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千户立刻骂道:“那帮狗崽子。”
大姑娘破涕而笑,又说道:“也不怪他们,这信件是夹在床板中的,母亲也是将他的床拆了喊人去烧掉的时候才发现。我想你们可能用得上,虽然我很感激凶手,但我也怕凶手再去害别人,所以请尽快捉住他吧!”
姜辛夷抽出信纸,上面是一张图纸,像是什么建筑的初始模样。
她交给李非白,李非白看了看又交给曹千户:“曹千户在京师日久,又常趴人屋顶,应当更能认得是什么地方。”
曹千户说道:“我哪记得这么清楚,而且这图纸画的跟鬼画符一样。”他嘀咕着,猛地回神,“你才往人家屋顶上趴!”
他是锦衣卫,不是壁虎好不好!
姜辛夷说道:“既然都不认得,拿回去看吧。”
曹千户尚且抱了一丝期望:“拿到哪去?”
东厂、东厂、东厂。
李非白收回图纸,认真道:“自然是大理寺。”
“……”他就知道李非白也是个小兔崽子!
第47章 包围大宅
第四十七章 包围大宅
大理寺抓人了。
前几日东厂刚抓了一轮,这才刚释放,有些人茶都没喝上一口,家里的凳子屁股也没坐热,就又被大理寺抓走了。
这一抓,他们又骂起了大理寺的十八代祖宗。
这回宋安德不怕被骂了。
因为他不是狱卒啦,也不是打杂啦,他是能正式踏出大门跟大人办案的衙役了!
曹千户初闻十分不屑,毕竟锦衣卫抓的人也没能审问出什么,它大理寺就能了?荒谬。
他们若能,他就去……
“千户,大理寺来人,说已问出一些线索,请您速速过去。”
曹千户从床上蹦了起来。
天地可鉴,他什么誓都没发!
曹千户赶到大理寺,进门就揪了个人问:“你们是把全部有嫌疑的官员都抓来了?用了什么手段?是不是杨厚忠亲自出马了?”
谁都知道杨厚忠虽然名字忠厚人长得也忠厚,性格纯良,可实际上在三司六部中他刑罚的手段最为凶残可怕,就连锦衣卫出身的他都觉得此人审讯的手法可怕。
那人说道:“没呀,我们就抓了八个人。”
“……不可能!”他们抓了八十个人都没问出线索来,八个就行?他说道,“严刑逼供了?”
“没有啊,我们杨寺丞都没出面呢,是少卿大人去问的。”
“……”他脸都要被打肿了好吧。
等见到李非白,他一改方才的窘迫,稳下声调说道:“查出什么线索了?”
李非白说道:“一条,几人交代并非每次都是童子送药,也曾受邀去过明月庄园。”
“这算什么线索。”
“不是墓地那个庄园,而是另外一处。”李非白说道,“虽然也是蒙着双眼,但他们都可以肯定他们没有离开城里,而就在城里转圈。”
“他们如何知道的?”
李非白有点像看个傻子,说道:“城里无宵禁,每到夜里的香味和声音完全不同于郊外。”
“……哦,那你们是怎么逼供的?”
“也不必逼供,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便可。”
曹千户难以接受说道:“为何锦衣卫上阵不行?”
李非白说道:“朝野都知道东厂手段残忍,进去不死也残,即便说出真相也无用。既然都会变废人,那不如死得痛快一点。而且我们抓的人都是挑软柿子抓,他们嘴巴不严实。”
曹千户恍然:“如此还是我们的身份限制了我们破案。”
“是。”
“可知道还有第二个庄园我们也不知道地点呀。”
“晚上曹千户可有空?”
“若是喝酒没空,若是办案有空。”
“巧,正是去办案。”
“那我随你去。”
“今晚亥时工部林侍郎后院小门见。”
夜里曹千户如约而至,却见对方两个人。他问道:“姜大夫你怎么来了?”
姜辛夷看他一眼,说道:“你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拖油瓶。”??????
……能意会的话就不要说出来了嘛!曹千户尬笑两声,朝李非白看去,要个解释。
男人办事带着个不会武功的人多麻烦。
李非白说道:“姜姑娘自小就被其师父逼着蒙眼认药,素日里在药材房里也能轻易分辨出药材气味。我们的鼻子不及姜姑娘灵敏,这一路找庄园要结合三点线索,声音、气味、灯火,姜姑娘正好可以帮上忙。”
曹千户颇有意味地看他,哦豁,这连她小时候的事都知道了?他又觉不对,问道:“灯火?眼睛都被蒙着了,还怎么看灯火?”
