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全低声应诺。
元允中道:“后天二老爷出殡,我要不要去呢?”
他这是在威胁她,他明天不去县衙登记婚书,可以后天去,后天不去,可以大后天去。只要婚书在他手里一天,他就掌握主动权一天。
但是,看在他没有乱喊她父亲“岳父”,没有拿她父亲开玩笑的份上,宋积云决定对他宽容一些,道:“又没过六礼,你去做什么?”
元允中装模作样的点头,道:“那要是明天有人来拜访我呢?”
他这是在说摔盆的事吧?
宋积云眨着眼睛看着他笑,道:“公子若是不想走,执意要做我们家的姑爷,我就是想拦也拦不住啊!”
这是一点也不怕啊!
元允中“啧啧”数声。
宋积云却突然翻了脸,噌地站了起来,朝着他冷笑道:“公子是我们家的贵客,当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只是好心提醒公子,免得说多了,回不去了。”
元允中不屑地撇了撇嘴,想着,来来去去都是这几招。
“我知道!”他漫不经心地道,“鄱阳湖的水路不好走……”
“不!”宋积云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能得了我们家九太爷的赏识,鄱阳湖算什么?我只是担心,我们家的族老们不愿意放你走,假戏真做,你想走也走不了!”
宋积云说着,弯腰在元允中的耳边低声道:“我倒无所谓。这么漂亮的美男子,我不吃亏。睡了就睡了……”
元允中瞬间烧得通红,噌地站了起来,差点把宋积云撞倒。
“你……”他抖着手指着宋积云,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宋积云凉凉地道:“你放心,不管你说了什么,我都能帮你圆回来,你直管说。”
她拂袖而去。
元允中怦怦怦地心跳不止,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慢慢地平复下来。
月色温柔地透过白色的软烟罗照进来。
他辗转反侧睡不着。
他到底遇到了个怎样的女子!
宋桃在大青石上蹲得腿都麻了,水榭里还人影绰绰,只是喧闹声好像渐渐小了。
她额角被叮了个包,想挠又怕破皮,只好用帕子不停地擦着额角,心里却渐渐生出几分失望。
那人难道和他父亲一样,是个嗜酒如命的人?
丁香突然道:“小姐,我感觉有点不对。水榭那边服侍的人越来越少,不会是散了席吧?”
宋桃心里一慌,侧耳倾听,依稀听到她父亲酒醉后的嚷嚷声。
她也觉得不对劲了,几位族老在,她父亲再糊涂,也不应该这个时候喝醉才是。
“我们去看看!”宋桃说着,带着丁香去了水榭的正门。
水榭里进进出出都是收拾席面、打扫院落的,她父亲一个人,拉着他们家的一个管事在那里说话,还要给那管事倒酒:“你陪我再喝两盏。”
其他坐席的人,都不见了踪影。
她父亲显然又喝高了。
宋桃扭头就走,心里一股气堵在胸口,胸口都开始痛起来。
还是丁香独自跑去问了服侍的小厮后,赶上她道:“说元公子和宋九太爷最早退席的,大老爷把其他的几位族老都灌醉了,高兴的又独自喝了会酒。”
宋桃已经不想听她父亲的事了,在心里琢磨着明天怎么能见到那位元公子。
在灵堂守着?
她是小辈,还是嫡亲的侄女,去了灵堂,就得和宋积云似的一直跪着。
她不想。
在路上堵?
得打听元公子住在哪里,万一惊动了宋积云就不好了。
找借口去钱氏那里守着?
谁知道那位元公子什么时候会去给钱氏请安?
宋桃心不在焉地回了曾氏那里,不曾想曾氏正指着她母亲在骂:“黑心烂肺的,我有黄大夫照应,你就可以不服侍我了?我倒要看看,谁家的姑娘是这么做媳妇的。”
李氏和宋三良袖手旁观,不仅不劝劝曾氏,李氏还在那里阴阳怪气道:“要不怎么说这家风重要呢!有样学样的,好好的姑娘都教坏了。”
宋桃在心里冷笑,这是欺软怕硬不敢动宋积云,就拿他们家开刀啊!
