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没有这么做,明明也推了人两下,却始终保留了一个度,一个不应该出现在李正涛这个人身上的度。”
络腮胡想起来了,“是……人是我推进去的。”
“所以喽。”姜曜收尾,“你那三个MVP是听来的吧,按李正涛的性格,或许在住院部我们分开搜索,他和工具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说过?”
“呵呵,确实是那时候说的,他还说了几句你的事情。”“李正涛”露出无奈的神情,“我本来以为靠这些信息,就万无一失了。”
话音落下,他的身体缩水,声音也变得苍老无比。
一个眉发洁白,身材伛偻的老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恭喜你们,找到我了。”
小小的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玩家和老人面对面,双方都做了调整,才有人开口。
杜琳仪:“你既然出现了,那应该可以回答一些我们的疑问吧?上一波玩家团灭,到底是遭遇了什么?”
众人竖起耳朵,期待地等着这个唯一能够沟通的NPC解答。
“那就不太清楚了。”老人满是褶子的皮肤因微笑越发皱巴,“可能是支撑不住决定进入睡眠的时候被我抓住机会杀了,也可能是跟你们一样找到了我,然后……又发生了点别的。”
还没结束!
老人抬起枯瘦的手指,咔哒打了个响指。
消失的黑色碎屑潮水般自地面涌出,将所有人包裹。
黑暗中,吊灯亮了起来。
小婴儿凭空出现,伸出小手向着灯的方向挥舞。
“一岁的时候,爷爷重病,由于前期治疗已经耗尽家财,我爸爸选择放弃百分之三十的生还率。”
地毯亮起。
不到大腿高的小男孩捏着小鸭子,呆呆地盯着地毯。
“三岁,爸爸妈妈为了还债都去拼命地工作,奶奶又要照顾我,又要给全家洗衣做饭,还要当保洁员,因此过度疲劳从楼梯上摔下来,死了。”
老人的声音充当旁白,按时间顺序一个一个场景轮过。
摇篮亮起。
面容稚嫩的小男孩捂着眼睛无声大哭。
“九岁,因为爷爷奶奶都去世了,我又还小无人管照,妈妈只能辞职在家边做手工活边带我,只有爸爸一个人赚钱,还债进度缓慢。有了妹妹以后开销变得更大,我们只能搬回乡下去住。可就在搬家回去的路上,由于父母的争吵引发了灾难,妹妹没了,妈妈疯了。”
沙发亮起。
惊慌失措的少年轻轻抚摸沙发。
“十八岁,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的妈妈给我准备了生日蛋糕,让我放学早点回家。可没等到我回去,她又发疯了,抱着枕头说要找妹妹。早就不堪重负的爸爸动了手,他去坐牢了,妈妈死了。”
床铺亮起。
眼底青黑的青年男人坐在床沿,双手按着膝盖,姿态落寞。
“三十二岁,爸爸出狱,因为我的隐瞒,妻子接受不了带着儿子回了娘家,隔天他就自杀了,我没有爸爸了。”
最后一个相框也点亮了。
模样干枯的老人死气沉沉倒在地上。
“六十岁,我确诊了和我爷爷一样的病,儿子放弃了我。我杀了他。”
场景全部复盘完成。
姜曜目视前方,一路追随光影。
六个‘我’排排站立,再加一个从黑暗中缓缓走出的老人,七个场景七个‘我’,整整齐齐谢幕。
“这是一个悲剧。”
老人张开双臂,“悲剧不能重演,讨论却要继续——”
他的声音顿挫有力,情绪饱满,仿佛正在进行一场演出。
而玩家们则是台下的观众,之前死里逃生的种种,都不过是为了能看到下一幕进行的资格筛选。
老人的目光瞄准姜曜,也瞄准其余陷在黑暗里的玩家。
“接下来是观后感环节——”
四周亮起,黑暗消失。
玩家们来到另一个空白的房间里,依然是六面封死,区别在于正中央以一米的间隔摆了五套桌椅,桌上放着一张纸和一支笔。
“观后感……”邓卓远没动,“这到底什么东西?”
