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意—— by天如玉
天如玉  发于:2023年0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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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音愣住,她刚来时就发现了,随从侍女个个年轻健壮,当时还以为是凉州风气,不想他的谋划那么早,连府邸里也做了安排。
穆长洲朝外偏一下头。
众人立即退去。
舜音背后忽的一沉,那只手陡然按紧了。
他低声说:“让你镇守军司府是以防万一,留心让斥候听着消息,如果情形不对,即刻退走,直去东城门,会有接应人马护送你往长安。”
舜音一顿,看着他脸:“你不是要我守你后路?难道你做了死的准备?”
穆长洲脸上沉肃:“当然没有,我的命很贵重,岂能轻易死?但再严密的准备也不一定毫无疏漏,若有险,你就退走。”
她蹙眉:“你让我自己走?”
穆长洲看入她双眼,唇边一牵:“自然。你在长安还有家人,可我的家人只有你。你就是我的后路。”
舜音心中一震,看着他唇边那抹温笑,竟忘了该说什么。
穆长洲嘴角抿住,笑没了,忽而低头。
唇上一沉,是他的鼻息。舜音被他搂紧,感觉他唇已贴在自己唇上,甚至已在磨蹭,从她的上唇到下唇,却没有重重落下,一下轻,一下重,慢慢揉捻,牵引她呼吸,克制又忍耐,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停不下来。
她呼吸渐渐急促,不禁仰头,唇上一阵轻磨过的麻痒。
外面忽来声音,昌风小声道:“军司,天黑了。”
穆长洲骤然自她唇上蹭过去,贴去她耳边,在她耳垂上重重一含,抬起了头。
舜音耳边瞬间灼热,一只手被他抓住。
穆长洲自腰间解下佩刀,放入她手中,紧紧握住,忽又重重将她一抱,在她耳边喘气说:“记好了,该退的时候就及时退。”他偏过头,正视她,“即使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着。”
又沉又重的一句,自耳里落入心底,如轰然一声,舜音怔住,被他握住的手已牢牢抓住那柄刀,看着他脸。
穆长洲眼底深沉,凝视她一瞬,霍然松手转身。
舜音身上一轻,不自觉跟出一步,伸了下手,手指在他冷冽玄甲上刮了一道,他已在眼前大步出去,身影踏入暗色。

入了夜的凉州城一片静谧, 沿路一盏灯火也无,浓暗稠如凝浆。
寒凉夜风阵阵,风里是裹在厚布之下沉闷而整肃的马蹄声, 凝浆暗夜如被无声破开了一道,大队人马比夜色更暗, 直往城北。
接近城北, 当先坐在马上的人影抬起右手, 划过夜色往北城门处一挥,又往后方一挥,玄甲带出两声轻响。
身边最近的两名副将看得清晰,立即抱拳, 一人带领一队人马往北城门而去,预先防范拦截;另一人带领另一队人马停留后方来路防范拦截。
马上的人又抬手,不疾不徐朝北面那盘踞广袤深如宫苑的府邸方向一指。
张君奉出列抱拳,带领一队人马,即刻前往总管府正大门附近。
其余人马毫不停顿, 跟随那道最前方的人影, 继续往前。
直至进入北面官家山林,缓沉地穿林往外, 远处出现了灯火, 那座豪奢盛阔的总管府半遮半掩地进入视野。
所有人暂停,下马牵引战马伏低前蹄,人蹲身潜匿。
正对总管府后方北大门尚有一里。
远远飞奔而来一人,是刚动身时就派出去的斥候,此刻及时赶回, 近前来报:“军司,北大门处确有变动, 左右多了两处高台,白日用树枝遮掩,夜晚才登上兵卒眺望放哨。”
穆长洲始终领兵最前,持弓蹲于马旁,低低说:“料想也是如此。”
胡孛儿蹲在他左后方,嘴里压着发出一声不可思议的“嚯”:“夫人竟说对了。”
穆长洲想起舜音,心潮翻涌,但忍住了,竖起一指感受了一下风向,又凝神听着周遭动静。
总管府直属兵马调动于北城门外,偶有细微动静随风送至,反而利于他们也在北面藏匿。
北面地势高,也更有利于冲击府门。
在此之前,则需要张君奉带的人马首先在南向正大门发动攻击。
他右手自箭袋里抽出箭,低声下令:“风已转小,消息到时,即刻出击。”
胡孛儿朝身后用力挥舞两下手臂传令,所有人蹲伏更低,静静待命。
风又吹过一阵,果然转小许多,已将停息,北大门处晃动守卫的精兵人影,仍层层叠叠。
另有一小队精兵离了北大门一截,在往附近巡逻。
直至府内灯火忽然亮了一层,似是添了无数盏灯,一左一右两名斥候先后飞奔而至。
左侧报:“军司,刘乾泰提前一刻就自侧门入了府!”
