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魏帝发出满意的笑声。
徐勿把笑容敛了起来,这折戏在民间唱了一段时间了,之前他听,不记得有这么几句呢,这说的是现在宫里那位姑娘要将来要做皇后?
他跟了萧铮许久,多少知道这里头事情的敏感,这种官戏,可不是谁都能改的,里头必有朝臣的参与。
徐勿赶紧偷眼去看萧铮。
萧铮今日没穿那种稳重压抑的玄色,而是穿了件浅青色魏袍,没了武将出身的那种杀气,有些像世家的俊逸公子哥。
可是徐勿敏锐地发觉到了萧铮对这段词的敏感,只见皇帝托着茶盏不喝,只把那茶盏薄薄的盖子,缓慢刮过杯沿,发出令人战栗的刮擦声。
不知怎么的,就让人想起处置谋反之罪的犯人时,那刮骨的刑。
徐勿他心中一紧,冷汗重新下来湿了后背。
戏台上还在热闹地唱着,连扮公主的伶人也上来了,戏里是公主求魏帝不要杀北燕世子,这段倒是瞎编,只是底下的观众爱看。
徐勿可没有心情看戏了,他时刻注意着萧铮的脸色。
果然萧铮听了那天命皇后的一段之后,周身的气质都冷了下来,半晌,将茶一放,起身道:
“走。”
萧铮离去时,楼上雅间里有一位官员无意中瞟到他的背影,他一时觉得眼熟,待细看去,人已经不见了。
“那个人……在哪见过……”
此人正诧异,身边的小厮上楼来唤道,“陆大人,李相有请。”
陆少卿闻言,连忙拿湿锦帕擦了手,随着人出了戏楼,上轿往李相府上去了。
待从相府出来,陆少卿叉起腰来,抬头望天叹了口气。
“我这回恐怕得离了胤都了。”
他从相府离去,府门口一个扫地的小厮收了扫帚,对看门人说:
“大哥,我老娘今天犯了病,我回去瞧一眼,马上回来。”
看门人不耐道:“看在你平日孝敬的份上,快去快回,这块地可没旁人替你扫。”
那小厮赔笑答应一声,走了,一转脸那谄媚的笑容就消失不见,往无人的巷子里钻了去。
傍晚十分,冕图青茵陪大妃用了晚膳,回到宁和宫偏殿,思玉交给她一个锦囊。
“郡主,王爷在李相府中的眼线送信进来了。”
冕图青茵坐下,将那锦囊中的纸条打开,看完了,塞进了香炉里。
“那暮云舟很有手段,拉拢了李相,为自己造势呢。”
思玉道:“小姐要怎么做?”
青茵道:“这事既合陛下的意,又不合陛下的意,他想让暮云舟当皇后,但肯定不喜欢他的女人搞这种小动作,我们静观其变。”
星命皇后的各种传言五花八门,但所指终归一处,那就是大胤的开国皇后必须是魏女。
都城禁卫军都统原是北燕将军,流言传起后当即下令严查,但嘴唇一碰的事情,如何禁的住?
戏文里也没有明说,推演星象也确是如此,抓不到实证,北燕派一生气,都城里找茬子连封几个戏楼。
可是流言这东西,越禁百姓越好奇,越要信以为真,且那都统手下有几个副都统乃是大魏起义的草莽出身,被萧铮提拔上来,皇后是魏女于他们有利,自然是阳奉阴违,多有放纵。
是此,天命皇后之说越传越甚。
云舟头一回翻搅出这样大的动静,心中焦躁,亦有担忧,清晨早早地起来,到雪后的园子里去散心。
小钗拿着玉瓮,跟着她,顺便收着梅花上的落雪留着给她泡茶,这梅林子走了几圈,倒是收满了一小瓮。
“公主,别走了,再冻着了,快回去吧。”怕她冷着,小钗劝道。
云舟的秀眉依旧蹙着。
萧铮是必然能看出这传言是人为的,只是流言缥缈,很难抓到源头,所以问不到谁的头上去,但他心里会如何想,还未可知。
云舟若有所思地回到双鸢阁,发现薛尚宫已经来了,说是陛下看天越发冷了,怕云舟感染风寒,让她来给双鸢阁添新炭炉子的。
说完表面上的差事,云舟屏退众人。?3?7?0?2?0?6?0?3
薛尚宫道:“李相说,民意既已铺好,下一步要投石问路了,这几日就会有人上折子,说后位空悬,荐公主为后。”
云舟担忧道:“不行,这时谁上折子岂不是不打自招了吗?还是不要操之过急,再隐蔽些为妙。”
薛尚宫看了她一会,微微笑了:“公主虽聪慧,但对前朝还是了解的太少了。”
“此话怎讲?”