络腮胡管不了那么多,拖着残腿就坐在了第一把椅子上,“怎么样都好,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别无选择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姜曜想得很开,在最后一张桌子前坐下。
哑巴随之落座第四把椅子,杜琳仪就近坐了第三把,邓卓远眼看着大家都坐下了,只能硬着头皮在剩下的椅子上坐了。
桌上的纸不是空白的,柔软的指腹蹭着做区分用的三个文本框,来回摩挲。
姜曜单手托腮,瘦长的笔身在指间转出繁多花样。
“一,二,三……”
怎么感觉是答题模式。
刚这么想完,老人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观后感采取问答模式反映,请各位根据切身体会,认真作答。”
“作答过程中不可交头接耳,不可相互抄袭,违反规则者将被清退。”
“本次问答满分一百分,分三题进行,最终分数不足六十分者视为观看不认真,将被清退。”
这个清退什么意思,懂的都懂。
“有病吧。”邓卓远低咒一声。
正前方雪白的墙壁上忽然投影出一个血红的倒计时数字,五分钟整。
“答题开始,请听第一题,分值三十,送分题。”
“请问我是谁?作答开始!”
计时器数字跳动,四分五十九秒。
邓卓远抓皱了裤子,络腮胡眉头紧锁。
转动的笔回到掌心,姜曜端正坐姿 ,唇角上翘。
考试啦,好有安全感~
笔尖刷刷碰触纸面,原本工工整整的字体带了丝漫不经心,写下再正确不过的答案。
——1、爷爷重病时只能看吊灯的一岁幼儿;2、奶奶失足摔下楼梯后盯着地毯的三岁小孩;3、妹妹意外死亡时站在摇篮旁哭的九岁男孩;4、妈妈被爸爸杀死后独自面对沙发的十八岁少年;5、爸爸自杀后在床边沉默无言的三十二岁青年;6、杀了儿子的六十岁老人;7、冒充“李正涛”混进我们当中的悲剧主人公。
倒计时接近尾声。
“时间到,阅卷开始。”
老人没有现身,只在倒计时的旁边又放了张得分表投影。
这会儿是安全时间,邓卓远把笔拍在桌上,神情相当难看,“虽然知道他是谁,但要表达出来也没那么好写,这算送分题的话下一道是不是就是送命题了?!”
杜琳仪皱皱眉头,示意他冷静,“烦躁解决不了问题。”
邓卓远深吸一口气,扶住额头。
哑巴往右手边看,女孩纤细五指上一根笔转得飞快,简直是炫技现场。
络腮胡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点,“得分……出来了!”
墙上的得分表三列六行,按得分高低排列,以一到五号座次对应玩家。
邓卓远呆呆地看着墙面:“30,27,27,20,20……”
再看座次,从五到一,正好反过来。
一到四号纷纷转头看向五号。
姜曜竖起两根手指晃了晃,左眼眼皮灵活单眨。
众人心中生出同一个念头。
……不愧是她。
杜琳仪收回目光,看看卷面多出来的批注,轻声念出来:“身份准确,表述不够完整,扣三分。”
她看向邓卓远,后者紧紧抓着笔,不甘道:“漏了第七个身份没写外加表述不完整不清晰。”
“这怎么能忘?谢幕的时候明明七个人站成一排了,肯定要写全啊。”杜琳仪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送分题就丢了十分,怕真的是悬了,“接下来一定要注意,把能写的都写上!”
“知道了。”邓卓远吐出一口浊气,捏了捏眉心。
“请听第二题,分值三十五,送分题。”
“请问七个身份出现的七个地点分别是哪里?本题概括简写即可,作答开始!”
倒计时还是五分钟。
姜曜依次写下医院、酒店、搬家路上、父母家、自己家、儿子家,在最后一个地点上卡了一下,不太确定地写下“可以连通六个场景的中转站”,过了一会儿,又用一条笔直的横线划掉,重新写过。
“时间到,阅卷开始。”
姜曜始终盯着自己的卷子,直到第二个文本框里出现了和第一个文本框里一样完美的勾,露出笑容。
墙上的排名没变。
第一名-五号-65
第二名-四号-62
第三名-三号-62
第四名-二号-50
第五名-一号-50
已经超过六十分安全出线的杜琳仪松了口气,问又丢了五分的邓卓远,“还是最后一个没写出来?”
