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不用!”元允中道,手搭在了宋积云的肩膀,温热的掌心透过衣服传来,仿若在无声地给她打气和鼓励,“他既然不惜用一条人命来给我们泼脏水,那我们就顺顺他的心愿好了。”
他,是指宁王吗?
周正朝宋积云望去。
宋积云有些意外,回头望着元允中,温声道:“你有什么打算?”
元允中面色冷峻,声音低沉:“自证不成就耍赖。他不就是想让别人以为是你逼死了宋桃。与其我们现在就想办法反驳,不如等到这谣言人尽皆知了,再一巴掌将他摁死,正好也可以警告警告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以后谁要是敢再算计你,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再说。”
周正立刻明白过来。
就像东家借着这次自证为新开的铺子大造声势一样。与其他们一听见什么就立刻出来澄清,不如等到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再去澄清,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过来,私底下再传话的人也就少了。
但他还有想不清楚的地方。
他迟疑道:“那,那我们要怎么澄清呢?宁王就算亲手杀了人,多的是人自愿给他顶罪。要去宫里跟他御前对质吗?可这样一来,我们又怎么把消息传出去呢?”
元允中原本不想理他,可一想到他是宋积云的左膀右臂,他觉得还得点拨他几句,不然一直这么没心眼,以后岂不是还得宋积云受累?
“你既然知道就算是宁王亲手杀了人,多的是人自愿给他顶罪。”元允中淡然地道,“那你就应该知道,在皇上眼里,宋桃一芥草民,就算是被宁王杀了又怎么样?难道还要让宁王去给她赔罪不成?与其纠缠着宁王有没有杀宋桃,还不如把宁王的老底扒了,让大家都怀疑宋桃的死与他有关更好。”
“扒了他的老底?”宋积云沉吟,“宋王是不是还有大逆不道的证据在你的手里?”
元允中微微点头,看宋积云的目光透着浓浓的暖意。
“不错!”他道,“你可知道他为何宁愿支持洪家烧野窑也不愿意找正正经经的瓷厂帮他烧瓷?”
宋积云和周正俱是一愣。
周正是完全没想过。
宋积云是在宁王走私案曝光时有过短暂的困惑,却没有细想。
而元允中也并不是考两人,他继续道:“是因为流民!”
宋积云心头一震。
自古以来流民都是社会动荡的根源之一。
元允中神色渐肃:“这几年天下并不太平,先有河南欠收百姓饥荒,又有官吏专权,私开金银矿,矿工民不聊生。皇上虽派大使巡抚,可陕西自荆襄之间长山大谷,绵延千里,流民躲进山里,非一日可治。宁王这些年来一直收留那些流民,明面上是把人安置在洪家的山林里帮他烧野窑,实则每年都从中挑选死士,送往上饶练兵。南昌上任知府就是无意间得知此事,才会被宁王找借口鞭笞而死的。南昌同知很聪明,怕宁王造反,他作为宁王封地的官员,会被裹胁着无法脱身,连累族人和身后清誉。密告宁王走私。
“王、元两家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有人把这件事传到了我祖父耳朵里。
“我正好被皇上挑中巡抚江西。祖父对我再三耳提面命,让我务必三思而行。所以我才让外祖父给我的幕僚打着我的幌子去了南昌府,而我则去了景德镇。”
他才会遇到宋积云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朝宋积云笑了笑。
英俊的眉眼咄咄逼人。
“他到底不敢明目张胆。十几年间也不过养了千余人的死士。虽说有些武力,但不至于动摇根本。”元允中颇有些不屑地道,“我原想着他这人小肚鸡肠又喜欢睚眦必报,与其告诉皇上,让南昌府的那些官员被牵连,宁王也不过是换个人来做,不如就让他继续在宁王的位置上,有个把捏在手里,他老老实实就行了。可如今看来,怕是不成了!”
他眉宇间如霜似冰般的寒彻:“与其和他打那些无关痛痒的口角官司,不如釜底抽薪,换个人做宁王好了。”
(本章完)
幕僚无奈,躬身应诺。
只是等他出了厅堂,等在门外的校尉快步迎了过来,低声问他:“王爷还是执意要进宫吗?”
幕僚苦笑。
校尉也跟着叹了口气,不解悄声道:“那,王爷干嘛还要勒死宋三小姐?”