“即便是眼睛蒙了一层黑布,但依旧能感知到外界的忽明忽暗。”
曹千户了然。
姜辛夷说道:“先我来吧。”她取出黑纱蒙眼,按照去过庄园的官员所说,蒙上三层。因是纱质,即便是三层也依稀能感觉到火光的映照,并不完全是瞎了。
李非白道了声“得罪了”,便将她抱起,以林侍郎家中为起点出了门。
后门的左右都是巷子,他先行左边。
刚过片刻姜辛夷就闻到了烙饼香气,其中还夹着甜甜的米糕味道:“是这边,继续走。”
眼前微弱的光火忽然变得刺眼起来,她立刻说道:“不是这里。”
李非白说道:“刚到大街上。”
“林侍郎说过要走很长一段路才见到很亮的灯火,现在太快了。”
李非白明白了:“我退回去,小巷有个拐口,我们往那边走。”
他退了回去,往拐口处走。走了一段路,才见到街道,便出去了。这次姜辛夷没有说什么,街道喧哗声和各种香气扑鼻,她又说道:“走错了。”
就如上次在墓地,李非白一直领着她各种寻找。姜辛夷将供词说得最仔细的林侍郎所说的话全都在脑海里画了一张地图,多久能见到亮光,多久能闻到什么香气,多久能听见青楼女子欢笑声,多久能听见在夜间将牛马拉进厩里的声音和闻到臭味……
几十次的前进后退,脑海里的地图停止了。
“停。”
跟在后头跑一晚的曹千户见两人完全可以胜任追踪庄园的事,不知他特地喊自己来是为什么。
他发了整宿的呆,直到她喊停,他才跟着停下。
姜辛夷说道:“就是这里。”
李非白有些意外:“这里?”
“是。”姜辛夷取下眼睛黑纱,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会意外。
因为这大宅门前,赫然写着“杨府”。
杨尚书的家。
他们白日刚刚来过。
曹千户也觉诧异:“怎会是这里?这杨府我们可是掘地三尺,没有暗道和地宅啊。”
李非白放下姜辛夷,往后退了一步,目光落在隔壁那座大宅上。
他一跃上了高墙,只是看了一眼这里的构造地形,就觉熟悉。他想起了什么,取出杨家大姑娘交给他的图纸,这一比对,竟是一模一样。
原来这里就是第二处庄园。
无怪乎明月夫人独独杀了杨尚书,恐怕杨尚书不仅是血葡萄的主顾,更是主使人之一。
大宅安静无比,悄无声息,似乎是一座荒宅。
李非白跳下高墙,对曹千户说道:“这里应该就是第二处庄园,也是明月夫人他们藏身之地。”
曹千户问道:“确定?”
“是。”
李非白忽然温和道:“听闻锦衣卫遍布全城,昼伏夜出,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召集而来,这比千里迢迢从大理寺调人快多了。所以要劳烦曹千户唤人来包围此宅,免得又将贼人放走。“
曹千户恍然大悟。
敢情他是人形备用军,锦衣卫召唤师啊!
他气得跳脚,可下令却丝毫不马虎,口中哨响,传遍方圆二里。
只是须臾间,隐藏在暗夜各处的锦衣卫飞奔而来,曹千户抬手比了几个手势,众锦衣卫顷刻就将大宅围得水泄不通。
第48章 明月夫人
锦衣卫刚包围大宅,李非白便听见安静的宅子里有声响。
姜辛夷对这地底的动静十分灵敏,立刻说道:“这宅子有暗道。”
李非白推开大门便进去,寻声追赶。
如她所料,锦衣卫夜袭是他们没有想到的,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中。从梦中惊醒后已有人准备逃走,这一乱,仿若蚂蚁窝被捣碎,急得他们群龙无首。
李非白没有去捉那些虾兵蟹将,只是抓了一人问道:“你们主子的房间在哪?”
