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堂入室—— by吱吱
吱吱  发于:2023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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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恭敬地道:“九太爷,您向来公正严明,不偏不倚,不要说宋家的人了,就是我,都服您。可您不能认定那小子手里的婚书是真的,看也没看曾家的婚书一眼,就判断曾家的婚书是假的啊!”
宋九太爷讶然。
曾老爷把自己手中的婚书塞到了宋九太爷手里,道:“您看看,我这婚书是真是假。”
宋九太爷还真没见过如此厚脸皮的人。
但他的要求却合理。
他只好仔细地看了一番。
这也是一份正规的婚书。
两份婚书的区别除了男方之外,就是曾氏的婚书没在立约日盖上宋又良的印章。
但婚书上的证婚人、见证人、执笔人等都是他们的熟人。
宋老太爷想了想,只好一手举着一张婚书给众人看:“你们也来评评理!”
曾氏解释道:“我们两家原是亲上加亲,又不用怕人冒认,也就没有想到还要加盖个印章之类的。”
这句也解释得通。
一时间宋九太爷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中。
曾氏跳了出来,道:“九太爷要是不相信,大可以把婚书的见证人、证婚人都叫来问问,就知道曾家的这份婚书到底有没有做假了?”

难道元家的婚书就是假的不成?
宋家九太爷就算德高望重,见多识广,遇到了这种清官都难断的家务事,也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
关系到女儿的下半辈子,钱氏当然不能让曾氏占了上风。
她指着元家的那份婚书道:“我没听说过曾家的婚事,倒是元家的婚事,老爷一早就告诉过我,还特意请了李大人做见证人。就是怕时间长了,会有什么变故。
“大家再看曾家的婚书,证婚人和见证人都是曾家的姻亲故旧,连个正正经经的官媒都没有。”
李劲在梁县做县令的时候,因颇有建树,深受百姓爱戴。
大家听钱氏这么一说,自然更倾向于元家的婚事。
曾氏现在看宋积云母女,恨不得一口吞了才解恨。
可现在却不是算账的时候。
她强忍着满腔的怒火把元家的婚书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后,再看钱氏的目光,就带了几分居高临下的不屑。
她问元允中:“元公子,今年二十一岁了吧?”
他淡漠地望着她,没有吭声。
曾氏微愠,却也只能转身,对大门内外的人道:“刚才大家也看到了,元家的婚书中有一条,是要元公子及冠之后前来迎娶我孙女的。”
及冠是二十岁。
看热闹的人一下子炸了。
曾氏望了宋积云母女一眼。
钱氏脸色有些发白,宋积云却像没事人一样,轻拍着钱氏的手在安慰她。
曾氏在心里冷笑,大声道:“大家乡里乡亲的,我们家有什么事,就算是大家没有亲历,也应该都听说过。我们老二家的这位大姑娘,自她十二岁起,她爹就为她的婚事操碎了心。
“梁县凡是和我这孙女适龄的男子,她爹几乎都去相看过。
“这在梁县也不是什么秘密。
“可大家知道为什么?”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还有好事者高声的道:“这是为何?”
她扫了一眼人群,这才厉声道:“那是因为早在我那孙女十岁的时候,我们家就和元家没有了音信。”
本朝律法,三不娶。
男女订婚后,因故身亡;男方无故不娶及逃亡不还者;男女或有犯奸盗的。
“不是的!”钱氏道,“我们两家还有来往。”
曾氏没有理会她,径直道:“可我们家老二是个厚道人,不愿意就这样给我孙女重新订一门亲事,又怕这元家到了约定的时候还没有音信,这才在三个月前,也就是元公子及冠一年后还没有登门求亲的情况下,才为我孙女定下了曾家这门亲事。”
众人议论纷纷。
有那心疼儿女的,直呼:“应该!”
也有那觉得宋又良仗义的,道:“难怪宋二老爷的生意能做得这么大,这么好,诚实守信。”
更有被曾氏说动了的:“宋家应该和曾家结亲。”
曾氏挺直脊背站在台阶上,扬着下颌用余光瞥了宋积云母女一眼,那模样,仿佛不是站在宋家的大门口,而是站在皇帝的金銮殿上。
钱氏握着宋积云的手一紧。
宋积云面无表情地看着曾氏,扶着母亲不动声色悄悄站在了宋大良的身边。
“娘,”她担心地道,“祖母和三叔今天能背着我们给我和曾家订亲,明天会不会背着我们让三叔的儿子给我父亲摔盆啊?”
