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意—— by天如玉
天如玉  发于:2023年0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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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音脸半埋在锦被之间,紧紧揪住茵褥,如乱潮拍岸,又如疾风劲过,被一阵一阵扯住。
直至他又狠力一动,她手指紧了又紧,陡然一松,终于逸出声来,认降般低低唤:“二、二郎……”
穆长洲低头,唇落在她颈边,比她喘息还重,似还不满意:“柔情一些。”
舜音背上一阵阵发麻,彻底没了力气,闷着声轻轻说:“那不叫了。”
穆长洲抱住她,含过她耳垂,忽又近身一压:“你会叫的。”

第八十六章
两日过去, 凉州城中愈发平定,大街上往来行人也多了些许,只各处城门依旧防备严密。
天色还早, 陆正念已站在东城门下那间信驿的屋舍外,顾不得被一早寒风吹得脸上发凉, 绞着袖中手指, 焦急地朝远处街头张望。
等了足足快半个时辰, 终于看见一行人过来了——
一行五六带刀兵卒,缓行而来,刀虽未出鞘,但也是押人的架势, 为首在前的是陆迢。
陆正念连忙迎上去:“父亲。”
陆迢只身上那件绯色官袍脏皱了一些,短须变长了一些,人倒是还好,甚至手脸都干干净净,被她扶住, 拍拍她手, 轻声安抚:“没事没事,他们也没将我投入大牢, 只关在一间屋子里没让出来。”
陆正念才放心, 小声道:“夫人说父亲不会有事,还好是真的。”
陆迢还未说话,兵卒后方,张君奉打马过来,抱了抱拳:“得罪陆刺史, 先前是在这城下抓了你,此时便在这里放了你, 事情都过去了,军司下令全城尽快恢复原样,你也只当无事发生好了。”
陆正念不防他也在,眼一闪,竟往陆迢身后回避了一下。
陆迢正环顾四下,又远远望向城中大道,早觉出了不同,赶紧问:“事情怎就过去了?”
张君奉笑道:“自然是变天了,总管已要换人,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再不用赶着去报信了。”
陆迢惊诧地看着他,又回头看女儿。
陆正念凑近,低语几句,将先前城北那厮杀之声说了一遍,其余就不清楚了,也无人知道详细发生了什么,反正现在诸事皆是由军司府做主就是了。
见她在低声说话,张君奉坐在马上,正好仔细打量了她几眼。
一直对这陆刺史家的女儿没什么印象,只因她不常多言,站在人群里也中垂眼顺眉的,几乎注意不到。
先前在总管府的寿宴上,军司与夫人被刘氏栽赃时,她打翻了酒盏,倒似想多言的模样,才让他多看了几眼。次日陆迢被抓,她一早跑来城下想见父亲,又见一回,回想好像也不过几面印象。
张君奉看了她几眼,找了句话说:“好了,这下你也不用总往城下跑着找你父亲了。”
陆正念抬头,才发现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回话,头一低,又往后退一点。
张君奉不禁一愣,莫名其妙:“怎么了?”
陆正念扶住父亲,瞟他一眼:“没、没什么,我们走了。”
陆迢尚未自震惊中回神,便被她扶着走了出去。
张君奉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远,一扭头,迎上胡孛儿那张络腮胡须的脸,他不知何时冒了出来。
“你可是对那陆刺史家的闺女做什么了?”
张君奉没好气:“胡说些什么。”
胡孛儿一本正经地推断:“那便是因为军司下令抓了她父亲,她怪上咱们了。”
“那也没辙,只能这样。”张君奉说完,忽见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领了大队兵马就在城外列阵等着,忙问,“做什么?”