好在王氏自从生了儿子就有了底气,不能怼婆婆,怼起妯娌来却是半点也不含糊。
唇枪舌箭,指桑骂槐的闹到了半夜。
等宋桃扶着一路抱怨的王氏回到家里,梳洗后躺到床上,已经是四更天了。
可她怎么也睡不着。
送了她二叔上山之后,就要开始夺家业了。
宋积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夫,必须尽快地弄清楚才行。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突然灵机一动。
宋积云做事,总喜欢出人意料。她不如也开门见山,明天起来了直接去找宋积云,见机行事,想办法让宋积云带她去见那位元公子好了。
她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没睡一个时辰就起了床,用过早膳,跟王氏打了个招呼,带着丁香,直接去了宋积云那里。
宋积云正在用早饭。
一碗白粥,几样清炒的蔬菜,非常的简单。
宋桃忙指了桌上的饭菜,关心地道:“二婶自顾不暇,积玉和积雪还要你照顾,你也要对自己好点。平时让郑嬷嬷给你炖点燕窝什么的。总是吃素,身体会受不了的。”
宋积云朝着她笑了笑,问她:“是喝绿豆汤还是莲子羹?还是要冰镇的酸梅汤。”
大清早的,宋桃选了莲子羹,坐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宋积云说着话:“今天白天还是积玉在灵堂守着吗?你趁着这时候没什么事,用了早饭再去补个觉好了。今天晚上要守夜,明天一大早的还得给二叔出殡呢!”
宋家的祖坟在珠山,离这里十几里地,走过去要大半天工夫。
其他人可以偷懒坐个车什么的,孝子孝女却是徒步走过去的。
宋积云道了谢,道:“我还好。”然后问她:“您(你)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别提了!”宋桃满脸的无奈,把昨天晚上曾氏骂人的事告诉了宋积云,并道,“还好你昨天走了,不然也得和我一样,天亮了才能阖眼。”
宋积云笑笑没有说话。
宋桃道:“我不想去祖母那里看三婶的眼色,干脆就到你这里来躲躲闲。”
“是吗?”宋积云道,“要不要在我这里补个觉?”
显得颇为和善,好说话的样子。
宋桃心里一松,道:“算了!不是我不想,而是我现在横竖也睡不着。”
她说着,就把话题拐到了宋又良身上。
“二叔去得太突然了。谁都没有想到。我到现在还有点不敢相信。”她十分感慨地道,“我还记得小时候,二叔父怎么告诉我们做陶瓷的杯子小碗,画小鸟小花时的情景。”
那也是她小时候非常快乐的时光。
她说着,自己把自己都感动了,半是真情半是算计地含泪道:“我那时还悄悄地对我的乳母说,我不要做我爹的女儿,要做二叔的女儿。”
宋积云泪盈于睫。
宋桃拿出帕子擦着眼角,掩饰着微微翘起的嘴角,继续感慨:“那时候二叔还告诉我们,女孩子家一定要有主见,以后嫁了人,才不会被人欺负。
“二叔素来有眼光,看人看得准。他又最喜欢你,元公子肯定是他挑了又挑,选了又选。
“不像我们家,我爹选女婿,只看有没有钱,以后能不能帮衬我弟弟天宝,管他人品如何,相貌如何。
“我好担心他把我随便嫁了!
“我真羡慕你!
“就算二叔走了,也把你的事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后面这几句,她不仅说得真情实意,而且还真是这么想的。
前世,她爹就是为了钱,把她随便给嫁了。
宋积云微愣,随后像是被她的话打动了似的,叫丫鬟打了水服侍她梳头洗脸,还劝她:“有大伯母呢!大伯母不会让大伯父乱来的。”
一句话把宋桃的伤心都打散了。
宋积云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娘要是能扛事,她上辈子能过成那样吗?
不过,自暴其短的确是可以让人同情。
宋积云现在不就对她亲切起来了。
宋桃暗笑,洗了脸梳了头,拉着宋积云的手,如闺中密友般,很自然地和宋积云说起体己话来:“你见过那位元公子了吗?昨天他去给二婶问安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你感觉这个人怎么样?”
