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来此,就该做好最坏的准备。”穆长洲扯马往北,又下令,“留意军司府动向,随时来报。拨一支轻骑精锐,随时听我调令!”
话音未落,人已振缰疾驰而出。
张君奉和胡孛儿正色,二话不说打马跟上。
顷刻压在总管府外的骑兵重军都动了,如层层叠叠的暗影般推开深夜,追随奔去……
一阵箭雨落入军司府前院,带出一片拍瓦扫树的声音。
众人纷纷退避,廊下檐下,伏低蹲身,躲过一阵。
舜音人已退入前厅,手还紧握着出鞘的横刀,站在厅门边,盯着院墙外那片始终紧围的火光。
一刻早已过去,刘氏终于还是动了手。
马蹄阵阵,正往府门聚集而来。
四下寂静一瞬,舜音忽而扬声:“放!”
屋顶上蹲藏的弓卫立即射箭而出,外面火把闪烁,马蹄踩踏,往后稍退了一波。
“找死!”刘氏在外怒骂一句。
兵马紧跟着又聚集,随时就要再来攻击。
只这间隙,舜音心思迅速转动:“这样不行,需要人手。”
右侧是持刀为她听着动静的胜雨,左侧是昌风,二人立即近前,听候吩咐。
舜音看向昌风:“可敢突围?”
昌风回:“敢。”
舜音点头,飞快低语几句。
昌风称是,转头点了十几人,匆匆往后门走了。
后门尚未受到冲击,是刘氏有意在拖延造势,仍想引穆长洲离开总管府,并未全然攻击,只集中进攻前门。
此刻后门却悄悄开了一道。
后方围兵久围已疲,忽见门开,冲出了骑马的兵卒,以为是要突围,连忙抵挡,不妨另有几人从侧面快马冲了出去。
先冲出的兵卒又迅速退回,猛关后门。
围兵措手不及,一面分出人去追侧面冲出的几人,一面去撞门。
府内几乎所有兵卒都已赶来,及时用力才合严了后门。
后方围兵赶忙往前门报信:“有人突围!”
舜音往右侧身朝外,听到了动静,紧跟着就听见前门外兵马调动,马蹄阵阵脆响,似就要去追赶,立即高喊一句:“放!”
屋顶上又是一阵箭雨射出,她故意扬声又喊:“准备!”
胜雨跟着喊道:“夫人快!趁他们追人,我们才好突围!”
仿佛刚才那出是声东击西,是为了自己要突围一样。
外面兵马被射出的箭雨稍稍打乱,又很快平息,刘氏哼笑:“我还以为跑的是你,你还没跑就好,想突围就别做梦了!”说完声低许多,似在下令。
胜雨趁机跑去府门处听动静,返回至右侧报:“她只派了些许人去追昌风,大部仍围在这里。”
那就好。舜音让昌风带人突围去了东城门,但不能将此处大部吸引过去。
若在东城门交战,冲开城门,那对东面兰、会、岷三州的防备就容易打破了,也易引来中原方向注意。
只有自己继续吸引她大部在此,为昌风减轻追击压力,让他顺利突围。
她握着刀,已做好了再受进攻的准备,外面却似停住了。
阵阵杂乱马嘶中,有单独一匹快马蹄声到了外面。
屋顶上一名弓卫不高不低传话下来:“有人来传讯了,他们停了。”
舜音还未听出动静,一阵厮杀喊声传来,格外清晰,几乎震动全城,立即扭头找去,望向北面。
一整晚的动静都不如此时猛烈,似有大军杀来,甚至能听见轰隆踏至的马蹄声,城中顿时被惊动了,四处传出慌乱呼声。
刺耳的笛啸声响起,一阵一阵,比之前听到的要尖利百倍,紧跟着是隆隆鼓声,自北城墙上传来。
舜音捂住左耳,陡然回味过来,那是报战的鼓声,这就是刘氏的后路,她引来了敌军。
“攻入军司府!”刘氏在外大喊。
助力已到,她无需再引穆长洲撤离总管府,直接杀光就是。
舜音立即往后:“退!”
随从侍女都跟着她退入厅中,前院里已落入了带火油的箭,引燃了好几处。
弓卫又射出一波箭抵挡,厅内冲出一群随从,紧急灭去烧着之处。
外面并未给喘息之机,大门不知被什么狠狠一冲,一声闷响。
兵卒们抬槊格架,用力抵住。
后门处也传来了重重的冲门声,隐隐火光飞溅。
刘氏似已胜券在握,在外高声道:“继续攻,一个不留,其余人随我返回!”