什么?!摔盆!
宋大良耳朵都竖了起来。
继承家业的儿子才有资格摔盆。
同样的道理,摔了盆的子孙才有资格争家产。
他还准备让他儿子给老二摔盆呢!
就听钱氏叹着气道:“让你三叔家的儿子给你父亲摔盆也没什么,我就怕到时候曾家也打的是这主意!”
宋大良突然间觉得自己茅塞顿开。
什么狗屁订亲,曾家肯定打的是上门女婿的主意!
难怪他娘和老三不告诉他,这是他们两家已经商量好了怎么分老二的家产吧?
搞了半天,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他刚才还想着宋积云太厉害,他娘和他三弟想着法子把她嫁出去也好。
没想到坑的还有他!
他大步地从宋积云母女身后走出来,就看见他娘得意洋洋地对元允中道:“好孩子,不是我不同意你和我孙女的婚事。是你来晚了,和我们宋家有缘无份!”
那些看热闹还不嫌事大的在那里附和着“可惜了”。
你娘的可惜了!
宋大良怒从心头起,大喝一声“娘”,走到了曾氏对面,高声道:“老二家的大姑娘和曾家订了亲,我怎么不知道?”
“什么?!”曾氏佯装出来的慈祥笑容僵在了脸上,看宋大良的眼神像看见了鬼似的。
人群中更像是热油锅里被倒进了一碗水。
“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
“这是宋家的大老爷吧?”
宋大良对那些议论置若罔闻,沉沉地望着曾氏,大声道:“订婚又不是养私儿,见不得人。一边是我舅舅家,一边是我胞弟家,亲上加亲的事,怎么我这个做大伯父的既没有见着曾家的一包茶,也没有见过曾家的一块点心。这订得是哪门子的亲?”
元允中眼睛锃亮,望向宋积云带着几分意趣。
宋积云发现投在她身上的视线,告诫般地瞪了他一眼。
人群里“轰”的一声,说什么的都有。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曾氏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尖锐,指着宋大良的鼻子大骂,“你给我滚下去!”
宋三良也面如锅底地跑了过来,拉着宋大良道:“大哥,有什么事我们等会回屋说。”
回屋说,那还说得清楚吗?
宋大良冲着宋三良“呸”了一声,跑到了宋九太爷面前,装模作样的把两封婚书看了又看,道:“我二弟这个人,疑心重,干什么事都喜欢按个手印还要加个印章。不信你们看他的那些什么契书什么的。他不可能在女儿的婚书上不盖上印章啊!”
他还喊被他这番操作惊呆了的曾老爷:“您也过来看看。您这是从哪里弄来的婚书,我怎么看着不像我们老二的笔迹呢!还有这证婚人啊,媒人什么的,都是些什么玩意,一点排面都没有。这不像是我们家老二能干出来的事啊!”

钱氏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她没有想到,她照着女儿事先交待的说了一句话,就能让宋大老爷跑出来砸老太太的场子。
她们家的云朵真的很能干。
她应该更信任她们家的云朵才是。
而曾氏呢,她恨不得把这个愚蠢的大儿子重新塞回她的肚子里去。
“老大,你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的。”她感觉自己有些头重脚轻,扶着李氏的胳膊道,“姑娘家的婚事,你又是个做大伯的,我们就没有提前告诉你……”
宋大良才不吃她这一套。
他母亲最疼爱的是他的小弟弟宋三良。
何况,元家这门亲事好啊!
陪嫁点银子,远远地把人嫁了。
这陪嫁的银子都不用从老二的家产里出,用钱氏的陪嫁就行了。
只是不知道这元家和李大人有没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也不要紧,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认识李大人也是一样。
这好歹也是桩案子。
看样子他还得去趟苏州府。
苏州府才是金山银窝,赚钱的地方。
说不定他还能靠着元家这小子发笔财。
宋大良“啧啧啧”地打断了曾氏的话,道:“娘,您也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只问您一句话,曾家这婚书是三个月前立的,那个时候老二还在世,大侄女也不小了,为何那个时候没有过礼?要等到老二死了,躺在家里还没有出殡的时候,曾家急急忙忙跑过来下聘?”
