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避着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稍微亲近些她就受惊兔子似得要跑。
萧铮是有些弄不明白, 或许她和萧锐在一起时留下了什么阴影么?
若真是如此,萧铮内心还有些诡异的高兴。
回想起云舟方才吃得匆忙,不下心烫了舌头, 粉色舌尖一吐, 落在萧铮眼中, 喉结便倏然一滚。
他心中想着,兔子能跑多久,早晚被狼拆吞入腹, 倒也不急……
而云舟一心念着阿娘, 出了承天殿就已经将方才和他那几分暧昧抛在脑后。
她回到双鸢阁, 十分高兴,亲自研了墨给阿娘写信, 可是要动笔时,又踟蹰了。
她有好多好多话想和阿娘说, 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没写几个字就觉得写得不好, 一直到天黑, 已经扔了一地的纸团。
眼看着宫门要落锁, 她又急着将信送出去, 竟急得边哭边写, 结果那信纸被眼泪泡皱了, 字也晕开不少, 成了写得最差的一封。
云舟扁着嘴, 气得又哭了一场……
好在, 紧赶慢赶,在宫门下钥之前,信着人送出了宫,送到了李相的书桌上。
李斯之又写了一封转信的缘由,在云舟的信外头又加了一层封,放在书案上,等着传信的人来取。
次日宁和宫中,青茵才进外间,正碰上荻珠掀帘从内室出来。
荻珠见了青茵,恭敬地福身一礼。
“郡主,今日天气阴沉,太后娘娘午歇比平时长些,现下还没起呢。”
青茵道:“无妨,我有些话得和太后娘娘讲,等等就是了。”
荻珠道:“那郡主安坐,奴婢这就给郡主上茶。”
两人说话都压着声音,怕吵了太后,然而里头还是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然后太后的声音传来:“青茵来了么?叫她进来吧。”
荻珠应了一声,忙挑开帘子将青茵让进去。
太后午睡刚起,人还有些困顿,宫人们陆陆续续端了洗漱的用具进来,服侍太后漱口洗手。
青茵也忙将手上的镯子摘下,上前侍候。
“你看上去脸色不好,有什么事么?”
青茵侍候太后洗了手,拿着锦帕仔细地擦着太后手上的水珠,缓缓道:
“娘娘知道民间流传的天命皇后的事了吧?这可不是待在深宫里的人能做到的,前朝有人上折子推举魏女做皇后,几乎已经是明摆着,那暮云舟与前朝通了气。”
太后眉画的细而挑,蹙眉时便格外的凌厉,她一边说话一边将摘下的念珠和镯子一件一件戴回腕上:
“我原本想着,最坏的情况,就是铮儿一意孤行立她为后,我退一步且放任那魏女做几年皇后,待生下了皇子送进宁和宫来养着,铮儿要平衡魏燕给魏人看的样子也就有了,过几年,等铮儿对她新鲜劲过了,顺势将她赶下后位,也不伤我们母子的和气,如今看,这女人与先大君的那位魏妃还不一样,眼大心大,居然敢把手伸到朝堂去了。”
青茵观察着太后的神色,有些欲言又止之态:“只怕她的手不止是伸向前朝那些魏臣啊……”
太后听她话里有话,便问道:“青茵,你还知道些什么别的?”
青茵叹了口气:“青茵说了,太后娘娘可别太生气,您这心痛之症可才刚好,要多加保养,为那暮氏女子动气不值得。”
太后听了这话,愈发催问了:“我无妨,你尽管说。”
如此,青茵才道:“娘娘也知道,我阿爹为防着那些前朝的余孽有不臣之心,所以在几个重臣的府中都插了眼线,但那些魏臣也都防得严,也难得传出个什么重要消息,只是前日里,李相府中我们安插的一个小厮,很机灵,因怕被防范一直装作不识字,所以昨日一个机缘巧合,因为书房缺人手,管家又不怕他看懂什么,让他帮着临时去书房洒扫,结果他发现一封信,那信是要送到南兹国去的,写明了是代暮云舟传信。”
太后道:“她的母亲被铮儿开恩送回南兹去了,可是要联络她母亲?那信里写了什么,那细作可看见没有?