右侧报:“竖穿过府邸巡视的人马刚到过北门,正要巡远!”
几乎同时,又有一名斥候奔来,急报:“张佐史已冲击正大门!”
穆长洲猛然拎弓起身,翻身上马。
身后人影顿起,口中衔枚,无声跟上。
推进半里,再进,已能看出府门轮廓,进入射程,随时就要被发现。
北大门里左右两座简易木搭高台,各有一名兵卒举火在上,转头四下张望,正要往此处扫来。
穆长洲陡然勒马,沉然出声:“进!”
话音未落,手臂已张弓拉满,瞬间松手。
一箭射至,左侧哨台上兵卒骤然跌落。
右侧哨台上兵卒刚要张嘴呼喊,另一箭飞至,跟着摔下,火把砸落,溅起火星。
门边精兵察觉动静,刚要防范,眼前闷蹄踏至,层层暗影兵马自北面高处而下,已无声冲来。
附近的巡逻精兵立即调头往门前扑赶,高声呼喊传讯,侧面抽刀声“唰”的一阵,另一阵兵马又踏着昏暗奔至……
穆长洲收弓,冷声说:“趁他们下一列巡视人马未至,即刻冲入!”
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胡孛儿当先带人,直冲府门。
北大门的门内原有的一群守门精兵被刚刚巡逻而去的人马喊叫提醒,发现了南向正大门有人贸然来袭,立即提兵赶往南向防卫。
几乎刚走,后方北大门外的人马就已被清灭。
骑兵长马槊直捣门缝而至,后方北大门被重重冲开。
穆长洲纵马而入,一箭射杀一名余兵,收弓扫视,迅速下令:“即刻切入后院,要最先控制住总管!”
胡孛儿立即称是,总管府的府邸图都早已在他命令下看过几十遍,扯马领人飞奔而去。
霎时总管府里尖叫声四起,灯火落地,脚步纷急……
总管府后院里灯火明亮,今夜本是格外忙碌之际。
刘乾泰被一群人提前接引,送到总管住处,解下遮掩的披风,露出身上像模像样的软甲,进去就唤:“姑母。”
刘氏坐在床榻边,早已等得不耐烦,看到他来,脸色也不好,只瞥了一眼,没搭理,手里拿着份展开的册子,揭开垂帐。
总管又喘着粗气躺靠在软枕上,面前一方小案,上面已摆好笔墨。
刘氏将册子放在案上,拿了笔塞入他手中:“人到了,文书我已写好,印也加盖过,你只需署个名,称病让他暂任总管留后,届时只要送去长安给那年轻小儿看一眼走个过场,他自会正式诏封他为新任总管,也便好了。”
刘乾泰细眉细眼的脸上闪过喜色,按捺着没表露,垂着两手站在一旁。
总管喉咙里呼哧呼哧地粗喘,似有气无力般叹了口气,手伸了过来,握住了笔。
刘氏心急,转头唤:“还不快扶他起来!”
