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何要答应你?”
李非白说道:“你是大夫吧?我相信比起任何一种威胁来,你的天职更能驱动你去小镇救治病患。”
姜辛夷许久才说道:“好,但我有一件事要你做到,我才会随你走。”
“姑娘请说。”
“这镣铐太过沉重,手都要废了,手废了就扎不准针,我要将它们取了。”
宋安德立即抢话道:“不可,你是嫌犯,一日不到大理寺就一日不能取下。”
“我不会逃,我如果要逃,你们根本抓不住。”
宋安德摇头,不愿答应。李非白抱拳说道:“宋捕头,可否为她解开镣铐,我愿以性命担保,不会让她逃脱。”
“不行!”宋安德又将手压在刀鞘上,固执道,“这不合规矩,更何况她极有可能逃走。”
姜辛夷挑眉,又懒懒靠回柱子,等着看他们如何僵持。
可李非白早有决断,他道了声“得罪了”,姜辛夷便见他身形一闪,点了宋安德的几处穴道。
宋安德瞬间动弹不得,就连呼声都发不出来。
“我会将她带回。”李非白拔出长剑,一剑斩断她手脚上的镣铐,随后捉住她的肩头,往外带去。
到了外面,他又说一声“得罪了”,便将她抱上马背,自己也随即上马。
姜辛夷好奇道:“我在你手里只是一团棉花么?这样轻巧。”
李非白点头:“姑娘太过瘦弱了。”他又问,“还未问姑娘芳名。”
姜辛夷抬了抬眸,偏头看着这不惧死亡的年轻官员,缓声道:“姜辛夷。”
“在下李非白。”李非白一扯缰绳,马首顺势而起,“姜姑娘抓牢马鞍,走。”
马蹄飞奔,穿入这暗夜中,奔向了那疠气横行的地狱小镇。
第4章 医者仁心
孙大齐睡到半夜起来如厕,却见厅堂灯火通明,他边系裤腰带边往那走,喊道:“宋老弟你省着点蜡烛,小心回头驿丞那帮孙子找我们麻烦。我们官小,比不得那些官老爷们可以随意挥霍……”
话未说完已停滞嘴边,厅堂里宋安德动作无比奇怪地僵在原地,但那柱子前却已不见女犯身影。
他心下惊惧骇然,飞奔上前捉住宋安德的肩头,嘶声:“那个毒妇呢!”
宋安德被李非白封了穴道,根本张不了口。
也不知是封穴的时辰到了还是被孙大齐这一晃,宋安德竟慢慢缓了过来,四肢刚能动,他就艰难缓慢地提刀往外走,喉咙仍像被锁住了那般松弛不了,低哑着声音说道:“走……那个李大人把她带走了……说要去那瘟疫小镇看看……”
“狗娘养的啊!”孙大齐瘫坐在凳子上,脸色煞白,“惨了,死囚跑了,我们也没命了。”
“李大人再三保证……会看好她,不会丢的,我们也快去……小镇吧。”
孙大齐骂道:“就你信他这鬼话!他到底是不是大理寺的人还不知道呢,弄不好就是跟这毒妇里应外合的孙子!宋安德啊宋安德,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人了,连个人都看不住,你害惨我了啊!”
想到自己已是死路一条,孙大齐痛哭起来。
宋安德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他相信李非白的话,心里并不绝望。他说道:“我们还是快去小镇找人吧。”
“要去你去,我不去!那里有瘟疫,会死人的。”孙大齐脑子里全是乱麻,他起身说道,“对对,赶紧跑,老子才不去送死。”
“你能跑到哪里去?”
“要你管!”孙大齐回房收拾包袱去了,宋安德跟在后面苦口婆心劝着。可他根本不听,待收拾好包袱,便将还在劝叨的宋安德一把推开,怒斥道,“老子才不会跟你去送死!”
宋安德绝望地看着同僚上马跑了,他想了想,又看看马,还是决然骑上马,也往聚宝镇去了。
即便那是刀山火海,他也要把犯人找回来,带去京师审问!
