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救我—— by织朱
织朱  发于:2023年0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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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重聚,围成一圈。
日记本摊在中间,扉页六个红色大字鲜明又夺目。
——悲剧不能重演。
杜琳仪摸了摸下巴,“严格意义上来说,这老人家的人生一直都是个悲剧。我们都已经知道有钱就可以终结悲剧,可这没意义啊,什么也改变不了。”
——如果可以改变场景呢?
哑巴在纸上写下一句话,看向姜曜。
姜曜若有所思,问:“爷爷,场景能重新开放吗?”
老人点头又摇头,“之前许诺给你一次特别奖励,我不食言。你可以选择一个场景,我会把它打开,让你们进去。”
姜曜对两人摊开手,“我尽力了。”
“可是……”杜琳仪不解,“场景是能够改变的吗,我们只是观众不是吗?”
——可以,‘我’可以动,邓卓远试验过,第五个场景,他吸引了小男孩的注意力。
当时他试着动别的NPC是无效行为,但邓卓远拉了小男孩那一把是有效的。
邓卓远这个名字让杜琳仪又难受了起来。
姜曜若有所思,“那就是说我们可以尝试改变‘我’的轨迹,来结束悲剧。”
哑巴点点头。
老人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默默闭上眼睛,安静地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首先排除第一个场景。”姜曜在日记本最后一页的数字一上打叉,“一岁太小了,是个彻底的旁观者。”
哑巴接着在数字三也打了个叉。
——同理。
杜琳仪打起精神,也叉掉了一个数字,“三十二岁也不行,‘我’根本没出场。”
“同理,十八岁也没有出场。”
数字只剩下最后两个。
杜琳仪手中的笔犹豫了一会儿,点在六十上面,“这个也不行,到了这一步,悲剧是一定会延续了……那就只剩下九岁了?”
“不对。”姜曜拂开她的手,阻止了她打叉的动作,“不对。”
“……不对吗?”
姜曜在思索,哑巴替她在纸上解释。
——能改变的只有‘我’的轨迹,九岁场景来不及让‘我’去救下妹妹。
杜琳仪喃喃:“那就只有六十岁了,可六十岁做决定的是儿子,被放弃的是‘我’,怎么改变?”
“不。”姜曜长出一口气,全部理顺了的感觉让她神清气爽。
笔尖在最后一页的数字上圈画起来。
“你们看,从一岁到三十二岁,‘我’其实都只是被推动者,且这个悲剧在三十二岁父亲死亡的时候,已经闭环了。”
无论是爷爷奶奶妹妹妈妈爸爸的死,其实都与‘我’的选择关联不大。
尤其最后爸爸的死,虽然很残酷,但从现实出发,对于‘我’来说其实是件好事。
杜琳仪:“我知道这里闭环了,可是六十岁的时候,不就又从第一个场景爷爷那里开始了吗?所以‘我’才会为了悲剧不重演,杀了儿子啊!是吧,老——”
说完她回头去找老人,却发现房间里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
从观后感环节结束后就一直和他们待在一个房间里的老人不见了。
“他……去哪儿了?算了,姜曜你继续。”
姜曜的笔点在六十岁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圆圆的圈。
“你弄反了,六十岁那个场景不是‘我’重蹈覆辙被儿子放弃,而是‘我’放弃了儿子。”
“到这里悲剧不是结束,是开始。尽管换了种方式,可悲剧还是重演了,所以笔记本上才会有这么多狂乱的悲剧不能重演。”
杜琳仪已经绕晕了,“你的意思是父亲不应该杀儿子吗,可要是不杀,那不就跟第一个场景完全一样了吗?”
“不要潜意识把第一个场景和第二个场景等同起来,两者情况不同。”姜曜语速略快,“第一个场景是已经在医院了,放弃治疗回到家里,第二个场景是在家里,老人要求去医院。还有,记得第二个场景的小复式吗,装修很糟糕,房子却是新的……第二个场景的时间线比第一个场景早,极有可能还没欠下难以承受的负债,第二个场景是有可能成为最后一个场景的,父亲死了,就闭环了。”
说的通。
可说的通归说的通,这也太残酷了。
杜琳仪不忍:“直接牺牲‘我’打出来的结局,就算悲剧没有重演,那能算HE结局吗?”