舜音听出她要走,定是要去与敌军夹击穆长洲,快走出厅,冷声说:“射人。”
弓卫顿时闪身引弓,对准马上的刘氏。
刘氏自进攻时起就躲去了阵后,刚要走,一阵箭矢直朝她落来,虽射程不够,却还是让左右中招了几人,惊到了她的马,也挡了她的路。
她险险稳住,狠瞪向军司府那被破坏斑驳的大门:“凉州兵器就那么多,穆长洲重军都压去了总管府,你们人少,兵器也早快用尽,还敢如此,真是不想活了!”
“那不一定。”舜音清晰说,“凉州情形,你未必就有我了解。”
刘氏大怒:“非杀了你不可!”
攻击一下猛烈起来,大门又被重重撞击。
“夫人……”屋顶的弓卫又搭上了弓,声却犹豫。
他们确实没有多少箭了,即便那些射入的箭都拿来再用,抵挡到此刻也渐要耗尽,若非藏身隐蔽,只怕早也多人受伤。
眼下对面一旦全力猛攻,根本招架不了多久。
舜音拎着刀,盯着被冲出缝隙的府门:“放!”
顿时弓卫松手,又一阵箭雨射出……
北城门处,几声鼓响隆隆,外面乌泱泱的西突厥骑兵已兵临城下。
城后原有的拦截已破,城门受损,来不及紧合,对方大约是觉得机会难逢,一支先锋急出,齐抽弯刀,未曾停顿就直冲而来。
暗夜里,忽闻一声军令:“火!”
城头之上顿时燃起大火熊熊,照亮四下。
哨台上击鼓报着敌情,城头一阵箭雨射下,截断了当先冲来的先锋后路,随即城内一列快马轻骑疾冲而去,直迎而上,马槊映着火光猛刺而出。
先头骑兵被创,摔马折损,冲来的西突厥先锋才发现城内已有应对,忙要折返,忽有破风箭声而来,直射正中领将。
辫发胡服的将领被一箭穿背,直直摔落马下,左右大惊,仓皇回头,后方轻骑游走,人影纷乱,竟没能找到射箭来处。
下一瞬,轻骑中已有玄甲人影冲出,高马扬蹄,自后方暗影里直跃而来,长弓未收,另一手中的刀锋已至,人影如风掠过,又旋身而回。
一进一出,如入无人之境。
胡孛儿疾冲赶来,一把提起地上被割下的将领头颅,大声呼喝:“敢犯凉州者死!”
穆长洲已纵马归入轻骑阵中,一手持弓,一手拎着沥血的刀,隔着城门远远看出去。
轻敌冒进的先锋已被震慑,慌忙退出,远处列阵的西突厥大部在火光里看不清全貌,也未竖旗,只有隐隐马嘶不停。
终于,对方开始往后缓退。
受损的城门被勉强合了一半,大军自城头到城下几乎就快站满。
胡孛儿和张君奉紧盯城外,左右分守在城门下。
穆长洲勒马城前,下令:“他们折损一将,定会观望,不会轻易再进,即刻解决城中。”说完问,“军司府如何?”
身侧有斥候报:“围兵尚未撤回。”
张君奉讶异回头:“难怪后方没有攻击,军司府竟还拖着他们?”
穆长洲冷眼扫过城外,立即扯马往后:“挡好此处,轻骑随我走。”
“轰隆”一声,军司府的大门终于被撞开明显豁口。
围兵不再拖延,几乎人马齐来,豁口一出,立即就要撞入。
里面忽有兵卒的长槊刺来,当先冲去的骑兵被刺中马腹,带出马嘶,甩落在地。
后面的围兵竟停了一停,没料到里面的抵抗会持续这么久,直到后方喝骂声起,忙又接连冲上。
刘氏早没耐心,已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拖住了,变了脸色,当即要走:“接着杀,其余人都走!”
舜音身在柱后,听见外面马蹄声似在远离,立即盯住府门豁口。
忽有一列急促马蹄声奔来,冲到了府门外,顿时兵戈交击,厮杀喊声一片。
舜音听出大概,冒险往府门走了两步,应是自东面来的兵马,冲击了外面的队伍。
“援兵已至!援兵已至!”是昌风的声音,
胜雨惊喜跟来:“夫人,昌风顺利搬来援兵了!”
