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渡点头:“对,怪你。”
姜辛夷盯他:“你敢。”
“……我不敢。”宝渡肃色,“我甚至觉得这事应该怪我。”
姜辛夷:“……”未免太能屈能伸。
丘连明默然许久,抬头说道:“第五道题我方才答得啰嗦了点,应当更简略一些。”
姜辛夷微顿,宝渡也诧异道:“你不是在想输赢,还在想题目啊?”
这一局都结束了,想得再好也没用!他说道:“而且你还要更简略?刚才那些老前辈都说你答的太简单了。”
丘连明摇头:“可第五道题确实应该答的简单些,那题目说那人失心病发作,要问家眷什么。那就应当先救人,边救边问,而不是慢吞吞的望闻问切。”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认真说道,“辛夷姑娘,你可还记得,我起先总问你要先学什么,再学什么,你都说岐黄之术只要懂得病理、知晓用药,就没有先来后到的事,都是看病下药,对吧?”
姜辛夷点头:“是。”
“就好比这狂症,是不是也是如此?书上只是简单略过此人病状,可真当面见了,又怎有空问那些。”
姜辛夷看着年轻人眼里逐渐点燃的光,她忽然想到,当年她追着师父发问时,师父的心情是不是也如此愉悦。
第一场比试后,休息一炷香的时间。
太医院那边拿下首胜,气势高涨。但大理寺这边气势也没落下,纷纷过来给丘连明打气。
那锦衣卫瞧见了,也过来掺和打气。
丘连明的肩膀都快被拍塌了,可只能扯笑脸——他真的很怕东厂的人啊!!!
方院使趁着这间隙寻了姜辛夷,问道:“你为何没有用你师父的那套路数来教丘连明?”
姜辛夷淡声:“师父在领我入门时,就已经摒弃了那些路数了。我并不是认为太医院从零到一百地教有什么不对,只是这套路数在民间不行。行医者,最忌讳闭门造车,若不能亲眼看、亲手把脉,将医书背得滚瓜烂熟也无用。”
方院使看着这姑娘说话,心头隐约如起麦芒,刺得他思绪猛地窜回十余年前。
“行医者,最忌讳闭门造车,若不能亲眼看、亲手把脉,将医书背得滚瓜烂熟也无用。”
一模一样的话语,他曾听一个人亲口对他说过,就在林无旧即将消失在京师的前几天。
他无比兴奋地跟他说了这番话。
但随即目光沉落,说道“可我怕是不能如愿了”。
尘封的记忆忽然涌来,方院使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线索——关于林无旧为何会遇害的线索。
他蓦地说道:“辛夷,当年你师父在京城失踪前几日,似乎就已经预感到他无法留在京师。他曾说过要革新太医院,但恐成夙愿。若非他有所预料,又怎会说那番话?”
姜辛夷想或许是那想借师父的手下毒的人对他造成了莫大的威胁,所以师父说了那些话么?
可即便是毒害先皇这种事,师父都没有跟任何人说,只能说明那人来头很大——就算师父向先皇揭穿了他,也无法撼动他的势力。
姜辛夷轻轻点头,有一件事她想问李非白,唯有问他,才能替她保守秘密,保住自己的猜想。
她向方院使道了谢,此时一炷香的时间已到,众人都重新回到了桌前。
第二场比赛开始了,擂台上多了一张长桌,陆续上来几个一眼看去就是病人的人。
既有自己上来的,也有被人搀扶而上的。
一共十人,依次坐下。
有人唉声叹气,有人双目赤红,有人面色萎靡,有人四肢微颤。
一眼看去便是十人十病。
老前辈说道:“第二场比试开始,请两位为他们诊断治病吧。”
两位书童手捧笔墨站在两人身旁,只待他们看一人,便交由他们写下药方,再呈给老前辈们比对。
沈厚生从左边起诊,丘连明从右边起诊。
很快擂台上下的人就发现丘连明这边进行得很快,他看完四个病人,写了四张药方,沈厚生才看了两个。
这速度连沈厚生都忍不住看他,这么快,问清楚病情了么?