邓卓远已经不想说话了,缓了好几秒才点头,“所以是什么?”
“崩坏的房间,副本名称就是。”
“……”邓卓远抹了一把脸,“太紧张了,完全没想到。不过应该也还好吧,毕竟还有一题,能拿十分就行。”
杜琳仪没有他这么乐观,只道:“不要掉以轻心,你看看姜曜,她都认真起来了。”
邓卓远伸长脖子往右看,明明已经出线没有生命危险的人此刻正襟危坐,满脸凝重。
姜曜的胜负欲熊熊燃烧,双拳握紧。
她要满分!
“请听第三题,分值三十五分,选择题。”
选择题?!
邓卓远和络腮胡变了脸色。
“请问,当家人重病垂危,手术成功率很低手术费又很高昂超出个人承受能力时,该救,还是不该救?”
送命题,来了。
杜琳仪正在心中为邓卓远祈祷,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进行补充说明。
“哦对了,本题答错扣一百分,请谨慎作答。”
“……?!”
瞬间回到同一起跑线的众人来不及羞恼,本该是五分钟的倒计时刷新,变为区区十秒。
“嘀嘀嘀——”
房间里红光闪烁,拉响生死一线的警报声。
众人心头狂跳。
还是不该?!
没有思考和犹豫的时间,笔尖按在白纸上,落下决定生死的答案。
姜曜完成最后一捺,重重拍笔。
——不该救。
“时间到, 阅卷开始。”
收卷了,纸和笔一起消失,墙上的得分表各数字疯狂滚动, 一秒后定格。
第一名-五号-100
第二名-四号-97
第三名-三号-97
第四名-二号-0
第五名-一号-0
漂亮的手指做了相框, 把头一个令人万分舒畅的数字框在里面。
“咔嚓。”
姜曜笑得很欢,放下的手掌按在桌面上, 啪啪敲了一段振奋人心的鼓点。
几家欢喜几家愁。
邓卓远双目通红, 从椅子上站起来扑倒杜琳仪身边,死死抓住她的肩膀,“正确答案是该救的对吧?!他给我批错了对不对?!”
杜琳仪沉默地任他抓着,悲伤中带着怜悯的眼神告诉他。
“怎么会是不该救呢?!”他咆哮起来,“悲剧不能重演不是吗?他的父亲放弃了治疗爷爷,悲剧才开始的不是吗?!所以不能放弃啊!无论是作为最后被放弃的‘我’的角度, 还是为人子的角度, 都不能放弃不是吗?!”
杜琳仪被他抓得离开座椅, 踉跄着差点摔倒,邓卓远猛地松开她, 掀翻旁边的桌子!
咣当——
桌子倒过来躺在地上, 响声消散。
邓卓远双手抱头, 蹲在地上。
他的声音因嘶吼变得有些沙哑,平静下来后透着一股死心与绝望。
“求你们告诉我为什么,让我做个明白鬼。”
杜琳仪悲伤地看着他, 弯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和邓卓远说不上多亲近,却也合作过多次, 作为队友来说, 他是个能够信赖的可靠之人。
她惋惜, 也因为自己无法完全解答他的疑问内疚万分。
“我的第一反应和你一样, 也认为该救。是区区十秒让人无法深想的作答时间警醒了我,让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有赌的成分,在最后关头加上了不字……姜曜。”杜琳仪看向坐在最末端,晃荡着两条小腿闲闲看戏的女孩,“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吗?”
姜曜看看邓卓远,看看络腮胡,又看看杜琳仪,决定大发慈悲。
“嗯~”她站起身来,走到已经停止的倒计时前方回头,“因为悲剧发生的根本原因……是贫穷呀。”
杜琳仪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悲凉地笑出声来。
原来如此。
姜曜站在房间的C位,给还没明白的两位深入讲解:“悲剧不是没有救爷爷导致的,而是在他们负债三十万的时候就开始了。就算救了爷爷,负债是增加的,那奶奶就还是得拼了命工作,就还是会因为过度疲劳摔下楼梯,妈妈还是得放弃工作照顾老人和孩子……会是同一个悲剧哦。”
这道题如果能有充分的时间思考,邓卓远和络腮胡未必会被第一个场景的情节迷惑,可惜时间太短了,他们来不及深思,只能止步于此。
本就撑到极限的络腮胡苦笑,疲惫地靠在椅子上。
“我还是赌输了。”
邓卓远抬起头,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下。
他看着杜琳仪道:“你一定要活下去,代替我——”
没有把话说完的时间了,黑色碎屑自他身体中大量涌出,顷刻间蔓延四肢。
两人如同信息世界的数据一般像素化解体,什么也没留下。
杜琳仪死死咬住嘴唇,抹去眼角的泪花。
“这是一个悲剧!”
