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那再买两个饼子。”
两人十分自然地说着话,那种毫无疏离感的感觉让裴时环看得出神。
一瞬竟有些嫉妒。
管家来问下人如何安排时,裴时环看看头上那毒辣烈日,说道:“就晒着吧,若是得了暑气,就直接抬进医馆里,正好给姜姑娘练手。”
“是,公子。”
第35章 乱葬岗
林木幽深,地上的落叶层层交叠,底下的已经腐烂,面上的尚有完整的脉络。行人一脚踩踏,枯叶尽碎,再无完整之态。
两人从长林穿过,脚底已全是厚实的泥泞烂叶。
姜辛夷说道:“你是说,那两个十岁小娃娃是从这里穿过去的?”
李非白说道:“是。”
“也不嫌脏。”
“……”鬼都不怕,还怕脏吗?李非白说道,“我不信鬼神,虽然此事很是邪气。我好奇为何那明月庄主要把血葡萄弄得这样神秘。”
姜辛夷说道:“自古以来就不乏帝王为自己编造神话故事作为稳坐皇位的依托。刘邦沛县起义,便说自己曾斩白蛇,自诩赤帝;民间也传闻隋文帝出生时产房上空紫气东来,化身龙王下凡。他们神化出身,只为让臣民更加臣服。而那明月庄主大概也是如此,让庄园神话,让葡萄成仙丹,吞服的人已被控制,自然更舍得倾家荡产去买。”
李非白了然,姜辛夷说道:“你的出身终究是限制了你对愚昧百姓的认知。”
“确实。”
“可你的出身也让你在做很多事情的时候能畅通无阻。”三代将门,战功赫赫,军功满悬李家祠堂,这已是朝廷中无人可比的权贵。他也是低调,换个爱说爱张扬的人,早就横着走了,还要入大理寺做个日夜颠倒熬夜追凶的人。
姜辛夷又说道:“你是不是知道明月庄园,还有那位明月庄主?那日当铺掌柜提及时,你神色并不对。”
李非白说道:“也不算认得,只是在年幼时听过这个名字。”
“年幼时?”
“说起来……也算是家丑。”李非白说道,“我有个小叔,他自幼就不受管教,常气得我父亲肝火大动。”
“你爷爷呢?”
“早年就已战死沙场了,所以长兄如父。我父亲比他大十五岁,算起来今年小叔也三十有三了。”
“这与明月夫人有何关系?”
李非白继续说道:“小叔十七岁时就已身手了得,足智多谋,被当年的三皇子招了去做侍卫。”
姜辛夷点点头,当年的三皇子,如今的皇上。
“可十一年前,小叔却放弃了李家和官职,跟一个女子私奔了。”
姜辛夷突然明白了,问道:“那女子是明月夫人?”
“是。”
她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她说道:“与心仪的女子私奔,也不算是什么丑事。”
李非白说道:“确实,但对十一年前的李家而言,却是莫大的屈辱和丑闻。那年父亲领兵抗敌,可因心腹出卖,以至于十万精兵战败,丢了十三座城池。虽然朝廷没有严惩,但李家上下都深感辜负圣恩,愧对百姓。就在这时,父亲最寄予希望的小叔,望他重振家业时,他却与一个女子私奔了。”
他叹道:“这件事对李家的打击很大,父亲也因此寡欢,虽然后来屡战屡胜,但十一年来依旧无法释怀小叔一事。”
“你小叔自那以后再未回来?”
“嗯。”
“那就有些薄情寡义了。”
李非白说道:“当年父亲一直在打听小叔的下落,才知道原来在这之前,小叔就买了一座小院给一个女子居住。而那女子本是一名舞姬,因身白如月,颜如皎月,便取名明月,名动一方。小叔与她私奔后,父亲就再也没有一点小叔的消息,也没有明月的消息。”
姜辛夷思量后说道:“所以那日你听见明月夫人的名字,可是想到了当年那位明月姑娘?”