那人根本不答。
他松开那人,意识到能被明月夫人带到这的定是心腹,只是简单一问根本不会有人出卖她。
他看着慌乱逃走的下人,谁也顾不上谁。
人如浪潮,眼见就要趁乱四散,锦衣卫人手不足,恐怕有人将会成为漏网之鱼。
李非白没有急切捉人,他环顾四下,盯着每一个逃走的人。
很快他的目光落在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身上。
那老妪佝偻着背,走得不快,本该人人慌乱的场面,可她的身边却并不算太拥挤,甚至有人特地避让。
他抬脚便往那去,不过走了两步,就被个男子拦住。他顿了顿:“小叔。”
李无忧冷声说道:“她的命绝不能在你的手里结束。”
“如今你还护着她,明月夫人做了多少事,已威胁到朝廷根基,小叔却还护着她!”李非白不能相信他精忠爱国的小叔会变成助纣为虐的人。
“让她走。”
“她走不了。”
两人抬眼对视,近在咫尺,已是天涯之距。
李非白说道:“得罪了,小叔。”
他提步要去捉老妪,却被李无忧拦住。相触一刻,已是兵刃相见,再无半点叔侄之情。
宅子里的人比曹千户想象中多,而且个个都会拳脚,转眼就跟锦衣卫厮杀在了一起。他急得焦头烂额,眼见人都要溜走了,却不知该堵住哪个堤口。
姜辛夷说道:“擒贼先擒王吧。”
曹千户怒了:“这一堆蚂蚁似的,王在哪?光动嘴皮不长脑子!”
姜辛夷静静看着在院子里打斗挣扎的人,看到了一个佝偻老妪。她指着她说道:“那个就是王。”
曹千户说道:“那是个老太婆!”
“大宅上百人,个个身手了得,为何偏养了个手足发抖的老太婆?”
曹千户立刻明白了,装的!
他大喝一声以气吞山河之势拨开人群,像条水牛冲了过去。
老妪明显也被他惊到了,刚抬头,就见天降水牛,拳头朝她呼来。旁人急忙阻拦,可却被一拳放倒,转眼曹千户横扫一片,一把拽住老妪花白的头发,将她摔倒在地。
那原本在逃走的人愣了愣,转头回来持着兵器朝曹千户刺去。
锦衣卫也忙来帮忙。
转眼整个大宅乱做一团。
眼见锦衣卫落了下风,隔壁杨府大门打开,管家提灯瞧看。他认出那大门的姜辛夷,白日来过,夫人提过,这是对杨府有恩的姑娘。他忙问道:“姑娘要帮忙吗!”
姜辛夷当即点头:“要!”
明月夫人看着身后慌乱的人群,背不再佝偻,缓步走向姜辛夷,挨了一拳的她嘴角还渗出了血,她轻蔑地朝她笑道:“我的命,是很贵的。”
姜辛夷说道:“我不明白你的动机。若为财,何必非要在京师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若为权,又为何冒那么大的险去毒害那么多的官员。”
“你不会明白的。”
“我只能猜出来,你要扰乱朝廷。”姜辛夷仍是不太懂,“可目的又是什么……尤其是李无忧,他怎会看着你做这种事。”
她想过一百种解答,都无法自圆其说。
明月夫人说道:“你要拦我?”
姜辛夷淡声:“我不拦。”
明月夫人意外道:“为何?”
“我惜命。”她的命可以死在调查杀死师父凶手的路上,但绝不可能死在无关的人身上。
朝廷乱了跟她有什么关系,受苦的百姓也跟她没有关系。
她还要留着命找到凶手,别的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明月夫人说道:“你跟林无旧完全不同,他是医者仁心,家国天下。而你……枉为大夫。”
姜辛夷冷冷发笑,眉眼有戾气:“一个要毁了朝廷和苍生的人,没有资格非议我。你惹怒了我,我还是会拦你的。”
明月夫人挑眉,她是个高傲孤清的人,可她倒是喜欢姜辛夷这样同样孤傲的女子。
身后为她拼命的人已是血流成河,她闻到了血腥味,但她不在乎。
姜辛夷没有拦她,明月夫人走了。
可她刚到街角,就有人说道:“这儿天黑,还是让杨某陪你走走吧。”
明月夫人顿住,只见杨厚忠身后站了上百大理寺衙役。
再无退路。
她冷笑,没有挣扎。
大宅里的众人已快撑不住了,这时杨府已经喊了人来,数十下人拿棍子的拿锅铲的拿扫帚的通通来了。
“夫人有令,帮姜姑娘擒拿贼人!”