胡孛儿道:“自然是军司的吩咐了。”
军司府里,一片安静。
舜音不过将将醒来,浑身还绵绵发软。
手搭在帷帐边,拨开软帐,她刚一动,肩上锦被一掀,一条手臂伸来,揽过她腰,紧跟着背上一烫,男人的身躯又覆了上来,滚热的呼吸拂在她颈边。
舜音紧着鼻息,又急又快地低语:“你……”
穆长洲却没做什么,只贴在她耳边笑了声,声还微哑:“怎么,我已很忍耐了。”
忍耐什么,这两晚都没放过她。舜音腹诽,脑中全是被他狠缠的场景,耳中似还留着他故意让自己唤他二郎的话语,她越不叫,他越用力,好似故意,又好似较劲……
她埋着脸在褥间不做声,光想着就浑身又热了,带着伤尚且如此,说他浪荡都不够了。
只最后他还算忍耐,柔缓许多,也不知是不是又及时退去了,总觉得像是,可又没多在意。
被他那般折腾,谁还顾得上那些……
舜音胡思乱想了一阵,周身更热。
还好,身上一轻,穆长洲手臂松开,终于起了身。
衣袍窸窣轻响,他穿衣很快,脚步响了两声,停在床前:“我先去准备,你再起。”
舜音故意没动,直到听见他脚步声出去了,才想起来,他说的准备是去长安的准备,不禁翻过身。
只片刻,外面传入胜雨的声音:“夫人,军司已安排好,可以起身了。”
舜音顿一下,拥被坐起身来:“嗯。”
胡孛儿和张君奉一前一后打马赶来,刚到军司府外,下马等候在门外。
不多时,穆长洲自府内走出,深袍黑靴,阔步带风,一手尚且理着衣襟,已开口问:“兵马都安排好了?”
胡孛儿道:“都在城门外等着了,军司有何安排?”
穆长洲说:“你领头走一趟,将夫人好生送入中原再回。”
胡孛儿纳闷:“夫人又要去探亲?这种时候?”
张君奉倒是会了意:“原来军司的安排是这个,夫人这是要去一趟长安了。”
只这两日,穆长洲一件一件都已安排好:“昨日东面的会、兰、岷三州已来归服,往中原去已没什么障碍,但即便如此,也不可掉以轻心。”
胡孛儿这才明白,难怪叫他准备这般阵仗呢,连连点头:“懂了,自然是护着夫人最重要了。”
穆长洲唇边一动,笑了下:“没错。”
但笑跟着就没了,他看向张君奉:“增派兵马巡视两面敌情,料想他们很快就会再有动静。”
张君奉一愣:“军司为何这么说?”
穆长洲说:“西突厥将人掳去,又没了总管印信,当然要趁我此时名不正言不顺之际才好动作。”
张君奉恍然大悟,赶紧就要上马去做安排。
穆长洲转身又往府内走,停一下,回头说:“现在可以随时去见令狐拓了。”
张君奉停步应下,口气严肃不少:“是。”
主屋内已在收拾,胜雨领着几个侍女动作麻利,很快就整理出了简单的行李包袱。
舜音用完朝食,梳完了妆,换了厚衫襦裙,坐在妆奁前,对镜掖了掖衣襟,遮掩了颈边痕迹,自然都是穆长洲这两晚的好事了。
她又掖一下衣襟,遮掩严实了,起身看一眼房中行李,说:“这样就好了,不必太麻烦。”
胜雨回了声是,捧了只严密封好的匣子出去,交给了门口等着的昌风,回头自己又捧了另一只匣子,一同先行往外送了出去。
里面装的是十四州的精细舆图。
舜音拿了自己的披风,缓步走出,到了前院,正迎上走回来的身影。
穆长洲走到她面前,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定在她脸上。除去了总管府罩在头顶的紧压,这两日休整下来,她脸色好多了,此时又淡淡描了妆,黛眉朱唇,衬着黑亮的双眼,奕奕夺目。
廊上忙碌的侍女接连垂首回避走过。
他手一伸,带着她进了一旁偏厅,站定说:“本不想让你这么快就去,但怕天再冷下去路上难走,早些去也好。”
舜音抬头看他,低声说:“若我此行什么也办不成呢?”
穆长洲偏头接近,也低下声:“即便不成,你也有功,岂不是对封家的事更有利?大不了我被打成犯上作乱。”
舜音直觉这话刺耳,揪了一下手里的披风,蹙眉:“当我方才什么都没说。”
穆长洲笑一下:“你赶路的本事我不担心,路上留心安全,眼下局势未稳,我还需暂留。待你去过之后,若顺利,他日或许我也能与你同去长安。”
舜音想起那份罪状:“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想去长安了。”
穆长洲说:“我是说与你同去。”
舜音被他的话给勾了一下,心底像被挠了一下,转眼看见门外侍女已走尽,差不多是准备好了,动了脚步:“该走了。”
穆长洲没动,仍站在她面前。
舜音见他盯着自己不做声,看着他:“怎么,难道你还担心我这次也不回来?”