如此会显得他很磨叽。
待丘连明看到第七个人,沈厚生刚问第四个,对方如此快的速度立刻打乱了他的节奏。
台上台下众人议论纷纷,好话也有孬话也有,这时有人说道:“这就是辛夷堂姜姑娘的模样呀,断证快下药准。”
一句话将那孬话压了下去,毕竟姜辛夷开药便是如此快而准,有个先例摆在那,这看病速度快反而成了一种好事,而不会被人说是瞎胡闹。
沈厚生听着台下众人非议,目光又看向姜辛夷,那姑娘年纪明明很小,可总是那样冷然,气定神闲,这到底要经历过什么才能养成如此淡然的性子。
他收回心思,找回自己的节奏,继续为人看病。
许是他问的太过仔细,那头痛不已的男子忍不住骂道:“你太慢了!能不能像方才那个大夫那般问的简洁明了些!不是每个病人都有力气回答你所有问题的!!!”
沈厚生愣了愣:“抱歉,我只是想问得详尽些,好对症下药,免得误诊。”
“可你问简单些也行啊,你是太医院的吧?我看你问的话就像我去太医院药铺问的那些,难怪说在你们太医院里看病繁琐,哎哟……痛死我了。”
男子这连声质问,引得旁边两人也抱怨起来。
这下沈厚生的节奏是彻底被打乱了。
当一个医者在反思自己的诊断手法时,就已经是出问题了。
终究是硬着头皮诊断完了,但他知道,这第二场比试,他要输给丘连明了。
第129章 第三场
两人的行医风格似乎从一开始就奠定了基调。
一人严谨细致;一人粗犷迅速。
虽然都是治病救人,但这种差异太大,若论风格,众前辈还是更喜欢沈厚生的稳重。
可急病急看,慢病细看,当前十人几乎都是急症。他们同时出现争相求看时,明显是辨证迅速的丘连明更加惹人称赞。
那跟随一旁的童子不单是端笔墨去的,还记录了两人行医时所问的话。
几乎是得到了老前辈们一致称赞的丘连明便因这记录卡住了,让他们犹豫起是否要将这场的胜利交给他。
一人问道:“你为何对第九位病患只问了两句,就施针救人了呢?”
“而且问的还是他来此地前做了什么,做了多久,这又是何解?”
“你不问年龄病史,为何问这个?”
丘连明恭敬答道:“此病患初见断定为中年男子、身强体壮,虽已入秋,但却袖子高挽,胳膊强劲有力,皮肤黝黑,可见平日里是做力气活的。患者当时一直狂饮茶水,额上大量出汗,观其胸腔起伏过度,听其心跳犹如撞鼓,已见热邪内闭,蒙闭心窍了,因此晚辈怀疑其为‘中暍’。”
沈厚生蹙眉说道:“如今已入秋,怎会有暑气?”
丘连明说道:“这便是我问他从事何业的缘故了。”
老前辈翻看笔录,说道:“他答自己是打铁匠。”
沈厚生忽然就明白他“暑气何来了”。他说道:“太阳中热者,暍是也。可即便非酷夏,若是长久身处高热之地,也会中暍,所以你问他是做什么的,对吗?”
丘连明点头:“因他情况危急,所以晚辈先替他施针救治。”
老前辈看着行医笔录,轻捋胡子赞赏道:“人中、中冲、合谷、委中,再十宣放血,并非走的足三里穴,此法冷静稳妥。”
内行人听出了门道,外行人却不懂。
宝渡悄声问道:“走足三里穴又怎么样呀?”
姜辛夷答道:“身体壮实者便用他的法子,若是身体虚弱者,便是人中、足三里、内关,再以艾灸神阙穴,不可放血。”
宝渡了然,虽然还是听不懂,可这不耽误他给他那丘老弟叫好啊!
众前辈也是齐齐点头,细看他的看病手法,再看所下的药,只要能治病,那望闻问切简单些也无可指摘了。
他们略商议了一番,便对蒋公公说了这场的胜者。
蒋公公走到台前说道:“这局,辛夷堂丘连明胜。”
太医院众人叹气,若这场赢了,就不必再进行第三场了。沈厚生倒没有心生不悦,他看向丘连明,第一次在心里承认了他的分量。
第二场依旧是休息一炷香的时间。
姜辛夷方才在场上就找到了李非白的位置,香刚点上,她便起身要下去。
谁想却被个年轻人拦住。
“姜姑娘请留步。”
姜辛夷抬头,略觉意外:“何事?”