青茵道:“他哪有机会细看呢,太后娘娘要知道,暮云舟的母亲出身南兹赵氏,她父亲虽在魏朝都中为官时名不见经传,但赵氏在南兹可是大族,如今南兹朝廷变了天,叫暮云舟那前朝余孽的兄长掌控了,娘娘怎知不是她借着母亲的幌子与她皇兄勾连?真叫她做了皇后,恐怕她不但不会安于做个傀儡,更难保她不会筹谋着暗害陛下,伺机复兴她暮氏的江山。”
荻珠奉了茶上来,太后闻言,捏紧了茶碗盖子:
“害了铮儿她能有什么好处?她哥哥就算重新做了皇帝,最多不过封她做个镇国公主,难道还能比得上做皇后吗?”
青茵立即道:“娘娘,您难道忘了?童宪童将军,在咱们北燕为官多年,大君难道亏待他了吗?他口口声声说要报大君知遇之恩,可是一来到都城见到那同样南兹出身的赵氏,便与那暮云舟一唱一和地算计陛下,把大君当年恩情全忘了,最后被陛下褫夺了将军官职,他得了什么好处?不过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暮云舟毕竟姓暮,她暮家的王座被萧家人坐了,她能没有怨气?怎么如此容易便对铮哥哥死心塌地,乖乖的做他的女人,娘娘不觉得奇怪吗?”
青茵此番言语,不失为有理有据,太后本就觉得暮云舟心机深沉,往此处一想越发觉得不寒而栗,加之宁可信其有的防范之心,终于叫她咬了咬牙:
“这暮氏女当真是留不得了。”
围场冬猎也是算是新皇登基仪式的一部分,所以空前浩大。
光帝王仪仗护卫就绵延了数里。
云舟跟随在后面的车驾中。
萧铮曾派人来接她去前头,但云舟不肯在这等庄重仪仗里过分张扬,所以并不肯去。
小钗头一回坐这样华丽的马车,车厢之宽敞,布置之豪华都叫她惊叹不已。
“公主,这哪是马车,这是座房子呀,比之御驾估计也不差什么了。”
云舟挑开一线棉窗帘看外头。
因是走的官道,又是冬日,道路两旁的景致除了雪还是雪,白茫茫,无边无际似的,初时觉得耳目一清,看久了,雪色晃的眼睛疼,也就不看了。
就这样,一直到了晚间,云舟才见到萧铮。
由渭都到燕山脚下,中途有一处行宫,队伍便在此歇下。
云舟住进一处叫惊鸿小筑的地方,离萧铮的主殿很近。
一进屋,小钗就张罗着生火,还嘱咐云舟不要摘脖子上的围领,待屋里热了再脱衣裳。
小钗从提篮里拿出宫中带来的香料,在香炉里添上牡丹香饼。
萧铮过来的时候,炭火已经将炉子烧暖,熏炉里的烟气又香甜,进门的瞬间,便叫人想起“温柔乡”三个字。
绕过地屏,走到里头,看见倚在贵妃榻上的美人,正在聚精会神地打络子。
屋子里很静,萧铮没叫人通报,小钗无声退了出去,萧铮脚步又放得轻,云舟没察觉,灵巧的手指在柔滑的丝线里穿梭,嘴角挂着一丝恬淡笑容。
“送给我的?”萧铮走到云舟身后,忽然开口。
云舟冷不防一惊,那络子也藏不住了,脱口问道:“小钗那大嘴巴告诉你的?”
萧铮调笑的神情逐渐转为惊喜:“真是送给我的?”