宋积云望着宋桃,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越来越有意思了。
昨天晚上喂了一晚上蚊子,今天大清早又急吼吼地跑了过来,和她忆完往昔、诉完衷肠,话题又开始围着元允中打转。
元允中就对她这么重要?
或者是说,她的未婚夫对宋桃就这么重要?
宋积云慢慢地把手从宋桃那里抽了回来。
她之前,可能太小瞧宋桃了。
宋积云顺着宋桃的话道:“昨天大伯父和曾家起争执的时候,我也在场,已经见过元公子。他去给我母亲请安的时候,我们不是急着去见祖母吗?也没有正经地说几句。不过,我感觉他人还不错的样子。”
宋桃闻言,像是松了口气似的,道:“那就好。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要是所托非人,还不如不嫁呢!”
宋积云眉梢一挑。
她遇到的女子都讲“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还没有谁敢说“所托非人,还不如不嫁”的话!
她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盅来喝了口茶,顺着她的话道:“桃姐姐所言有理。”
这原本是宋积云前世说过的话,宋桃见她并没有遇到知己的激动,不由眉头微蹙,但还是道:“不过,既然要嫁,就这样随波逐流,什么也不知道地嫁过去,和那未雨绸缪,胸有成竹地嫁过去的还是不一样的。”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宋积云侧耳倾听。
就见宋桃问她:“元公子现在住在哪里?”
所以绕了这么一大圈,这才是她最想知道的。
宋积云含笑,直言道:“住在荫余堂。”
宋桃很是震惊的样子,但她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像个知心的大姐姐似的道:“你还没有出阁他就能在你家住些日子,这很难得。你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派人时不时地给元公子送些茶点,或者送些吃食,让他知道你的善意,以后成了亲,也算是个香火缘。”
宋积云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先暂且不说她之前和宋桃的关系,在本朝的这些闺阁女子的心目中,不管是姐夫还是妹夫,那都是外男,轻易不会接触的。
就像宋桃的大姐,出嫁都已经七年了,可她到现在都还不认识宋桃的大姐夫哥。
宋桃这是……一点男女大防都不讲究啊!
宋积云再次打量着她比印象中活泼了不少的面孔,不禁试探道:“听说昨天晚上大伯父喝多了,差点掉到湖里?”
宋桃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嫌弃。
她这个爹,一辈子吃喝嫖赌,卖儿卖女,却比他们都活得长久,活得快活,活得肆意。
她死的时候,她爹都没死。
别说差点掉湖里了,就算是掉湖里,估计也能及时捞出来。
宋桃自然没办法担忧宋大良。
她颇有些不以为然地道:“我爹哪年不喝醉几次?水榭那边那么多人伺候着,他能有什么事?”
宋积云喝茶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宋桃对宋大良一直都很孝顺。
有一次宋大良喝醉了,回家的时候头磕在酒楼的石栏杆上,青了一块,连宋大良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宋桃却连着几天送汤送药,关怀备至。
宋大良也是因为这些小事,对宋桃比对其他两个女儿好很多。
当然,也不排除人家就是通过这些小事,让自己在家里过得更好一点。
可为什么这次宋大良差点掉到湖里,她无动于衷不说,还一副颇为嫌弃自己父亲的样子?
宋桃还在那里说着元允中:“今天的天气比昨天还热。你要不要派人送些解暑的绿豆汤或者是酸梅汤去荫余堂?”还调侃她似的道,“你要是不好意思,我让丁香送过去。”
宋积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元公子昨天晚上着了凉,不宜用这些吃食。”
宋桃讶然,道:“那请黄大夫看过了没有?可别小病拖成了大病。”
宋积云道:“黄大夫去看了,让元公子卧床休息几天即可。”
“那就好!”宋桃闻言笑盈盈地道:“你更应该派人去问候一声才是。”
宋积云眯了眯眼睛。
送走了宋桃就立刻叫了郑嬷嬷,道:“安排人去查查桃小姐。她这些日子都吃了些什么?喝了些什么?喜欢的衣裳首饰还和原来一样不?有没有什么特立独行的言行举止。
“都给我里里外外的查清楚了!”