在房里酣睡的宝渡只听见马厩那陆续有马蹄声响,本想起身看个究竟,可是这被窝实在是太舒服了。他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夜色沉厚,不见明月的乡间泥路上满耳都是马蹄卷着湿润泥土飞起的烂泥声。
哒哒、哒哒、哒……
夜里风大,凉得入骨,姜辛夷抱着李非白埋首在他后背,借着他宽实的后背抵御寒风——比起感染风邪来,又比起老年风寒透骨的后患??????来,她此刻毫不在乎那什么男女有别。
而且对医者而言,男女无界限。
有界限的不过是世俗眼光罢了。
偏偏她早就不在乎旁人对她的看法了。
那都是狗屁,谁愿在乎狗屁。
天色渐渐明朗,两人赶到聚宝镇时,雾气萦绕,清冷异常,没有行人走动,也无早起的小贩叫卖,不闻一丝烟火气,唯有满地黄符香火,像百姓把整座镇子都祭了天神。
李非白下了马要将她接下来,谁想她自己下来了,动作灵敏轻巧,看样子也是会骑马的。
他就要进去,姜辛夷唤住他,随后俯身将自己的裙摆扯烂,撕下一块布条交给他,自己又撕了一条系住口鼻,说道:“瘟疫之流,最忌讳气不通行,蚊虫走禽喜食腐肉,恐毒气早就横行小镇,做好简单防护,以免过快中招。”
李非白问道:“如今我们先去哪里?”
“先进小镇看个究竟。”姜辛夷又叮嘱道,“不到饿死渴死的程度绝不吃里面的食物。”
里面已是地狱之境,仿佛连空气都充满了毒素。
“好。”
两人看向镇子深处,幽深不见活人。
姜辛夷又道:“你肋间有陈年旧伤,年轻时身体壮实感觉不到异常,但年老时骨头津液渐消,这隐疾便会复发,像一根刺日日刺你骨肉,所以最好寻家医馆,开些药喝喝,去了旧疾。”
李非白不由摸向左肋,那里确实在前两年受过伤,每逢雨天会隐隐作痛,但无大碍他也一直没有去看过大夫。如今她环抱自己的腰间就探出来了,又联想到她对小镇瘟疫一事的看法,便问道:“敢问姑娘的医术是师承何家?”
姜辛夷淡漠地往镇子大门走去:“我不答。”
连个敷衍的借口她都懒得想了。
李非白顿了顿,一般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大多天真无邪,烂漫可爱,但她却如远世冰雕,疏离人于千里之外。
也不知到底经历过什么。
今日无风,气流不通,只是步入小镇两三丈,两人隔着鼻前长布就已闻到阵阵腐臭尸味。臭气之浓郁远非一块布可以挡住,就连李非白都蹙紧眉头,极力忍耐。
可他看向旁边姑娘,却见她面色平淡,仿佛是鼻子失灵了闻不见臭气。
远处忽然传来靡靡之声,似有数十人在轻声吟唱,用奇怪的腔调哼着听不清的话,由远及近,从雾中走来。
本来安静的镇子顷刻间多了许多人,百姓陆续从家中走了出来,虔诚地跪在地上朝远处跪拜。
李非白拉着姜辛夷退到一旁,只见十余行人走在路上,动作极其缓慢,每个人都在哼着咒语般的话,一步一步穿过街道。望至中间,就见有轿子高抬,四面黄布垂落,隐约能看见上面坐了个男人。
“天师赐福,驱逐邪祟吧……”
“求天师驱邪,救救我的孩子……”
队伍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雾色中。
待姜辛夷收回目光,回头看去,本来满跪地上的人,此刻竟悄无声息不见了踪影。
“那应当就是黄天师。”李非白说道。
“不寻药物救人,却信什么天师,可悲。”姜辛夷说道,“先去找人吧。”
“嗯。”
很快两人就在迷雾中看见了第一具尸体。
尸体倒在店铺屋檐下,面朝下,地上的血已凝固,仿若滩涂烂在了地上。
姜辛夷走了过去,想将他翻过来,奈何她力气小,这几日又太过奔波少食,一时没翻过来。
李非白俯身帮了一把,轻易将尸体翻了过去。
只见这人一样是双目赤红,满嘴是血。她寻了木棍撩拨开他的嘴,舌头裹满黑刺。
李非白说道:“跟在草丛中发现的尸体一样症状。”
“嗯。”姜辛夷说道,“我还要去看看染病未亡的人,问问他们一些事,才能断证开药试试。”
“我去找。”
要找到活的病患也非难事,李非白直接去寻药铺,那儿大门已开,门外不见人,进去里面,小小厅堂满是面色困窘的百姓。
他们挤在一处,闻声抬头,深陷的眼窝似乎已被夺去光芒。
一人说道:“别来了,大夫刚断了气,还是去找黄天师吧。”
李非白顿了顿,大步跨进里面,那案几前一老者弯腰垂首,已无生气,可手中仍执笔墨,笔端的墨汁早就渗透纸张,晕开了一片黑池。
未开完的药方,永远也写不完了。
他的姿势是悲壮的、永恒的。
李非白微微愣神,朝他郑重行礼,送别这位至死仍心系病者的杏林前辈。
他回头看着似乎已放弃挣扎的百姓们,他问道:“你们中间可有病患?有位姑娘懂医术,她就在外面,你们若信她,可否让她看看?”