姜辛夷看着不顾一切冲进里面的家丁,瞳孔微震。
他们之中也唯有护院才有些拳脚,大多数都是普通的下人。她甚至看到了妇人,竟还有个十岁孩童。在孩童高举着小木棍冲去时,她伸手将他揪住,轻斥:“你去做什么?”
孩童大声道:“夫人说了,小姐是我们杨府的恩人,我们要知恩图报!连夫人姑娘都来了,我也要去打架,帮你们!”
姜辛夷一愣,抬头看去,果真看见了杨夫人和两位姑娘的身影。
她心中恍若决堤,轰然作响。
见孩童又要上去,她恶声:“好好站着,再去我拧你鼻子!”
“……”孩童没被眼前场景吓哭,倒是被她吓哭了,呜哇呜哇哭了起来。
姜辛夷呼吸微屏,终于取了腰间防身的匕首,正要过去,听见后面脚步声齐整,回头看去,就见杨厚忠率众过来了。
她当即收好匕首,脸上又复冷漠模样。
杨厚忠见里面乱成一锅粥,一声令下,大理寺衙役如海啸入场,转眼局势扭转,得到了控制。
他看看淡定站在门口,仿佛事不关己的姜辛夷,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挨了几顿痛揍的锦衣卫挂彩陆续出来,曹千户的脸上也被刀划了口子,见到杨厚忠就骂道:“你们来的也太慢了!此事功劳我东厂要占七成!”
杨厚忠觉得自己只是来收个尾,对方还让利三成已是很良心了。他说道:“五五分吧。”
“……凭什么!”
“毕竟带头的是李少卿呢。”
曹千户的等级观念像烙印抹不去,只好说道:“那就五五吧。”
杨厚忠痛快道:“好嘞。”
里面的人捉了四十七个,但李无忧不见踪影。
李非白出来时,曹千户就说道:“你不是故意放跑他的吧?”
“人太多,他趁乱逃走了,我被人拦住,没有追上。”李非白也受了伤,可曹千户不信。他问道,“明月夫人可抓到了?”
杨厚忠说道:“抓到了。”
“那他应当会回来。”
姜辛夷皱眉:“你凭什么这么断定?”
李非白说道:“他一开始就可以自己逃走,但他依旧掩护明月夫人。如今她被抓,他也会来。杨大人,麻烦看紧牢房,别让他有可乘之机。”
“好。”
两人还未商议要送明月夫人去哪个牢房,便听马蹄声响,一个身着宫廷侍卫服侍的人快马赶来,翻身下马说道:“见过李少卿、杨寺丞、曹千户。”
曹千户到底常进宫,认得这人:“孙侍卫怎么深夜来此?”
孙侍卫说道:“皇上密旨,命我将明月夫人带走。”
众人皆是吃惊,正欲问个明白,孙侍卫就说道:“此乃皇上密旨,请诸位大人勿问,都请回吧。”
姜辛夷看了他一会,说道:“你难道……也吃了血葡萄?”
孙侍卫笑道:“姑娘说笑了。”他见他们都带着些许怀疑,才说道,“蒋公公就在不远处等,几位可以一见。”
蒋公公是伺候过两代皇帝的贴身太监,若是他的话,这番话就是真的了。
杨厚忠为保险起见,还是去看了。
蒋公公人已老态龙钟,站在阴影处,倒淡化了他脸上的皱纹,他轻轻朝杨厚忠点头。
杨厚忠也回了礼,回来便说道:“是蒋公公。”
既然是圣上有口谕,那只能交人了。
直到人被领走,几人还面面相觑,不知忙活这么久,怎么就被人截胡了。
而且截胡的还是皇上。
这是要亲眼看看扰乱朝廷的妖女是何模样么?
李非白忽然想到了什么,在众人离去时,他转而进了巷子里,他要去一个地方。
姜辛夷已看见他走,快步跟了上去,问道:“不介意一起?”
李非白说道:“一起,死人是不会威胁到你的。”
“哪里的死人?”
“庄园墓地。”
姜辛夷偏头看他,第一处明月庄园的事不是结束了么,怎么还要再去一趟?
她不解,但她相信李非白想明白了什么。
“好,去看看。”
第49章 枷锁
杨厚忠心里是窝了一团火回来的,得罪百官顶住压力抓了一堆的舌头拷问,好不容易找到明月夫人,结果被皇帝喊进宫里去了,什么话都不说,一点消息都打听不来。
还有那姜辛夷!