“是。”
“若真是他,那你或许也能见到你小叔了。”
“是。虽然李家长辈都气恼当年小叔毫无担当,弃火海中的家族不顾,但到底是同一血脉,还是想找到他。尤其是父亲,每结识一人,都要拜托对方留意小叔踪迹。”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林子的尽头。白日的光落在不远处,照耀着林外的景色。
那是一簇一簇的坟墓,多已断壁,互相倾斜倚靠。坟草高低错落,在墓周肆意生长,一眼望去,让人心生悲凉。
白昼身处乱葬岗中与夜里的感觉是全然不同的,也看得更加宽阔。
李非白站上一个半身高的岩石将墓园收入眼底,这墓园绵延至对面山脚下,因它们都朝向南边,从背后看去,它们仿佛是一个个死去的亡灵,忠诚地看着山上幽深绿林。在那稀疏的夜丁香幽幽的花香中,更显得无比孤寂。
“送药童子就是在这里消失的吗?”
“嗯。”
“瞬间无影无踪?”
“嗯。”李非白跳下身来,伸手去碰那些墓碑,许是年月久了,一碰便碎成粉末。
姜辛夷蹲身看着墓碑上的文字,没有异常。墓碑材质也各异,不像是统一在这放着吓唬人用的。
两人都猜想墓碑有入口,通往别处,但已寻过半都没有任何异样。
忽然李非白停了下来,说道:“有人来了。”
两人没有说一句废话,蹲身隐入草丛中。
片刻,林中就飞出一人,他倒是不客气,直接站在了一座墓碑上,四下眺望。
红色的飞鱼服在坟墓林立的荒凉之地上,显得鲜艳刺眼。
他如鹰隼四看,微觉气氛不对,厉声:“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听见熟人声音,姜辛夷缓缓站了起来,朝对面的人打了个招呼:“巧,曹千户。”
曹千户见了她微微吃惊,片刻旁边又站起个人:“巧,曹千户。”
他看见李非白还有他那一身惹人嫌的大理寺官服,说道:“本座还不如见了鬼。”
李非白说道:“那可惜了,鬼没有,大理寺的人倒是来了。”
姜辛夷问道:“曹千户怎么到这来了?”
曹千户挑眉道:“散步。”
东厂监察百官,恐怕也发现了近日官员吞服血葡萄一事,故而追踪至此。
她才不信曹千户是来此散步的。
姜辛夷说道:“那更巧了,我们也是来此散步的。”
曹千户:“呵。”
李非白说道:“倒是个鬼地方,没什么可看的,曹千户一起走吧。”
“我觉得此处风景甚好,你们先走吧,我再看看。”
“曹千户一说,我们也觉得这里风景很好,也再看看吧。”
曹千户心气又不顺起来,他看着李非白,李非白也看着他,两人丝毫没有先走一步的意思,要僵持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真是——晦气。
曹千户说道:“看完了。”
李非白也跟着动身说道:“我们也看完了。”
他怕这大理寺的犊子又折身回来,便说道:“一起出去吃个饭?”
“吃饭就不必了……”
“我觉得这儿的风景还能再看看。”
“……”这锦衣卫的人真是把不翻脸但就是要膈应死你做到了极致啊。李非白说道,“那就去吃个饭吧。”
姜辛夷说道:“我就……”
曹千户:“我真觉得这儿的风景还能再看看。”
姜辛夷:“……我也去。”
锦衣卫的人可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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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楼的菜品在京师里是出了名的好吃,曹千户点菜也不含糊,点到第八个菜时姜辛夷忍不住说道:“够了。”她问道,“平日里曹千户也点这么多菜?家里十几口人么?”
“家里就我一人,老爹老娘在乡下。”
李非白意外道:“曹千户还未成家?”
“没有。”曹千户像是被问习惯了,抬手道,“三十有五。”
姜辛夷觉得初见曹千户时虽然他十分冷酷无情,像个地狱判官,可接触的多了,才觉得他禀性实则有些憨厚,与审讯时的面貌全然不同。
这或许就是穿上飞鱼服与脱下飞鱼服的区别所在。
从他愿为那夺去清白的妇人说话那一刻,姜辛夷就不厌恶他,哪怕他是令人闻风丧胆又风评极差的锦衣卫。
那送菜的小二见了他那一身飞鱼服,也不敢多说话,还奉上一壶好酒,说是掌柜请的,不够再添。
毕恭毕敬,远比对一些大官都要更小心翼翼。
曹千户已习惯了这种旁人的恭敬,他起了筷子,又请他们起了筷子。全程都是吃饭的客套话,并没有提及乱葬岗一事。直到三人都落了筷子,他才说道:“我知你们去那里要办的事与我一样。”
姜辛夷说道:“曹千户饭后才提此事,是要我们吃人嘴软么?”