刘乾泰赶紧走近,伸手扶起总管,一边道:“总管已如今这般,姑母不如就自己署名好了。”
“你懂什么?”刘氏怒视他,“当初递去长安的折子是他亲手所写,留了字迹在那里,突然要换总管,中原皇帝不知比对?总管亲笔字迹越飘忽才越证明病重是真,愚蠢!”
刘乾泰不敢作声了。
不过愚蠢也有愚蠢的好处,至少跟自己有血亲,好控制,往后总管大权就仍还在自己手中。刘氏皱眉扫了一眼总管将要落笔的手,口中问:“你来时可有阻碍?”
刘乾泰细眼眯出精光,笑道:“姑母放心好了,我早知姓穆的不会真开城门,必会严加查询,特地伪装而入,很顺利。”
刘氏脸色忽变:“不可能,如今都已明面上争抢,只伪装就够了?我派去接应的人都没用上?”话到此处,她似察觉到了不对,连忙起身,“糟了,他莫非是故意!”
总管终于落下一笔,墨迹刚在纸张上洇出一点,外面乍起混乱。
“主母!”侍从在仓惶急唤。
刘氏大惊,匆忙出去,南向正门方向忽来一片火光,竟有人敢直冲她总管府正大门!
刘乾泰扔下总管,赶紧跟出来,也是大惊失色。
一名精兵飞快跑来禀报:“报总管,佐史张君奉带人攻击总管府!”
“佐史?”刘氏狠狠道,“什么佐史,分明是穆长洲!快挡住!”说完她返回屋中,走去床榻边,劈手夺了总管没署完名的册子,又自总管怀里摸出块鱼符,全都塞入刘乾泰手中,“赶紧拿上去调兵!让兵马认你为新总管!”
刘乾泰两手兜住,哪敢耽搁,慌忙往外走。
刘氏转头在屋中取了总管印信,自己揣入怀里,连看都不看床榻一眼,跟出后院,已有府上精兵迅速赶来护卫,一列一列,足足有将近七八列之众,奔走不息。
她立即下令一列精兵入院,严合院门,回头指挥刘乾泰:“还不赶快!”
刘乾泰忙不迭往后方北大门走,刚至一方后园,不想忽来一阵快马,直冲上来,护送他的精兵队形顿时被打乱。
兵戈交击,胡孛儿领着人近乎莽撞般左右突踩,刻意将他们打散。
北面早有人在惊慌奔逃喊叫。
刘氏在后方遇到冲撞,险些摔倒,听见远处有精兵在大声喊叫:“北大门已被冲开!”
她脸上一阵青白交替,被精兵们护着往后方廊柱退避,咬牙切齿地扬声骂了一句:“穆长洲!你胆敢犯上作乱?”
北面遥遥传来穆长洲的声音,不高不低,沉沉冷然:“总管府勾结外敌,总管夫人今又与肃州都督合谋加害总管,我领兵而来,何反之有?”
刘氏怒从心起:“你还敢栽赃罪名!”
穆长洲似冷笑了一声:“论栽赃,自是比不上总管夫人了。”
“轰隆”一声巨响,院落大门被撞开,胡孛儿大喊着领人杀入。
刘氏脸色阴下,才知他刚才说话之际是在拖延攻向北面的精兵,好让胡孛儿趁机横切杀入后院,控制住总管。
她朝后院看去一眼,那里火光摇动,侍从侍女尖叫不断,已近不得了,恨恨咒骂一句,转身便往侧门退避。
府里驻扎的精兵已全部调动,分向南北两门抵挡,府里几乎已成战场。
穆长洲自北面庭中冲杀而过,踏向刘氏说话之处,又扫向两侧。
胡孛儿自后院快马赶来,喘着粗气报:“军司,已控制住总管!那无能的刘狗贼跑了,我看他手握鱼符,忙叫兵马去追了,应该还没跑出府!哼,就是便宜了那位夫人了!她人手多,指不定是拿侄子做垫背跑出去了!”