当然是因为他们没能想到老二死了之后,老二家的大姑娘会这么厉害,让他们一点便宜都占不到。
可这话曾氏不能说。
她被噎得脖子都粗了。
宋大良却觉得是因为老二过两天要下殡了,曾老爷想让自己的儿子给老二摔盆,这才急匆匆地非要赶在今天来下聘。
他认为自己看穿了母亲、弟弟和曾家的把戏,这种被自己的母亲和弟弟排斥在外,被算计的感觉就更让他愤恨了。
“自古结亲,除了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要三书六礼。”他点着曾家的婚书问曾老爷道:“我就想问问曾家,你们是什么时候合的八字,换的庚帖?什么时候商量的聘金,下的小定?
“你们换庚帖、下小定都不用告知女方家的三姑六舅的吗?”
宋大良还不嫌事大地问宋家的那些族老:“您老知道吗?”
“给您老下帖子了吗?”
“您老知道之前曾家和宋家订了亲吗?”
宋家的族老们一个个摇头,看曾氏和曾老爷的目光都有些不悦。
宋大良暗喜,想着:你不要是撇开我吗?行!我得不到的,你们也别想得到。
他趾高气昂地站在大门台阶上,和不久前曾氏站在那里的模样是那么的相似,高声问看热闹的人:“这三书六礼都没有,算得上名媒正娶吗?”
有那看戏不怕台高的回应道:“不算!”
还有人道:“宋大老爷这话有道理。”
“就是!”宋大良扬眉吐气地道,“这门亲事,我不承认!”
宋九太爷看着,轻轻点头。
曾老爷却在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得硬着头皮对他道:“这门亲事是我和姑母定下来的……”
“你别拿我母亲说事。”宋大良没等他说完,道,“谁不知道,我娘自打嫁到我们家就开始补贴你们曾家了。可如今她老人家年事已高,你们怎么还巴着她不放?”
他说完,还对曾氏道:“娘,我也是抱外孙的人了,以后在外面的事,您少管,交给我就行了。您以后只管在家里念念经,逗逗孙子,抱抱重外孙就行了!”
言下之意,是说曾氏老糊涂了。
曾氏气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宋大良只觉得快意。
他还撩宋三良:“舅舅、表兄再好,他们也是姓曾,你可别忘了,你姓宋。”
宋三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宋大良大笑,伸手去拽元允中。
元允中忍了忍,才没打掉宋大良的爪子,让宋大良抓住了自己的胳膊。
宋大良根本没有注意到,志得满意地指着元允中对众人道:“看见没有,这才是我们家家二房的大姑爷。还是李大人做的见证人。你们要是谁不服,找李大人打官司去。”
看热闹的人哈哈大笑。
宋大良得意洋洋,亲自介绍宋家的族老们给元允中认识:“这是九太爷!”
古稀之年的宋九太爷朝着元允中慈祥的笑。
元允中客气地喊了声“九太爷”。
宋九太爷很高兴,亲自为他介绍宋家其他的族老。
宋积云就朝着郑全使了个眼色。
郑全会意,带着几个小厮把曾家下聘的东西都丢到了门外的大街上。
曾老爷又羞又愧。
李氏却是一阵尖叫:“婆婆,婆婆,您这是怎么了?”
众人的目光循声望去。
就看见曾氏捂着胸口,软绵绵地瘫在了地上。
钱氏宅子的厅堂里,钱氏望着近看比在门口更加相貌不俗,气宇轩昂的元允中,拘谨地抬了抬手,客气地道:“喝茶!”
元允中闻了闻茶叶,觉得还行,应酬般地呷了一口。
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他才是这宅子的主人,钱氏是客人。
钱氏勉强地朝着元允中笑了笑,让郑嬷嬷服侍他吃点心,把宋积云拉到了中堂后的小客厅,不安地低声道:“云朵,这人是你从杭州找来的名伶?我怎么看着不太像呢!会不会弄错了?”