曹千户说道:“诶,就说女子与小人难养,我是怕我先说了你们连饭都不吃了。”
“那还是我错了。”姜辛夷说道,“既然曹千户打算交换情报,那实不相瞒,我们是为了血葡萄一事前去。”
“果真如此,你们也追踪到那送葡萄的童子了?”
李非白说道:“想必曹千户也是在夜里追踪他们到乱葬岗,白日里又来探个究竟。”
“对。”曹千户说道,“我们监察百官,近半月发现官员夜里诸多诡秘之处,便追踪调查,查到了送药童子,知道了血葡萄一事。看来我们知道的线索都差不多。”
止步墓园,没有再多一分线索。
李非白说道:“找到进入葡萄庄园的入口,是我们下一步要做的事。”
“关键是要怎么找?”曹千户说道,“可要合作?”
姜辛夷一直盯看他的神色,突然了然:“看来曹千户急需将功补过,调查百官血葡萄一事恐怕魏厂公还未答应,亦或不知吧?否则以你锦衣卫的势力,顷刻间就可调来一百锦衣卫将墓园翻了个遍。”
曹千户面不改色说道:“既然如此大理寺为何不派一百衙役来。”
“锦衣卫行事不需理由,但大理寺需要。你们整日出门便是浩荡一百人,百姓早已习惯。可大理寺若出动一百人,那半城百姓都要惶恐议论了。”
这番话确实有道理,身为锦衣卫的曹千户再清楚不过在京师调派一百人手时造成的不可预计的混乱局面。
三人成虎,就怕不知真相的百姓乱传谣。
“我们少些试探,多些真诚可行?”姜辛夷说道,“我们需要锦衣卫在百官中的威慑力,你们也需要大理寺在查案时的明察秋毫,若能合作,便是双赢。”
曹千户问道:“李少卿怎么看?”
李非白说道:“她已将我的话说了,无论如何,局面不会比如今单打独斗的差。”
“那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我想知道沉迷葡萄的最大官员是谁。”
“朝廷中有工部尚书、沈将军,朝廷外的英国公、常德伯都是痴迷葡萄的常客,他们财力丰厚,甚至一晚可食两颗。”
这几个人的名字远比账本上那虾兵蟹将的名声要大得多。
果然家底丰厚者还不需变卖家当,苦的是财力单薄的官员。
钱不够,自会去敛财,一旦敛财,那哪里还会为百姓谋福祉。
李非白说道:“劳烦曹千户捉了工部尚书出来,问他庄园在何处,问出越多的细节越好。”
“我看也是童子给他送药,他哪里知道庄园在哪里?”
“工部尚书是出了名的谨慎爱惜名节,他当初一定是再三确认过葡萄无害才会放心食用,而且为了名节他绝不敢声张被锦衣卫捉去问话一事,抓他做舌头是最好的选择。”
曹千户说道:“我这就去抓。”
“等入夜后,若能抓住童子就再好不过。”
两人商榷细节,便各自离开酒楼。
姜辛夷问道:“你真的相信曹千户?”
“相信,不过最后若有功劳,他一定会抢占。”
“所以合作的过程是可以相信的。”
“嗯。”李非白陪她走回辛夷堂,那长长的队伍竟如中午他们离开时一样,就连他们站的顺序都没有变。
辛夷堂关门后他们就一直没有离开过么?