这屋里十余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人动。
他抱拳说道:“我知诸位心中凄苦惊惧,只是若有一丝活命的机会,还请继续活下去。”
一人凄凉笑道:“还活着做什么,不如拿一根绳子直接上吊还更轻松些,免得再受这邪病折磨。”
“你若还有家人,就把这句话收起来,好死不如赖活。”姜辛夷步入里面,一眼就看见了其中的病人。
她走到瘫在椅子上地上的几人,细细查看他们的面色。
没有人阻拦,但也无人露出欣喜,他们苟延残喘着,知道会死,却无力提前结束性命而已。
“能往外逃的都已经逃走了,留下的都是没法子逃的。”一个老者只说两句就已是老泪纵横,“老朽活了八十年,就算是战乱也不曾见过这么多死人。唉,我宁可战死沙场,也不要看这人间惨象。真的死了太多人了,家门绝户的,只活了个黄口小儿的,只留个白发老人的,太惨了……”
“一场怪病让人看透了多少人心啊,平日的孝子丢下了腿脚不好的老母亲,带着妻儿连夜逃了,走的时候连一粒米都没给老人家留下。”
旁人附声说道:“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有人趁机打砸抢东西,这帮天杀的人!”
“县官怕担责,将镇子锁死,他自己却在山谷里避难,不管我们的死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之际,姜辛夷已看完病患。目见眼赤、苔黄舌红,也见血痰,手探高热,耳闻咳嗽急喘,脉象极快不稳。
李非白强压心头怒火,问道:“县官在哪座山谷?”
立刻有人指了方向给他看,说道:“往这西行三里地就到了。”
“我可以开药。”姜辛夷寻了水洗净手,看向众人说道,“这是鼠疫,除了喝药除疾,最重要的是要保证气流无阻,房屋整洁明朗,就连沟渠都要打扫干净,让流水通行。若是附近有尸首,无论是人或禽兽的,都要立刻离开,再让人掩住口鼻撒以石灰粉,将其焚烧。”
众人本来在细听,可听见最后一句话,他们先是一愣,随后便是愤怒。
“那岂不是尸骨无存!”
“至亲过世已是痛苦无比,你却要撒石灰粉还要烧了他们,妖女!”
“你是哪来的庸医!”
“我看你面生,根本不是镇子上的人,定是那狗官派来诛我们心的!”
“让黄天师来看看你是哪来的妖孽!”
众人群起激愤,推攘着要将她踩死般,他们的愤怒已积压太久,无处宣泄。
姜辛夷并不与他们争辩,这个结果她能料到,世人心底的阴狠她早就领教过了。
她任由他们推攘,李非白上前拦住他们,他可以以一敌百,但他不能对已受尽苦难的百姓动手,最后他拉着她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我们去找官府的人,即便县官撒手不管,但衙门上下总有人在主持大局。”李非白边拉着她走边说着,一会才反应过来他逾越了,忙放开她的手,“抱歉,姜姑娘,我……”
“就用这个药方吧。”姜辛夷看着他说道,“以解毒活血汤为主。桃仁八钱,红花五钱,柴胡二钱,葛根二钱,厚朴一钱,甘草二钱,当归一钱半,赤芍三钱,连翘三钱,生地五钱。”
她想了片刻又说道:“不,红花物稀价昂,普通百姓吃不起……得用廉价的药材替代,让百姓都用得起也容易找到……对,换成苏木吧,它们功能相近,都有活血祛瘀之效。”
李非白愣了神,从刚才她被推出药铺就一直发怔,原来不是被吓到了,而是在想药方。
哪怕是被这里的百姓唾弃打骂,她也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连哪种药材更廉价普及都为他们想到了。
她到底是犯了什么罪,被定义为死囚,要官兵押送到大理寺审问?