原是诈她。
云舟没好气:“路上闲着无聊罢了。”?0?2?0?4?0?0?0?8
萧铮仔细看着打了半截的宝络。
深蓝的穗子,掺了金线,花结中间还特意镶的北燕风俗喜爱的天青石。
“这是什么结?”萧铮笑问。
“五谷丰登结。”云舟答。
帝王佩戴的东西,多数除了祈祷自己万寿多福,其他吉祥寓意多是为着江山万民。
无非是祈愿天下太平,四海归一,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萧铮蹙了眉,他觉得结编的虽好,但太官方,缺少女子对未来夫婿的缱绻之情。
“怎么不编一个如意同心结呢?”他问。
作者有话说:
男主:今日如此暧昧,她回去定要辗转反侧,小鹿乱跳,失眠多梦……
云舟夜里:想阿娘,我是妈宝女,给阿娘写信,写的好丑怎么办?呜呜呜……
男主夜里,辗转反侧,小鹿乱跳,失眠多梦……
云舟睨了萧铮一眼:
“这络子打完, 是要坠在香囊上,到时候你挂在身上去上朝,朝臣们可都看着呢, 配五谷丰登结是你这皇帝心系臣民,配如意同心结成何体统?”
“我觉得你就是不会。”萧铮试图用激将法。
云舟才不吃他这一套,不接他的话, 手倒是将那花穗往萧铮腰间比了比, 自语道:
“最后一颗配颗丹珠也是好的。”
那白皙的小手勾住他的腰带, 眼神认真,但看在萧铮眼里,别有一种旖旎。
他虽不懂这些小玩意配色的精巧之处, 但也不自觉十分配合, 任由云舟在他腰间比来比去。
他忽然想到, 云舟之前的十数年岁月,应该就是这样和母亲姐妹们缠丝线, 描花样,在那些精巧和漂亮的各种小东西里用那纤细的指尖挑挑拣拣, 坐在如云的纱帐后面, 把自己的诸多柔软心绪都缝在那些针脚里头。
那是萧铮没见过的一种岁月静好的小女儿情态, 他的心也忍不住跟着柔软下来, 仿佛在她轻缓的细语里, 向东的流水都会流得慢一些一样。
最后, 他妥协道:“五谷丰登结也挺好的。”
日落月升, 晚膳被传到惊鸿小筑。
席上有一品羊汤炖得极好, 鲜美而不腥膻, 炖好的大块羊肉撕碎了, 不知拌了什么酱汁, 有些辛辣,配外头白雪皑皑的景致相得益彰,云舟都比平日多吃了一些。
“看你平日里吃东西,几粒米几粒米数着吃,难得看你吃的这样香甜。”
萧铮说完,当即吩咐,给当值的御厨好好重赏。
那御厨在门外谢恩,十分乖觉,当即改口从姑娘叫了一声娘娘。
云舟听了,别过脸去,恍若没听见。
萧铮也不去纠正那御厨,只赞了几句他手艺好,便叫他退下了。
宫人进来收拾碗盏杯碟,又端了铜盆和茶水上来。
云舟净手前,撩起衣袖,卸去手腕上一串细镯。
萧铮看着那伶仃腕骨,忍不住道:“你吃胖些吧,这样怎么有力气骑马?”
云舟洗手漱口,喝了一口消食茶,笑道:
“我从小体弱多病,吃的药太多了,坏了脾胃,吃的多了不大克化,倒是之前见过你之后大病过一场,等病好了觉得身体底子倒好似比原来强些了,如今这各种荤腥也都吃得些。”
萧铮听她这话,表情倒有几分得意起来。
“你那时,每日服药要花二两黄金,底子再不修补得好些,那些金子岂不是打了水漂?”
云舟不知道,那场病的背后居然还有这等事。
回想起来,怪不得薛尚宫当时逼她喝药,特意强调一口都不要剩下,不许她嫌苦。
想来可笑,他的父亲将女儿抵黄金送敌人,而敌人在她身上填黄金救她一命。
她斟酌词句,想和萧铮说点什么,听萧铮道:
“所以,你这条命,可是朕的,需得好好听朕的差遣。”
他很少在她面前称朕。
云舟不自觉坐正了些,谨慎听他的后话。
萧铮道:“朕命你努力加餐饭,今日起,日日多吃肉,听见了?”