姜辛夷显然也看出了这个问题,她说道:“那位裴时环裴公子也非善类。”
李非白说道:“你要多加小心。”
“来些不正常的人也好,太过正常我反而觉得日子平淡了。”她太想掀起波浪了,最好是惊天骇浪,那或许能加快她找到杀害师父的真凶。
她说道:“我想裴时环还在里面,我回去了,你也走吧,傍晚我回去用饭,夜里一起出门。”
这话听着像极了一对小夫妻。
“好。”李非白目送她进去,果真看见一个华服公子从门侧站了起来。
裴时环……到底是什么来头,目的又是什么。
他看看辛夷堂周围,发现那卖饼的和卖包子的人都有些眼熟,细看竟是大理寺的人。
想必是成守义也不放心,命人暗中保护她。
他稍稍放下心来,回大理寺向成守义复命,再准备今夜与曹千户捉童子一事。
第36章 墓地童子
初夏的夜微凉,子时过后,白日的热意从地面散去,瓦片沾染的最后一丝温暖也散尽,天地微微凉,驱散着深夜的困意。
李非白已盯了工部杨尚书一晚上,杨尚书也在书房看了一晚上书。
直到子时,他才放下书,开始喝水,喝了一杯又一杯,似乎身体热得要生出一团火来。
他起身踱步,坐立不安。
这种状态与李非白昨夜观察到的人临近吃葡萄前一模一样,他估摸童子也快到了。
杨尚书还在屋里走来走去,这一转身,突然就多了个蒙面男子,他惊诧地就要喊刺客,就被李非白的剑抵在额上,他咽了咽说道:“少侠饶命,你要钱我可以给你,切不可伤了我的性命。我可是朝廷命官,杀我可是大罪。”
李非白说道:“你还知你是朝廷命官,今日卖了两个官位给富商子弟的事就足以让圣上扒了你这身官服。”
“……你怎会知道此事?你是谁?”
曹千户告知他此事时他还略有怀疑,毕竟杨尚书是出了名的爱惜名声,可如今看来不假。他说道:“你已家财万贯,要这么多钱拿去做什么?”
杨尚书本就心焦气燥,被他这一激,更是急得额头冒汗,脑子也浑浊起来,他说道:“没有人会嫌弃钱多的,我不过是想多捞些钱财给我的子孙们。”
“杨尚书不如说说葡萄一事。”
杨尚书心头一个咯噔,这简直是比一盆冷水泼脸还更让人清醒:“什么葡萄?”
锋利的剑尖已入了肉里,脸上血痕渐深,杨尚书只好说道:“少侠要问什么?”
李非白说道:“明月庄园在哪里?是谁在卖葡萄?”
杨尚书心中叫苦不迭,可剑就顶在他的鼻子上,不说就是死路一条了,他只好说道:“庄园的入口我只知是在一处墓地中,每回童子都是让我到了那就蒙上眼睛,大概走半刻的路就会停一停。”
“他们在开门?”
“应该不是,没有木门被打开的声音,也没有石门启动的声响。”杨尚书想起个细节来,“倒是有拨开草丛的那窸窣声。”
李非白想了想问道:“接着就到了?”
“没有,还要再走一刻路,那条路的气味很不好闻,一股泥草的生涩味,像是真进了墓地里,潮湿阴冷。走过那条路又走一会,就能闻到葡萄的香气了。”
“眼睛一直是蒙着?”
“是,到了那有时明月夫人会来招呼人,大多时候是婢女,等拿了葡萄说完事,就打发我回去,送我到墓地林边才取下眼罩。”杨尚书说道,“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李非白问道:“明月夫人与你商议何事?”
“问我一些朝堂的事,还有官员调任,她十分关心朝中局势,也会以葡萄威胁我命我安插一些官员入仕。”
李非白说道:“你当真好大的胆子,与人勾结卖官之事!”
杨尚书叫冤道:“实在是没有办法,那葡萄就是毒药,一日都离不开!”
“童子何时来送药?”
“一会就到了。”
“你去接药,不许声张。”
“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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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已高升,越发映得大地冷冷清清。
姜辛夷站在杨府外的酒楼二楼柱子后,看着通往杨府唯一的街道。
不多久,无人行走的街道上出现两道长长的影子,一对穿着花绿的童子仿若飘在地面上朝杨府迅速飞去,几乎是片刻就闪过她的视线。
那种速度快得都不像正常人了,也绝不是一个十岁孩童就能学好的身手。
她凝神盯看,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厚重男音,似附在她的耳廓说话:“姑娘,偷看可不是一个好姑娘该做的事哦。”
姜辛夷猛地转身,可眼前空无一人,??????她低头看去,一个中年侏儒正仰头朝她笑。
一样的花绿衣裳,一样的奇异妆容,像个纸扎娃娃,诡谲无比。
她紧握匕首护在前面,男人却嗤笑起来,笑声刺耳,瞬间击破她的防御。
就连身体都仿佛被抽掉了力气,刀落地面,昏死过去。
守在墓林的曹千户双手环胸,刀就抱在胸前,他双目灼灼盯着月下动静。
忽然身后有急速的脚步声传来,他朝那看去,一条短小的影子蹿了过去,一阵微微药香也随那影子离去。
那矮子肩上驮着个麻袋,药香正是从袋里传来。
曹千户一顿,突然意识到那可能是姜辛夷,他也顾不得是不是她,就算这大半夜的一个童子扛着一麻袋药材经过这墓林也不正常啊,他用脚趾想想都不对劲!