姜曜翘起嘲讽的嘴角,“只牺牲一个人,悲剧就能不重演,还不算HE结局吗?”
最优方案,不外如是。
杜琳仪紧紧抿住嘴唇,还是难以接受这样的收场。
直到一张纸递到她面前。
哑巴的笔迹横折撇捺刚劲有力,透着极致的坚定。
——这个结局,对于‘我’来说不是悲剧。
悲剧不能重演。
到底是被迫承受的那些伤害算悲剧,还是主动杀了儿子算悲剧,只有当事人清楚。
三人终究达成一致。
姜曜对着空气说了声要进相框场景,大片黑色物质便涌了出来,将他们包围。
这次直接到了狭窄的客厅里,他们看到青年端着药碗进入二楼房间的背影,第一时间冲上楼梯,畅通无阻地进入到二楼。
原本阻碍重重的世界解开了一切禁锢,仿佛等待他们已久,敞开怀抱。
姜曜夺下老人摸到的相框,把人按倒时,世界便崩塌了。
无数碎屑如粉末一点点消散,三人在碎屑制造的巨大漩涡中消失,原本收在姜曜卫衣口袋里的日记本掉了出来。
纸张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到最后一页。
“找到我”三个字往上挪了几分,它的正下方又新增了三个字。
——阻止我。

无影神像低眸, 张开的怀抱仿佛在迎接他们的归来。
神像脚下铺着几个睡袋,在这儿等着观望灭绝本动态的北区成员早已呼呼大睡,南区的两个成员也是强打精神, 半梦半醒玩着扑克牌。
“四个6。”
“四个2……哦不对, 四个10。”赶紧把扔出去的四张牌捡回来换了四张,青年打了个哈欠, “都这个点了, 大姐头不会出来吧,上一波团灭不是到第二天傍晚才来的么。”
另一人说了句“不要”,正想着什么时候能把手里的牌扔扔掉,余光瞥到门的方向,抠脚皮的手立马停下了,把不太清醒的同伴扯起来。
“门、门开了, 快去!”
他们守在这儿的目的不单单是为了最早得到消息 , 更是有搭把手的用途。
曾有过千难万难从副本里逃出生天, 却没能靠自己走到修复室,还是死在半道上的例子, 他们可不能让自己的同伴也出这种意外。
回到平安小镇, 姜曜一手按着肩膀, 好好活动了下关节。
结算的声音叮铃叮铃响。
“恭喜玩家成功逃离0854号副本,奖励积分100点。”
“恭喜玩家成为首位打出0854号副本HE结局的天选之子,奖励积分1500点, MVP数量加1,精神力值加3。”
“恭喜玩家MVP排行榜排名提升, 目前位列第5名。”
“恭喜玩家获得排行榜名次折扣, 积分商城购物可打8.8折。”
个人面板的数字稳定下来。
玩家姓名:姜曜
MVP数量:6
积分:12530
属性面板:
力量值:16(当前5)
体力值:8(当前3)
速度值:11(当前2)
精神力值:16(当前3)
生命力值:11(当前8)
结算完成, 姜曜舒畅地伸展双臂, 回头冲身后两人敬了个礼。
“承让~”
哑巴做了个甘拜下风的手势,杜琳仪正要说话,两个小弟已经到身边,只能先理会他们。
南区二人往杜琳仪身后看了看,确认不算矮的邓卓远不可能藏在后面,也确认门已经关上,副本结束待刷新了,垮着肩膀肩膀道:“琳仪姐,卓远哥他……”
“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没了。”杜琳仪朝他们笑了笑,“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至于卓远的后事,明天我亲自安排处理。”
“哦。”南区二人都很新,年纪也不大,说话还没什么艺术性,直愣愣地接道:“那结局打出来了吗,谁是MVP,队长说这个也要汇报的。”
徐行这个人真的是……就差那么一点时间吗?