李非白问道:“方才我说什么你可听见了?”
“什么?”
“这里的百姓已经被瘟疫折磨得魔障,恐怕不会接受我们的施药,唯有去找衙门出面了。”
姜辛夷审视着他,并不急于回答,而是问道:“你信我?”
“信。”
“为何信?”
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而且她还是个身负命案的囚犯。
他一个官员如此信她,还私自带她逃离,不怕被问责毁了前程么?
李非白默了默说道:“直觉,去大理寺你或许可以翻案无罪,但你却愿意来此冒险。若非胸有成竹的把握治病,又怎会来。不过亦或是……我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可选。”
姜辛夷笑笑,她喜欢这般直爽的男子。她说道:“去衙门吧,让他们熬药发放。”
第5章 抓狗官
衙门门口远比他们想象中要萧瑟,那里无人行走,也无人值守,地上满是白布白灯笼,似乎是被百姓扔到此处泄愤,充满了诅咒的意味。
凉风簌簌,拂得地上白条飞起,卷上遥远天穹。
姜辛夷远目眺望,已觉此行无望。她说道:“百姓对衙门心生怨怼,恐怕即便衙门出面,也没有百姓信服,李大人,不必去了。”
李非白已提步往台阶上走,拿起鼓棒说道:“至少要试试。”
“白费功夫。”姜辛夷也不理会他,心中细想她所说的药方,是否还有要完善之处。
“咚、咚、咚——”登闻鼓沉闷巨大的响声飘荡在衙门上空,震碎了笼罩在小镇上的死寂。
但鼓响数十下都无人开门,倒是引来了一些百姓围看。
他们面色削瘦蜡黄,眼有微微血丝,但姜辛夷知道他们不是病患,看模样更像是不曾安睡过。
“咚、咚、咚——”鼓声回荡不绝,依旧无衙役出来。
越来越多的百姓闻声过来,看着那个年轻人将鼓敲响。一下、两下……
敲了一刻钟,衙门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一个中年捕头从里头走了出来。施明英本想扯着嗓子呵斥敲鼓人,可一瞧门口都黑压压站了上百镇民了。他惊怕激起民愤,冲上来将他当做发泄怒火的替罪羊,便收起那斥责模样,对敲鼓人说道:“你做什么呢?鼓都要被敲烂了。”
李非白放好鼓棒,冷声说道:“这登闻鼓都要被敲烂了,你们却如今才出来,衙门的鼓是摆设不成?”
“嘿!我给你好脸色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施明英捋起袖子就要动刀,余光见人群微有骚动,又忍住了,“你到底做什么呢?”
李非白说道:“你们县令在何处?”
“我哪知道,不在这。”
李非白又问道:“我手上有一药方或许可以除去瘟疫,你可否请能主事的人出来一见?”
施明英不耐烦说道:“没有主事人,只有县令大人能决定这事。我说你谁啊,什么瘟疫,这就是镇民得罪了天神,被天神怪罪了!好好去祭祀上天不就得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那木讷的围看百姓愤怒说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你家亲人在外,你也安然无恙,当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让看守的人走,让我们走!”
施明英就要关门,却被人一手摁在门上挡住了,他用力想关门,但那人只是一只手就仿佛把门给锁死,愣是没让他挪动半分。
李非白面色沉冷,说道:“心中无百姓,你根本不配穿这身衣服。”
不待对方骂人,李非白已取出佩剑,一剑划破那身衙差公服,划了个稀烂。
施明英鬼叫起来,里头终于跑出十余衙役。李非白长身伫立,手执利剑,一时衙役们面面相看,不敢上前。
李非白对门外百姓说道:“在下李非白,手中有一良方,诸位若信我们,便取了去吧。”
百姓们见他如此坚定,心有动摇,可一时无人上前。
李非白抱拳说道:“请取了去试试吧。”
这时一个瘦弱汉子出来说道:“这耗着也是死,就死马当活马医吧!我要一张方子!”
