动。
萧铮不耐烦,一把将她从镜前抱起来,扔到了榻上去。
云舟在柔软的被褥间打了个滚, 顺势钻了进去。
她将自己裹起来, 嗔道:“几天不见, 陛下发什么疯?”
胭脂红的锦被,衬得云舟眸含秋水,面若海棠。
萧铮不言语, 也干脆利落地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他一来, 那一床海棠花, 全叫他的男子气息给揉皱了,委委屈屈碎成一滩娇美的慌乱。
他接着青云楼里的旖旎, 夺取着云舟唇/齿间的甘美,被子下的大手, 开始做乱。
云舟的心脏跳得像只小鸟那样急, 几乎要从胸膛里撞出来了, 她只好恍惚地望着帐顶的繁复细密的花纹。
萧铮趁其不备, 向下缩进了锦被中去。
少女的肌肤还带着沐浴过后的一点潮湿, 格外的柔软。
一只慵懒而不怀好意的狼在生机勃勃的草原上, 发现一窝馋人的小兔, 兔子毛色雪白, 碰一下便颤巍巍的, 小兔子们无助地吱吱叫着, 试图逃跑, 怎么也逃不过坏心眼的饿狼的嘴,只好任其将自己吃干抹净了。
云舟看不见萧铮,她仿佛是自己躺在床上,在做一场无比真实的绮丽梦境。
终于蛟龙入潜渊,施云布雨,腾起千层巨浪。
云舟半个月以来的空虚终于得到了慰藉。
可萧铮着意吊着她的胃口,云舟想起小的时候自己逗小白兔,就会在兔子面前拎着美味的胡萝卜又拿开不给兔子吃。
一次两次可能是巧合,三次四次云舟就发现他似乎是故意的。
意识到这是他的恶作剧,云舟含嗔带怨的看着他。
萧铮便引导道:“旎旎要怎样?说出来。”
云舟快要哭了,她叫了一声世子哥哥,妄图用之前的旖旎让萧铮先投降。
萧铮果然被叫得心中一荡,差点就要上钩,但还是忍住了:“你求求世子哥哥……”
云舟简直恨他,但他又一次在关键时刻停下,她终于彻底投降,哭泣着求他:
“世子哥哥……求求你了……”
这是云舟第一次在这种事上求他。
“都听旎旎的。”他总算胜利,便哄她。
随后他携着她穿过层层迷雾,终于扣开了那道门。
那是前所未有的快乐,云舟高高地仰起头……
浪尖打下,云舟缓了好久好久,才终于恢复意识,发觉自己躺在萧铮的怀抱里,十分温暖。
然而理智回归后,刚才那些被耍弄的怒气也回归了。
云舟气鼓鼓地坐起身,扯了榻里另一床被子猛地扔下了床,然后使了吃奶的力气将萧铮推下了榻。
“走开!你睡地板,不许上来!”
萧铮虚拢了件袍子,瞧着榻上那吃饱喝足就翻脸不认人的小美人,觉得有趣极了。
“旎旎好大的胆子啊。”
云舟才不怕他,唰的把床帐的两层帘子都放了,眼不见为净。
不一会外头传来萧铮的低语:“早晨放我回去,别叫宫人看笑话。”
云舟哼了一声,翻身睡觉去了。
到了后半夜,外头忽然传来雨水敲落的声音,那雨声越来越密,将萧铮吵醒,他翻身坐起来,为一旁酣睡的云舟掖了一下被角,披衣起身。
他顺手执起一尊烛台来到窗前,打开窗户的一瞬间,手里的烛火就被窗外扑进来的冰凉而潮湿的雨气卷灭了。
是真的下雨了……
萧铮皱起了眉头。
上元节夜里下雨,这样异常的天气,很有可能会带来难料的灾祸……
他将窗户关上,门外响起了徐勿极其微弱的声音:“陛下,有急报送进宫来。”
除了军报,会半夜送进宫的,只能是某地的天灾。
萧铮走出去,吩咐小钗进去伺候,云舟若没醒,就不要打扰她,然后他跟着徐勿去了承天殿。
“陛下,春江那边发水了……”徐勿低声道。
萧铮问:“王知钰那个堤修的怎么样?”
徐勿缩起了脖子:“回陛下……堤据说是……冲垮了……”
萧铮的脸色骤然间冰冷下来,比这漫天的冻雨还要冷上几分,他眉目如刀,厉声道:“叫王知钰滚过来见朕!”