杜琳仪心中憋闷,根本不想说话,当看到两只素白的手分别搭上两人的肩膀时,索性闭了嘴 。
肩膀忽然被人扣住,南区二人头皮一紧,吓了一跳。
姜曜挤进两人中间,冲两张同时转过来,惊魂未定的脸微笑。
“想知道MVP是谁的话,你们让他自己来广场看一眼就知道啦。”
“唔……”
她的手一放开,南区二人赶紧后退三步,一副看见什么洪水猛兽的惊惧模样。
姜曜站在原地没有再动作,两人便惶惶然去看杜琳仪:“琳仪姐……”
杜琳仪没心情应付他们,摆摆手让他们走。
“就这么告诉他。”
南区二人看她脸色,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回到打牌的地方收了坐垫和扑克牌,灰溜溜走了。
他们发出的动静不大,北区的玩家们还在睡,丝毫不知自己苦等连续剧已经播完了结局。
尽管辛苦劳累了近二十个小时,出了副本后三人精神头却都相当不错,杜琳仪提议:“要不去喝一杯,我请客。”
姜曜也还不想睡,当即同意。
“好的呀,不过我就喝一杯。”
后半句话成功让哑巴抬起的手放下,没太扫兴。
“不过这个点的话……”杜琳仪看着月亮估摸时间,“是各酒馆最热闹的时候,看见咱们怕是不得安宁。不如去我家,我家啤的红的白的……橙汁牛奶咖啡红茶也有,保管喝什么都能尽兴。”
是个好主意。
三人一起往杜琳仪的房子走。
姜曜想起自己之前去南区看到大大栅栏,问:“你家在南区里面吗?”
杜琳仪笑,“我在南区外也有个房子,南区内部我可不敢随便带你们进去,要这么干徐行还不知道得怎么挤兑我。”
“哦~”姜曜应了一声,好奇问,“怎么老是徐行徐行的,你们南区不是有两个队长吗,傅醒都不干事的吗?”
杜琳仪摆摆手,“那你真是冤枉他了,他俩就像男主外女主内那种感觉知道吧,徐行什么鸡零狗碎的都干,当然也是他自己抢着要干,傅队么就跟那些无用的男……”
她忽然闭了嘴,把原本的话咽了回去,重新措辞:“傅队只适合做大事,对,只适合做大事。”
姜曜听明白了,哈哈大笑。
“他比我想的还要没用哎哈哈哈哈——”
杜琳仪:“……”
阿弥陀佛,此处不该笑的。
哑巴是个好哑巴,自始至终当着最合格的背景板。
杜琳仪的房子只有二层,面积也就是初始小木屋的大小,只在装修上花了大积分改造,一整个现代化高级公寓既视感。
她这房子格局跟一般人的不一样,她的卧室在楼下,反而楼上才是可以舒适玩耍又可以待客的地方。
“随便坐,你们都喝什么?”
杜琳仪一边说着一边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啤,单手打开后咕噜咕噜灌了两口,“我太渴了,那个花卷好干……啊,积分!三百五除以三是多少来着?”
哑巴看向姜曜,后者一屁股抢走飘窗宝座,自然接道:“116.6666……”
她一路六下去,把自己都六笑了,趴在飘窗上笑得直不起腰。
杜琳仪:“……呵呵呵。”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但还是相当给面子的捧了场。
两人很快完成了只能精确到个位数的转账,最终大家都喝了冰啤。
姜曜一边喝一边吐槽:“苦苦的,一点都不好喝。”
“那给你换点别的?牛奶?”杜琳仪很愿意照顾小姑娘。
姜曜想了想,摇摇头。
“算了,酒精才是大人的游戏。”
杜琳仪失笑,举起铝罐跟她的碰了碰,“你到底多大,李光说你还没成年的,距离大人的游戏还有段距离吧?”
姜曜竖起一根手指,“再过一个生日。”
“嗯?什么时候?”