薛尚宫徐徐道:“前朝臣子要达成目的,谁来做出头鸟,谁被贬斥,谁从中斡旋或者后来提携弥补,每一步都是有配合的,上折子的人自然知道自己所冒的风险,早做了心里准备,李相在前朝下了几十年的棋了,公主不必对此过于忧虑。”
“况且,公主以为他们投石问路,问的是什么?”
“公主受宠的说法不过是宫人传言,君王喜爱后宫女子,亲昵狎戏不过平常,怎能证明公主真能为魏臣说得上话?只有后宫女子涉及朝堂时陛下的态度才能真正看出来公主到底是不是一颗可靠的大树,而不是徒有受宠的虚名。”
云舟一时无言,她倒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一处。
要做这些人的依仗,也是要经过检验的。
所以萧铮会如何回应?
云舟的手不知不觉捏紧了。
她想起自己为救阿娘去为他挡刀,当时萧铮知道自己被算计时的愤怒。
而配合她的童将军,也被褫夺了官身。
这一回可不是之前那些小打小闹,她是把手伸出界去了。
薛尚宫见她神情,宽慰道:“公主要做皇后的初心,可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您要照拂魏人,以后免不了还要维护魏臣,这背后出手的事还多着呢,反正早晚是要过陛下这一关的,眼下的事情是个好机会,您做皇后本是顺着陛下的意思,他必然不会苛责您的,从这回陛下的态度,您也能知道以后行事的尺度。”
云舟点头,她知道薛尚宫说得对,但萧铮是真的憎恨被人联合摆布。
她不是怕损失什么,她只是单纯得怕他生她的气。
只是这话,云舟没有说。
过了几日, 早朝之前,因天气寒冷,群臣都在集英阁里等待。
两派群臣各据东西两间屋子, 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
西屋里地中央的炉中烧着热炭,暖烘烘的, 有几人围在炉前烤火。
其中一人提醒同僚:“陆少卿, 你可仔细些, 看那火星子再把折子烧了。”
那陆少卿赶紧把手收一收:“呦,可不得了,这可是老师交代的大事。”
正巧那炉中渐起几个火星子来, 他折子是拿开了, 一不留神, 官袍下摆被烫出一个黑点。
陆少卿退了一步抖着衣摆道:“这火,埋几个红薯等下朝吃倒是正好。”
同僚笑道:“陆大人这刁钻嘴, 胤都的好食店都叫你吃遍了,还能稀罕吃那炭火埋的红薯?”
只见陆少卿摇头一叹:“今日一奏, 我怕是以后吃不上胤都的好酒好菜喽……”
同僚会意, 凑到耳边:“今日奏?”
陆少卿点头:“今日之后陛下还不一定给我贬到哪里去, 以后难找你喝酒了。”
同僚笑道:“不过一时, 李相还会不管你吗?”
这时, 集英殿的门开了, 冷气伴着风雪从门缝里灌进来。
御前内侍徐勿站在门外, 恭敬道:“各位大人, 陛下到了。”
众位大臣听了召, 理衣摆, 正官帽, 纷纷跨出门槛朝承天殿走去。
双鸢阁中,云舟吩咐小钗备下了精致酒菜。
到了黄昏时分,该用晚膳,小钗问道:“公主,您叫备了酒,是陛下要过来吗?要不要等着?”
云舟道:“不等,太刻意了,现在就开饭吧,我一个人先吃。”
小钗有些不明白,但还是传膳去了。
云舟哪里吃得下什么,脑中反复地出现刺客刺杀那日,萧铮捏着她的脸,质问她算计他时眼底的怒火……
那时,她是有些恐惧的,但脑子里更多的是在害怕萧铮一怒之下不肯放她阿娘。
现在,她也觉得害怕,但不是害怕萧铮不让她做皇后,而是怕看到他失望厌恶的眼神。
光想一想,心就像让人捶了一拳似的。
待太阳一落,晚膳时分,萧铮果然来了。
他进门看云舟在饮酒,便道:“又没有等我。”
云舟这才吩咐小钗添筷子:“陛下也不是天天来吃饭,我怎么知道今日来不来?”
萧铮面上淡淡的,只在她面上溜了一眼,倒没什么不好的表情,疑问道:
“你不知道我今天会来?”