幕僚和校尉走远了一些,这才轻声道:“只怪那宋三小姐心太急了,听说王爷想让皇上将宋小姐赐做侧妃,就开始在王爷面前编排那位宋小姐。王爷是什么人?她那点小心思,在王爷面前怎么够看?王爷正恼火着,可不就撞上了。”
话说到这里,两人不由得都朝东边的院子望去。
宋桃的尸体还丢在东边院子她住的内室里,没有王宁的话,谁也不敢帮她收尸。
校尉想到宁王突然勒住她脖子时,她满面的不敢相信和痛苦的求饶声,生出一丝丝同病相怜的怜悯来,道:“先生要不要瞅个机会跟王爷说一声,既然决定嫁祸给那位宋小姐,要不要让她先小敛了。不然就这么放着,顺天府的人再来,还得周旋一番。若是往日倒也无所谓,顺天府的人就算看见了也会当没看见,可如今我们被元允中盯上了,怕是……”
幕僚心里明镜似的,道:“如今王爷就像那炮竹似的,挨着火就炸。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这样的机会。”
校尉一时也没了主意,说起了另一件事:“王爷是怎么想的?他不会以为他真的能说动皇上将宋小姐赐给他做侧妃吧?我看皇上很宠信元允中。元允中我看也不是个好惹的。别是事情没办成,和元允中的仇怨越结越深了。”
幕僚苦涩地道:“你以为我们现在还能和小元大人平和共处吗?”
肯定没办法了。
校尉叹息。
幕僚忍不住安慰他:“别看王爷说要皇上给他赐婚,可王爷心里明白,皇上在这件事上肯定不会站在他这一边,他也不过是想恶心恶心小元大人,若是能在两人之间埋下一根刺那就更好了。毕竟两男夺一女,其中一位还是藩王,不管真相如何,众人如何看待这件事,传了出去,就算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过去了,只要宋小姐一出现,别人就会说起这件事。这样的桃色轶事,会跟随宋小姐一辈子。”
这才是王爷的目的。
“元允中就算是再喜欢宋小姐,这情谊也终有一天会淡去。等他再听到有人这样议论他的妻子,你说,元允中会怎样?”
校尉皱眉,道:“要是元允中一辈子都对这位宋小姐相敬如宾呢?”
幕僚看着他没有说话。
校尉明白过来。
元允中会更痛苦。
心爱的人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的,他能堵着别人不在他面前说,还能堵住天下众人的嘴不成。
“唉!遇到了我们王爷,这位宋小姐也挺倒霉的!”校尉道。
等宁王用过膳,他随着宁王进了宫。
皇上午休起来,精神头正好,听说该见宁王了,他眉心蹙了蹙,才让太监去宣了他进来。
宁王笑嘻嘻地给皇上问了安,如个莽撞之人般涎着脸皮凑了过去,道:“怎么没见贵妃?”
他在皇上面前,向来是这个样子。
“你,你来干什么?”皇上有些口吃,不太喜欢说话。
宁王苦着脸,把琉璃厂门前烧瓷的事说给皇上听。
皇上早已经知道了,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说,你要干嘛?”
“皇兄!”宁王哭丧着脸扑在皇上的面前喊着冤枉,“我也是上当受骗了。见那宋桃说起家中之事时楚楚可怜的,就听信了她的话。我不是特意给您丢脸。不然我也不会去琉璃厂看热闹了。”
皇上兄弟们都很爱美色,他不觉得因美色误事是什么大事,习以为常地点了点头,道:“以,以后不可如此!有失体统!”
宁王连连点头,拉了皇上的衣袖:“皇上,我有件事要求您!”
皇上正要让他说话,秦芳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温声道:“皇上,元允中元大人来了。”
皇上眼睛一亮,道:“宣!”
宁王眸光一沉。
元允中穿了件灰白色的细布道袍,一派光风霁月的走了进来,一副居士的打扮,让人乍眼一看,还以为是进来的是个高大英俊的道士。
皇上却朝着元允中直招手,并道:“你,你不是沐休。”
可见元允中是临时求见,而皇上就这样见了他。
宁王的眸光更暗了。
元允中给皇上行了礼,拿出几张纸递给秦芳:“您不是说过几天要祭三清道宗吗?我寻思着得早点把这青词写出来了拿给您过过目。就趁着沐休的时候来见您。不然我爹见了,又说我坐在都察院,干着翰林院的活。”
皇上呵呵地笑了起来。
元允中从在泰山回来之后,被皇上调到都察院。
两人凑在一起说着祭祀三清道宗的事。
宁王被甩在了一旁。
他轻轻地咳了一声,感兴趣地走了过去。
皇上和元允中抬头。
元允中淡淡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宁王爷!”