在消息抵达萧铮这里之后没一回,春江决堤的消息同样也被送进了宁和宫中。
荻珠点亮了榻边的灯火,悄声唤醒了太后,将消息转达。
太后穿着寝衣,披上一件棉氅,也叫人打开窗户瞧了瞧:“春江边的老百姓这夜可不好过啊……这些魏人果然是不会尽信给皇帝办事,亏得皇帝如此抬举信任他们。”
荻珠不敢让太后久吹风,赶紧将窗户关了,服侍太后回去躺下,一边整理被角一边道:“娘娘,这些魏臣自己不尽心,搞出了祸患,倒是咱们的好机会。”
太后沉思一会道:“明天一早,传庆国公来见我。”
天蒙蒙亮时,王知钰还溃决的春江旁组织抢修还能抢救的堤坝,他此刻已经浑身湿透,骨头都冻僵了,脖子转一转都费劲,刚才从前边撤了一点,便见远处一辆马车正在泥泞中艰难行来。
王知钰见到救星似的,连忙迎上去:“李相!您老人家怎么到这来了?”
李斯之在马车里气得直咳,他怒道:“你个糊涂东西!这是能省钱的事情吗?想让皇帝夸一句,就投机取巧,现在怎么办?等着陛下亲手砍了你吧!”
李相的话还没说完,替萧铮传旨召王知钰的天使也到了。
王知钰领了旨,知道自己是凶多吉少,于是跪求李相:“老师,无论如何救救学生!”
李斯之颤抖着手指:“你……你就祈求陛下还能念着你那修堤的本事,再多留你两年脑袋吧,要是陛下一怒,什么也不念,老夫就只能给你寻一副棺材板了!”
王知钰被召回胤都,刚交代了情况就被萧铮下了大狱,比起处置这个王侍郎,萧铮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一时顾不上他。
之后几日,胤都渐渐有了传言,说皇帝刚登基就有如此异常天灾,恐怕是皇帝做了什么引起上天不满。
萧铮阴沉着脸色坐在龙椅上,没有说话。
这时,便有北燕臣子趁机进言说恐是皇后德行有亏,不堪为后,上天才降怒。
一直沉默不语的萧铮这下骤然动了怒,挥臂便扫落了金案上的文房四宝。
“此事与皇后有什么关系?胡言乱语!”
李斯之开口道:“陛下说得对,此事与皇后娘娘无关,莫要无故攻讦。”
庆国公冷笑一声:“李相,此番天灾加人祸,这人祸就是您的好学生王侍郎搞出来的,李相还是想想自己的错处吧。”
崔元弼咳嗽两声:“各位都别吵了,听陛下说。”
萧铮长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力道:“是朕的德行有亏,朕明日便去奉天台向上天告罪,以安民心。”
那北燕臣子还想再拽一把皇后,刚要发言,被庆国公使了个眼色,叫他退了回去。
庆国公上前道:“臣愿与陛下随行。”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御驾就出了宫,此行轻车简从,仪仗都先行等在奉天台,只有几个近臣策马跟随,马车出了宫门,见朱雀门外城墙根底下,坐着一大群衣衫褴褛的难民。
那都是胤都附近春江水患受灾的百姓,家被冲毁,逃难到这里来的。
一个夫人见到马车,一下扑上前来,哭道:“好心的老爷小姐,给点吃的吧,一路逃过来,就进不了皇城,没有饭吃,我不吃孩子总要吃,您瞧瞧那孩子吧,我们整个村子都给冲没了,一个铜板都没有抢出来,我们本来也不是要饭的,实在是没法子了,您就给点吃的吧!”
马车停下,萧铮挑起车帘,那妇人见车中不是是个魁梧男子,有些畏惧,但还是泪眼迷蒙地瞧着他,指着不远处自己的孩子。
一个很瘦的女孩子,面上脏兮兮的,正呆呆地望着他们。
天气寒冷,流民都一撮一撮凑在一起,不时传来各种哭声,婴儿的,女子的,崩溃的男子的……
庆国公上前来,将荷包交给随从,让他去远处把钱发一发,其他几个随行的官员也都如此。
“城外没有设粥棚吗?”萧铮问。
庆国公上前:“估计这些难民昨天晚上才到,还没来得及,今天应该就能设上。”
说完,叹了一声:“这王知钰可把百姓坑害惨了……”
作者有话说:
@熙桃见果
第75章 、求情
春江决堤, 沿岸许多村落被毁,百姓流离失所,但这些事情对于胤都的豪门闺秀们来说, 紧紧只是一场不合时宜的雨罢了。
皇后自登青云楼露过面后,高官贵族的女眷们都纷纷效仿她的装扮,城中几个著名的衣裳铺子, 裁缝的剪刀都忙到起了火星子, 只为给贵女们赶制新衣。
凤梧宫里, 因为萧铮交代过宫人,不要提起前朝的事叫云舟烦心,所以无论是春锦还是小钗都只挑好事和她说。
春锦和小钗与云舟说起这事哄她开心, 春锦道:“任旁人如何效仿, 咱们娘娘的美是独一份的, 谁也学不去。”
云舟被欢声笑语包围着,这心里总是发慌, 不是为着自己,她其实大概知道春江溃堤的事, 萧铮正处理的焦头烂额, 他是真心的忧国忧民, 为着这水患也不知这几日睡得好不好。
晚上, 云舟独自入眠, 睡梦中感觉身边一挤, 她知道是萧铮回来了。
她往里头让了让, 嘀咕道:“别挤我呀。”
“还为那天的事生气呢?”萧铮点了点她的鼻尖。
云舟感觉萧铮的手很凉, 终于睁开眼睛, 帐子外头, 隐约能看见窗纸外极其朦胧的微弱天光, 夜都快过去了。
“外头又冷起来了,可不能让我睡地上了,你想冻死你的夫君。”萧铮控诉道。
上元几天异常的回暖之后,温度又再次降下来,雨又变成了雪,到了早晨,天气格外冷。
之前有一次惹了她之后,她就把他赶下地去睡地板,第二天一早,萧铮重新爬上床诉苦,她把小脑袋缩在被子里,一双大眼睛眨了眨,还是嘴硬道:“昊天宫有暖榻,你怎么不回去?”