荫余堂里,元允中还没有起床。
他睁着眼睛,头枕着双臂仰面躺在床上,半晌都没有动。
宋积云胜券在握,那婚书的事肯定就有漏洞。
可这漏洞在哪里呢?
他想到昨天宋积云的话,再次觉得耳朵火辣辣的。
他在心里骂着。
再次把注意力拉回到婚书上来。
格式、内容、纸张、笔墨、印章……都没任何不妥之处。
不!有!
元允中突然坐了起来,趿着鞋就去了书房,喊了六子磨墨,照着婚书的印章画了个图样,然后打发六子去端碗冰镇的酸梅汤,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喊了声“邵青”。
一个人影从院子中大槐树上跳了下来,推窗翻入,朝着元允**手,喊了声“主子”。
元允中将图纸给了眼前穿着褐色粗布短褐的青年男子,道:“梁县的银楼和钱庄是谁家的?你去查查宋又良留在银楼和钱庄的印章。”
邵青一头雾水,还是恭敬地应“是”,拿着宣纸走了。
元允中握拳击掌。
漏洞肯定在那印章上。
皇上还会在觉得年成不好的时候换个年号,换个私印什么的,更何况作为信物的印章。
他要是没猜错,婚书上的这枚印章应该是近几年宋又良惯用的。
十年前,宋又良肯定用的是其他的印章。
只要她不需要了,她随时可以让这婚书作废。
难怪她有恃无恐。
元允中重新躺回了床上。
宋积云这妖女诡计多端,可到底还嫩了点,也少了些见识。
到衙门去打官司,可不是凭证据就行的。
那也要看看,和她打官司的人是谁。
等她赔了夫人又折兵,看她还敢不敢在他面前乱说话,乱脱衣。
元允中耳朵上的热气一直没能下去。
六子却端着酸梅汤跑进来和他打着手势。
宋大良来访。
元允中在荫余堂院子里的葡萄架下见了宋大良。
夏日的阳光像小金箭似的,一支支从枝叶间射在葡萄架下的石桌石凳上,也射在宋大良的身上。
他热得不住地擦着汗,道:“元公子,我们要不还是去屋里说话吧!这里也太热了。”
“屋里闷。”元允中不以为然地道,白皙的皮肤如无瑕的羊脂玉,不仅没有汗,还透着股子清凉。
宋大良无话可说,端起石桌上的茶盅喝了口茶,亲热地道:“允中,你觉得我这个人怎样?”
元允中惊讶地望着他。
宋大良道:“要不是我,你这门亲事就黄了吧?”
元允中觉得宋大良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宋大良也就不客气了,道:“你是个聪明人。现在宋家是怎么个情景,你应该心里也明白。我再和你兜圈子,那就是瞧不起你了!”
元允中感兴趣地望着宋大良。
宋大良开门见山地道:“明天老二出殡。我有个儿子,我想让我儿子给老二摔盆。”
所以需要他这个二房女婿的支持。
元允中沉吟道:“我要是没有记错,二太太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吧!”
宋大良不以为然地大手一挥,道:“那有什么?长幼有序。嗣子比亲子年长,家产就应该由嗣子继承,律法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的。就是去打官司,那也是我赢。”
还真是这样!
宋大良就得意洋洋地伸手想拍元允中的肩膀,可元允中比他高一个头,他伸出去也够不着,只好有些讪讪然地把手收了回来,道:“允中啊,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啊!曾有还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看着呢!”
元允中点头,道:“那你想我怎么做?”
宋大良低声道:“明天摔盆,我们家天宝是长子长孙,你到时候就提议由我们家天宝摔盆好了。”
元允中一口答应了。
宋大良高高兴兴地走了。
元允中让六子把他喝过的茶盅扔了。
可六子摔了茶盅回来却告诉他:三老爷过来了!
“哦!”元允中挑了挑眉。
这可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宋大良挟恩图报,宋三良又会怎么做呢?