“元大人。我们又见面了!”宁王露出个掩饰不住恶意的笑容,然后把目光移向了皇上,“皇兄,您什么时候祭拜三清道宗?我到时候也来参加。”
皇上颔首。
宁王旧事重提:“皇上,我有件事要求您。”
口袋胡同,宋积云送走了元允中,去了新北仓。
荫余堂的订单,已经排到三年后去了。他们得在新北仓租间仓库堆放货物。
好在是周正把地方已经相看好了,租金等也都谈妥了,她也就是看看地方。
和她在新北仓碰头的还有洪熙。
他看去有些心不在焉的,等宋积云看过了仓库,定下了相关的契书,他还是没能忍住,道:“你知道宋桃去了吗?”
“知道!”宋积云心里毫无波动。
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再来一世,会不会继续给自己挖坑。
洪熙犹豫道:“你要不要给她收尸。我听说她的尸体被晾在四夷馆没有人管。”
(本章完)
洪熙半晌无语。
宋积云和他说起荫余堂铺货的事:“德化瓷以人像见长,龙泉瓷以颜色见长,我们的瓷器以器物见长,得做出特色才行。京城文人雅客多,我们得在文房四宝和茶具上下功夫,日常瓷则要以像薄胎这样的高端瓷为主才行。”
两人说着话,把宋桃的事放到了一边。
此时的乾清宫里,宁王正说着宋积云:“真是没有想到,居然有手艺如此高超的姑娘家。一炉窑烧成了七、八成。不要说她一介女流了,就算是和男人相比,那也是凤毛麟角,数一数二的。难怪景德镇御窑厂的人会推荐她进京给太皇太后烧瓷器了。枉我以前还以为是她长得漂亮,得了督陶那个太监的青睐才得了慈宁宫的差事的。”
说到这里,他冲着皇上“嘿嘿嘿”地笑了几声,语带着几分轻浮地道:“这也不能怪我。谁让那宋小姐长得那么漂亮呢?是个男人看了都会这么想的。”
皇上听了面露不虞,道:“你说事就说事,非议别人相貌做什么?”
宁王“嘿嘿嘿”地笑了几声,正要说话,站在旁边一直没有吭声的元允中突然道:“王爷,一炉窑能烧出七、八成的瓷器很厉害吗?”
宁王被问得突然语塞。
元允中则朝着皇上拱了拱手,笑道:“臣虽然巡抚江西,曾亲自到过景德镇,也曾亲目睹过宋氏烧瓷,却不知道一炉窑能烧出七、八成的瓷器有什么特别之处?此时听宁王殿下提起,不免有些好奇。”
他说完,继续问宁王:“我知道景德镇那些数一数二的窑厂都会在御窑厂忙不过来的时候接些御窑厂的订单。照你这么说来,宋家窑厂应该也算是景德镇数一数二的窑厂吧?”
宁王有些不明白元允中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由朝皇上望去。
皇上正有些好奇地望着他。
他原本这样夸奖宋积云是为了让皇上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想求娶她。
虽然元允中未必知道他的用心,可元允中这个人向来以善谋著称,元允中这样问他,想必有他自己的用意。
各种念头在宁王脑海里翻滚了一遍,可他却怎么也想不通元允中问这话的用意。偏偏皇上还等着他回话。他决定既想不通,那就暂时顺着元允中的话说好了,以不变应万变。
“的确。”宁王笑道,“要不我怎么说这姑娘家不简单了!我听景德镇的人说,梁县新上任的那位江大人一到任,就给了这位宋姑娘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称号。”
“是吗?”皇上闻言看了元允中一眼,感兴趣地道,“那这姑娘还不错啊!”
“皇上圣明!”宁王笑着躬身行礼,道,“臣正是因此而……”
“倾心于宋氏”已经在他的舌尖上了,元允中却朝着他笑了笑,再次突兀地插言道:“不知道像宋家这样的窑厂在景德镇还有几家?”