他疾步寻那人影追去,那童子跑得极快,离开墓林一头窜入前方林中。
随后就无声响可寻了。
他四处张望,那童子就像是被这座深林吃了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时男童女童已到了杨尚书家中,他们手捧托盘,上面依旧放了一个玉盒子。男童敲敲后门,高声:“赐药——”
愈发急躁的杨尚书闻声立刻开门出去,穿过小院打开后门,恭敬地将钱袋放在上面,随后接过葡萄。
他将那颗血葡萄吞服入内,随即大喊:“快走有人要抓你们!”
他这一喊,家丁护院都冲了出来,童子也立刻消失。
自己的命保住了,这续命的葡萄也保住了,杨尚书很是得意。
李非白无暇理会他,在童子快速离开之际也跟了上去,依旧是一路追踪到乱葬岗,眼见童子消失杂草高耸的墓地中,再无踪迹。
这时曹千户从林中回来,听见前头动静,拔刀就冲了过去。
李非白也听见刀刃出鞘的声响,也拔了利剑迎上。
一瞬两人刀剑相撞,擦出一剑火花,映得两人人脸清晰。
两人一惊,迅速收了手上力气,将刀剑收回。
“曹千户。”
“李大人。”曹千户说道,“差点误伤了盟友。”
李非白问道:“你怎会从那边过来?不是守在林边吗?”
“刚才有个矮子扛了个麻袋过去了。”曹千户皱眉说道,“那矮子过去时我闻到一股药味,那麻袋有点像装了个人。”
李非白一顿,立刻折返:“我去酒楼看看姜姑娘还在不在。”
他们一齐返回到酒楼,那里已是人去楼空,地上掉落了一只珍珠耳坠。李非白认得,这正是姜辛夷的。
他拾起耳坠,面色沉沉。
她被明月夫人绑走了。
第37章 老妖婆
辰时,辛夷堂没有开门,李非白没有回衙门。
成守义一早起来就听到了两件大事,他问了前后经过,确定两人是一起在夜里离开的。
杨厚忠说道:“他们二人刚调查明月庄园一事就失踪,恐怕是遇到危险了。”
成守义说道:“诶,我怎么有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感觉?”
“是丢了闺女又丢了如意女婿吧。”杨厚忠蹙眉说道,“你不担心?”
“如今没有消息就预示没有坏结果。”成守义思量片刻说道,“你先问问宝渡和宋安德,看看他们知不知道什么线索。然后再问守门的人,看他们去往哪个方向。最重要的是去墓林找蛛丝马迹,既然猜测与血葡萄有关,那那里的嫌疑最大。”
杨厚忠颇觉不可思议:“老兄,过往十年发生了大大小小的案件,他们非你亲友,你不迈出这大门我尚可理解,可如今失踪的是你的侄女,你也不挪挪屁股?”
成守义挪了挪位置:“挪了。”
“……”对他死守大理寺的决心杨厚忠是服气的,他抱了抱拳,大步流星走了。
成守义看着他离开,又看向门外,他余生所能看到的地方,就是大理寺的模样。
不会离开的,也离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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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姜辛夷只觉喉咙热辣滚烫,不知被强行喂了什么东西,像血腥味,是被人灌了一口血吗?