扑面而来的清冷感没有击退沈厚生,他不正是因为她的这种清冷才喜欢上她的么。他缓了缓神说道:“我想请教姜姑娘是怎么教人学医的?因为我听说丘公子是半路出家,而且在你辛夷堂不过短短两个月时日,可怎会有如此扎实的功底?”
姜辛夷唇角微弯,一抹笑意更让这张脸更如莲花绽放,美得慑人心魄。她说道:“虽然他在辛夷堂的时日短,可算起来,他已经看了十余年的医书。诚然他的天赋不及你,但他从医的决心,却不输任何人。”
这点沈厚生承认。
还有一点就是——他根本不是来请教的,他只是想借这个难得的时机来跟姜辛夷说说话。
饶是这些话,他都已在脑海里演练了上百遍了。
——如果姜辛夷是一本医书,他一定能泰然面对,不必用上他毕生勇气。
姜辛夷说道:“我还有事,回聊。”
沈厚生嘴快道:“哪里‘回聊’?”
“……”这回聊不跟改日请你吃饭一样,是句没期限没地点的空话?姜辛夷像看个怪人,可她急着去找李非白,随口说道,“你若愿意,改日来辛夷堂坐坐。”
沈厚生紧绷的心瞬间舒展:“好。”
“……”喂喂喂,这家伙该不会是当真了吧。她可以随便说说,可他不能随便相信啊。
罢了,没空理会这些三岁小毛孩。
姜辛夷走下擂台,往李非白那边走去。
李非白说道:“那沈厚生没有与你说什么吧?”
“怎么这么问?”
“他跟你说话时神情绷紧,像是十分紧张。”
姜辛夷不以为意:“估摸是与人打交道得少,紧张了吧。”她说道,“方才方院使与我浅谈了会,他有一句话让我很是在意。他说当初师父已经想再次更新太医院,但遗憾地说没有时间了。不过几日,宫廷兵变,师父也离开了京师。这是不是证明了谢明义说的话是真的,真的有人想要师父给先皇下毒,但师父拒绝了。”
“若你师父有征兆,那或许是真。”
“所以我想知道……在先皇在位时,最得权势的人是谁。”
李非白略一想,又觉不可能:“东厂厂公魏不忘。可是他没有理由杀先皇。”
“为何?”
“因为先皇信任他,倚重他。若先皇是大树,那他就是附着在大树上吸食汁液的蚜虫,蚜虫怎会让大树枯死?”
姜辛夷觉得这个想法是成立了,她正打算打消疑虑,恰逢休息的时辰已快到,她准备回去。李非白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捉了她的胳膊蓦然说道:“有一种可能是成立的。”
“什么?”
“先皇当时已经是病入膏肓,在外人看来命不久矣,我如果非要假设魏不忘是下毒的人,那有一个猜测是成立的。”
“什么猜测?”
李非白说道:“下任储君不信任东厂,也不愿重用魏不忘,让他察觉到了被罢免厂公的危险。”
姜辛夷不解,李非白说道:“我查十几年前的事时,查到前太子一事,或许能解释我的猜测。前太子做过许多荒唐事,而东厂又负责督查百官,总要与先皇禀报前太子所做之事。先皇对前太子便多加斥责,前太子也因此对东厂不满,屡屡放言他日后要削弱东厂势力,甚至多次向先皇进言要废除东厂衙门。”
“你是说,魏不忘可能是怕前太子登基,对东厂和对他不利,所以先下手为强?”
“唯有这个解释,才能支撑起你的疑问。你师父为何不去告诉先皇有人要对他下毒,是明知对方势力太大无法抗衡,还是自知说了也无果。”
“师父不是这种人。”姜辛夷想清楚了,她推翻了自己刚才的推测,“师父不会坐视不理的,他一定是因为别的原因,才没有把这个消息传出去。我要回去问问六叔那几日师父可有什么反常的地方,一定有……”
李非白安抚道:“无论如何,似乎又有了些眉目。”
“嗯。”
台上的人已在催促,李非白说道:“你先上台,一会下来我们一起去找成大人。”
姜辛夷点头,随即回了擂台上。
沈厚生看着她上来,方才他始终在看姜辛夷和李非白。他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可是他能感觉得到他们说话时的自在。就连李非白将手放在她头上轻轻拍时,她也没抗拒。
若是他搭个手……怕是要被她直接拧骨折吧。
沈厚生不由打了个不甘心的冷噤。
蒋公公看了老前辈们出的题,不由笑笑,说道:“诸位前辈也是顽童之心啊。”他走到两人面前,说道,“在三里城南南林寺前的那株百年老榕树,两位可知道在哪里?”