宁王一愣。
元允中已笑着对皇上道:“我上次给您带的那套‘独钓寒江雪’的茶具,就是宋家和景德镇其他几家窑厂一起新烧制的新青花。如今宋家在京城的瓷器铺子,也卖的是这种新青花听说出货太少了,他们的订单已经排到了三年以后。”
宁王听了眼睛珠子一转。
那新青花明明是宋积云烧出来的,元允中却说是和其他几家窑厂一起烧出来的。
元允中为何要在皇上面前压着宋积云,生怕宋积云在皇上面前出了风头。
难道他是怕宋积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吗?
宁王在心里琢磨着。
元允中越是想让宋积云平凡普通一些,他就越要让皇上知道宋积云的优秀。
不然他的计划也没办法实施。
“可见元大人虽然去了一趟景德镇,对景德镇的事却是一点也不了解。”宁王道,也打断了元允中的话,把皇上的目光吸引到了他这里,“那新青花哪里是几家窑厂一起想出来的,分明就是那宋小姐的创新。”
元允中一听,眼底闪过些许的焦虑,面上却半点不显,道:“我怎么听说景德镇如今都在烧这新青花?若那新青花真是宋小姐独创,其他窑厂怎么拿到的秘方?”
“这你就不知道了。”宁王看着,心中冷笑连连,高声道,“如今景德镇的窑厂都以宋氏马首是瞻,全都跟着宋氏讨饭吃。宋氏让他们烧什么,他们就烧什么。有些小作坊甚至都不自己烧瓷了,而是给宋家窑厂打下手,专门帮宋家拉坯,或者帮是宋家刻花,成了宋家窑厂的一部分。”
皇上皱了皱眉。
宁王更来劲了,道:“如今景德镇最好的窑厂一炉窑也不过能烧个四、五成,一般的窑厂能烧个三、两成。烧出空窑的那也是比比皆是。宋氏开窑就有七、八成的瓷器,不仅在景德镇少见,就是往前数五十年,那也没谁能相提并论。”
元允中还是不承认般地道:“照王爷这么说,宋氏烧瓷是很厉害。可往前数五十年也无人能相提并论,未免有些夸张了。”
宁王斜睇他一眼,不屑地道:“何止五十年,就是一百年也不夸张。这五十年来,要说谁能和宋氏比一丝,也就宋氏的父亲宋又良了。那宋又良曾经烧出过霁红瓷。可惜,昙花一现。也就只烧成过一次。可若是论出窑率,就远远不如宋氏了。宋又良最顶峰的时候,出窑率在五成左右。何况宋氏还新创了甜白瓷。”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宋家的事。
元允中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王爷,你刚才说您有事求皇上,不知是何事?可需要我回避?”
当然是求娶宋积云!
宁王得意地想,可一抬头,却看见了皇上有些阴沉的面孔。
他心中一突。
元允中的话音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王爷这么了解宋家的事,所求之事不会与宋氏有关吧?”
他笑道:“让我猜猜王爷要干什么?宋氏也就是有个烧瓷的手艺,王爷不会是想让宋氏给您烧制什么瓷器吧?也是,太后寿诞之后是太皇太后的千秋,之后是贵妃娘娘的生辰。”
他和皇上开着玩笑:“不过,王爷也太小气了些。这是准备只逮着一只羊薅,就不能送点别的。”
皇上也跟着笑了起来,道:“是,是有点小气。”
宁王僵住。
他落入了元允中的圈套。
元允中一而再,再而三的压着他,不让他说宋氏,哪里是怕宋氏太出风头,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分明是为了引诱他说出宋家的事。
而皇上最是多疑。
他要是在这种情况下再提出求娶宋积云的事,皇上不会以为他是被宋积云的美色所诱,也不会以为他瞧中了宋积云的才华,皇上会以为他求娶宋积云,是为了宋积云的手艺,是因为宋积云烧瓷非常的厉害。
而他走私瓷器的风波还没有平息。
他额头冒出细细的冷汗。
可元允中怎么会知道他要求娶宋积云呢?怎么知道他要说什么?