宋积云面不红心不跳地低声道:“娘,您放心好了,没有错。我当着他的面酬金付给他们班主的。”
正拿着盖子拂着茶盏里浮叶的元允中手一僵。
钱氏却长长地吁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他演得还真不错,把我都给唬住了。等这件事成了,你可要好好打赏别人一番。”
宋积云应了。
钱氏重新和宋积云回到中堂的罗汉榻上坐下。
她再看元允中,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孩子长得好,演得也好,不由温声问起他的事来:“你真名叫什么?什么时候进的戏班?还记得自己是什么地方的人吗?”
宋积云只好轻轻地咳了两声,道:“娘,我们还是商量一下给祖母侍疾的事吧?”
曾氏晕倒了。百事孝为先,这可是件大事。三家都要去伺候。
“好!”钱氏应着,一开口,又和元允中说起话来:“那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只是我们这里地方小,比不得苏州府。好在是家里的厨子手艺不错,你想吃什么,就让人去厨房说一声。”

她从来都不知道她母亲还是个看脸的人。
就算她说元允中是个伶人,也没能阻止她母亲对他的喜欢。
宋积云只好道:“娘,他的事我会安排好的。您就别管了。我们先说说祖母的事。”
钱氏讪然地笑。
宋积云道:“我们这边正守着孝。我的意思,我们就不去祖母那边凑热闹了。正好几位族老都在,我去和族老说说。实在不行,我们家出银子,另两家出力,您看怎么样?”
钱氏毫不掩饰对曾氏的厌恶,道:“我连银子都不想出。不过,比起让我们去侍疾,我宁愿出银子。”
宋积云微微笑。
她就怕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母亲还一味的愚孝。
这样挺好。
她道:“那您换件衣裳,我们去祖母那边。”
说完,她喊了六子过来,对元允中道:“元公子,您先去客房休息吧!等把家里的琐事都处理好了,我再请我大伯父作陪,给您接风洗尘。”
一直沉默的元允中此刻却勾着唇角道:“老太太病了,我这个做孙女婿的也不好置身事外。我还是和你们一道去看看她吧!”
钱氏听了喜出望外,道:“礼不可废,正应如此。族老们看了,也会高兴的。”
宋积云冲着元允中凉凉地笑了笑,对她母亲道:“元公子远道而来,还是先去歇会的好!何况老太太那边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未必喜欢有人去探病。”
钱氏一想,觉得很有道理,对元允中道:“好孩子,你有心了。还是先去歇了吧!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她祖母性子好强,免得拖累了你。”
原本目无余子般的元允中此时却表现得非常温文有礼,道:“那我就更应该过去了,免得老太太挑刺。”
钱氏又被说服了,劝宋积云道:“还是让他跟着一道去吧!这府里人来人往的,要是被人有心冲撞了就不好了。”
宋积云觉得头痛,道:“六子会跟在他身边的。”
钱氏道:“那就更不行了——六子又不会说话。”
宋积云见钱氏铁了心要带着元允中,想到刚才元允中私自改“剧本”,就算是陪她演戏也未必会老老实实,放在眼皮子底下也有好的一面,遂不愿意和母亲为了这件事争执,点了头:“那我们在外面等您。”
钱氏满意地去了内室更衣。
宋积云瞬间就变了脸,低声质问元允中:“你要干什么?别忘了,梁县四面是山,水路才是进京最便利的路程。”
元允中从容不迫地给自己续了杯茶,道:“天气炎热,屋里应该多放点冰才舒服。”
宋积云冷笑:“灵堂冰块不断,今天晚上元公子就去帮我小妹守一夜灵好了!“
元允中呷了口茶,闭着眼睛回味了片刻,道:“行!今天我来守灵。”
他又不是真女婿。
宋积云道:“你想得美!”
元允中道:“实际上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将松烟墨作旧的?”