但也仅此一人。
这半月来他们早被瘟疫折磨得没有了活的念头,什么法子都试了,也无作用。
倒也有人要试,可看见开药方的是个小姑娘,转头就走了。
“还是去寻黄天师拿药吧。”
姜辛夷觉得悲哀,即便到了这种地步,他们依旧信鬼神,而不信大夫。
姜辛夷正觉事情陷入僵局,忽然听见李非白说道:“我会去半里外的山谷中捉了县官回来,让他给诸位一个交代。若我归来,以登闻鼓为信号。”
她突然明白李非白来此的真正意图,一路见闻他岂会不知衙门早已不可信,也无信服力,他要借的不过是这门口大鼓召集百姓前来,再看他捉了县官,如此便能快速地让百姓信服于他,那时再派药,远比这般苦口婆心有效。
李非白偏头问她:“县官身边定有不少衙役,你留在此地还是与我同行?”
姜辛夷没有多想,说道:“同行。”
两人随即又骑上骏马,往山谷奔去。
山谷在镇子西方,那里不是上京师的路,并没有人看守阻拦。
三里地不过一会子工夫就要到了。
山谷有衙役看守,他们见远处奔来马匹,早做准备,可那人骑行的速度极快极快,待他们扬起长枪,那人竟也不停,待马掠过之际,只觉手掌刺痛,再一看长枪断了一半,连人带马都不见了。
他们惊呼道:“有刺客!!”
李非白一路未停,顺着石路到了一座大宅前。
他翻身下马,提剑迎向冲来的守卫。那些守卫哪是他的对手,不过几剑就卸了他们的兵器。
姜辛夷连马都没下,就看了一场好戏。
“县令在哪?”
几人求饶退避说道:“在里头!”
李非白往里走去,姜辛夷下马跟在他后面,见几人还要跟来,转身冷盯他们,问道:“你们这样卖命,是县令不够坏呢,还是他的剑不够凶呢,再或者是……镇上的百姓还不够惨?”
几人愣了神,顿时失去了握住手中的兵器的力量。
他们将兵器一扔,再不愿去保护那狗官。
这座宅院是避暑山庄,建造得不如京师那边的辉煌宏大,但是小地方的山谷有它们自己的优势,百年树桩处处可见,如郁郁伞盖倾洒在整座山庄上。
是个好地方,可惜,对镇上百姓来说,更像是吃人的地方。
李非白心中怒火早已点燃,但尚且能忍,直到听见院子里面的靡靡声乐,莺歌燕语,还有男子们的嬉笑声,那怒火终于炸开了。
他踢开院门,撞得站在门后的人惊叫摔倒,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直接吓住了在舞乐的歌姬,也镇住了在嬉笑的男人们。
李非白问道:“谁是县令?”
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喝声:“你是何人敢扰我雅兴!抓人啊,你们愣着做什么!”
守卫持着兵器冲上去,却根本拦不住李非白。
男人见状推开身边舞姬就要跑,可李非白已猜出他就是县官,一跃上前,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对要上前营救的人喝声:“谁敢上来,我现在就要了他的命!”
县令吓得魂飞魄散,惊恐道:“你们都退下别过来!”他又对李非白说道,“侠士你要钱的话我有,要多少有多少,饶我一命吧。”
他的座下堆满了黄金珠宝,闪烁着耀眼惑人的光芒。姜辛夷蹙起眉头,不但是他身下,就连院子里都散落了不少珠宝,而面前的水池中也有宝器沉落,它们卧在冰冰冷冷的湖水中,显得更加冰凉。
李非白捉着他往外面带,他将县令扔上马,又想起姜辛夷来。姜辛夷明白他的意思,已上了另一匹马,他略微意外问道:“你会骑马?”
“我没说我不会骑马。”
真是一如既往冷冰冰的没有多少沟通的余地。
“好,姜姑娘跟上。”
“嗯。”
李非白带着县令一路回了镇上,直接带到衙门门口。
他将人扔在地上,再次敲响登闻鼓。
衙门里头和街道上很快聚集了许多人。
衙役试图救人,但县令就被李非白踩在脚下,见识过他厉害的人自知救人无望,便杵在那找机会。
他们离去的那半个时辰,百姓间早已将讯息传开,知道镇上来了两个奇怪的年轻人,便纷纷来瞧看。他们刚来就看见县官被那年轻人踩在足下,瞬间气氛就全然不同了。
李非白说道:“这狗官草菅人命,我将他带过来了,任凭你们处置。”
百姓说道:“我们怎么敢处置这狗官?”