清脆的声音打破同伴逝去的哀思,杜琳仪和哑巴透过纷飞的黑屑看向前方的女孩。
姜曜上前一步,像老人一样张开双臂,闭着眼眸神情平静。
“悲剧不能重演,副本还要继续——”
仿佛为了回应她的致辞,黑色碎屑扩大,将评分表笼罩,将倒计时笼罩,将桌椅笼罩,将整个房间笼罩。
等黑色褪去,仅剩的三人回到最初的房间里。
在观后感答题房隐身的老人站在角落里,对他们的回归表示欢迎与祝贺。
“恭喜各位摆脱所有危机,拥有了永远留在这里的资格。”
永远留在这里的资格。
三人变了脸色。
这可不是他们结束以命为注的豪赌后想要听到的。
杜琳仪怀抱希望,“第三轮……是欺骗吗?”
老人摇摇头,“不是,是事实,你们足够认真地看完了我此生的电影,并且做出了相当完美的答卷,尤其是这位小姑娘。”
他的目光落在姜曜身上,温和又怜悯,“观后感合格就能留在这里,而以满分通过的你,我必须给予你一次特殊奖励的机会,答应你的任意一个要求。”
“好的呢。”他说的大方,姜曜便也应的大方,“那把生门打开吧,该放我们出去了。”
杜琳仪和哑巴纷纷看向老人。
只见后者缓慢地摇了摇头,“这里没有门,我都忘了被关在这里多久了,从来没见过能够离开的门。这里是出不去的,进来了就只能永远的留在这里。”
没有门。
三人面面相觑。
姜曜不信,“没有不能通关的游戏,也没有打不过的副本。你刚才不是还说可以答应我的任何要求吗?”
老人叹气:“那也得在我能力范围内才行,不然你要星星要月亮……不也是为难我老人家吗?”
“你确定不能?”
“句句属实。”
“好,那你别后悔。”
“什么……”
老人迷惑地抬起头,只见一只小小的却气势万钧的拳头直奔面门而来,一阵辛辣的酸痛袭来,整个人往后倒去。
姜曜出奇制胜,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人打倒在地,死死摁在地上。
其余二人:“……”
真的有够乱来,也有够解气的。
老人被放倒在地板上,改由哑巴摁着。
两个女生一左一右站在他头顶前方,神情冷酷。
“我说的都是真的。”老人真的是没办法,“要是能走,我为什么不走?”
姜曜蹲下来,居高临下俯视他,“那杀了你会怎样?”
老人一愣,叹气:“会重新出现在房间里,不信的话你们可以试……我自己来吧。”
地面忽然长出一根尖刺,狠狠扎穿老人的心脏部位。
血红的液体流出来,还没太过扩散,下一秒房间重置,回到了姜曜出手前的状态。
老人毫发无损站在三人对面。
“信了吗?”
姜曜抬起下巴:“唔,半信半疑了。”
老人无奈:“那你们到底怎么才肯全——”
极速上前的哑巴出现在距离他不到二十公分的位置,双手扶住他的脖颈,旋转三百六十度。
老人大瞪着惊愕的眼睛,孱弱的身躯重重倒下。
又过了一秒,房间重置,再次回到对峙前状态。
站成一排的三人看着老人点点头。
姜曜咧开雪白的牙齿,笑得人畜无害,“好的爷爷,这下信啦!”
老人:“……那就好。”
没有门的房间里,空气是凝滞的,时间仿佛也静止了。
姜曜躺在沙发上,翻了个身用胳膊撑着脑袋,面向老人。
“你杀自己的动作好像很熟练诶,那为什么要搞这么多麻烦事来对付我们?”