宋积云道:“等你走的时候可以考虑告诉你。”
如果把戏演砸了,走的事自然也就遥遥无期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斗着嘴。
长房宋大良的院子里,宋大良正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对着镜子梳理他的胡须。
大太太王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催道:“老爷还是快点吧!要是娘醒了,又要发脾气了。”
宋大良不以为然地道:“她发就发。她不是有老三就行了吗?那就让老三好好服侍她。”
王氏皱着眉,不敢说什么。
宋桃匆匆地撩着湘妃竹的帘子走了进来。
“爹,娘!”她道,“听说云妹妹突然冒出来了一个未婚夫,还把祖母给气昏了,是真的吗?”
她脸色有点苍白。
怎么会这样?
前世,宋积云根本就没有嫁过人,也没听说曾经订过亲。
难道是因为她的缘故?
可她不过在三叔父和祖母商量把宋积云嫁给谁的时候,想起前世的种种,一时冲动,提了句曾文星……
但要宋积云嫁人又不是她的主意?
这其中到底哪里出了错?
宋桃心里像被油煎似的。
她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爹,宋积云冒出来的那个未婚夫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曾家却是知根知底,她要是嫁过去了,我们还可以帮衬一二。”
最主要的是,可以随时知道宋积云的消息。
宋大良闻言却是脸一沉:“头发长,见识短!”
他是宋家长子,老二不在了,老二的家产家业就应该由他做主。最多到时候意思意思分点给老三,安安老三的心。
谁知道老三却比他的心还大,说动了他老娘,把他给踢出了局,联合着外人瓜分老二的家业。
难怪当初他争着要给老二治丧的时候,老三连屁都没有放一个。
敢情人家一早就算计好了,拿治丧的那点蝇头小利迷惑他,自己得大头。
他越想越气,“啪”地一声就扇了宋桃一耳光:“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开口未婚夫,闭口未婚夫,这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应该说的话吗?老二家的大姑娘要嫁谁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这是怨你老子没给你也早点定下一门亲事啰?”
宋桃的脸立刻肿了起来。
她捂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她父亲。
前世,她因为是女儿,被她父亲无视,可她父亲也没像此时不问青红皂白就打她,还打的是她的脸!
王氏一下子冲了上来,抱住了女儿的头,急声地吼着身边的丫鬟:“一个个都傻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敲了冰块来给三小姐敷脸!”
屋里几个服侍的这才回过神来,闻声而动。
王氏已哭天抢地:“老天爷!你可开开眼!从前说我只生姑娘没给他生儿子,我也就忍了。如今我儿子已经十岁了,他还是动辄就打,不顺心就骂。我是宋家的媳妇,活该我受着。可姑娘家都是娇客,凭什么给她没脸!这让她以后怎么做人!”
宋桃不由紧紧地回抱着她母亲,脸上火辣辣的痛一路蔓延,烧到了她的心头。
前世,也是这样。
每当她困苦无助,孤立无援的时候,都是她母亲像现在这样撒泼打滚地帮她渡过难关的。
她爹这个混蛋,出了事就只知道怪别人,不是踢就是骂,没有本事还没有担当。
她好不容易重活一回,难道就是为了像前世那样,被她父亲轻贱的?
她咬着唇,不让眼泪落下来。
重活一世,谁都别想像前世那样踩在她的头顶上了。
就算是她爹也不行!

曾氏一直在二房养老,钱氏住得离她最近,却到得最晚。
宋大良像个大家长似的,陪着宋家的几位族老和曾老爷在抱厦里坐着喝茶。
看见宋积云几个,他朝着元允中招手:“来,元公子,到我这边坐。我们正商量着你岳父出殡的事,你也来听听。”
谁来摔孝盆,能越早定下来越好。
他还安排宋积云几个:“娘还没有醒,老三正陪着黄大夫在给娘诊脉,你们赶紧去看看。”
一副男人当家说事,女人不要插嘴多话的样子。
钱氏和宋积云交换了一个眼神,带着元允中和宋积雪上前给大家行礼。
众人回礼。
曾老爷却冷哼一声,侧过身去,背对向他们,没有理睬他们。
元允中坐到了宋大良的下首,曾老爷对面的位置。
他靠着椅背,神色淡然,双手非常自然地搭在扶手上,双腿微分。
明明是个舒适惬意的姿态,却隐隐流露出几分威仪。
坐在陪坐的位置上,却硬生生地把坐在主位的宋九太爷等人衬成了陪客。
好像他才是这个抱厦的主宰似的。
宋积云看着眉心一跳。
宋九太爷等人也都微微有些不自在起来。
偏偏元允中还轻飘飘地瞥了曾老爷一眼。
那居高临下的目光,明晃晃的不屑一顾,让众人面面相觑。
他这是在嫌弃宋家的姻亲没规矩吗?