萧铮的语气里刻意拿了些威严的腔调,云舟忍不住轻轻笑了。
她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暖意流过。
就像小时候在雨中戏耍,湿衣裳贴在身上,溻得手脚冰凉,回去双鸢阁,发现浴桶里阿q娘早命人添好了热水,等整个人泡进去,不知不觉,寒气驱散,身上就由冷变暖了。
她觉得眼睛有些微微的发热,于是垂下眼道:“谨遵圣命。”
气氛正温馨,这时,徐勿进来通传:
“陛下,岷山王求见。”
萧铮看看云舟,见她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而是将那络子拿起来继续打,他便将茶放下对徐勿道:
“让他进来说话吧。”
萧锐从外头来,第一句就是:“我就知道皇兄肯定在这。”
说完瞧瞧云舟,云舟抬眸,对上他大大方方的眼神,于是对他笑了笑。
萧铮垂着眼,胳膊搭在暖榻的桌案上,问:“什么事找我?”
萧锐道:“不是我找皇兄,是冕图王,我出来瞧见他正往皇兄的寝殿那去,一猜他就得扑个空,于是拦住了他,叫他等着,我一猜皇兄就在这,那冕图王现下估计正等着皇兄呢。”
“你倒是爱跑腿,不急,让他等一会吧,我这茶还没喝完呢。”萧铮许是刚吃完饭,此刻有些懒懒散散的。
谁知云舟把他的茶盏掀开看了一眼道:“陛下这不是喝完了吗?我这又没什么事,陛下快去吧,别让臣下等太久。”
萧铮蹙眉,他心道,这个暮云舟,说到赶人走,没有比她更起劲的,但萧锐在这,怨怪的话不好说出口。
让萧锐知道了云舟躲着他,他的脸面往哪放?
于是他忍住气就要往外走,结果云舟又和萧锐说上了话。
“我看二殿下今日骑马随队,那马很好。”
萧锐很高兴:“我和皇兄的坐骑都是万里挑一的,皇兄的战马还身经百战,更是通人性。”
云舟道:“陛下说,等到了围场要教我骑马。”
萧锐一拍膝盖,笑道:“我的骑术就是小时候皇兄教的,他可严厉了,学不会不许我吃饭,还说要抽我的鞭子,给我吓得直哭。”
“啊?你这说得我都不敢跟他学了……”
萧铮本来故作大度走至门外,想着就放他们说几句话还能如何,结果刚到门口正听见这几句。
他忍无可忍凝眉回头,喝道:“萧锐!你跟我一起走!”
屋里俩人都冷不防他这一喝,萧锐还以为有什么大事,赶紧出去了。
小钗准备了云舟沐浴的热水进来,就瞧见云舟一边结络子一边笑。
她好奇道:“公主,怎么了?岷山王刚才讲什么笑话了,瞧把你逗的。”
云舟摇头:“不是岷山王,是陛下。”
小钗奇道:“陛下会讲笑话?我刚才不出去好了,可真是错过了奇景。”
云舟但笑不语,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沐浴。
小钗拿着巾子给她拢着湿润的长发,说道:“公主,昊天宫中有个御用的汤池,听说可大了,我在那宫中这么多年都没机会见。”
云舟往肩膀上撩着水:“那汤池除了昊天宫的宫人和皇上,也就皇后和最受宠的妃子见过,连刘妃都没去过,瑶妃当年受宠的时候说那池子是白玉砌的。”
小钗畅想:“等以后伺候公主,我也能进去瞧瞧了。”
想着想着又道:“哎呀不行,那时候估计陛下也在,不能让我进去伺候。”
云舟撩水的手不由得使了力气,水花都泼在小钗脸上。
“胡说什么呢?”