丘连明和沈厚生说道:“知道。”
蒋公公说道:“如今那里有两位病者正等你们医治,都是伤了筋骨的人,小伤。要求便是你们不可乘车,不可带旁人,需要自己过去,救了人便回来。谁先回到擂台,敲响铜鼓,便能获胜。”
沈厚生蹙眉:“这是什么比试?体力?”
“是,身为医者,自己的体魄若不强健,又何以让患者信服。”
这个解释也算解释得通,沈厚生没有意义。不过他仍是皱了皱眉头,他常年伏案看书,自知体力并不算好,可反观丘连明,听闻他是农户出身,又日常做面挑担游街叫卖,恐怕体力是很好的。
他有些懊恼平日怎么没有勤四肢。
此时铜鼓响起,第三场比试,也是最后一场比试,开始了。
第130章 医者大能
那大鼓还未响,姜辛夷见宝渡站了起来,问道:“做什么?”
宝渡说道:“我也是今日考官呢。”
“你弄什么名堂?”
“嘿嘿。”
“……”皮痒了这小孩。
铜鼓一响,两人当即下台。
沈厚生才刚走到台阶,就见旁人一个箭步飞了出去,直接从半丈高的擂台跳下,眼都不带眨的。
正拎着衣裳下去的他:“……”
丘连明觉得这种体力赛他有赢的希望了!比起输,谁不想赢,他当然想赢,不丢了辛夷师父的脸。
如今的他斗志昂昂,像头老牛冲了出去,转眼就把那贵公子撇在了身后。
这时就连方近谦都忍不住喊道:“你倒是快跑啊!”
已经在跑的沈厚生:“……”他跑的这么不明显吗???
周围人一阵哄笑,沈厚生瞬间红了脸,也不管什么形象了,加快速度往寺庙榕树下跑去。
心急的看众干脆也跟着他们跑,街道上没有去看擂台赛的人见了,以为前头有什么热闹事发生,好事的也跟着往那边跑。
转眼队伍就变得浩浩荡荡,热闹无比。
沈厚生已经落下了丘连明一大截,忽然瞥见几个同窗,他们今日与他一样,穿着太医院学生的衣裳,佩戴一样的帽子,可他发现他们就连发髻都梳的跟他一样。他刚皱眉,一同窗就说道:“我特地找了几个跟你身形差不多的人,这会人多又乱,你赶紧乘车追上丘连明,我们会引开他们的注意的。”
本来就着急的心被他这一激,沈厚生的心跳得更加快了,他气恼道:“我沈厚生在你们眼里就是这种人???滚远些,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这是方院判安排的,我们太医院绝不能输!”
沈厚生恼怒:“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回头告诉院使。”
“难道你要输?丢我们太医院的脸?”
“你们如此行径才是丢太医院的脸!”沈厚生跑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还要分一口气来骂人,气血逆行,脸都煞白了。
几个同窗急忙停下,看着他夺命狂奔。
他们相视一眼,说道:“不愧是我们的大师兄啊。走吧,跟老前辈们复命去,我们大师兄经受住了考验!”
这会丘连明已经快跑到榕树下了,忽然冲出一个人,差点挡了他的路。他本想绕过去,可看见这人的脸他急忙停下:“宝渡,你怎么从这蹿出来了?”
宝渡说道:“辛夷姑娘说,她已经帮你打点好了一切,这次比试你一定会赢。”
丘连明喘气笑道:“别胡闹,辛夷师父才不会做这种事。”
“……好吧,是我帮你打点的。”
“哈,打点可是要很多钱的,你没有。”
“……”宝渡绞尽脑汁说道,“是我家少爷不忍心辛夷姑娘伤心,偷偷帮她打点的!总之你不用比了,赢啦!开不开心?”
丘连明说道:“宝渡你怪得很,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信,我们辛夷堂和辛夷堂的朋友可没有这种坏心眼的人啊。你别说了,你到底想不想赢!”