云舟给他布了菜,没抬头:“我是能掐会算吗?怎么会知道。”
萧铮也倒了盅酒抵在嘴边,似随意道:
“我前几日出宫看了出戏,那戏文有意思,说的是什么天命皇后的事,你可听说过吗?”
他的语气明显意有所指。
云舟心里一跳,微笑道:“到处都传遍了,当然听说过,这传言对陛下的主张不是正有利吗?陛下觉得,那戏唱的怎么样?”
萧铮看着她的眼睛一会,云舟本能地心虚避开一瞬,又看了回去。
萧铮的目光又移开了,一口喝尽了杯中酒。
“我觉得唱得不好,那扮公主穿粉色戏服的伶人一出来,我就没有看下去的兴致了。”
云舟心中一阵难受,她慢慢放下筷子,沉默不语。
他在生她的气。
萧铮见她神色,不再往下说,转了话题
“冬猎也快了,你先准备着吧,不是还要学骑马吗?”
云舟抬起微红的眼角,问道:“陛下还肯教我骑马吗?”
萧铮转眼看着她:“为什么不教?怎么,你做了什么事惹我生气了?”
这话问出来,云舟心里忽然一松,她望着萧铮的眼睛答道:“没有。”
萧铮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背:“围场比宫中冷的多,吩咐尚衣局多备几套厚实衣裳,还有骑马的衣裳,马具就不必了,我私库里的好东西比尚衣局的强。”
这餐饭的后半截轻松了许多,吃完了饭,云舟喝着消食茶,忽听萧铮问道: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看不下去那戏当时就走了?”
“为什么?”
云舟以为萧铮终于要表达不满了,他一定会叫她下不为例。
然而萧铮道:“鹅黄。”
“什么?”
“我第一次见你,你在月下的假山中,穿的是鹅黄色的宫装。”
因为是那个颜色,所以才在夜色里莹然似月啊。
“那戏后头关于咱们俩的事都是瞎编的,我不爱看,于是就走了。”
云舟眨了眨眼睛,愣了好一会,才终于低头微笑起来。
萧铮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你这傻瓜还不知自己是自投罗网。”
云舟才放松下来,心又被他的话捏起,紧张道:“投谁的网?”
萧铮正色:“你和魏臣勾连,要给魏臣撑腰,给魏人撑腰,那些人自然会栓住你,以后你就是想逃,他们第一个不同意,想不留在我身边都不行,你说你投了谁的网?自然是我的网。”
云舟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正经话,结果是调侃她,她重新把筷子拾起来吃东西,再不理他了。
待用过了晚膳,萧铮去了宁和宫给大妃请安,不一会,薛尚宫遣人来双鸢阁打听消息。
云舟道:“你就回薛姑姑说,他都知道,但无妨。”
陆少卿是集贤诏之后回都,被李相举荐上来的魏臣,都中五品官,不算无名小卒也算不得举足轻重。
他递上荐暮氏女为后的折子之后,本来已经叫家眷收拾好了行囊,准备被皇帝叱责一番后一脚踹出都城。
然而折子上了,递到萧铮手中被留中不看。
最后临着留中的期限,萧铮轻描淡写批了一个“已阅”发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对陆少卿的调动。
这调动十分微妙,表面上升了他的官,然而实际上把他调去了门庭长草的清水衙门。
乃是明升暗贬。
但好歹还留在都城,这已让他心满意足,起码能继续与都中友人开怀畅饮。
调令下达之后他便约友人在绘仙楼喝酒。
“少卿,此番试探,李相怎么说?”
陆少卿喝的半醉,嘿嘿一笑:
“明升暗贬,什么意思?你还看不懂?自古以来,没有哪个帝王喜欢朝臣与后宫勾联,所以陛下把我扔到那鸟不拉屎的衙门去,是为敲打警戒。”
他喝的脸色发红,但眸光晶亮,继续道:
“但陛下不能真贬了我,不然不是承认了后宫私联朝臣的罪?陛下的意思,李相说了,就是我们要做的事,陛下乐见其成,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出了问题,谁做错谁担着,但后宫那位贵人,必须是无辜的。”
友人听闻此言,恍然大悟,叹道:“陛下不生气,还回护至此,那我们这位前朝公主,可确是颗参天大树啊。”
陆少卿执杯的手在虚空中摇晃:“但愿大树底下好乘凉啊!”