穆长洲伸手拿了她手里的披风,搭在她身上,手一拢,系上,托起她脸:“不回我也会再去找你。”
舜音耳边被他话惹得嗡嗡作响,瞥见外面有人来了,拨下他手,往外走:“那我走了。”
刚要迈出门,身后两声脚步,腰上一沉,被他手臂一搂,反身又被他抱了回去。
门被关了半扇,舜音背贴在一旁,被他抱紧了。
外面胜雨走了过来,离了一截,隔着门报:“夫人,都准备好了。”
舜音回不了话,穆长洲正在含她的唇,一手拢住她披风往怀里按。
胜雨又说:“军司吩咐过了,此行我陪夫人同往。”
穆长洲手抚去她腰间,按在她藏着的匕首上,用力顶开她唇线。
舜音仰着头,舌尖一麻,想说话也说不出来……
胜雨在外等了许久,悄悄看了看关了一半的门:“夫人?”
门终于全拉开,舜音走了出来,低头垂眼,戴好了兜帽:“走吧。”
穆长洲紧跟着走出,眼还落在她身上,吩咐:“照顾好夫人。”
胜雨只能看出舜音唇上红艳欲滴,胜过之前抹的唇脂,连忙称是。
舜音瞥他一眼,才转身往外,呼吸还没平顺。
刚才他亲她时,在她耳边说:“我就不远送了,早去早回。等你回来,一切就好了。”
她拢着身上披风,都快觉得他根本不想让她去了……
东城门处,阎会真领着几个随从自城中打马而来,一路走一路看,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最近城中情势古怪,她也只知道前两日城北险些有外敌杀入,总管府里出了事,凉州有了变动,现在一切全凭军司做主,可详细就不知道了。
刚要走,却见城门外列阵的大队兵马忽然动了。
胡孛儿一马当先,自城内一条道上赶来,匆匆去了城门外,后方一行人跨着马,平稳跟来,护送着一辆车驾,直接出了城门。
外面大队兵马立即上前护送,丝毫未停。
阎会真仔细看了两眼,那似乎是军司府的马车。
可还没看清,大队人马就走远了,尘烟散在了风里……
这几日赶路正好,天还没到真正严寒之时,白天日头高照,风也没见凌厉。
半路上,舜音不再乘车,改而骑马,也没有走漫长的官道,而是往南行,走了窄细的山道,再折向往东,向中原而去。
如此是难行一些,但可以不用引来太多注意,也可省去不少时日。
中原方向却早已有人在等着了。
封无疾带着一群秦州亲随,跨马带刀等在半道上的十里亭处,时不时就打马驰出一段去张望。
近来他每日都会过来,时常叫人出去查看,没有动静就又返回附近驿馆。
今日又来,终于远远看到尘烟弥漫,他赶紧打马去看,先一眼看到了那混账番头。
刚到中原界线处,胡孛儿便领着一列兵马返回了,根本没往此处来,剩余的人继续骑马引车,才接着入了中原。
封无疾见状,抢先拍马而去,老远就唤:“阿姊!”
舜音坐在马上,听见隐约的一声,自队伍中远远望出去,见到他身影,立即策马出去:“你怎么在?”
封无疾快马冲来,急急停下,道:“原本我还在长安,前些时日听说凉州忽而闭城,惹得过往商贾都走不通,我担着秦州防务,日夜急行赶回观望,在秦州却又什么都探不到。正准备赶去长安上报,不想没几日收到了穆二哥叫人快马送去的信函,说让我在半道等着接你,再一道同往长安。我可是一路叫人找了许多地方,生怕错过,后来想起你大概会走捷径,才赶来此处。”
舜音一怔,没想到他连这都安排了。
封无疾拍马,与她同行往前,凑近道:“阿姊莫不是为案子的事而来?放心好了,据说那贺舍啜已经招认了,应当不久就会查完全部,还我们封家清白,所以我才又要赶去长安。”
舜音回神,心想顺利就好,点点头,一边往前一边说:“还有些其他事。”
封无疾想起前话:“是了,凉州到底出什么事了?”
舜音抓着缰绳,也不好直言,轻描淡写说:“事情太复杂,一时难以说清,换了个人做总管罢了。”
封无疾听得云里雾里,只觉不可思议:“有这事?换谁做了?”
舜音淡淡说:“穆长洲。”
封无疾听到这名字刚要松口气,又一下反应过来:“谁?”