他拨开宝渡,继续赶路。
宝渡着急了,他这是要验证他是不是有邪念,不是要向老前辈们证明他是个憨批!
两头的消息传回擂台,老前辈们纷纷赞赏道:“心气正直,无鼠辈之举。”
姜辛夷这才知道宝渡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那想必方院使也不知道,这种事是瞒着双方师父做的,这仿佛也在考验师父的品德。
南林寺庙榕树下,早成了年轻男女许愿之地,树如伞盖,葱葱郁郁,却被无数红绸缠裹,承载各种祈愿。
丘连明赶到时,有两人正在树下等待。
一人招手道:“丘大夫,我是您的病人。”
丘连明急忙上前放下药箱,查看他腿上伤势,这伤不过是崴了,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他总觉得这试题不太对劲,就算是比拼体力,也不至于出个如此简单的题目吧?
他没有多想,打开药箱为他处理。
待他快结束时,沈厚生这才跑到。
平日里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这会已经快跑到气厥了,他几乎是瘫在榕树下,喘得脸色发白。
丘连明合上药箱,忍不住问道:“可要我替你针灸提气?”
沈厚生气喘如牛,努力摆了摆手,连句话都吐不出来。丘连明犹豫片刻,便提上药箱走了。
他这是稳赢了呀。
怎么有种胜之不武的感觉。
医者未必都有强健的体魄吧?他就见过不少医生是久病成医的,那种如何比拼体魄?
丘连明不懂这道试题的意义。
可偏就是这么考的。
旁人见他呆头呆脑的,也不跑,想他胜者之人便着急起来,喊道:“你倒是跑起来啊!跑三里地去敲鼓啊!”
丘连明回神,看着前路目光微凝,在路人的催促下,他终于是跑了起来。
这边沈厚生为患者的腿伤系好布条,即便明知已经落下丘连明一大半路程,可为伤者疗伤时,仍是仔细谨慎,有着他一贯的慢条斯理的作风。
“输咯。”有人幸灾乐祸道。
沈厚生气息微屏,没有理会,他收好药箱,随即往擂台方向跑。
跟来时一样快的速度,甚至比那更加不要命的模样。
救人时可以慢,可不救人的时候,他就要拼命了。
这会丘连明恐怕已经敲响锣鼓了吧。
伫立在擂台上的巨大的铜制锣鼓,响声一定很好听,沉闷厚重的声响或许可以传遍整座京师。
他辜负了方院使的厚望,辜负了诸位教导过他的先生们。
沈厚生从未觉得如此难受。
前面道路拥堵,比来时行人更多,隐约还能听见痛苦的呻吟声。
从旁掠过,那里果真有人倒在地上,而且不止一个,都在痛苦哀嚎。地上竹架散地,绳子四落,抬头望去正有一间房屋在修缮,似乎是刚发生了坍塌断裂。
然后他在那里看见了跪地救人的丘连明。
沈厚生一愣。
明明能赢比赛的人,却在这救人。
他刚慢下脚步,便有人说道:“这是赢的大好机会啊,你再不跑快些就要输了。”
沈厚生当即跑快了些,可很快他又跑了回来,在众人的惊诧声中,也如丘连明一样,打开药箱,救治伤者。
两人凝神救人,根本不管旁人怎么劝阻,此时输赢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此时唯有一个身份——大夫。
擂台上,仍不见两人回来的方近谦忍不住站了起来眺望:“就算是吃草的老牛也该走到这了。”
“莫急,丘连明也未归来。”方院使抬头看看姜辛夷,她仿佛全程都是这种气定神闲的表情,似乎根本不在意输赢。
忽然有人高声:“回来了!”
方近谦又一次站起来,还以为能看见夺命狂奔的两人,可谁想却看见两头老牛。
他们走的简直比千年王八还要慢!
他要是能被急死,此刻就已经死了十回了。他冲那边喊道:“你倒是快跑啊!”