“明年的三月份。”
“哦天呐。”杜琳仪扶额,“你怎么这么小啊,那你还是别喝酒了,影响发育。”
姜曜嘻嘻笑:“没关系啦,酒精虽然会麻痹大脑让人变笨,但我就算比现在笨一点,也还是会比你们聪明的。”
杜琳仪:“……这样很不讨喜的哦。”
姜曜舔了舔嘴唇,一脸无所谓,“没关系呀,反正也没有人喜欢我,我也不要人喜欢了。”
说到这里她坐直身体,挥开这些越跑越偏的话题,“姐姐有什么要讨论的就开始吧,我确实还在长身体的,要有相对充分的睡眠。”
她说完哑巴也把旁边的纸笔拿起来,时刻准备开启谈话。
杜琳仪看看两人的脸,笑着摇摇头,“好的,那我就不寒暄了。那个老人家说的有一句话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在我们问上一波玩家为什么团灭的时候,他说的是不清楚,原话好像是……”
“可能是支撑不住决定进入睡眠的时候被我抓住机会杀了,也可能是跟你们一样找到了我,然后发生了点别的。”
杜琳仪的记忆力也相当的好,几乎完整地复述了出来。
“他好像很自然地就接受了玩家、团灭等等这种游戏设定,一点都不疑惑,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姜曜放下啤酒罐子,撑起下巴。
“是有点奇怪。”
杜琳仪继续:“所以我在想,副本的重置或许并非重置,可能只是抹掉了玩家存在的痕迹,而已经经历过一次的NPC是知情的。”
“那不对。”姜曜不同意她的观点,“如果那个爷爷已经经历过一次,那在自证身份那个环节就会有更多的选择而不至于那么被动……他是有点奇怪,奇怪在你说的接受副本设定太自然这里,但上一轮团灭到底怎么团灭的他应该是不知道的。”
哑巴也发表了意见,指指姜曜表示自己同意她的,紧接着就在纸上刷刷写起,然后举起纸张。
——资源本都算是挑战本的重置,但资源本里也没有NPC出现过提前防范的情况。
杜琳仪一愣,随即点头。
“也对,如果重置后NPC保留重置前的记忆,那就不可能完全按照之前的轨迹行动了。”
姜曜喝了一大口冰冰凉凉的苦涩液体,舌尖含着酒液也含着“重置”一词。
重置,重新设置,现代人的重置就是把出现混乱的旧系统连同其产生的数据清理掉,换回最初的系统。
副本这么换的话,从空间维度来看也是个大活,但如果从时间维度看……从后往前拉回到最开始的节点呢?就像播放视频的进度条一样,可以轻轻松松地回到任意想回到的位置。
假设副本重置和修复室修复都是这么一种情况,那老人就是团灭了玩家们一次,又被拉回到了遇到玩家前的状态里了,那他能够这么自然地接受设定,只能是……他本身就对副本有一定的了解。
哑巴的纸又递了出来。
——他不觉得自己被关在心房里奇怪,不觉得我们这些外来者入侵他的心房奇怪,也不觉得作为玩家的我们在他的心房世界里团灭奇怪,这是认知差异。
——而他能有这样正常的认知,一种可能是他原本的世界里就充满了这种信息,另一种可能是他经历过同样的事情。
两人的猜测对上了。
姜曜盯着他那只还在继续写的笔,看着每一个字体在他笔尖显形。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指向了同一个信息。
——我们不是特殊的。
姜曜喝完了那罐啤酒,睡意上头说要回家。
杜琳仪看她实在困的厉害,挽留她在这儿将就睡一晚被拒绝,只能随她去。
把人送到门口,她目送哑巴跟着人离开,隔了一分钟后起身,也出了门。
晚风习习,凉飕飕。
姜曜察觉到身后的人一直跟着自己,揉揉眼睛回头。
“你家也在这个方向?”