大家的视线都不禁落在了曾老爷身上。
众人这才发现,曾老爷的鞋上有泥点,手指上有灰,衣襟上有洇渍,不知道是茶水滴上面了,还是其他的什么污垢。
大家的神色都微微有些窘然。
被注视的曾老爷甚至胀红了脸,轻轻地咳了两声,重新正襟危坐。
宋九太爷更是上上下下看了看自己的装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才表情松懈下来。
宋积云没能忍住,低了头,无声地笑了半天。
要不是宋三良带着黄大夫出来了,她恐怕就要露馅了。
“老太太没什么大碍。”年过六旬的黄大夫道,“受了点惊吓,吃几副安神补气的方子就行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宋三良等黄大夫开了方子,忙让小厮去抓药,自己转身却红着眼睛指了宋大良道:“大哥,还好娘没事。不然我要和你拼命!”
宋大良冷笑,道:“别以为抓个药你就是孝子。那小厮是二房的吧?你这么孝顺,你怎么不把娘的药费出了呢?”
眼看着两兄弟要吵起来,宋九太爷像是怕被元允中嫌弃似的,睃了元允中一眼,大声地喝道:“好了!你娘还躺在床上呢!”
两人像斗鸡似的慢慢收起了炸开的羽毛。
屋里突然传来李氏高亢的声音:“娘,娘,您醒了!”
宋大良和宋三良拔脚就往曾氏屋里去。
曾老爷也站了起来。
宋积云牵着宋积雪,和钱氏也跟了过去。
一阵闷热迎面扑来。
宋积云脚步微顿,只见宋三良跪在曾氏的床头,握着曾氏的手哽咽着喊着“娘”,宋大良则站在床边,满脸关切地问着曾氏:“您好点了没有?”
李氏、王氏等服侍曾氏的女眷围了一床。
宋积云没有靠过去,把宋积雪推到了窗边站着,弯腰和她耳语:“你就站在这里,等会给祖母问过好了,就去找你的丫鬟。”
宋积雪乖乖点头。
宋桃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宋积云的身边,悄声道:“云妹妹过来了。”
宋积云吓了一大跳,微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
宋桃看了眼在那里扮孝子的父亲和叔父,拉了拉宋积云的衣袖,指了指墙角。
宋积云想了想,和她走了过去。
宋桃低声问她:“你怎么突然冒出一门亲事来了?之前可从来没听说过。你可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家?别是看着二叔父不在了,欺诈骗婚的吧?”
照理说,宋桃这话问的没毛病。
两人是堂姐妹,宋桃好奇,出于对她的关心提醒她,是人之常情。
可问题是,她和宋桃交浅言深。
能让宋桃知道的,大家都会知道。
不该宋桃知道的,难道宋桃以为自己会告诉她?
但她还是微微地笑,对她说着对外统一的说辞:“那时候我还小,两家隔得远断了音讯,我爹怕耽搁了我,就一直没敢声张。”
宋桃还是很担心的样子,道:“你能肯定那人就是和你说亲的人吗?我听人说,有些胆大妄为的人,连县太爷都敢冒充呢!你还是小心点的好。”
宋积云心里暗暗惊讶。
家里发现了这么大的事,一般的人不是都应该指责热孝逼婚吗?
宋桃这么说,是因为她站在曾家那边吗?
宋积云多看了宋桃两眼,客气地道:“多谢桃姐姐,有娘帮我看着,不会有什么事的。”
宋桃听着不由气闷。
宋积云说话还是像前世那样滴水不漏。
她有些后悔。
她应该一重生就和宋积云来往的,而不是等到这个时候。
宋桃咬了咬牙,还想再问,屋里却传来曾氏嚎啕的哭声:“你们两兄弟这样,让我死了怎么去见你爹啊!你们不如现在就一碗砒霜把我给毒死好了,也免得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兄弟反目成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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