蓦然一声细利笛啸声传来,自北遥遥而至。
穆长洲立即转头看去,是北城门方向,眼神陡沉。
已有快马骑兵来报:“军司!总管府直属兵马早就调动,已冲破北城门拦截,往城中而来!”
胡孛儿“呸”一声:“一定是早防着了!”
穆长洲握弓不语,提前防范不难,许诺高位厚利,让他们看见总管府有动静便来即可,但刘氏一定拿走了总管印信,否则即便直属兵马能听约定赶来,也只会听令于总管一人。
张君奉自南面正大门处匆匆赶来,已是一身脏污,提着刀,几乎是一路策马乱踩到了跟前:“军司!刘氏自己跑出去了!”
“果然跑出去了!”胡孛儿急道,“快防范,这婆子定是要与那冲来的兵马会合反扑了!”
又有快马赶来,来的却是一名斥候,气喘吁吁报:“军司,冲破拦截的直属兵马只一半,但已与总管夫人会合,往军司府方向去了!”
胡孛儿瞪大眼:“啥?”
张君奉也一愣:“难道是想断军司后路?”
穆长洲沉脸:“还是不死心,想围魏救赵。她既然早调了兵马,必然还有其他外力。”他一扯缰绳,冷冷下令,“传后方重兵压进,速战速决,即刻解决便返!”
马一纵而出,他紧紧握住长弓,只希望舜音能听进他的话,该退就退……
隐约的声响,似喊杀似奔走,离得太远,一点也不真切。
舜音立在军司府的前院里,腰间已收上匕首,手中握着穆长洲给她的那柄横刀。
一名斥候快步走来,黑衣黑影,近前报:“夫人,总管府仍在交兵!”
舜音点头:“继续戒备。”
眼前人影轻动,弓卫执弓,调来的兵卒持槊,藏匿于府上四周角落、各处门廊。
昌风领着一群随从停留于长廊,手里都拿了刀。
侍女跟着胜雨,一样人人拿刀,都立在厅门两侧,随时跟在舜音周围。
周遭只暗暗几盏灯火,整座府邸如已凝固,无声无息。
不知多久,突来一声尖利笛啸,又细又远地划破夜空传至。
舜音一手捂住左耳,很快就松开,因为离得太远,远不如其他时候刺耳,扭头望去,轻声问:“哪个方向?”
“夫人,北面。”胜雨回。
刚说完,隐隐传来了震颤声响。
角落里一名兵卒伏卧在地,贴耳听地,起身后道:“恐有大部兵马!”
舜音心神一凛,迅速反应:“斥候去探,按职戒备,严守各门!”
凝滞的前院立即动了起来,弓卫登梯攀至各屋顶高处蹲守,拉弓防卫;兵卒分守要道门后,拦槊抵门。
府里随从侍女全部拦至她身前,随时听候吩咐。
舜音环顾四周,穆长洲的兵马都纪律严明、训练有素,她只是在他走后粗略地做了些规划安排,他们便都能随时听候服从。
震颤声似渐渐大了,斥候已飞快赶回,紧急道:“夫人,确有大部兵马来了!”
舜音立即问:“粗探多少人?何人所领?”
“至少两千余人,总管夫人所领!”
舜音心中一冷,刘氏怎会领兵前来?难道他……
但马上她又在心底否决了,不可能,总管府仍在交兵,他一定还在最前沿,总管府的直属兵马也绝不可能只有两千余人,只可能是其中一小部分。
一定是遭遇了拦截,只有这部分直属兵马冲入了城中,但城中后方定然也有拦截兵马,她最后带来的人才会只有这些,这数目要面对穆长洲的层层重兵没可能,但要包围军司府却绰绰有余。
刘氏很清楚,才会调转来此,是想围魏救赵,逼迫穆长洲放弃进攻总管府回援。
舜音心一定,盯住府门:“所有在外巡视人马即刻退回,固守府内。”
众人闻声戒备,一阵持刀轻响。
外面乍然明亮,马蹄声已轰隆卷踏接近,燃烧的火把几乎举了一圈,就快照亮半边天际。
“军司府的人都听着!”刘氏在外高声怒喊,“穆长洲犯上作乱,已被总管府镇压,速速出来受降,可饶不死!”