冬日里晴空如洗,云舟这颗好乘凉的大树,不禁念叨,在双鸢阁中做着针线,忽然打了个喷嚏。
小钗搓着手打帘子进来道:“公主,尚衣局送衣裳来了。”
云舟撂下手里的香包,过去瞧看。
尚衣局这回手脚极快,比她做公主那时还要快的多。
夹棉的袄子,外头的狐裘披肩,貂皮大氅应有尽有,颜色都是浅淡的颜色,绣着各式精美花草纹样。
云舟的手落在一双骑靴上,靴子外头是月白锦缎,里头挂了羊毛,靴梆上秀了几点粉色的浅淡桃花。
云舟看那花样觉得有几分眼熟。
尚衣局的宫人奉承道:“姑娘眼力真好,这些绣样里,只有这桃花纹样是陛下亲自绘了送到尚衣局的,姑娘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绘的?”云舟抬眼。
她左思右想,忽然灵光一现,回忆起来。
这个桃花样子,原是几年前自己绣鞋上,她亲自绣的。
她就是穿着那双鞋,坐在出城的马车里,踢到了躲在座位下的北燕世子。
他即便当时瞧见了,现在居然还记得。
桃花样子多,每个女孩子各自绘得千差万别。
萧铮这记性也怪好的,模仿得一模一样。
云舟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总之嘴角是不受控制漾出笑意来,嘴上道:
“他会画个什么?明明是抄了我的。”
尚衣局宫人听不明白,但看云舟笑着,总归是高兴,也陪笑道:“就是描花样子,也是陛下为姑娘用得真心。”
尚衣局宫人离开,云舟又拿起刚才撂下的香囊细细检查针脚。
小钗在一旁看着:“公主,这香包颜色也不配您的衣裳呀?”
说着随手翻着笸箩里的一叠花样子。
云舟阻止不及,被小钗翻出个不寻常的花样来。
“呀!龙纹!”
小钗看看香囊,又看看云舟,抿起了嘴,调笑道:“公主这是给陛下绣的啊!我说怎么用这靛蓝的颜色。”
云舟叫小钗抢白得有些羞恼:“既然早晚要嫁他,总要应付应付,就你会大惊小怪,干你的活去。”
小钗憋着笑,起身走了,到了门口,又忽然回身,说道:
“那公主与刘家三郎定亲那些年,怎么一个络子也没给人家结过呢?”
说完,怕云舟嗔她,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云舟被小钗窘的一颗心砰砰跳,她瞧瞧手里的香囊,忽然想起那人绘的桃花来,也不知怎么的,转念一想。
他当时可不知道那是自己呢。
记得一个穿鹅黄的衣裳,又记得另一个穿桃花的绣鞋。
好个多情的北燕世子,谁稀罕……
不知与谁赌气,云舟将那绣了一半的香囊往笸箩里一扔:
“绣什么?不绣了。”
第48章 、雪人
萧铮从承天殿下了朝, 回暖阁与几位大臣商议政事,大臣离去时,暖阁的门帘挑开, 传出外头宫人扫雪的声音,扫帚刮在雪地上,沙沙的响。
宫女莲绣进来换茶, 听见萧铮道:“外头太吵, 叫他们别扫了。”
莲绣闻言退下, 不一会,那沙沙声便停了。
萧铮想着前朝的事情,有些头疼, 他打开一线窗子瞧了一眼外头, 冬风虽凉, 叫人神气一清。
昨夜的雪下得不小,在庭院里堆上一层, 宫人刚将行人的路扫宽些,他便叫停了, 此刻外头大部分还盖着雪。
徐勿办完差正在回廊下走过, 看到萧铮开着的窗, 忙大惊小怪道:“陛下, 吹出风寒来可不得了啊!”