老人苦笑:“你们是外来者,除非你们自己愿意参与情景,否则你们和我就是完全区分开的。”
杜琳仪浑身一震,想到了什么,掩唇惊道:“所以刚才的答题,我们原本可以拒绝的,对吗?”
“是,原则上确实是这样。”老人回答,“只要你们不想,一开始的场景也可以不进去。”
“那……”
“别那啦,琳仪姐姐你清醒点。”
姜曜猜得到杜琳仪要“那”些什么,无非就是些与邓卓远之死有关的自责话语。
真是无聊又无意义。
“我们是必须往下走的,那就没有选择,只能按照房间主人的安排去做能够让他愿意跟我们对话的资格筛查。在这个过程中,能力不足死亡有什么不对?”
老人看了姜曜一眼,点点头,“确实也是如此。”
杜琳仪终于放弃挣扎,恹恹地坐在地上。
门的线索没有,唯一能动的NPC又杀不死,陷入僵局了。
姜曜打了个哈欠,困意上涌。
他们进本少说也有十二小时,进本到现在强度又这么高,是该睡觉了。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打算去床上睡会儿给维持高速运转即将过载的脑子降降温,刚给了离床最近的哑巴“别跟我抢”的凶狠眼神,没走出几步被杜琳仪叫住。
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女人强撑精神,语气心服口服:“姜曜,你真的很厉害。”
姜曜回头疑惑地看看她。
“好突然哦琳仪姐姐。”
杜琳仪笑了,“我说真的,原以为你年纪不大有些事不会懂,曾经单方面认为至少在人生阅历方面我是有优势的,没想到就算是那种问题,你也能在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里剖析明白,真的很厉害。”
姜曜眨了下眼睛,“那种问题是指该不该救这个吗?”
杜琳仪点点头,“是啊,这题没有那么简单不是吗?”
“是没那么简单。”姜曜咧开雪白的牙齿,双手背到身后,“可你怎么知道,我是在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里想出答案的呢?”
她的模样天真稚气,笑起来更具迷惑性,像个从来没有做过坏事的乖宝宝。
周身的气质却又矛盾地揉了一丝血腥气,微微歪着的脑袋、抬起的下巴、眼底的寒光无一不掺杂诡异的狠戾与强悍。
她是天使与恶魔的结合体。
降落人间。
杜琳仪呆住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曜解决了她,转身就要往心心念念的床扑去,猝不及防脑袋被人揉了一下。
杜琳仪呆完,姜曜呆。
姜曜不敢置信地侧过脸,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自己身后的哑巴。
作恶的是他的手没错。
目光来到白皙清秀的脸上,最终聚焦在柔和上翘的嘴角。
“你在干什么?”
回应她的是又揉了揉脑袋的手和笑意越发明显的嘴角。
“我问你在干什么?!”姜曜一巴掌打掉他的手,脸都气红了,“你有病啊——”
哑巴微微弯着眼眸,明明不是什么很明显的笑,配上那张脸就像初春的风,吹拂之处万物复苏。
他不知道姜曜想了多久,但在这样步步惊心的节奏里仍为故事背景动容深思的人,当不了彻彻底底的坏人。
她本该有直至离开世界依然无垢的灵魂,而不是被迫穿上魔鬼的皮囊,日日煎熬。
他用能够想到的最直白简单的手势做出回应。
——你应该拥有最好的一切,像进异次元前一样。
莫名其妙。
姜曜冷笑,不太熟练地用手语回了他。
——你,脑子,真的,有病。
哪里来的变态!
第112章 崩坏的房间(11)感情进度-75%
恶狠狠踹了这个忽然犯恶心的人一脚, 姜曜跟杜琳仪打了声招呼,得到对方允诺后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杜琳仪看看面不改色揉小腿的男人, 回头找老人要了笔和纸, 给人递过去。
“聊聊?”
哑巴看了她一眼,没接。
杜琳仪苦笑, “不必防备我, 玩家只剩下我们三个了,姜曜在睡,我们总不能坐着干瞪眼吧。我不会打探你的身份,又或者你和姜曜是什么关系,只是想就副本一事进行探讨而已。”
纸笔到底还是到了哑巴手里,两人在沙发上坐下。
杜琳仪毫不避讳老人的存在, 直接问:“你认为他说的那些话可信度有多少?”