府中安静非常,无人应声。
外面那条宽整的青石路上已遍布兵马,由两名将官带领,拥挤蔓延着直铺陈去了大道上,绕过一圈,包围去军司府的后门。
刘氏坐在马上,人在最前,一手扶着胳膊,脸色青紫,难看非常。
她自侧门逃出时几乎快把身边精兵给折光了,自己胳膊还受了伤,若非赶上接应,只怕已被穆长洲生擒了,现在来此,已是盛怒难当。
“不出来?”她怒道,“那休怪我火烧军司府!”
府门里忽而传出女人冷淡的声音:“总管夫人若真火烧军司府,岂不是白围此处了。”
刘氏扫向府门:“我就知道你在!穆长洲连行军作战都要带着你,不就是要回避总管府害你,如今他要直面总管府,当然要将你藏在背后了!”她阴沉地笑一声,“你二人可真会做戏啊!”
舜音已走至府门处,往右侧身站着,故意露声让她听见,才好拖延。
但她人多却没有直攻,此刻却似在诱降。
舜音隐隐觉出不对,若力量悬殊就该趁早逃离,特来围住此处,难道她围魏救赵是还有后招?
外面刘氏忽然阴笑着高声道:“你以为穆长洲会回来救你?他断不是那等重情重义之人,当初凉州生乱,他可是为了活命,亲手杀了养父一家出来乞降才活下来的!”
舜音一怔,盯紧府门,透过细细门缝,似看到了火光里她阴狠的脸。
刘氏笑意森森:“他就是个弑亲罪囚,若非我与总管仁慈,能有他今日?如今他对我们恩将仇报,就如同当初对郡公府恩将仇报一样,可见对你迟早也会一样!”
周遭无声,似被这番话拉入了死寂。
舜音手中握着的横刀轻轻点地,面朝府门,冷了声:“总管府过去从未提过半字,郡公府更是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今日却在此空口生事,看来先前不提是有意遮掩,莫非总管府深知内情,甚至脱不了干系?”
刘氏勃然大怒:“看不出你以往装得乖顺,倒还会含血喷人!”
舜音声更冷:“当初之事我不清楚,我只清楚总管府私通外敌,强推胡俗,灭绝汉迹,隔绝中原,妄图自立!”
一句一顿,掷地有声,外面反而沉寂了一瞬,只有兵马不安的低嘶。
刘氏似已怒极,几乎能听见她一声重过一声的喘息声,几声过后,蓦然怒吼:“给我灭了军司府!”
霎时兵马嘶动,大门上一阵闷响,是箭矢射来之声。
身边立时围来人影。
随从侍女全部涌来,护住舜音后退,直到院内。
胜雨在右侧迅速道:“夫人,军司特地留了话,要我们时刻在身边提醒,请夫人遇险即退!”
昌风也提醒:“请夫人即刻退走!”
舜音站着未动:“方才的话你们都听到了?”
众人默然不语。
说军司的那些话,都听到了。她说总管府的话,更是听得清楚真切。
舜音说:“你们追随军司多年,对他应有所了解,总管府的事也应有所感知,但事关生死,若有退意,尽可退去。”
众人面面相觑。
胜雨回:“当务之急,是夫人尽快退去。”
昌风跟着道:“正因追随军司多年,不会退离,我也从未见过军司会对自己人弃之不顾。”
外面却稍稍停顿,刘氏似清醒了一分,压着怒火喊道:“我再给你们最后一刻,不降便等着攻入!”