哑巴比划说“我送你回去”。
姜曜打了个哈欠赶走几只瞌睡虫,慢腾腾道:“你这样真的很像一个尾随女生的变态。”
可能是被骂多了习惯了,也可能是天太黑了看不出来,哑巴这次的脸好像没红。
他指指前方四五米处抱着个酒瓶子倒在街边的男人。
——我怕你会躺在街上睡。
姜曜是困了不是醉了,脑子还算清醒,“借口,我看你是怕我反过来尾随你,顺势挖出你的身份姓名。”
哑巴倒也直接,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原因之一。
“那你就多虑了,只要你别惹我,我没兴趣知道你是谁。”
姜曜把头转回去,几步小跑跳到前面,留给他一个娇小的背影。
“看在你是个残疾人的份上,我让你一下,早点回去睡好了。”
哑巴一路把人送回到看着破破烂烂的小木屋,确认她锁了门,才原路折返。
书屋一楼的门是常年不关的,清冷的月光落在第一个书柜脚下,地砖的缝隙又深又长,处处透着古拙的意味。
脚步在门口停下,犀利的双眸望向书屋的黑暗处。
“出来。”
三秒后,满脸震惊的杜琳仪以每步十公分的位移水平挪了出来。
她是不敢相信的,但是在是太像了。
忽略掉脸的哑巴和戴着面具的傅队无论气质动作都太像了。
她就是……为了打消自己那个可怕的念头过来看看,没想到反而验证了那个可怕的念头。
书屋的灯打开了。
杜琳仪拘谨地坐在傅醒的书画室里,时不时拿眼角瞄正在给自己倒茶的男人。
瞧瞧那分外薄的眼皮,瞧瞧那不笑而翘的嘴角,瞧瞧那柔和的下颔线,瞧瞧那威严全失的样子。
她向来是不敢在不苟言笑的傅队面前造次的,可看到这么张脸后,想低头做低伏小都觉得有点儿难度。
和这个傅队相处的模式,插科打诨轻轻松松更不违和吧……
她没忍住,“傅队,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戴面具的啊,我还以为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比如貌若天仙,又或者彻底毁容之类的。
傅醒在她对面坐下,没有面具覆盖的声音也不那么沉闷了,是和面容匹配的清朗。
“只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嗯……”杜琳仪迷惑,“话说回来,你接近姜曜是有什么目的吗?我知道你原本很重视姜曜,可她到底进了北区,行为心性早已不符合南区的标准,她已经不可能成为队友了,我不太明白你招惹她的意义。”
北区是个泥潭,不知道底在哪儿的泥潭。
就算姜曜本人不是不能相处,和她一起行动还是有极高风险的,谁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一个反手就会跟你撕破脸,转头为了更高的利益去背刺原本的同伴。
按傅醒的性格,不应该在已经下沉的人身上浪费时间的,干脆利落割掉污点重新选拔合适的新人才是他的风格。
然而事已至此,他不但没有和姜曜彻底分割清楚,甚至不惜改换身份接近对方任打任骂……她想不到这么做的理由。
傅醒沉默了一会儿,视线从冒着热气的茶水上抬起来。
“我有离开南区的想法。”
杜琳仪大惊起立,差点掀了桌子。
傅醒又道:“所以原本是期望她可以代替我,去做我原本在做的事情,带领新人,坚定团队信念,把已经存在的南区守住。”
杜琳仪也不知道应该先问什么好,想想问他“为什么要离开南区”还是“离开南区要做什么”必然得不到回答,索性挑了可能得到解答的问题问。
“她进本没几天就注定进不了南区了,傅队,你这个原本是多久以前?”
傅醒扯了扯嘴角,道:“确实,这是在她出第三个副本之前的打算。出来后她的心态发生了转变,看似长大了,可被拔过的苗……如果不重新栽种,就会一点一点消耗至死。”
“抛开原本的目的与期待,我不忍心看到她变成原本她看不上的样子。”
“琳仪。”
他忽然叫了自己的名字,杜琳仪下意识挺直身体。
“她是我在这个地方,遇到的唯一一个,即便知道得不到回报,依然愿意伸出援手的人。”
杜琳仪愣了一下,冒出一个词:“……惺惺相惜?”
傅醒弯了弯嘴角,“不是。”
他愿意伸手是出自自身的道德与责任,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让这个世界的人也能回到正轨,以此重新建立法理,实行法治,规范人心。
姜曜不同,她很纯粹,纯粹地尊重人,体谅人,相信人。
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的天呐。
杜琳仪看着他的脸无比震惊,他竟然真的会笑!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能和机器人一样的傅队这么正常的交流!
她放松了一些,试探问:“那是?”
“太久没见到这样的人了。”傅醒收了笑,“她让我看见了人性的希望。”
也因此,对所有异次元的玩家都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沉默下来,记忆回到地下二层。
他放弃过的,在以为姜曜死在那里的时候,他也告诉自己算了吧。
姜曜和其他死去的人一样,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直到看见那个石碓,那些尘埃,那只手。
刚刚熄灭的火苗浇上热油,像太阳一样熊熊燃烧了起来。
他的声音很轻,又好像很重,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在书画室里回荡。
“对我来说,她是最后的希望。”
杜琳仪也沉默了。
半晌,她说:“可是傅队,如果你这么做是想让她变回去,那不可能了。”
傅醒收敛情绪,抿了口茶,不答反问。
“你认为作为区分人和其他生物的思想,到底指的是什么?”