萧铮听了,冷哼一声,把手伸到被子里去:“给我暖暖。”
云舟最怕痒了,何况是冰凉一双手,慌忙往里躲,但萧铮专往她怕痒的肋下袭击,云舟躲也躲不开。
她控制不住地发笑,最后没有办法,只好拢住萧铮的胳膊,把他的手揣在怀里,气喘吁吁道:
“我给你捂捂还不行吗?快别呵痒了,笑得我肚子疼。”
门外候着的内监听见了里头嬉笑之声,知道皇帝醒了,试探着说道:“陛下,是晨起的时候了。”
里头默了一会,才唤人进去。
宫人们目不斜视地伺候,发现榻下扔着一床棉被。
没人觉得皇帝会睡在地上,还以为是前夜闹的什么花样,几个宫女互相使着暧昧的眼神。
今次萧铮以为云舟还在生自己的气,毕竟他还没来得及哄,自己半夜就匆匆离开了,又一连几日不见,这可是个记仇的小东西。
然而这只是萧铮度君子之腹,云舟可没有他想的那样铁石心肠,此刻碰到她冰凉的指尖,只觉得心疼。
她拉住他的大手,将被子盖在他身上:“我给你暖暖。”
萧铮钻在温暖的被窝里,看着云舟还有些惺忪的睡眼,心中比喝过一碗热汤还熨帖。
他脑袋动了动,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闭上眼睛睡着了。
也没有睡多久,萧铮就又起床去早朝。
云舟白日在凤梧宫中,想写几笔字静静心,于是叫小钗研墨,笔刚拿起来,还未落下,忽然殿外宣薛尚宫求见。
薛采仪面带急色,进殿便跪道:
“娘娘,陛下盛怒,要将工部负责修建堤坝的王侍郎,和几个主事处死,李相叫奴婢来传话,说这万万使不得,让娘娘想想办法,哪怕暂压一压陛下的怒火,叫他们能觐见求情也好!”
云舟撂下笔,让薛尚宫起,叫人上了茶,这才坐下,问道:
“修建堤坝乃是关乎民生的大事,王侍郎偷工减料,敷衍陛下,还信誓旦旦说今年再加固后,必保数年无逾,如今看来,竟是瞎话,这是欺君之罪,何况又害了多少百姓?处死了也不算冤。”
薛尚宫回道:“李相说,此事工部无人敢喊冤,但也确实事出有因,王侍郎也有苦衷,绝不是贪没银两,中饱私囊之辈。”
云舟蹙眉:“什么苦衷,说来听听。”
“娘娘,春江之水患自前朝起就没有断过,堤坝本来也建了,后来不过是修补,但王侍郎初接此务时,天下南方未定,国库必须留足军费,所以当时工部能得款项并不多,王侍郎想着,他们水利一科也研究出一修建堤坝的新法,比旧法更坚固,不如将款项多留在后期使用新法,若二次修补完成,可保几年无逾是真话,并非欺君。”
云舟闻言道:“所以他就简单的补了补旧堤坝,以为能挺到二次修补的时候,但没想到今年春天,回暖的太快,大水提前冲下来了。”?3?5?0?4?0?4γ
薛尚宫道:“李相的原话正是如此,陛下前日查抄了王侍郎家,并没抄出什么东西来,可见他不是那蠹禄之辈。”
云舟喝了一口茶:“心倒是不算坏,只是结果不好。”
薛尚宫点头:“这是王侍郎心存侥幸,考虑不周,如今搞的百姓流离失所,砍几个脑袋也不冤,但是娘娘,如今北燕人削尖了脑袋想往六部塞人,旁的也罢了,北燕自古旱的多涝的少,水利一块,他们是门外汉啊,水利科几颗脑袋不值钱,但若让不懂行的人来指挥,结果岂不是更糟糕?不如叫王侍郎带着几个主事,戴罪立功,将堤坝以新法修完了吧,或杀或剐,再行处置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