穆长洲拆着肩头白布。
肩窝那一刀的伤算不上严重, 只是后来攻入总管府那晚数次拉弓,用了臂力,才延缓了愈合, 如今才算是完全好了。
拆完了,他看一圈这主屋, 房内几乎没什么变化, 舜音走时带的东西也不多, 妆奁摆在窗下,木架上还留着她一件素青软绸披风,四处都有她的痕迹。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有色令智昏的潜质,光是看着这些又开始想她到何处了, 晚上躺去床上想的也是她在怀间身下的软柔,脑中心底都快被占满,自顾自一笑,扔下白布,拢起身上衣袍, 收束腰带, 走出屋去。
昌风等在门边,见他出来, 垂首问:“军司今晚可回?”
“不了。”穆长洲脚步未停。
昌风也不意外, 夫人一走,他就又不怎么回府了,匆匆追上前去,给他牵马送刀。
穆长洲跨马持弓,直接去了北城门处。
城门早已修缮好, 城头上守军严密,远处巡逻人马一列一列穿梭不止。
守城官小跑着下了城, 到他马前,双手递上城防记录文册,头都不敢抬。
明眼人都知道现在军司就等同总管了,可他每日一早都还亲自过来巡视防务,哪敢怠慢。
穆长洲坐在马上,仔细翻阅完,递回文册,又打马四下检视一遍,丝毫不曾停顿,一扯缰,又再往东而去。
只十数名弓卫始终跟随在后,连日以来,都是四道城门不停巡视。
往东而去,今日却并未直去东城门,穆长洲领头策马,缰绳一振,忽而驰去了城东一角。
直至那间东寺外,一行人紧随着他,纷纷勒马停住。
穆长洲自马上下来,抽了马鞍下收着的一柄刀,提在手中,缓步进了寺内。
寺中一如既往的清冷,暗处走动着守卫的兵卒,冬日渐深,寒风瑟瑟,吹散了寺里缥缈的几阵诵佛声,一路走过,两侧都是灰蒙蒙凋敝光秃的矮树。
至后方佛塔前,穆长洲止步,拎刀而立。
不过片刻,门打开,张君奉自塔内走了出来,向他抱拳:“按军司吩咐,我已见过令狐拓。”
穆长洲不语,迈步往里。
塔内幽暗的禅房里忽然开了道门缝,突来的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坐在里面的人闭眼良久,才又张开。
是令狐拓,他手脚拖着铁链,身上中衣素白,胸口被擒时一刀割裂的伤还包着未拆的白布,下巴上已泛出胡须青茬,头也不抬地道:“你竟然有脸将我关在这里。”
穆长洲站在他面前:“至少没有将你像重犯一般关在塔底,已算客气了。”
令狐拓脸色阴沉,语气嘲讽:“你不要以为叫个人过来随便说几句过去的事有隐情,就能掩盖往事了,你的罪状是真的。”
“总管之位已是我的,真想掩盖,直接杀了你就行了。”穆长洲说,“如今告诉你有隐情,不过是成全你罢了,要报仇,就得除去所有仇人。”
令狐拓脸上一阵青白,终于抬头看他。
穆长洲忽而抬起一手。
身后门被彻底推开,两名兵卒走入,解开了令狐拓手脚上的铁链,又立即退了出去。
令狐拓愣住,动了动手腕,脸上愈见铁青:“你干什么?”
穆长洲冷眼看着他:“我说了,总管之位已是我的,没必要再关着你。回去领你的兵,才能等到其他仇人。”
令狐拓似是诧异,又似不信:“我凭什么信你?”
“我根本不需你信我,你出去后只有领兵权,却无调兵权,对我毫无威胁。只要你还记着自己是河西旧部,职责还在河西就够了。”穆长洲手中提的刀在旁一竖,靠在墙边,铿然一声轻响,他已转身走了出去。
是那把当时刺伤他的刀,武威郡公赠刀。令狐拓盯着那把刀,形容颓废,久久无言……
天色尚早,日头藏在浓云之间,半遮半掩。
送行的兵马正在飞快赶回,一大阵齐齐整整地踏着飞扬的尘沙到达了城下。
胡孛儿当先打马进了城门,兴冲冲地下了马背,刚好看见一行人马自城东一角赶来,军司驰马在最前,张君奉在侧,后方还跟着一行弓卫。他连忙迎上去。
穆长洲一下勒马,开口就问:“送行可顺利?”