对!她才令人窝火!
成守义见他气鼓鼓的模样,问道:“谁拔你毛了?”
“你——”杨厚忠说道,“你那宝贝侄女!姜辛夷!”
“她怎么了?不是抓人去了吗,人呢?”
“明月夫人被蒋公公带走了。李非白和你那宝贝侄女不知道去哪了,我带什么回来?我带个屁!”
“……”成守义见他一口一个你那宝贝侄女,又一口一个屁,就知道他是真的生了怒气,“到底怎么回事?”
杨厚忠说道:“我带人赶到时,锦衣卫已经在跟里头的人打起来了,可姜辛夷呢?她实在太过冷血,众人在里面拼命,她却可以像看热闹般站在那里。”他仍觉得不可置信,“她是怎么做到如此冷血无情的?当时李非白还在里头吧,她跟他算熟吧?”
成守义听了事情经过,也觉得她的心过于冰冷,思量一会才说道:“她复仇的决心远胜于一个正常人的良心。”
“哦!惜命就可以如此自私了?亏她还是个医者,我看她较之当年她师父可差远了!”杨厚忠说道,“你真的得管管她,否则她手中的针日后会变成屠刀的。”
“我知道了,你别气了,回头肝火又重。”
“我不气了能憋死!”杨厚忠起身就走,成守义问他去何处,他答道,“吃夜市,你又不出门,问个屁!”
“……”成守义摇头一笑,拿他无可奈何。
能把一个厚实人气成这样,姜辛夷也实在是很有本事了。
屋外白玉兰飘香,随风潜入,隐约间他好似看见了林无旧,正举杯邀他。
“三哥……”
幻影消失,唯有满鼻香气。
不比别的花总是在白日绽放,随意释放自己的香味。夜丁树的香气在夜间更甚,像撒泼似的抖着香气,闻着有些冲鼻。
“难怪说夜丁树可驱蚊,多种几棵便要晕死在里头了。”姜辛夷见李非白神色凝重,忽然知道他来这里是见谁了。
只有李无忧才能让他眉头紧锁。
不过如今心事重重的李非白未必不是真正的李非白,那个素日里温文尔雅又沉着冷静的他却未必是真的他。
“脚下有刺,你小心一些。”李非白回头叮嘱道。
“嗯。”姜辛夷看看他的长衫,被刮了不少裂痕,一看就是走神了没好好走路!
墓地无人,进入庄园,也是悄然无声,可李非白却停了下来。
他站在仍涓涓流动的泉水前,水光映得人似倒影,水里的人却更像是真的。他说道:“小叔,你当年突然离家,一定是有苦衷的对吧。”
“回大理寺去。”
李非白说道:“我知道的小叔,年轻有为,胸怀天下,绝不可能与妖女私奔,更不可能助纣为虐祸害朝廷,动摇羽国大业。”
李无忧到底还是现身了,他负手看着两人,目光平静沉稳。
姜辛夷觉得李非白与他的眼睛长得十分相似,只是对方多了几分岁月深烙的痕迹,显得沧桑。
李无忧说道:“是不是小叔不说清楚,你就不会走?”
李非白坚定道:“是。”
“可凭你如今权势,如何能为小叔辩个清楚?”李无忧说道,“不知道那些事,就是对你最好的保护。”
“如今我已成年,也到了小叔当年可以独当一面的年纪,小叔不应这样蒙受朝廷争议。小叔走后,父亲脸上再未见到笑颜,不是恨您离家,而是忧您突然离去,不知生死。”
姜辛夷看得出来他脸上有触动,只是这人太过隐忍,可以将许多许多的心事锁好,封死,不表露在外。
李非白叹道:“若小叔实在不愿说,我不逼您,只是我出发京师前父亲曾叮嘱过我,若我一路朝北时见到了小叔,一定要告诉您,李家的门随时为您开着,桌上永远留着您的碗筷。”
饶是克制无比的李无忧,听后也轻轻叹息。
泉水潺潺,水声混着粼粼波光,倒抓天穹,将它揉碎在了水池中。
李非白忽然听见身后的长洞穴有细碎声响,李无忧立刻说道:“躲起来。”
他一步上前,捉了两人胳膊往后带,送入长亭中。
转眼浓雾将两人淹没,他们自知身在长廊,可却看不到外面,耳边只传来李无忧无比郑重的嘱咐声:“无论听见什么都别出来。”
“小叔——”
“也别说话。”李无忧微微一停,又说道,“若有机会,我会回去。若……有机会。”
李非白迟疑片刻,伸手要留他,可李无忧早已熟记这里的地形和阵法,转眼离开了浓雾中。
很快两人便听见那些人已从洞口出来,他们甚至听见对方掸衣裳尘土的声音。
这到底是离的有多近?仿佛只是近在咫尺。
“你要来的地方,我已将你带来。你要见的人,想必也在这里。”
男人的声音沉厚,应当是个中年男子。
“那我不想见的人,能不能走?”竟是明月夫人的声音。
中年男子说道:“你就当真如此厌恶我?”