舜音心稍定,那是穆长洲留在东城门处给她退走时用的接应兵马,她让昌风突围出去,正是要将人马引来此处支援。
外面,刘氏刚要退走又被拖住,忍不住拔了身边兵卒的刀:“封舜音,我当初就不该将你引入凉州!”
舜音隔着渐裂的府门,竟笑了一声,高声回:“那就多谢你引我入凉州!”
刘氏铁青着脸,早已急怒攻心,却再不能耽误,转头打马,带着人就往回奔:“快,甩开他们,赶去城北!”
围兵大部终于拖动着返回,刚至宽阔大道,迎面而来一阵漫天箭雨,队伍骤乱。
不知何处,有人在高喊:“刘乾泰谋害总管被俘!总管已认罪!军司继位!军司继位!”
刘氏睚眦欲裂,头上金冠都已掉落,也不去管。
北面大道上已有阵阵轻骑冲来,呼啸如风卷至,自己反而成了被前后夹击的那个。
呼喊不断,围兵早已心乱,又见到轻骑杀来,险些丢盔弃甲。
刘氏慌乱拍马,躲在阵中催促:“赶快传讯!杀去北城门!”
身边有随兵连忙吹响尖利哨声。
前后左右围兵受到轻骑追击,接连损伤,几乎一路都有人跌落下马,惨嚎不断。
北城门外,西突厥的兵马忽然动了,竟又大股冲向了城门。
胡孛儿和张君奉立即带领抵挡。
终于看见北城门,刘氏铆劲冲去,口中愤然嘶吼:“穆长洲,你不过就是我总管府养的鹰犬!”
“低身。”沉沉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后方追击的轻骑似都一瞬俯低了身。
刘氏陡然大惊,快马刚到城门,来不及回头,已有箭射来,一箭正中她手臂。
她差点被冲力带摔下马,人一下趴在马上,死一般昏了过去,马却还不管不顾地直冲向了厮杀的城门。
胡孛儿和张君奉立即要将人押下,西突厥兵马竟也奔来抢人,铺天盖地冲杀而至,大有攻城之势。
混乱之际,张君奉眼疾手快,一俯身,自刘氏怀里抢出印信。
这是来此路上穆长洲的吩咐,早知总管府印信被她带走,不想真是。
马匹骤乱,几乎瞬间,人已被对面拖去。
西突厥兵马将刘氏胡乱按上马背,就开始撤退,甚至比来时还快,仿佛来此只是为了抢人。
城门处犹如泥浆分流。
凉州兵马一直将敌军驱逐出城外,又迅速退回城内。
穆长洲疾驰而至,勒住马,看着敌方远远退后的大部暗影,迅速问:“夫人如何?”
身旁斥候报:“夫人一直坐镇府中,未闻有事!”
穆长洲心一提,又落下,声音终于放缓:“往南向察视吐蕃动向。”
仅隔一瞬,南向斥候奔来:“已将总管府败讯传遍南向关城,吐蕃已开始退兵!”
穆长洲闭了闭眼,扫向城门:“继续盯着,修城固防,直到他们退净为止。”
左右抱拳领命。
天际泛青,满城已被惊醒。
自总管府到北城门处,几乎整个城北都已是厮杀战场。
直到此时,终于没了兵戈之声。
舜音立在前院中,一动不动,浑身脏污,衣摆带了血迹,一手握着刀,还没回神。
府门已开,上面遍布刀痕箭迹,周围散布血滴,弓卫和兵卒终于退去后方休整,四下飘荡着未散的火油味。
胜雨扶着受了轻伤的昌风进来,二人近前垂首:“夫人,守住了,外面似平息了。”
舜音才拉回心绪:“军司如何?”
昌风回:“见到了军司的轻骑来解围。”
舜音看向府门,那他如何了?
外面忽来马蹄,急促的一阵,直到府门前。
昌风和胜雨立即戒备走去,又马上退开。
一队人马鱼贯而入,都是武官,个个都浑身血污,站在前院。
舜音目光扫过,没见到那身影。
又进来了人,是膀大腰圆的胡孛儿,紧跟着清瘦的张君奉,二人都快血糊手脸,看不出模样。
舜音眼动了动,心陡然提紧。
直到门边人影一闪,玄甲声振,走入了长身挺拔的身影。
她立即看去,心口一松。
穆长洲一步步走近,肩披熹微晨光,站到她面前。
舜音下意识看了他全身,他盔帽已除,卸刀除弓,盔甲上都是血,甚至滴到了脚边,只双眼仍沉定黑涌。
她动了动唇,想问如何,却没能出声。
胡孛儿和张君奉带头,左右忽而侧身,齐齐抬手,将要见礼。
穆长洲竖手拦住,眼只看着她:“先拜夫人。”
众人一停,继而转向舜音,整齐抱拳:“拜见总管夫人!”