胡孛儿暗自“啧”一声,这问得也太快了,忙回:“军司放心,都顺利,夫人可真会挑路径,一路走的道不仅隐蔽还快多了。我瞅着她随那封郎君一道走的,她若一直这么走,指不定都要到长安了!”
穆长洲点头,她熟知周围地形,记得又清楚,早知她赶路不用操心,既然封无疾已接到她,那就放心了。
胡孛儿瞅瞅他,“嘿嘿”干笑:“我看城中这般,似也没什么敌情,军司这般不舍,还不如之前就随夫人一道去好了。”
穆长洲瞥他一眼:“你以为我不想?”
胡孛儿本是有心玩笑,反被他的直白给弄得一愣,闭了嘴。
张君奉在旁跟着一愣,暗自咋舌。
还未再说什么,陡然一阵尖利笛啸声响起,就响在东城门外。
穆长洲倏然掀眼,下了马,大步往城头上走。
胡孛儿脸色顿时变了,拍一下自己的嘴,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忙不迭跟上去。
张君奉也连忙下马跟上。
城门四处已是众人凛然以待。
刚到城头上,远远看见一小队兵马正朝此处奔来,个个都是垂辫胡服的西突厥骑兵。
城外四处巡视的兵马已经快马奔去拦截,对方却忽而挑出了一杆绑着白狐毛的使节旌旗,摇动着继续朝此处奔来。
顿时巡视兵马奔去的速度放缓,抽出的刀也没有直接杀去,只紧随两侧,一路防备。
直到城下,这一小队使节队伍停住,被城内涌出的凉州兵马团团围住。
为首的骑兵向上方抱拳,用汉话大喊:“西突厥来使,求见凉州行军司马!”
穆长洲站在城上,一路看着他们到了跟前,朝旁偏一下头。
胡孛儿接到示意,故意大喊回去:“凉州总管在此,有什么话就说!”
对方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交给了一旁凉州兵卒。
兵卒接了,小跑进城,飞快送到城头上来。
穆长洲接过,拆开迅速看了一遍,冷眼扫视下去。
下方的骑兵正高喊出信中内容:“可汗亲率大军而来,请凉州行军司马出城会盟!”
只喊了两遍,一群人立即匆匆撤离,像是不敢多待一般。
张君奉在旁低声道:“军司说准了,真的来了。”
胡孛儿没好气地低骂了一句。
穆长洲随手揪住信函,扫向那一小队人马奔远的方向,东北向的天际处似已能看到漫天烟尘。
如他所料,果然来了……
冬日渐深,长安却晴空万里。
钟声悠悠,城门大开,一大早,便有浩浩荡荡的一行队伍依次入城,穿宽阔大街,过繁忙东市,直至城中官驿。
驿丞连忙招呼,驿卒们登时忙碌不息,牵马喂料,安排客房。
据说此行是远自西北而来的客人。
车马都入了院中,封无疾下马,一回头,见他阿姊已从马背上下来,忙迎上去:“阿姊辛苦了,还好这些时日天气好,我们赶得真够快的。”
舜音拢着身上厚厚的披风,自袖中取出一册文书递给他:“我已写好求见圣人的表文,你替我呈送上去。”
封无疾连日来除了赶路,就是陷在那凉州之变的震惊中,到今日还没全然回味过来,接过那份文书,小声道:“别说我了,这下只怕朝中也要吓一跳。”
舜音低语:“赶紧送去就是了。”
封无疾收好文书,忽而想起来,看看她,又朝外面大街上看了看,有些迟疑地问:“既然已回来了,阿姊可要回去看看母亲?当时你自秦州返回凉州后,没多久她就回长安了。”
舜音沉默了一下,摇摇头:“还是待事了再说吧。”
封无疾想起先前在秦州母女相见的情景,也不提了,还不如等封家事了了再说,何况看他阿姊眼下也顾不得这些,干脆牵了马,又翻身坐了上去:“算了,既是穆二哥的事,我这就去办好了。”
说罢打马出去,亲自去替她送表文了。
舜音看他出去,回头交代胜雨:“他回来随时告诉我。”
胜雨跟在后面,两手捧着两只沉甸甸装着舆图的匣子,点头:“是。”
驿丞已过来请了。
舜音这才往里去客房。
长安城里似也没什么变化,永远热闹,各坊之间车马不断。
即便在这官驿的客房里待着,右耳里也能时不时听见老远传来的热闹声响,东市里的叫卖吆喝声不断,隐约还有歌舞乐声,一派旖旎繁华的都城气象。
到了午后,舜音除了披风,清洗了手脸,还在客房里坐着等消息,有一瞬甚至觉得还在凉州。
凉州大街上最热闹时,也是这般喧腾动静。
不知多久,胜雨在门外提醒地叫了一声:“夫人……”
舜音一直留意着,立即回神,站起身:“他回来了?”