“……什么?”
傅醒看着她,答道:“不是聪明与否,而是审视‘我’,定义‘我’,追寻‘我’的能力。人之所以为人,与生俱来就有从环境挣脱的能力,所以人类社会才会不断地向前发展,创造或征服一个又一个新的环境。”
“不是变回去,而是需要正视自己的内心,重新审视、定义、追寻自我。”
“姜曜比绝大多数的人都要聪明,天赋异禀,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杜琳仪抿了抿唇,“可她如果真的可以,又何需他人干涉?”
傅醒摇头,“因为她还比绝大多数的人都要小,聪明不代表思想健全,她需要先知道她还有别的路能走,才能用她聪明的大脑做出正确的选择不是吗?”
夜深人静,是深入思考的绝佳时间点。
杜琳仪想了很久,稍稍能够明白他的心态了,但疑问还是无穷无尽。
“可为什么要用一个新的身份呢?”
傅醒静静看着茶杯晃动的水面,水面上倒影着天花板和灯的光晕。
他不会说话,也不懂姜曜在想什么,干巴巴的规劝只会引起她的反感,而拙劣的讨好也总是出现反作用。
傅醒的身份又牵绊太多,在没有和南区做分割之前,南区的人始终是他的责任。
因此南北区的界限不能由他这么鲁莽的打破。
他无计可施,只能如此。
“南区的傅醒不能救她,北区的哑巴还有希望。”
杜琳仪有些明白了,也因此必须告诉这个总是处理不好人机关系的白痴领导。
“她确实聪明,所以傅队,你瞒不了多久的。而一旦曝光,她怕是杀了你的心都有。”
“我知道。”
“……你知道?”杜琳仪不可置信。
早就想过那一天的傅醒很平静,“我一时半刻扭转不了她的态度,如果能把她的仇恨都集中在我身上,我不会杀她,她暂时又杀不了我,留给她想明白的时间就越长,选择的余地就更大。”
“……”
杜琳仪说不出话来。
其实惺惺相惜也是可以的吧。
反正傅醒和姜曜,两个人都是疯子。

被窝是人类天堂, 心灵归宿。
酒精某种程度而言确实助眠,这一觉姜曜睡得非常好,没有做梦。
迷迷糊糊听到外面有吵闹声, 木屋隔音效果到底没有钢筋混泥土的墙面好, 连着听见几句“怎么这么能睡”后,她坐了起来, 闭着眼睛摸到床头柜上的小闹钟。
眼皮拉开一条缝, 电子钟的时间一目了然。
十点零三分。
姜曜揉了揉眼睛,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进入卫生间。
刷牙洗脸花了十分钟,坐马桶上思考人生十分钟,最后看看水桶里换了没洗的几套衣裤,从衣柜里摸出一套超低价购入的小裙子。
她很少穿裙子, 这套大袖口的小裙子布料柔软版型宽松, 原本是贪图便宜想要拿来当睡衣的。
说来好笑, 她竟然也有贪图便宜购物的一天……
将就穿了,她对着镜子抓了抓头发, 梳起花苞头, 露出光洁的前额和白皙的耳垂, 精神奕奕打开门。
门开了一秒。
她和门外乌泱泱的人群对视一眼,下意识又关上了。
她就是睡了个觉,怎么这个偏远角落就多了这么多邻居吗?
或许是没睡醒。
薄薄的门板从外面敲了两下, 王函西的声音传进来。
“干什么呢,害羞啊?赶紧的, 都等你大半天了。”
姜曜确认自己睡醒了, 一头雾水地重新开了门, 拧着秀气的眉头看堵门的王函西。
“这么大阵仗是干嘛呀?”
王函西抛了个东西给她, 习以为常地叹了口气。
“还能干什么,灭绝本通关了,今天自然得做资源本的安排了。”
一颗圆滚滚的东西躺在手心里,姜曜一看,是颗红鸡蛋。
王函西朝那颗鸡蛋抬抬下巴,“恭喜你生还啊,也恭喜你拿下第六个MVP,晋升排行榜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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