萧铮觉得, 自从做了皇帝, 老有人担心他会生病, 活得远不如之前在战场上肆意。
仿佛他变得和云舟一样娇贵了似的。
想到云舟, 萧铮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批折子心烦, 吹一会风罢了, 快把你那碎嘴闭上。”
徐勿听他说心烦, 投其所好提议:“陛下心烦何苦吹那冷风,不如请云舟姑娘过来陪陛下说说话。”
萧铮抱臂在窗前看雪,闻言回头,看徐勿那圆脸盘上了然般的笑容,觉得有些不爽:
“就你乖觉。”
说完又回头去看雪。
徐勿的提议被否决,讪讪地要退下,忽然又听萧铮道:
“等等,这雪白堆在这可惜了……”
双鸢阁,薛采仪跨过门槛,小钗就塞了个暖手炉给她。
“薛姑姑大冷天的来,快暖暖。”
薛采仪向云舟行礼:“公主,您上次托李相的事情,李相说定当相助。”
云舟点点头:“那薛姑姑替我转达,母女天伦得叙,云舟没齿难忘。”
因如今南兹朝廷被她的皇兄掌控,与大胤为敌,而萧铮下令封锁了和南兹的通商往来,将其困锁一隅,以致大胤与南兹之间几乎音讯断绝。
云舟思念母亲,而李相人脉通达,自有暗中渠道与南兹往来,她便求了李相偶尔代转家书。
薛尚宫转达了此事,本来要走,云舟挽留道:“薛姑姑不忙,外头天寒,在我这喝杯热茶再走吧。”
双鸢阁虽小,但云舟不拘小节,小钗天真烂漫,自有一种温馨之意。
薛尚宫想了想,坐下道:“那就叨扰公主一杯茶了。”
小钗刚跑出去取了些干果,糕饼和蜜饯回来,她叽叽呱呱地说起刚才听说的新鲜事:
“公主,听御前的内侍说,咱们这座皇宫要改名啦。”
云舟轻轻拨着杯中浮茶,道:“早就要改的,按理说现在是大胤了,该顺着叫胤宫,但陛下说要亲拟个字,也不知拟的什么?”
薛尚宫道:“不管改什么,那句犹记魏宫雨可没法念了,怪可惜的。”
薛尚宫不知这诗是云舟所写,不过随口一叹。
云舟低头道:“也不是什么好诗,当初流传起来就荒唐,有何可惜。”
小钗道:“据说是改渭水的渭,陛下今天在堂上说渭水由燕山下,纵贯大胤,改为渭宫是祈渭水之神庇佑,佑大胤风调雨顺。”
薛尚宫道:“呦,刚还说诗不能念了,若是改为渭宫,那这诗口口相传竟无妨呢。”
小钗不通文墨,没想到这一茬,听薛尚宫一提,才明白这魏改渭的妙处。
她又露出促狭笑容,望向云舟:
“公主,您那香囊放了好几天了,如今可得重新捡起来好好绣了。”
云舟捏了个果脯往小钗口中一塞:“吃你的吧。”
正说着话,门外有人来通传,薛尚宫一看,是承天殿来的人,便替云舟问道:“陛下有召?”
来的小内监是徐勿的徒弟,点头回道:
“陛下口谕,让云舟姑娘去承天殿给他堆个雪人玩玩。”
薛采仪忍不住拿帕子掩住嘴笑了起来。
云舟有些窘,嘀咕道:“这人有什么毛病?好好的,让人跑去堆雪人给他玩。”
小钗兴奋道:“公主会堆雪人啊,你忘了小时候咱们和晨霜公主还在御花园里堆过?”
云舟偷偷怼她肚子一下:“到底吃多少东西才能堵住你的嘴?”
薛尚宫道:“公主要过去,那边少不得要等着听吩咐,奴婢就先一步回去了,公主穿暖些再来。”
云舟目送薛尚宫离开,一转身,发现小钗已经将之前尚衣局送来的白色狐皮斗篷抖开,嬉笑着:
“公主快点吧,陛下急着看雪人呢。”
徐勿拢着袖子在抄手游廊下探头探脑,一边看一边指挥宫人:
“先堆个身子出来,那么大一堆雪,云舟姑娘如何铲得动?手要快要轻,别弄出声来让陛下心烦,都听见没有?”
好几个小内监手脚麻利地将雪堆起来,七手八脚,很快塑出了身体的形状。
徐勿正检查,云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徐勿连忙迎上去,指着那雪人身子:“姑娘,陛下是一时兴起,奴才给您准备上了,您瞧,这得省多少力气。”
云舟细白的手从兔毛抄手里拿出来,掩口一笑:“有劳徐公公想的周全,我去见过陛下,一会就来把这脑袋安上。”
说完,转身进殿去。
她进门,就见萧铮正低头在折本上写字,她微福一礼,莲绣上前要给她脱去斗篷,云舟轻声道不用。
她只是摘下头上的观音兜,对萧铮道:
“云舟给陛下堆雪人来了。”
萧铮抬头看了看她,应道:“嗯,去吧,等我批完这几本折子出去检查你堆的怎么样。”
云舟问:“堆得好有赏吗?”