宁王朝元允中望去。
(本章完)
不甘,羞愤,在他的胸口横冲直撞。
他脑子一热,朝着皇上就是一揖,道:“皇上,臣爱慕宋氏,想纳宋氏为侧妃。”
乾清宫死一般的寂静。
宋积云从新北仓出来,迎面遇到了上次去她家宣旨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急得满头大汗,道:“宋小姐,您赶紧随我进宫,皇上要见您。”
宋积云愕然,忙给那小太监塞了个红包,道:“多谢公公跑这一趟。你且去喝杯茶,我换身衣服就随您进宫。”
“不用了,”那小太监急急地道,“皇上在乾清宫等着您呢!”
他说完,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宋积云一眼,道:“您这样子挺好的,等会进了宫,我让小宫女服侍您净个手脸就行了。”
宋积云心里直打鼓,面上却不露,笑道:“那好!我这就随您进宫去。”
小太监连连点头,到了路上才找了机会透露给她道:“是为什么让您进宫,小的也不知道。不过,元大人也在宫里,您肯定吃不了亏的。”
难道是元允中进宫去给宁王上眼药搞砸了?
宋积云忍不住猜测,在心里想着对策。
谁知到了宫里,她却被带去了乾清宫旁的庑房等候,过了快半个时辰,才有宫女领着她去了乾清宫的偏殿。
远远的,她就听到一阵吵闹声。待她进了偏殿,这才发现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万贵妃,甚至穿着袞服的皇上,穿着便服的元允中都在。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围着皇上七嘴八舌听不清楚在说话啥,但指责的味道很浓,而万贵妃则双手抱肘,冷眼地看着像鹌鹑般躲在一旁的皇后。
她有些懵。
求助般地望向元允中。
元允中朝她使了个“找个机会溜走”的眼神,然后朝着皇上行了个礼,朗声道:“宋姑娘过来了。”
偏殿里一静。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万贵妃就拿了个青花瓷的八角碗给宋积云,道:“你看看,是什么时候的御制款?”
宋积云眼观鼻,鼻观心,仔细地看了看,道:“民女见识浅薄,从胎釉来看,圈足矮浅,釉面光洁莹润,花色浓艳,又有自然的晕色,双沟填色,是器心绘画的装饰手法。”
她拿起碗来对着光线仔细地看看碗底:“没有年款。应该是永乐年间御制款。”
万贵妃一听就跳了起来,道:“你们听听,你们听听。宫里的东西都登记在册的,我宫里就没有永乐年间的碗碟。皇长子那里的糕点怎么可能是我送过去的。”
“皇上!”她严肃地道,“这件事您一定要好好查查,给我一个交待。”
皇后没有说话,皇太后则看了元允中一眼,倒是太皇太后斜睨了万贵妃一眼,道:“不过是个碗,能证明什么?还借着皇上金口玉言巴巴地把宋氏从宫外叫进来。你这是嫌看热闹的人还不够多吗?”
万贵妃半点不怵,道:“做都做了,还怕别人看笑话?”
她强势地喊着秦芳进来,道:“你去御用监给我仔细查清楚了,这碗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你们要是不能给我一个交待,那就让慎行司的人去审。你可以去天寿山给先帝守墓了。”
秦芳笑容都变得勉强起来。
太皇太后更是脸色难看,喝斥着万贵妃:“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万贵妃根本不理睬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则径直吩咐秦芳:“你去叫了御用监的人来。”
秦芳进退两难地站在那里,眼睛珠子都不敢随意瞟一下。
皇上则结结巴巴地道:“皇祖,祖母,这事,是得查清楚。不然总有不怀好意的,从中挑拨。”
太皇太后气得不行。
万贵妃倒是见好就收。
皇上维护万贵妃的意图明显。
太皇太后愤然地带着皇太后和皇后走了。
皇上就安慰万贵妃:“算了,你,你别生气了。皇长子拉了肚子,皇祖母着急。”
万贵妃冷哼了一声,道:“若不是看在皇祖母一心维护皇长子的份上,我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皇上忙给万贵妃倒了杯茶。
宋积云看得目瞪口呆,望了元允中一眼。
元允中微微颔首,道:“皇上,既然这件事已经说清楚了,那我就和宋姑娘先告退了。”
皇上却叫住了元允中,道:“我和你说说宁王的事。”还悄悄地朝元允中使眼色。
元允中没有办法,只好留下来了。
万贵妃倒也没有生气,笑盈盈地和宋积云出了偏殿。
“皇上一直想给你和元大人赐婚。”万贵妃言有所指地道,“你们可别辜负了皇上的期待。”
这是在告诫她别乱说话吧!