奇异难闻的味道将她推入更昏沉的梦境中。
四岁的女童走在一丈高的墙壁上,走得颤颤巍巍,如履薄冰。她害怕地看向站在下面抬头看她的父母,他们的眼里满含期待。
“不要低头看,往前走。”
“走啊,乖女儿,往前走。”
她看着那窄小的路,每走一步都用尽了力气,这墙好似会把她的脚给吃了,凌厉危险。她的小腿发抖,再也走不动了,蹲身哭道:“爹爹,娘,我不敢走。”
那原本和善的脸瞬间变得异常阴暗可怕。
“废物!连这矮墙都不敢走。”
“白养你了,毫无天分,扔了吧。”
“扔了你,废物。”
“废物。”
伴随童年萦绕在耳边的声音恶毒又无情。
姜辛夷跟随师父四处流浪时曾想,如果她是师父的孩子就好了,那她过去的十年一定会很快乐吧。
她不愿想起自己的亲生父母,与他们的脸一起出现的只有阴狠的神情,恶毒的骂声,还有那一声声废物。
“废物。”
“废物。”
辱骂声不绝,忽然有人唤她名字。
“辛夷。”
她抬头,在黑暗中看见了一缕光,一个中年男子站在花海之上,玉兰树下,花瓣缤纷,簌簌坠落。他伸手朝她唤声:“来,辛夷。”
她迷茫地看着他,朝他走了过去。
这是梦境,她很清楚师父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可就算是梦境也依旧使人愉悦,她慢慢朝他走了过去。
手被包裹的一瞬间,她竟觉得无比温暖,手上的触感真实得让她诧异。
她看着眼前人,泪夺眶而出:“师父——”
“看这花,都开了。”林无旧说道,“师父的玉兰树你可照顾好了?”
姜辛夷呆愣着摇摇头:“两年前师父走了后,我也走了,不知它是否还活着。我想应当还在吧,毕竟是在山谷中。”
“是啊,它本就是树,回归山林才是它的正途。”林无旧缓缓偏身,轻抚她的头,“两年不见,辛夷长高了呢。”
姜辛夷已经不愿去想这是不是梦了,她一头扎进师父怀中,哭道:“师父——我好想你——”
即便是拥抱的触感,也依旧真实。
她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了。
难道追凶路上的她才是梦境,此刻才是真实的?
“铃——铃——铃——”
铜铃在耳边摇响,须臾间就将她从梦中拉了出来。
她大口地喘气,像是刚刚溺水,憋了一口气才得以活命。
“梦可美好?”
这声音空灵遥远,但人又近在两丈开外。她往前看去,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坐在宽大龙纹白玉椅上,面庞也被轻纱遮掩。她的额头很白,若非头发是黑色的,整个人都像白纸裁剪出来的人。
姜辛夷艰难地坐了起来,她低头一看,地面竟是玉石铺成的,冰凉光滑。她凝视座上女子,问道:“明月夫人?”
“嗯。”
她意外对方没有否认。
同时这也意味着一件事,对方轻易告诉她那就是根本不忌惮她知道。
明月夫人胸有成竹她无法对她做什么。
这是在藐视对手,像是天神在俯瞰蝼蚁之态。
明月夫人说道:“我见过你师父,他救过我的命。”
姜辛夷微愣。
“可惜,原来他已经死了。”
姜辛夷神色微沉:“你让我吃了什么?我说了梦话?”
师父已过世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道,她方才的梦全都是师父,那把梦说出去了也不奇怪。亦或是他们有特别的办法可以知道她梦里的事,入梦?这不可能。
“自然是吃了血葡萄。”
姜辛夷想吐。
“我不会杀你,我还会让你能经常看见他。”明月夫人轻抬手指,童子便端了托盘过来。
这里灯火明亮,洁白如月,姜辛夷才看清童子面貌。
这哪里是什么童子童女,分明就是身高如十岁孩童的侏儒。
难怪他们身手矫健灵敏,武功也不似十岁孩童能学成的。
这小小的身体里恐怕装了个四十岁的灵魂吧。
“玉盒子里的东西有五颗,这足以让人在寸土寸金的京师里换一座房子了,我与你师父交好,这些就送给你了。”
姜辛夷接过盒子,紧紧抱在怀中:“多谢夫人。”
明月夫人微微抬眼,轻笑道:“你跟你师父完全不一样,你收得倒是很果断。”
姜辛夷说道:“即便我不吃,那拿来卖,也可以换一座房子呢。”
明月夫人嗤笑起来,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的笑声略有些刺耳,听着薄情冷漠:“是啊,可今晚过后,你不会舍得卖了。”
“那夫人再多赐几个吧。”
“呵。”明月夫人起身说道,“你出去吧,我嫌你脏。”
“夫人!夫人再多赐我几个吧!”
姜辛夷要过去讨要,就被护卫架走,眼睛也被蒙起,不给她任何看清这里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