小钗刘海都湿了,露出无辜的表情:“我没说错呀,那是御用的,陛下赐浴,都是两个人一起啊。”
“小钗。”
“嗯?”
“以后这种话收敛着些,可千万别当着陛下的面说出来。”
小钗很懂地点头:“我知道,陛下严肃,肯定不爱听这些。”
云舟伸手,捧住自己被热水熏成粉红的脸蛋,心想,正相反,怕就怕他爱听呢……
在行宫歇了一晚,第二日仪仗又重新出发,冬猎的队伍如此又走了几日,终于到了皇家围场。
云舟第一次住进毡帐。
毡帐很大,不分隔间,只在门帘前放一座高大的屏风,床榻就摆在中央,让人觉得十分空阔,云舟还不太习惯。
她在榻边坐着,左瞧右看,终是不能安心躺下。
小钗还是半大孩子,看了觉得新奇,跑进跑出,连说话的嗓门都变大了。
她跑出去一会又回来,朝云舟道:
“公主,陛下召您去马圈看马呢。”
云舟虽说心里向往骑马时的英姿飒爽,然而真要到了马跟前,很是发怵。
她磨磨蹭蹭的由小钗帮着换了骑服马靴,由人引着往马圈去。
萧铮穿着束口的劲袖,腰间别着马鞭,整个人看起来比穿常服时要更加精神,他正和马官指着一匹枣红色骏马说话。
云舟从后头过去,走得近了,萧铮若有所觉,回过头来。
他眼中一亮,是不加掩饰的赞赏。
云舟穿的骑服是北燕样式,腰身紧束,有些飒爽意味,头上还配了额饰,越发衬的鬓似鸦羽,眸似繁星。
行过礼,萧铮拉住缰绳,把身旁那骏马往云舟面前一牵。
“喏,这可是马官挑出来的今年最好的马,叫追电,比青茵那匹的血统还要更好。”
追电这时刚好打了个响鼻,躁动地跺了跺马蹄。
云舟骤然见这高大活物,鼻孔里喷着热气,喉咙中发出意味不明的咕噜声,她吓得连忙后退一步。
萧铮看她那惊惧之态,觉得十分好笑,安慰道:
“追电名字听起来虽风驰电掣,但性情十分温和,你不必怕它,上来摸一摸,它熟悉了味道认了主,一定勤勤恳恳驮着你,绝不会将你摔了。”
云舟闻言,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马的额头,结果追电又恰在此时抖了抖鬃毛。
云舟啊了一声,好不容易伸出的手又缩回去了。
萧铮无奈摇头,亲自认镫上马,一拉缰绳,牢牢控住马头,才对她道:
“摸吧。”
这一回,追电真的不动了,云舟摸到了它的前额,见它大眼睛望着她,她胆子大些了,接着抚摸着那柔顺的短毛,轻轻道:
“你可不要欺负我啊。”
追电眨动了一下乌黑的眼睛,长长的羽睫下,目光温顺。
萧铮朝她伸出手:“上来,我带你骑一圈。”
一旁的马官忙躬身去搬马凳。
萧铮一挥手:“不必了。”
只见他骑在马上,俯身下来,一臂搂住云舟的腰,顷刻之间便将她捞上了马去。
作者有话说:
萧锐没点眼力见,还跟人唠上了,看把你那要面子的哥哥气的。
云舟骤然腾空时的一声惊呼被冬日的冷风噎回了嗓子里。
萧铮没有听见, 他抽出腰间的马鞭,轻轻一踢马腹。
追电因兴奋而躁动的四蹄一蹬,箭一般射了出去。
云舟吓得失去了声音, 只能紧闭着眼睛。
好在还能感受到坐在她身后的萧铮,让她的心还不至于惊吓到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此刻,萧铮双臂和胸膛拢出的一方怀抱成了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地方。
为了更安全一点, 她紧紧地往后帖, 靠在他的胸口。
萧铮的脖子被她在风中浮动的鬓发蹭得发痒, 他低头,发现云舟的眼睛压根没有睁开,笑道:
“你这胆子还没有指甲盖大。”
他在她耳边说话, 云舟听得格外清晰, 自己被嘲笑, 忍不住愤愤然。
她睁开眼睛一看,这才发现, 萧铮单手控缰,另一只胳膊圈在她的腰上, 将她搂的紧紧的。
然而云舟的手抓着马鞍, 哪里敢动一下, 只好由他抱着, 心里也确实安然了一点。
“你原来真的那么教岷山王殿下?学不会就抽鞭子?”云舟问。
“嗯。”萧铮承认, “因为他很懒散, 不严厉些就偷懒。”
云舟怯怯地问:“那你觉得我懒散吗?”