舜音一愣,看住穆长洲。
穆长洲仍盯着她,口中说:“都先出去。”
众人垂手,纷纷退去。
直至左右无人,他霍然快步走近,一把抱住了她。
舜音心跳骤快,丢开刀,一手抓住他肩,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才彻底回神:“真的?”
穆长洲笑了声,手在她下颌上一托,低头就压了上来。
唇上重而沉,他再没有临走前的忍耐,几乎是下了狠劲般揉了一遍,含着她下唇,又到她上唇,一手按在她心口,似在按她心跳,猛然舌一用力,推挤开她唇线,缠到她舌,又狠扫过去。
舜音被风吹凉的周身顿时热了,舌根发麻,连心口也发麻,一手重重揪住他肩头玄甲。
穆长洲另一手按着她后颈,在她唇上一咬,似才泄去了担忧。
舜音吃痛一退,又被他用力按回。
他终于停住,低头,抵着她鼻尖,喘气说:“你连命都不要了,当然是真的。”
第八十五章
寒凉西北风又起, 一夜厮杀都似被吹去,城中渐渐恢复平静,只城北始终还有兵马来回, 外面大道上不时响过一两阵马蹄声。
临晚,军司府里修缮整理了一天, 总算安宁。
舜音坐在妆奁前, 身上刚披上新换的外衫。
先前回屋, 清洗完又休整了几个时辰,现在刚起身,只觉那漫长的一夜犹如做梦。
胜雨轻步进了屋内,手中拿着一盒药膏:“夫人可有受伤, 可需上药?”
舜音根本没留意过自己身上,回头打量她:“放着吧,你们也都带了伤,我这里就不必伺候了。”
胜雨难得有笑,将药膏送去桌上:“我们都是小伤, 所幸夫人安然无恙, 否则现在就不知该如何向军司交代了。”
舜音想起那回来时浑身盔甲浴血的身影,朝门外看了一眼。
胜雨瞥见她眼神, 立即道:“军司休整不久就去忙了, 眼下正与各位将官在商议善后事宜。”
舜音目光转回,轻声说:“嗯,没事。”
明明先前为了军司都能坚守不退了,哪能叫没事?胜雨心领神会地笑笑,垂首退去了。
前院厅中, 一群武将兴头正高地站着,只有负责在北城门处拦截和在城中后方拦截的两位副将面带沮丧。
特别是北城门处副将, 昨夜拦截失利,此时一直恭谨地低着头,满脸愧色。
穆长洲坐在厅中上首,那身带血玄甲已除,身上换了件厚锦袍衫,周身宽松,只是刚下阵前不久,脸色尚带冷肃:“你们追随我多年,如今又随我冒死举兵,事成之后只有共赏,没有偏罚。将城北修缮,调兵增防,盯紧外敌动向,这些才是当务之急。”
两位副将见他并未追究,连忙拜谢,一时只剩感激敬服。
左右将领跟着齐整抱拳:“总管深恩高义!”
穆长洲说:“总管大权已有,眼下却不必急着称总管,仍称军司。”
将领们早习惯了听他调遣,并不多问,纷纷称是,依次领命离去。
只剩下胡孛儿和张君奉还站着,俩人都已卸甲,稍作清理休整就赶回来了。
胡孛儿一听有赏就激动,搓着手道:“称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河西十四州全是军司的了。”
穆长洲捻了捻手指,他确实不在意一个称谓,要的就是河西最高的权势,不紧不慢吩咐:“城中尽快恢复原样,派人通知各州都督总管府通敌认罪之事。我已去信西州都督相助稳定边远几州,周边几州,尤其是东面原总管府所领会、兰、岷三州,要最先招抚。”
张君奉取出抢回的那枚总管府印信,放去他手边小案上:“军司筹谋多年,除掉了原先周围的四州毒刺,剩下各州也只一个令狐拓仇视军司,现也被擒了,其余各州都不会难办,只是……”
“只是那婆子被带走了!”胡孛儿抢话,想起这就没好气,“麻烦!那群外贼这么大阵仗,偏将她夺去做什么?只希望军司那箭下去,让她再爬不起来才好。”
穆长洲声稍冷:“所以才要盯着两方敌情,尤其是北面的西突厥。”
张君奉白一眼胡孛儿,嫌他打断了自己的话,皱眉道:“我是想说,只是中原该如何?”