没等胜雨回话,她已走去门边,看见外面迎面走来一人,停在朱漆斑驳的长廊上,朝这里张望。
舜音看了对方两眼,缓步走了过去,对方眼神立即朝她看了过来。
“封女郎。”是虞晋卿,身着绯袍,依旧一身清俊,只比往常稍显清减了一些,看着她的眼神似有些怔忪。
舜音隔了一截,稍稍见礼:“不想会在这里见到虞郎君。”
虞晋卿似才回神,笑了笑,又似有几分赧然:“令弟去呈送表文,尚在汇报秦州防务,我得知消息便来了。”
舜音没料到刚入长安先见到了他,想起上次一别还是在中原与河西交界一带,如今看他言辞少了许多,倒像是变了许多。
“虞郎君是身负职务而来?”记得他说过自己在鸿胪寺任职,但她此番入都求见,似乎并不属于他职内。
虞晋卿又笑笑,有些牵强:“不算是,只是最近事多,难得有机会能再见到女郎,特来相见。”
舜音觉得古怪,这话仿佛在说以后难再见了一般,意味不对,也有些逾界,莫名想要回避:“虞郎君有心了,若没其他事,我便先回了。”
虞晋卿跟上一步,忽问:“你是为穆军司而来?”
舜音停住:“怎么?”
虞晋卿犹豫道:“听闻西突厥近来派人来了长安,因观察到凉州有变,也要觐见圣人,言辞之间似与穆军司有关。上次我与封女郎见面时曾说过,凉州行军司马拿回闲田,引来圣人关注,如今因这凉州有变的传言倒是更受关注了,只是不知凉州情形到底为何,还好现在见到女郎安然无恙。”
“……”舜音觉出不对,西突厥派人来必是最近的事,这倒是他鸿胪寺会管的事。
那西突厥一定是有所动作了,她心一紧,越过他往外走。
虞晋卿忽见她径自往外,连忙跟去,却见外院已快马赶来一人。
封无疾匆匆打马而回:“阿姊……”刚一开口,他就看到了虞晋卿,赶忙下马,过来道,“虞郎君怎么来了?快些走吧,等下若被看到了可不好!”
虞晋卿似被戳到了什么,瞥一眼舜音,她却已往一旁走去,根本没多看他一眼,忽记起她之前说的恩惠和恩情,想说什么,也都没说出来,如被下了逐客令。
“虞郎君?”封无疾又催。
虞晋卿只能默然出去,刚到院外,眼扫去街上,突然垂首,快步走了。
封无疾这才回头,小声道:“阿姊真是半分看不出他意图。”
舜音心思不在这里,没听清,也不在意,走去一旁,要去牵马:“你办的事如何了?眼下事情有变,我需尽快求见圣人。”
封无疾看看她这冷淡脸色,心想算了,她一直这么冷淡,也只穆二哥能惹动她了,凑近她右侧道:“不然我方才叫他赶紧走做什么,你快整衣理妆就是。”
舜音一怔,停住,忽而反应过来,转头看向院门。
缓缓而来一辆马车,似乎刚从大街尾处驶来,直到此处停住,下来三四个人,直接进了院门。
“凉州行军司马夫人可在?”
舜音看见对方脚上乌面皂靴,头上精致幞头,一身内侍装束,走出一步,屈身垂首:“在。”
为首的内侍道:“圣人口谕,凉州多年没有这等阵仗了,如今忽有官员之妻赶来,自当过问。”
舜音垂头,右耳仔细听着。
内侍肃然宣谕:“着夫人明日便入宫见驾。”
舜音愣了愣,心里骤然一松,立即回:“是。”

天光熹微, 寒风北来,一股一股呼啸着吹过凉州城。
城门稍开,一列兵马队伍疾驰出去, 迎着烈烈冷风,直奔城外东北向而行。
天色在阵阵疾行的马蹄声中逐渐亮起, 冬阳淡薄照下之时, 兵马勒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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