萧铮低沉好听的嗓音响在她后脑勺:
“放心, 我不凶你。”
骏马载着她在空旷的草场中奔跑, 像是在飞一样。
渐渐, 云舟也感受出乐趣来, 开始分出心思感受那天地浩渺的辽阔之美。
萧铮感受到云舟的肩背不像之前那样僵直, 于是他一抖缰绳,把马头调转至一个方向,然后说道:
“带你去个地方。”
骏马飞驰,掠过草原,待马蹄停住的时候,云舟发现,萧铮带她来看的,是一座墓碑。?0?4l?0?4?0?7
墓碑旁有个人,是玄羽的身影,他正俯下身将碑上的浮雪擦落。
碑上的刻字,渐渐清晰,上头写着。
阿月之墓。
这几个字一入眼,云舟的心就感受到一种被牵扯的疼痛。
萧铮走到墓碑前,用衣袖将剩下的一点残雪擦掉,然后说道:
“现在是冬天看不到,到了夏季以这碑为中心,方圆几里都是我叫人种下的花朵,附近人家的孩子会来这里玩,一点也不害怕,阿月就是这么一个孩子,连墓碑都不会叫人觉得恐惧。”
说着,他回身走到马边,从马鞍一侧解下鹿皮酒囊递给云舟。
“这里是加了蜜的羊奶,阿月最喜欢的,你去给她吧,你给她带这样的礼物,她会觉得你是天下最好的朋友。”
旁人奠酒,阿月不能。
云舟觉得很难过,她深呼一口气,压下喉中的哽咽,拧开那袋羊奶,淋在了碑下。
恍然间,她仿佛看见有个女孩在朝她笑。
“阿月,我是云舟,你今天就认识我了。”
她停了停,然后提起裙摆,在墓碑前跪了下来,深深地俯身一拜。
“我代我的父亲,向你赔罪。”
萧铮在她身边蹲下,想扶她起来。
云舟朝他笑了笑,说道:“我原本不配出现在这,你带我来,阿月或许会埋怨你。”
“不会的。”说话的是玄羽。
“阿月虽不懂大道理,但爱憎分明,魏帝已死,人死债消,这些都不关旁人的事。”
云舟几乎没怎么听过玄羽说话,听他说这些,她有些惊讶,但玄羽说完了这一句又继续沉默起来。
云舟只好道:“谢谢。”
她起身,遥望四顾,看到了连绵的燕山山脉上那一出较为平矮的山口。
“这里,就是两国之间的通路吗?”她问道。
萧铮握住她冰凉的指尖:“现在都是大胤的土地了,想当初我们几个人一起出发去北燕,阿月因为舍不得北燕的草原,行至山口时还大哭了一场,我告诉她,大魏也有草原她还不信,后来我把阿月迁到这里,就是让她看看,如今不管是大魏还是北燕,哪里都可以是她的家了。”
夕阳渐落,那颗金色的光球正好卡在山口之中,群山掩映下,迸出数道金芒。
天际霞光流淌,染出半山绯红。
落日中,萧铮重新抱她上马,一提缰绳往王帐归去,玄羽单骑在后,三人的身影,被山脉后巨大的夕阳拉的很长……
云舟觉得,自己来围场好像是来参军,学骑马之后又学射箭,忙得不得了。
萧铮给了她一把镶满宝石的短弓,阳光下,宝石熠熠生辉,如神话里仙人的宝器。
云舟的手指勒住弓弦,她的手外头包裹着萧铮的大手。
弓如满月,他在她耳边道:“看准那个圆心,慢些呼吸。”