他依旧在葡萄架下见了宋三良。
宋三良穿着件士子才能穿的襴衫,白净的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见到元允中,作揖行礼,道:“昨天的事,我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我二哥真没给我们说过他大姑娘订过亲。让你受委屈了。”
“还好。”元允中淡然地,请他在石桌旁坐下,道:“事情说开就好了。”
“正是,正是。”宋三良颇有些感慨地道,“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元允中笑笑没有说话,指了指他面前的茶盅,请他喝茶。
宋三良端起茶盅,差点被热气腾腾的茶水烫着,忙把茶盅放了回去。
“这茶怎么这么烫?”他看着自己被烫红的手指,皱了皱眉。
元允中道:“热茶养胃。”
可这也太烫了吧?
宋三良怀疑元允中是故意的。
可元允中一派风轻云淡,气定神闲的模样,又看着不像。
宋三良只好把这些猜疑都压在了心底,露出殷殷笑意,如一个关心晚辈幸福的长辈,细细地问起了元允中读过什么书,家里的长辈身体可好,在这里住得习不习惯等等。
元允中随意地答了答。
宋三良很满意地样子,道:“二房这一守,就得三年。我昨天听你说,从京城到这里,得三个月。你这一来一回的,半年就过去了。你有没有想过,暂时就在宋家住下,等二房出了孝,你成了亲再回京城。”
这个宋三良可比宋大良有脑子多了。
元允中笑道:“我还真没想过。”
宋三良顿时摆出了一副长辈指导晚辈的款,语重心长地道:“你不妨仔细考虑考虑!你是二房的女婿。俗话说的好,一个女婿半个儿。如今二房没有个支应门庭的人,你留了下来,二房也有个搭把手的人。”
元允中思忖道:“你说的有道理。”
宋三良立刻笑道:“明天二哥出殡,按理呢,你也是有资格摔盆的。可昨天你也看到了,我那个大哥,一心揪着三书六礼说事,要是你摔盆,他肯定又要生事。
“我寻思着,不如让我小儿子帮二哥摔盆。”
“他今年才四岁。以后二房的事,还不是得指望你这个女婿帮衬。”
他定定地望着元允中,道:“你觉得呢?”
元允中在心里“嗤”了一声。
宋三良这是在暗示他,会给他三年的时间,他能拿走宋家多少财产就拿多少走吗?
难怪宋大良不是他的对手。
元允中只不过沉默了片刻,宋三良已道:“我二哥除了留下了大笔的田产,还有一座景德镇最大的窑厂。”
言下之意,就算我把二房的财产全都给你,你也要吃得下去才行啊。
元允中道:“那你想我怎么办?”
宋三良笑道:“明天若是有人提出让我家小儿子摔盆,元公子赞同就行。”
这是告诉元允中,他不止元允中这一个安排,他还有同伴。
元允中一口答应。
宋三良彬彬有礼地告辞了。
六子这次不用元允中吩咐,就要把他喝茶的杯子给扔出去。
元允中朝他比划:这杯子还没有用过,你别浪费了。
六子憨憨地笑。
宋九太爷派人送了帖子来,说要来拜访元允中。
元允中坐在葡萄架下,叩了叩桌面,才让六子去接了拜帖。
宋九太爷却比他以为的早了很多过来。
“允中!”他亲热地和元允中打着招呼,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坐下,让随行的仆从把捧着的匣子放在了石桌上,道,“你打开看看!李公麟的山水画。我父亲收藏的。送给你。”
元允中愕然,连声推辞。
宋九太爷叹道:“你收下吧!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求你。”
元允中亲自给宋九太爷倒了杯茶,道:“你有话就说,这礼我可不好收。”
宋九太爷也没有勉强,道:“明天的事你都会在场。你岳父不在了,你大伯父和三叔父又各有心思。明天又良出殡,他们肯定会为了摔盆的事起争执的。我昨天和宋家的其他几位族老商量了半天。觉得与其让他们在葬礼上闹出兄弟不和的丑闻来,还不如在其他房头找个成年的侄儿给又良摔盆,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
全是一丘之貉。
元允中一口答应,泼了给宋九太爷倒的茶水,示意六子重新给宋九太爷倒了杯茶。
宋九太爷却只觉得这是元允中看重他,满意而归。
元允中懒洋洋地回了厅堂。
屋里四角都放着冰盆,扑面而来的冷气让他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他问六子:“你们家大小姐在干什么呢?”