这话一问,厅里似静了一静。胡孛儿挠两下络腮胡,这么久都与中原界限分明,倒险些忘了这茬。
穆长洲一动不动坐着:“无妨,我会安排。”
张君奉看看他脸色,刚想问会如何安排,昌风从厅外快步走了进来。
穆长洲朝外偏头:“回营中抚恤,按功犒赏。”
胡孛儿朝张君奉挤挤眼,这是不打算让他们多待了,张君奉只好也不问了,二人一前一后,转头走了。
厅中没了别人,穆长洲问昌风:“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好了?”
昌风走近,为他收了案上的印信,回道:“都准备好了,夫人刚休整好,已叫人送去主屋。”
穆长洲立即起身,往外走时又问:“你的伤如何?”
昌风跟上:“一些皮外伤,没什么妨碍。”
穆长洲边走边说:“你们都追随夫人左右不退,如今夫人无事,全都有功,一律按军功论赏。”
昌风没料到会如此厚赏,抬头瞥他侧脸,见他脸上早没了冷肃,唇边竟抿着一抹笑意,忍不住道:“难得见军司如此高兴。”
穆长洲唇边轻提一下,脚步很快,穿过回廊,直去后院。
刚到院门口,便见一群侍女送完东西出了主屋,一群人走到院门口,向他见礼退去。
主屋门前走过女人纤软的身影,似在门边停留一瞬就转身回了屋内,在渐暮天色里一闪而过。
昌风还在后面一截跟着,他盯着屋门口说:“去养伤吧。”
说话时人已走了过去。
舜音在门边站了一下,回身走到桌前,看着一群侍女刚刚送来的东西。
一卷一卷的卷轴,堆在桌上齐齐整整的十几卷。
手指刚搭上去,周遭一暗,她转过头,穆长洲已进了屋,门在他身后合上,轻轻一声响。
昨夜浑身浴血都已被洗去,他身上厚锦暗纹的袍衫圆领解开,领口翻折,松着双袖,腰间只稍稍收束。
舜音上下看他一遍,目光才转去桌上那些卷轴上:“你让她们送来的?”
“嗯。”穆长洲走过来,手指搭在一份卷轴上,抽开系带,推到她面前,“打开。”
舜音不禁又看他一眼,伸手展开,忽一停,被吸引了目光。
是一份凉州舆图,画得极其精细,除了地形,还包括关隘、军事布防,一角甚至还署有时日,是去年新绘制的,那应当是最新又最细的凉州舆图了。
她眼神扫过一遍,马上又拿了另一卷,抽开系带迅速展开,这份是沙州舆图,一样精细非常,所有地形和关口详情,无一不有。
穆长洲说:“这些是河西十四州的舆图,就是你当初看不到的那些精细舆图,只有到了总管这个位置才能看到。”
舜音抬起头:“那你为何拿来给我?”
穆长洲看着她:“带着这些去长安吧。”
舜音一怔,看一眼他关上的门,声低了:“你是让我去长安献舆图?”
穆长洲点头。
舜音眼神凝着,许久,眼珠轻轻一动:“你可知向长安献舆图的用意?”
穆长洲低头贴近,声也压低:“自然知道,这不是你期望的?”
舜音心定一下,手指在卷轴上抚过,点点头,确实是她期望的,忽又抬眼:“只让我去?”
他笑一下:“这可是河西十四州最精密的军情防务,如此大功,本就是你的,自然得由你去。何况你不去,我又如何能成为真正的凉州总管?”
舜音心如明镜,需要有人入朝说清此处境况,除她之外,确实没人能去,毕竟只有她与长安联系最密。
早就明白,虽靠举兵能拿到权势,却还需要朝中任命,否则就真是犯上作乱了。
只是有那份罪状在,也不知他能否真得到任命……
脸忽被一拨,穆长洲察觉到她走神,拨过她脸对着自己:“我倒宁愿让别人去。”他紧一下眉,“长安太远了。”
舜音鼻尖被他呼吸拂过一痒,拉下他手,故意说:“哪里远,举兵前不也早安排了要送我退往长安?”
穆长洲被她话弄得眉头微动,忽而扫到她身后,一堆卷轴旁摆着胜雨之前送来的药膏圆盒,他眼看回来:“昨夜受伤了?”