一阵此起彼伏的抽刀声,外面兵马已齐刷刷地亮兵震慑。
胜雨道:“请夫人快走,我等誓死护送夫人杀出重围。”
左右都垂首恭请,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舜音抬眼,看向黑黢黢的夜空。
若父亲和大哥在天有灵,应当也能看见今夜。
她一手摸过腰间大哥给的匕首,一手握紧手中穆长洲给的横刀,细细摩挲刀柄,转头看向北面,心底还沉着他临走前的那句重话——“即使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着。”
他把生路只留给了自己。
心口一点一点收紧,慢慢跳快,像是怎么也止不住。
“夫人……”连弓卫和兵卒都出声提醒。
舜音重重咬一下唇,浑身被风吹凉,胸口却已灼热:“不退,那就都不退!她来此一定还有后招对付军司,守住军司后路,拖住他们,军司才能速战速决!”
铿然一声,她抽出那把横刀,手指紧握住刀柄:“今日军司若败,这里就是河西最后一片汉土;军司若胜,今后河西十四州,尽归我朝汉土!”
声如刀锋,割裂寒夜。
四下静默一瞬,众人如被震醒,齐齐抽刀:“愿随夫人死战不退!”

后半夜, 总管府里仍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雕栏玉砌沾染了斑斑血迹,被斩断的花木残枝落了满地,平整的地面早已被阵阵马蹄踏出坑洼, 四下瓦碎帘裂,灯倾火燃。
刘乾泰跑起路来倒是灵敏, 手上提着刀, 慌不择路地领着剩余精兵边挡边躲地退向另一方侧门。
然而没能跑远就听见了后方沉闷的马蹄声。
府里似已有重兵压来, 席卷迅速,到处都是晃动的骑兵踪影。
两侧的精兵忽然接连仆倒,刘乾泰左右一瞧,见他们背上都是箭矢, 乍然惊慌,赶紧拖过一名精兵挡在身前,刚躲过一箭,还没再跑,小腿上一痛, 自己也仆倒在地, 摔在一株花丛边,嘶嚎出声。
一群骑兵飞冲而至, 马槊挑开左右精兵, 纷纷指住他。
刘乾泰痛得已说不出话来,抱着腿,惊骇得脸上一阵青紫交替。
胡孛儿快马冲来,抽刀对着他,喘气如牛地回头嚷:“得亏军司!姓刘的逮到了!”
穆长洲收弓, 策马而至:“搜出东西。”说完几乎毫不停顿,扯马就走。
胡孛儿回头嫌弃地看一眼刘乾泰, 吩咐左右:“快!”
骑兵立时将人重重押住。
远处又一阵骑兵奔过,张君奉打马而来,高声报:“按军司吩咐,重兵速战不停,已清剿干净!”