第28章
宋积云在灵堂旁边的小茶房,听治丧的吴管事禀事:“……坟头那边,已经安排管事带了二十个小厮过去把门,管理祭祀。鼓手、细乐也都安排好了。还专程从南昌府那边请了个专门洒冥钱的,说是一扬臂,纸钱可有三丈高,能像雪花一般的从天而降。”
“抬幡亭、搬纸扎的人都定下来了没有?”宋积云问。
吴管事忙道:“都安排好了。抬幡亭的四十人,搬纸扎的四十人。”
说完,他还将名册递给了宋积云:“敲响板的,请了陈仵作,起棺的请了报恩寺济愿师父。”
宋积云接过名册看了看,满意地点头,道:“明天我母亲肯定也会去送葬。她身子骨经不起折腾。你安排个轿子专门服侍她,轿夫和随轿的人选,我一会让香簪给你。你亲自盯着,别到时候出了纰漏。”
吴管事连声应“是”,犹豫了片刻,道:“就是宋九太爷那边的悼词我们还没有拿到手……”
宋九太爷是宋家的秀才公,这些需要文采的事都是请他出面。
而悼词应该早几天就写好的。
可见大家的心思根本不在葬礼上。
宋积云压着心头火气,道:“你午后再去九太爷府里问一声。若是还没有,就出钱请个秀才帮着写一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吴管事本就是他们家管事,知道二房的作派,倒没问多少银子合适。
宋积云把名册还给吴管事,道:“还没有找到大老爷吗?”
吴管事苦笑。
宋大良说的是帮着治丧,可这具体的事全靠他们这些二房的督促,宋积云决断。
与其说是宋大良在帮着治丧,还不如说是宋积云自己个在治丧。
不过,他们这些二房的管事看着宋积云这么能干,心里不免隐隐多出几分期盼来。
万一二太太肚子里是个男孩,有大小姐看顾着,这二房就不会散,他们这些做管事的,就还能吃东家的一碗饭。
宋积云索性道:“还有什么急需解决的事?我这边把章程都定下来,大老爷要是来了,你就给他看一眼,要是没来也没事,就照着我说的做。要是有人叽叽喳喳的,你让他来找我。”
吴管事面露喜色,问起明天的午宴来:“大老爷说派了家里的仆妇过去做,可我算了算,估计有四十几桌,家里的仆妇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只怕是拿不起。我看还是包给外面的馆子好了。他们还可以带了桌椅碗碟过去。”
宋积云道:“就按你说的办!”
两人商量了半晌,直到午饭时分,才算把事情事无巨细都安排妥了。
吴管事去忙着安排明天出殡事宜,宋积云则和留在灵堂守灵的宋积玉一起用了午膳,然后去了钱氏那里。
只是半路上,郑嬷嬷追上了她。
“今儿一早,大老爷、三老爷和九太爷都去了姑爷那里。”她低声地向宋积云禀报,“据说都是为了明天摔盆的事,想姑爷站在他们那边。”
宋积云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以为宋九太爷不会去。
“那元公子是怎么说的?”她问。
郑嬷嬷苦笑道:“元公子全都答应了,而且还都是一样的说辞。”
“哦!”宋积云有点意外,又觉得是他能做出来的事,不由笑道,“走,我们去荫余堂看看去!”
荫余堂里,元允中坐在书案后面的太师椅上,正听着邵青回禀:“梁县的银楼、钱庄背后的东家老板都是王主簿。这印章是宋又良这三年来惯用的。这次印章我都已经拓下来了。”
说着,递了好几张宣纸给元允中。
“不用。”元允中觉得这些东西都没有什么用,没有接,道,“你派人走趟杭州,把宋又良十年前留在杭州那边银楼或者是钱庄的印章拓下来。我有用。”
她不是说他们的婚事是十年前在苏州定的吗?自然得找十年前宋又良在苏州用的印章了。
邵青应诺,静候他还有没有其他的吩咐。
元允中却欲言又止。
邵青心中震荡。
他从十岁开始服侍主子,从来没有看见过主子这样。
他不在主子身边时,发生了些什么事?
他忙微微低头,怕元允中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
元允中根本没注意他,心念飞转。
以宋积云那妖女的性子,他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她肯定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