舜音几乎忘了这事,随口说:“应该没有。”
“应该?”穆长洲扫过她身上,伸手拨开她外衫。
舜音肩头刚一凉,露出襟口微敞的中衣,就看见他眉眼沉了沉,跟着看过去,还没看到什么,他已掀开药盒,手指挑着药抹去了她肩边。
微微一痛,才觉出那里留了伤,先前并没看见,夜间那般混乱,心思都在对峙拖延上,连是擦伤的还是碰撞伤的也不清楚。
抹完却没停,他手往下,径自勾落她中衣,直抚去她腰上。
舜音呼吸一下急了,抬手抓住他衣襟:“你故意的?”
穆长洲倾身贴近,替她挡着凉气:“夫人如此英勇,每次受伤都不留意,我怎能不好生查一查?”
不仅故意,连话里都似有气,舜音低语:“早知我当时还是退走好了。”
腰侧一紧,她眼角一跳,被他手无遮无拦地握住,穆长洲长身紧紧抵近:“可你没走。”
舜音垂眼看见他迫近的胸膛,心底都似漏跳了一下。
那只手在她腰上揉过,又往上,连她胳膊上都轻按了一遍,真如检查一般,直到往上,探到她身前心口。
明明天冷,人却热了。舜音轻喘着,人已被按在他怀里,遮得严严实实,忽而听见他低头说话的声音:“你我现在算彻底是一路人了?”
她已心烦意乱,胸口处好似有火在灼,越来越旺,被他手指带出的酥麻一道一道,紧眉说:“你已不是当初那个书生,怎还记着当初的话?”
穆长洲呼吸拂在她耳边:“我倒情愿还是当初的书生。”
“……”舜音一手搭在他右臂上,按到他硬实的臂弯,忽然想起刘氏说的那番话,想象不出他所谓乞降而出的场景,更想象不出他是如何从当初模样变成如今这样的。
手忽被握住,连心口都似被一握,舜音陡然回神,腰后抵上桌沿,被他身躯紧紧压住,抬头迎上他脸,什么都想不了了,只剩如潮上涌的滚热,窜动不息。
忽的身被一托,她一把搭住他右肩,鼻尖闻到他左肩窝处淡淡的药味,想了起来:“你的伤……”
穆长洲身抵着她,唇动了动:“我轻点。”他脸贴近,蹭过她鼻尖,“已忍到今日了。”
舜音心口霎时紧跳,手被抓着送入他衣襟,被带着拽松他外袍,又被带着扯开他腰间束带。
胸口里越跳越快,她眼见着他外袍落地,中衣松散,露出紧实的肩臂,受伤的肩窝已重新包扎过,连裹着的白布都在随他沉沉呼吸轻动。
指尖被带去他腰间,他一低头,亲了上来,舜音唇刚被含住,心口便如被一撞,身猛一晃,几乎被他的忽然撞近弄失心神。
穆长洲带伤的左臂搭在她身侧,右臂紧箍着她,身沉而缓。
舜音一手扶在他腰侧,另一手始终搭在他右肩。
天早黑了,先前在说什么也都甩去了,只剩人影灰蒙蒙地叠映在屋中一侧。
一下一下温沉和缓,彼此却呼吸愈重,反而是更深的难熬。
外面还有寒风吹过声响,舜音身上却已快出汗,搭着他肩的手抓去他右臂,快抓不住,又想撑去身侧。
忽的身又一晃,险些软倒,一把勾住他后颈,被他扣紧才稳住,撞到他胸膛。
穆长洲在她唇上吞含,贴去她耳边,忽然说:“叫我一声,音娘。”
舜音都快找不到自己的气息:“穆……”喘着气一顿,想了起来,“二哥?”
他似有笑:“早说好了的,要亲近些,你我是一家人。”
舜音根本没心思去想,微微张唇换气,手在他颈后胡乱摸到一层细密温汗,脑中近乎要空了,忽然被一抱,连忙攀紧他,已被他带着往里。
人伏去床上,她回头,手下意识在他左肩扶一下:“你不是说轻……”
穆长洲右臂用力扣住她,骤然欺上。
话没再说完,她一手抓住软柔的茵褥,人如被狂浪拍过的轻舟,重重一掀,又落入身后汪洋。
穆长洲贴着她耳,喘息低语:“叫我二郎。”
舜音身在晃动,心底也在晃动,耳边早已滚烫,那两个字说不出来的亲昵,她咬着唇才忍住不出声,没法开口。
他只右臂就将她箍地牢牢的,一沉一喘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