萧铮随口道:“有,好好堆,堆个好看的。”
云舟得令要走,萧铮忽道:“天气冷,把我的大氅披在外头。”
不等云舟拒绝,莲绣已经上来,将萧铮玄色氅衣拢在了云舟的斗篷外头。
亏得云舟清瘦,不然此刻就成了个毛球了。
待云舟出去,不一会,外头就传来笑声,云舟的,小钗的。
“哎呀,好不容易滚这么大,散了!”外头传来小钗的惊呼。
“没关系,重弄一个嘛。”云舟安慰。
徐勿也在旁时不时出谋划策:“姑娘,这要牢固得洒点水,冻实了就不会开了,你,去打点水来,快去。”
随着徐勿的吩咐传来小内监蹬蹬跑去打水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又没动静了,偶尔传来一点压抑的偷笑声,萧铮耐不住好奇心,正要撂笔,云舟这时又跑进来,在萧铮未下完的那局棋盘上捏走了两颗棋子。
这是拿去给雪人做眼睛去了。
来来去去,一阵风似的,等她跑走了,他才反应过来,她还是穿得来时那件白狐裘斗篷,不知将他的衣服给弄到哪去了。
萧铮终究是撂下笔,信步走到门口去。
赫然便见到他的氅衣正披在那半人高的雪人身上,那圆滚滚的脑袋上还扣着氅衣的风帽,上好的紫貂毛领此刻正围着那张雪白的大脸,脸上的黑眼睛是他的墨玉棋子。
云舟摘了一朵红梅花,用花瓣做雪人的嘴,嫣红一点。
那雪人黑衣红唇,看起来不伦不类,不男不女,甚丑。
然而这一切的制造者不这么觉得,她退了两步打量着,问徐勿:?0?3?3?8?1?5y
“像陛下吗?”
徐勿哪敢说话,尴尬道:“啊……奴才眼拙,看不出啊……”
“我看像。”
云舟把露出的手收回兔毛抄手中,正笑着,忽然感觉小钗在斗篷下拧她的侧腰。
她一回头,便见萧铮立在门口,正打量那雪人,剑眉微蹙,脸上分明写着不满。
“过来。”
他转身回屋,云舟缩着脖子赶紧跟上。
萧铮负手回到案前,吩咐莲绣出去,屋内只剩他们二人。
云舟问:“陛下可有赏?”
萧铮轻哼一声:“给你衣服不穿,还祸害成那个样子,不治你的罪就不错了,还想要赏呢?”
云舟嘟嘴:“你的衣裳我穿太长了,刚在雪里绊了个跟头呢,没有那件衣服,雪人能好看吗?”
她明眸一转:“不给就不给,小气。”
萧铮靠在椅背上,姿态有些悠闲,云舟此刻脸上的神情让他想起几年前那次雨天的相遇。
那时的她就是这样娇俏活泼的,他发现云舟其实并不十分乖巧,性格是有些任性的,只是被端庄静秀的外壳严密地包裹起来,并不会展露给所有人。
她虽然被破碎的生活推着长大了,可是骨子里还是个小女孩罢了,她现在这个样子,正是一种对他的信任,信任他会包容她的任性,僭越,和小心机。
“你天天不从我这讨点什么就算亏,你想要什么?说说我听听。”萧铮无奈道。
“也没有什么,我想让人试试帮我从南兹带我阿娘的信。”云舟道。
“李相?”萧铮问。
“我想我阿娘。”云舟答非所问,只是扯他的袖子。
萧铮只觉得那被扯动的袖口莫名让他手腕发麻,只得道:“我没说不让。”
云舟怕他反悔似的,立刻起来福礼谢恩。
刚站直,手腕一下被萧铮握住,向前一拉,被他拽到身前,跌坐在他的腿上。
他身上的香气混合着殿内的熏香,混合成一种深沉而带有侵略性的味道,朝云舟迎面扑来。
“虽然还是先斩,这回好歹知道后奏,有进步。”
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住她的下巴,指尖似无意刮过她的下唇。
云舟坐在他怀中,身上有点发僵,喉咙发紧,伸出手来推他道:
“快中午了,我有点饿了,咱们用膳吧。”
萧铮那梭寻的拇指便停下。
“嗯。”
他放开她,云舟终于得以起身,目光垂落,发现他膝头的布料被她坐出褶皱来了,脸上一红,忙移开视线。
萧铮也看见了,捕捉到她的目光,低声笑道。
“下回坐,别乱扭。”
作者有话说:
雪人:雪雪我呀,今天穿上龙袍啦!
第49章 、挑拨
云舟哪里还敢在承天殿多待, 午膳上来,她不过匆匆用了几口就找了由头赶忙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