喊他们快跑的人不在少数,可两人愣是没有争跑。
待走回擂台,也不拿鼓槌。
沈厚生说道:“我输了。”
众人哗然。
丘连明说道:“你要是没留下来,就赢了。”
沈厚生偏身盯他:“你留了,我没留,那我成什么了?”他硬气说道,“先从榕树下走的是你,先在竹架下留的人也是你,无论如何??????,你都是赢的那个人。”
丘连明皱眉,他觉得不是:“在你也留下来的那一刻,我们就没有输赢了。”
沈厚生抿了抿唇,心高气傲的他不能接受自己是获胜者,输了就是输了。
台下的看众也陆续从旁人嘴里得知了方才的事,那催促他们快拿鼓槌的声音也小了、轻了,纷纷赞叹着,一时台上也是议论纷纷。
宝渡都快急死了:“这算什么,也该分个胜负呀。”
“他们早定了胜负了。”
宝渡问道:“早就?你怎么看出来的?”
姜辛夷说道:“你看这些老前辈,笑得跟花似的。”
宝渡一抬头,那十位长者可不就是笑得灿烂如花嘛!
笑罢,最年长的医者缓缓站起,台上台下立刻寂静。
老者说道:“一个月前,我们十人陆续收到方院使亲笔信函,邀我们前来裁决两位年轻医者比试胜负。我们来后,共商试题,发现无论是从普通的基础考,亦或是考辨证、针灸、用药,都觉欠缺了什么。直到后来我们才发现,考题本身就错啦。”
“学医者并不止步于这三场比试,即便此刻医术更胜一筹,他日也有可能超过对方,如今的比试有什么意义么?没有,只会挑起太医院与民间医术的对峙,无论是谁赢了,对我岐黄之术而言,都是巨大的损失。”
“可是一颗医者仁心,却是最难得的。能摒弃胜负、能摒弃贪念,以救死扶伤为己任,那才是真正的医者,才是杏林门中最想要的人才。虽说比试有三局,可真正的试题只有这一题,考的便是医者仁心。所以今日我们设了此局,意不在比试医学造诣,只要一心学医,那都是能治病救人的大能,天赋不是成为大夫的唯一前提,坚守救人的初心,才是最难得可贵的。”
老者感叹说道:“万幸,今日在各种利益和贪念面前,你们两位仍能坚守初心,留步救人。”
此刻丘连明和沈厚生才终于明白十位老前辈的良苦用心。
就连姜辛夷方院使甚至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他们会为了这场比试深思熟虑到如此地步。
一瞬让人肃然起敬。
甚至让人觉得豪壮。
老者的背后,是千年的医学之魂,是永不忘记救死扶伤的初心。
老者说道:“第三场比试——平局——”
“好——”
围看的数百人沸腾,无人非议。
第131章 小辛夷
一胜一负一平局,那最终的结果,就是平局。
太医院没有异议——若真细究起来,那老牛沈厚生也是必输无疑。
如此结果他们反而松了一口气。
姜辛夷也没有异议——她意不在弄臭太医院的名声,丘连明无所谓,她更无所谓。
丘连明当然没有不痛快,他甚至很高兴自己没有输了这场比赛,就是宝渡痛心疾首道:“错失了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啊。”
“如今已经成名了。”姜辛夷说道,“只是你火候仍不够,继续在辛夷堂待着吧,我说你可以出师那日,才能另起炉灶。”
宝渡狐疑道:“咱就是问,你真的不是在找不要钱的帮手吗?”
在京师请个药童可贵咧!
姜辛夷挑眉:“你是在哭诉我没给你发工钱?”
“不敢!”他家少爷可是偷偷给他开两倍月俸哒!宝渡说道,“不过这次没赢真的很可惜啊。”
姜辛夷说道:“我一开始也没抱着必赢的决心,若是这么想了,你觉得我会这么悠哉地教?”
“可为什么不想赢啊?”
“若太医院输了,百姓必定会对它产生质疑。这波及到太医院下辖的州、县、镇的医馆。这些都是国家开设的医馆,最受益的就是穷苦百姓。”
宝渡没想到她还有如此大义,心中默默赞赏了一番,又问道:“既然你也没打算赢,怎么还让丘老弟天天这么折腾,这不是白折腾了吗?”
“哦,你不觉得……折磨人是一件很令人开心的事么?”
宝渡:“……”女阎王实锤啦!他见丘连明在发呆,问道,“怎么了丘老弟?”
丘连明眨眨眼,有些似在梦里,他说道:“方才辛夷姑娘说,出师?出师的意思是……是……”他看向姜辛夷,胸口砰砰直跳,“您收我为徒了?”
青年目光灼灼,似闪烁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