穆长洲沉眼扫视左右,缰绳一扯,立即往后而去。
府里原先惊叫慌乱的哭喊奔走都停下了。
四下皆是躲着瑟瑟发抖的侍从侍女,被俘的精兵被押着卸下兵甲,跪了一地。
杀入的骑兵分列两侧,遍布府内,从前院、议政厅,一直蔓延到后园,再到后院。
穆长洲纵马奔至,一勒停,下了马背,直接走入。
张君奉和胡孛儿先后赶来,一同跟入。
直至当中正屋,二人快走几步,一左一右在门边停下,如同守门。
穆长洲走至门边,一手抽了胡孛儿腰间的刀,大步而入。
屋内空荡,却灯火通明,屏后的床帐内传出哼哧不畅的喘气声,已是出气多于进气。
脚步带出玄甲声轻响,垂帐后的呼吸似更不畅了,人影挣扎着动了一下。
穆长洲几步走近,抬手挥刀,垂帐落了地,无遮无挡。
床上躺靠的总管灰白着脸看着他,额上的白布巾早已掉落,脸更如一块破败皱布。
穆长洲一手从怀间取出一份册子,摊开放在他面前的小案上,手指一点:“署名吧,梁通符。”
总管惊骇地看着他,自成为总管,已太久无人叫过这大名,扫向那册子,那竟是总管府通敌的认罪书,手在身侧撑着又挣扎一下。
“不过是你诸多罪行中的一件,应不难认。”穆长洲冷幽幽地盯着他,“我没耐心,你也耗不起。”
胡孛儿自门边快步走来,取笔蘸墨,直接往他手中一塞。
张君奉跟来,按着他手送去纸上。
总管脸已煞白,被左右挟着,只能颤巍巍地写了下去。
几乎最后一笔刚落,穆长洲就伸手将册子取了回去。
胡张二人立即松手撤开,退了出去。
穆长洲转身就走。
总管跌躺回去,似不甘心,脸上涌出诡异潮红,回光返照般,竟扑出床沿,枯瘦手指一把扯住了他玄甲下摆。
穆长洲冷眼停步,手腕一转,刀猛然在床沿一刺。
总管大骇,衣袖割裂,手一下松落,人干喘着摔回。
“挣扎无用,这位置本也不属于你。”穆长洲居高临下看去,“凉州总管,只能由姓穆的来做。”
总管喘着气,睁大浑浊的双眼,又似莫名惊恐。
穆长洲抽出刀,忽补一句:“你唯一做的好事,就是让我娶了妻。”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大步出去,扬声下令:“别让‘前总管’死得太容易了。”
门外一叠声的“是”,张君奉和胡孛儿立即跟着走出。
穆长洲将刀抛给胡孛儿,快步出去,立即翻身上马。
刘乾泰已被押至,人都已晕死过去,骑兵从他身上搜出了鱼符和没能署名的书册。
胡孛儿拿着那枚鱼符道:“果然还留了支兵马给他!就他这无能样,有兵又能怎样?”
穆长洲扫了一眼,忽然下令:“将重兵撤出,压往北城门!”
胡孛儿惊诧:“军司不是着急返回?”
穆长洲说:“他领兵不行,却可以接应外敌。”
胡孛儿大惊:“啥?”
张君奉反应过来:“难怪那位夫人跑出去后不急着逃命,会往军司府去,原来是在等敌军来!”
穆长洲扫一眼刘乾泰,敌军入不了凉州关口,只能是自肃州进入,再借令狐拓率军来凉州无暇顾及之际过甘州,现在大概已直抵凉州,由总管府直属兵马铺路,往城中而来。
刘氏也只能借此外力才能对抗他,扶持刘乾泰了。
“留人严守此处,其余人往北防范!”他当先策马,直奔北大门。
刚出总管府外,已看见北城门方向熊熊燃烧的火把亮光。
一直往外派出的斥候正陆续回来,一人飞快打马来报:“军司,北城门被冲破的拦截刚平息,城门未及关闭又来了大军,是西突厥骑兵!”
张君奉已迅速安排好总管府里守兵,拍马赶来,闻言急问:“军司,可要再调兵马往北来?”
“不调,”穆长洲声沉着,“应该还不止。”
又有斥候急急赶至,离得还远就高声报:“军司,南面关口有吐蕃兵马!”
胡孛儿也赶了过来,恼恨拔刀:“那婆子是疯了!两面引敌,要毁了凉州不成!”
穆长洲沉吟一瞬,迅速下令:“其余兵马不动,吐蕃尚未入关,只会观望,严守关口防范。此处重兵赶往北城门,抵御已到的西突厥骑兵,迅速应战,一挫其锐才能让其退避。”话到此处,一直紧着的心里反而松了些,“也好,想必那位刘夫人可以杀回来了。”
张君奉皱眉:“她若杀回,这里就是前后受敌了,军司既要御敌又要控制总管府,难免危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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