宋积云道:“民女能在琉璃厂自证清白,全是皇上的恩典,一直想来给皇上谢恩,只可惜天颜难见,今天有幸,感激涕零。”
她委婉地承诺自己不会乱说话,进宫是为了谢恩。
万贵妃满意地点头,走了。
宋积云长吁口气,出了神武门,回了口袋胡同,忙去梳洗了一番。
只是她还没有擦干净身上的水珠,香簪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东家,不好了,您轿子里藏了个人,看那模样,是个小太监。可我们怎么问他,他都不说话。问急了,只说要见您。您赶紧去见见吧!这眼瞅着到了宵禁的时候。”
宵了禁,城中众人就不能走动了,这小太监就算是私自出宫,也没办法送回宫去。
若是在这里过了一夜,万一这小太监是犯了事的,恐怕他们没办法摘干净了。
宋积云听着也急了,匆匆擦身换衣挽了头发就去了厅堂。
哪是什么小太监,是穿着小太监衣服的大皇子。
“您怎么出的宫?”宋积云哭笑不得,正寻思着要不要给他行大礼,大皇子已拉了她的衣袖,道:“我,我肚子饿,想吃绿豆糕。”
宋积云的心顿时软了下来。
这孩子怕是在宫里连东西都不敢吃。
她立刻吩咐香簪去让厨房做些好克化的吃食,又让郑全去买几件适合大皇子穿的衣裳,最后让王华去找元允中:“让他赶紧来一趟。”
这事怎么办,宋积云觉得得听元允中的意见。
宫里的事,他比她了解。
(本章完)
宋积云正陪着大皇子在吃饭。
清蒸狮子头,大煮干丝,香菇炒青菜,糖醋鱼……一桌子的淮扬菜,还素菜多,荤菜少。
大皇子埋头吃得香喷喷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着放下筷子,站起来喊了声“元大人”,眼睛却像被黏在了桌子上,眼角的余光不时地瞟过桌上的饭菜,那神态,活脱脱像被饿了十天八天的小乞丐。
这得多缺吃的。
元允中都不由眼角跳了跳。
他道:“殿下认识我?”
大皇子拘谨地点头,小声道:“我去给父皇请安的时候,看见您和正和父皇说话。”
元允中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但还是不妨碍他温声跟小孩子道:“那你快去吃饭吧!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大皇子点头,立刻爬上绣墩坐好,飞快地开始吃饭。
就连旁边的香簪都没忍住地道:“您吃慢点。厨房还给您炖了乌鸡党参汤,补气益气,您等会喝一点,对身体好。”
大皇子“嗯”了一声,吃饭的速度并没有慢下来。
宋积云和元允中对视了一眼。
元允中走到了一旁的落地花罩旁,宋积云看他那样子应该是有话对她说,不动声色地跟了过去。元允中低声道:“我已经让人进宫去送信了,宫里应该很快就会来人。只是大皇子这里,你恐怕得说好了,免得到时吓着了孩子。”
宋积云听出来了,元允中还挺同情这孩子遭遇的。
“我知道。”宋积云轻声道,“这孩子乖巧又懂事,别的忙我们帮不上,好生跟这孩子解释一番,别吓着他,还是做得到的。”
元允中点头。
等大皇子用过了膳,宋积云就陪着他去小花园里逛了逛,并且告诉他:“饭后走一走,利用于消化不说,还可以强身健体。”
大皇子乖乖的点头。
宋积云没问他是怎么跑出来的,也没问他有什么打算,总归是来去都不由他,不如给他片刻的安宁。
她就在花园里和他赏花,告诉他这是什么花,那是什么花,都有些什么习性,什么季节开花,还讲起她在景德镇的生活,家里都有哪些花草树林,她和妹妹们怎么做香露,怎么染指甲。虽然全是些闺阁之事,可大皇子听得津津有味,并且慢慢松懈下来,好几次都露出欢欣的笑容。
宋积云心里就十分感慨。
可眼看着到了掌灯时分,宫里还没有消息。
宋积云就让香簪服侍着他去睡了。
直到翌日下午,秦芳才匆匆从宫里赶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