云舟依言放慢呼吸,尽量和他胸膛的起伏保持一致。
呼出的热气在冬天的草场会化作淡淡的白雾,二人的雾气交融在一起,又迅速化开来。
心中应该专注只有那个圆心的,可是好像又不止。
她好像能听见他的心脏在跳,她和他的心脏在一起跳……
忽然萧铮手一松,箭矢嗖的一下飞了出去,刹那之间,正中靶心。
云舟这才乍然从那种微妙的恍惚中惊醒。
心跳紊乱数拍。
比起骑马,云舟在射箭上似乎更有天赋,她眼神很好,瞄得很准,萧铮为她准备的那支弓比一般的弓要容易拉,弥补了一些力量的不足。
云舟只练了一天就能将小箭射中靶心,她一连三箭中靶,忍不住为自己小小欢呼了一下,但是手臂有些酸痛,只得歇一歇。
她放下弓歇息时突发奇想,对萧铮问道。
“我头上如果放一个苹果,你能射中吗?”
“你胆子为何一会大一会小?”
萧铮拿着自己的弓箭,他的弓比云舟那把玩具似的小弓要大的多,也重的多,只有这样的重弓,才能真正在万军之中射落人的首级。
那弓弦云舟试了两次都只能拉开一点,之后就再也展不开了。
“我胆子不小呀,我只是有点怕马。”云舟歪着头解释。
“我一直听说你很会打仗,但没有见过有点好奇。”
云舟这么说,萧铮忽然有点手痒,射靶子确实没有什么意思,他其实有把握让云舟毫发无伤,但他不会对着云舟射箭。
这时,边上传来脚步声,有人正在往这边走。
“给你瞧瞧也无妨。”
说完,他忽然在果盘里捏了个苹果扔了出去,那苹果被一个人接在手中。
“谢皇兄赏。”萧锐笑呵呵走了过来。
萧铮道:“不是给你吃的,去,顶在脑袋上站远点。”
萧锐顿时愁眉苦脸:“皇兄,你怎么不让玄羽陪你玩啊?”
萧铮捋着箭尾的羽毛,漫不经心道:“谁让你乱晃到这里来。”
萧锐无奈,只好顶着苹果走远些。
萧铮拉弓,几乎没有任何停顿,那箭唰的一下就飞了出去,仿佛如果歪了,穿透的不是他亲弟弟的脑袋。
云舟猝不及防吓得一闭眼。
再睁开眼,只见萧锐正捏着碎掉剩半个的苹果跑去喂马。
萧锐的淡定也很让她意外。
萧铮淡淡道:“在去大魏之前,我们常这么玩,还有玄羽,萧锐胆子小,所以只能当靶子。”
“胆子小,所以当靶子?”云舟惊诧。
萧铮道:“重要的人在前面,手还要稳,需要更大的胆量,萧锐不敢对我开弓。”
“那你怎么不拿我当靶子?”云舟问。
“怕你吓哭,我不会哄人。”
云舟伸手去拿苹果:“试试嘛,我举着。”
她的手一下被萧铮按住,他轻叱道:
“别闹。”
又过了两日,在萧铮的亲自教授下,云舟已经不怕追电了,也敢骑着它慢慢散步。
第三日,冬猎正式开始,萧铮要应付诸多贵族王公,不能亲自陪她跑马,他虽然承诺不凶她,但依然像个严厉的兄长,对云舟的学习成果十分严格,不许她偷懒,让善骑的马官继续教她,必要练会跑马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