明月夫人冷冷轻笑:“早在十一年前我就如此厌恶你了,否则怎会逃走呢?可惜啊,逃不走,你给我上了一个枷锁,锁了十一年,毁了我一生。”
“是你自己毁了你一生!十一年前你愿入我府上,怎会有今日这种局面?”
“去你身边,看你三妻四妾,看你在外建功立业,回来便妻妾簇拥么?”明月夫人笑声讥讽,“那种争风吃醋的日子我可不愿过。”
中年男子叹气:“你的性子依旧这样倔强,没有半分变化。”
明月夫人说道:“如今你捉住了我,快处置我吧,我做了什么你很清楚。”
对方冷笑道:“清楚?那你想想为何我会清楚。”
明月夫人怔然看向一旁缓步走来的李无忧,其实她早已知道答案:“我知道……他是你放在我身边锁着我的人……我的一切你都一清二楚。”
“既然你知道他背叛了你,为何你还要在临死前回这里见他!”
“我的事无需跟一个外人解释。”明月夫人高傲说道,“杀了我。”
中年男子眸现寒光,那冰冷的眼神似乎能将她的身体刺穿。他拔了身边护卫的剑扔在李无忧的脚下,说道:“杀了她。”
李无忧微愣,明月夫人也愣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明明知道……你却要他亲手杀我?”
中年男子的声音已然平复:“是,我知道,所以我要他亲手杀了你。他染指你,既是对我的背叛,也是背叛他当初的誓言。”
明月夫人厉声道:“你毁了他过往十一年!如今还要毁了他的余生!若不是你用李家所犯的大错威胁他,他怎会甘愿待在一个女人的身边!你没有勇气见我,却让别的男人与我日夜相对,你觉得我们是圣人,多年相伴也能犹如陌生人?你真是太高估身为一个人的感情了。”
她对这个男人过往只是恨,如今是恨与厌恶。
甚至想到当年与他点滴相恋的往事都觉恶心!
“别气了。”李无忧走到她身边,轻轻拍拍她的头。
明月夫人立刻安静下来,如此娴静的模样却让那男人更加嫉妒,难以接受。
李无忧看向对方,说道:“你一直在等的就是今日,对么?当初李家战场失守,丢失城池,你找到我,说只要我愿意隐姓埋名为你做事,你便救下李家。我随之照做,留在明月夫人身边十一年。而你成了李家的恩人,他们感激你,为你效命,护大羽国土。而我,即将奔赴战场时,你拦下了我,让销声匿迹的我背负骂名。你当初忌惮李家彻底翻身,功高盖主,又想收回己用,于是演了这样一段戏码,对吧?”
明月夫人愣神,她说道:“你从未与我说过这些事。”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不但是她吃惊,李非白也吃了一惊。
当年小叔离开的真相竟是这样不堪?
那那个中年男子……李非白瞬间明白了——正是当今圣上秦肃!
秦肃冷声说道:“我不愿再听你多说一句。今日你拿剑,你可以活;你不拿剑,你就只能死。”
他最后说道:“选吧。”
第50章 李家七郎
剑身再锋利,也比不得人心更能伤人。
李无忧看着掷在他脚下的剑,迟迟没有动手。他冷静地看着当年逼他离开李家,夺去他本该戎马一生的人,是恨,也是不恨。
恨他断他对功名的念想,不恨他与明月相知十年。
只是身为曾经挚友,他心中是说不尽的痛苦。
十年不见,昔日意气风发的好友如今已满目沧桑,眼底的疲倦让冷厉的秦肃也有一瞬的后悔——若当初留用他,那至今还未收回的大羽国土是否已在他麾下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