“让他把守在北上的人撤了,让我们去州里找厉害的大夫救命吧。”
“黄天师的药也好啊。”
“可是贵,我拿了三次黄符烧水,都把家底掏光了。”
“唉。”
李非白说道:“我将县令抓来,诸位可否相信在下,来此领取药方?”
百余围观者中,竟依旧无人上前,这让李非白大感意外。
“你跟县令真的不是在唱苦肉计吗?”一个老者颤巍巍说道,“真的不是骗取我们的信任,让我们服用毒药,好绝了上京告状的后患?”
李非白愣了愣,就连一直冷眼旁观的姜辛夷都觉他们的想法非常人能解释。她问道:“你们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老者说道:“黄天师说的,他说任何声称可以以药救人的人,都是县令的诡计,是会惹怒神灵的。”
黄天师,又是黄天师。姜辛夷从进镇子开始就一直听这名号,那人到底做了什么,能让人忘却疾病的本身而去求神拜佛。
眼见依旧没有百姓相信,李非白说道:“那我若杀了县令,你们是否不会再质疑我与他是一伙的?”
姜辛夷微顿,她蓦地看向李非白,他在说什么?
杀县令?
官员杀官员,那可是大罪。
为了让百信信服喝药,他要冒那么大的险吗?
姜辛夷微微屏息,对他的看法再次改观——她莫名地相信,他既说出这番话,就一定能做到。
百姓和衙役们都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也是诧异:“杀人可是重罪。”
县令也嘶声叫道:“我可是朝廷七品命官!你敢杀我,脖子上的脑袋不要了吗!”
李非白冷声道:“你也知你是朝廷命官,可你做了什么!怪病席卷小镇时,你瞒报消息,封锁小镇,自己在山庄享乐,何时顾过百姓死活?尔等命官,不要也罢!”
“你有什么资格要我的命!”
李非白摘出怀中公文,朝众宣看,说道:“我乃大理寺少卿李非白,途经聚宝镇赶赴京城赴任,惊闻镇上惨事,前来一查究竟。”
姜辛夷面色微变,她看向李非白,没有想到他竟是大理寺的人。
“大理寺?”
“听说大理寺是查案子的地方。”
“是大官!跟县官不是一路的。”
“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县令一听他的身份,顿时泄气,不敢再骂,就连犹豫着伺机救人的衙役们也冷静了下来,不打算救人了。
李非白说道:“你这狗官草菅人命,我要捉你去京师问罪!”
姜辛夷走过去说道:“我手上有一良方,既然你们已无路可走,那黄天师的药又昂贵,何不试试这药?不用钱。”
围看的百姓们终于动心了,一是李非白的身份,二是他将县官捉来了言出必行,三是……他们还想活命。
“我要试试。”
“我也要!”
一呼百应,衙门口顿时挤满了人。
姜辛夷转身对衙役们说道:“你们速速让人将所有药铺的药都征用,要给钱。”
衙役们想到可以救百姓,他们的心也沸腾起来,急忙应声:“我们这就去!”
第6章 疠气
已是入夜,但小镇家家户户都有病人,咳嗽声此起彼伏,夜晚反倒是异样地热闹起来了。
衙门里陆续有人来领药,但姜辛夷粗略算了会,来领药的人并不多。
她托了衙役打听,这会衙役来回话了,说道:“是那黄天师搞的鬼,说若喝了这药他的药就无效果了,人若得病唯有等死。他这一吓唬,就没什么人敢来拿药。我瞧着来拿药的人多是买不起他符水的穷苦百姓,当真是死马当活马医那种,才愿意喝姑娘开的药。”
姜辛夷微微点头,说道:“那黄天师是什么来头?”
衙役说道:“原本是我们这的一个道士,这怪病开始的时候,在他那求符水的人虽说不能完全治愈,但能保住一条命,后来别人都叫他天师,纷纷去求药,他的药价也眼见的涨,一般人家都吃不起。”
“如今那符水效果如何?”
“姑娘瞧瞧镇上死的人那么多,肯定没有多大用处了啊,可这儿的百姓都疯魔了,都还相信他。”衙役稍稍迟疑又说道,“那黄天师为人狡诈阴毒,姑娘还是不要离开衙门得好。”
姜辛夷明白了,如果离开这儿,很可能会被黄天师给绑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