“我说的都是真的……”角落里的老人抖了抖花白的胡子, 无奈摇头。
纸上落下一行遒劲有力的字迹。
——我倾向于他没有撒谎。
“为什么?”
——没有必要, 如果他要命,就应该开启第三轮、第四轮游戏利用规则继续让我们退场。
“如果他故意留活口耍我们呢?”
——如果目的是玩弄, 那他应该留更多人, 而不是短时间内就干掉那么多。
杜琳仪想想是这么个理, 又见他在纸上写。
——没有撒谎,不代表没有隐瞒。
杜琳仪下意识看了老人一眼,老人还是远远站在角落里, 并朝他们露出了一个“你们在说什么我都看得到”的笑容。
既然这样,她也就不压低声音了, 直接问道:“你怀疑他知道生门的线索?”
“话不能乱说。”老人没忍住插嘴了, “我要是知道却告诉你们不知道, 那不是撒谎了吗?”
杜琳仪:“……”
哑巴摇头, 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你没想过这里这什么地方吗?
“这里是什么地方?”杜琳仪起身,将这一览无余的古怪房间看了一遍又一遍。
吊灯、相框、沙发、床、地毯、摇篮,六面全包围的墙。
“一个古怪的房间,崩坏的房间?”
她的视线落在略显僵硬的老人身上,后者的神情出现明显的回避,确实是有所隐瞒的样子。
“这个房间真的有问题,突破口在这里吗?那我们现在是该去逼问出这个房间是什么地方?”杜琳仪坐回去,皱起眉头,“但我想他不会告诉我们的。”
哑巴继续摇头。
不用他告诉,猜得到的。
六个物品,六段阴影,不死之身,肆意变化的能力。
——崩坏的房间,即是崩坏的心房。
惊讶过后,杜琳仪缓缓点头,“说得通,果然还是要从他身上下手。”
老人察觉到两道冷酷的视线,往后退了一步,后背靠住墙面。
“你们猜的没错,这里确实是我的心房,所以你们更该相信我才对……”
“心房,又怎么会有门呢?”
一边两人在和老人对峙,另一边酣睡的人却陷入了不太好的梦境。
姜曜梦到了因二哥消失卧病在床的奶奶,迅速消瘦的身体和第二个场景看到的老人颇为神似。
奶奶握着她的手,嗓音沙哑,语气哀伤。
——阳阳,奶奶想明明,你帮奶奶找找明明好吗?
梦里的她正要答应,病床另一侧却忽然出现了一张美艳至极的脸。
莎蒂卡眉眼含笑,和她的虚影一起俯身,碰了碰自己的额头。
——姜曜你忘了吗,你把哥哥卖给我了,你找不到他了。
接着便是炼狱一般的循环往复,奶奶不停地问,莎蒂卡不停地答,一遍又一遍。
曾经缠住姜明的黑雾缠住了姜曜自己,并一点一点缩紧,剥夺力气,剥夺呼吸,也剥夺思想。
细密的汗水自额头渗出,心跳在惶恐中不断加快。
在黑雾将整个人笼罩的瞬间,她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在房间里其余三人惊愕的目光中大口喘气,过了足有半分钟,才抹去额头的汗水。
哑巴走过来。
——做噩梦了?
“不算。”姜曜离开那张死过人的床,也离开每一个曾经见证过死亡的物品,和老人一样站到角落里,对着雪白的墙壁缓冲。
等她彻底清醒了,杜琳仪把当前的进度跟她说了一遍。
“这里是他封闭的心房?”姜曜懒洋洋倚在墙上,“有心房就有心门,线索明确了呀。”
杜琳仪点头,“我们是这么想,但这老人家就说没有,而且杀了他也没用,房间只会不断重置。”
“那问题就不是出在他的死活上。”
“是的,按理说心房封闭是心理阴影所致,他也确实够惨的,可这些悲剧一幕接一幕,我们也开导不了。”
姜曜看向哑巴,后者抬起双手。
——你只睡了二十分钟,可以再睡一会儿。
姜曜:“……关你屁事。”
哑巴从善如流“改口”。
——那本日记再拿出来吧,突破口可能还是在第一句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