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元允中斜睨了江县令一眼,道,“王夫人不是说,没有了我,她还有你和两位师兄吗?你们以后都会孝敬她,会给她养老的吗?”
江县令闻言无力地摸了把脸,道:“那是气话!你今年都几岁了,怎么还明辨不了这些呢?”
元允中没有说话,把面碗往前一推,对邵青道:“我应过景了。你给我上点正常人能吃的。有没有粥?或者是煮饭也行。不说春季正是吃笋的季节吗?腌笃鲜厨子会做吗?我记得景德镇的腌肉也挺有名的。”
邵青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还是出门去叮嘱下人去了。
江县令却长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允中,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单打独斗是不行的。你应该相信你的队友,你得有能交付后背的人。”
这话说得有点重。
厅堂里悄无声息。
元允中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但他眉眼不动地喝着茶,显然没准备搭理江县令。
“江县令!”宋积云突然弱弱地开口,道,“元公子,他,不太认得路!”
江县令一噎。
元允中身边的人虽然都知道他不太认识路,但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真的不认识路?之所以常常迷路,不过是没有把心思放在周遭的变化上。何况以元允中的身份地位,也用不着在这种小事上多花心思,就更谈不上感同身受了。
毕竟他们之中没有谁是真正不认识路的。
知道实情的镜湖先生又认为这是元允中一个非常大的缺憾。
如果这个缺憾被放大,甚至会影响元允中的前程。他对此不是避而不谈就是矢口否认。以至于他身边的人到现在也不能正确地认识到这件事对元允中的生活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只有宋积云,前世资讯发达,缺失方位感和障碍一样,都不是靠主观能动性就能克服的。
她甚至能想象元允中一个人走在黑暗的山林里时是多么的茫然、愤怒和无助。
她在心里轻轻叹气,看江县令的表情,联想到之前他们找他的情景,她骤然间有个猜测——他们不会从来没有正视过元允中迷路的事吧?
她不由朝元允中望去。
元允中正抬眸望着她。
眸光深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滚着,仿佛要将她吞噬了似的。
宋积云心中一悸,忙转换了视线,对江县令道:“你们之前找他的时候从来没有把这件事考虑进去吗?”
所以像没头苍蝇似的乱窜,一心一意只盯着宁王那边?
江县令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元允中突然道:“宋小姐,我这几天恐怕得住到贵府去。宁王那边的事没有个定论,他肯定不会善罢干休的。我住进去,可以震慑一些魑魅魍魉小人。”
随即他语气微顿,低声又道:“宋小姐,是我连累了你们家。不过你放心,我走之前一定会把事情干净利落地处理好,不会给宋家带来隐患的。”
“现在说这个做什么?”宋积云叹息。
现在撇清关系是不是太晚了点!
何况在她知道了元允中曾经为她做过什么之后,再看元允中,怎么看怎么顺眼。
“当务之急是怎么收拾宁王,”她道,“让他知道什么是害怕,让他再也不敢向你伸手。”
他的危机解除了,宋家的危机自然也解除了。他的危机没办法解除,宋家也别想独善其身。大家在一条船上,此时只能同舟共济。
元允中点头,不等邵青过来,高声吩咐下去:“收拾行李,我这就转道去宋府。”
江县令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他没有阻止,而是问元允中:“要不要我派几个衙役跟你一道过去。”
“也行!”元允中没有和江县令客气,道,“让他们多在宋家外面巡逻就行了。其他的一律别管。若是遇到了宁王府的人,能给我报个信就报个信,不能就避开。以自家性命安危为重。”
江县令不满道:“那让他们去做什么?谁来护着你的安危?”
不是他瞧不上宋家的护院,遇到了正规军,他们家的那些护卫根本不够看。
“做个样子就行了。”元允中道,“护卫我会调按察司那边的卫所或者是巡检司的人。只有众人同仇敌忾对付宁王府,我们才能把众人拧成一股绳,把宁王围杀天使的罪名咬死了,给他安上个‘大不敬’的罪名。”
说白了,就是让大家知道,想把军功拿到手,想升官发财,就得跟着元允中的指挥行事,一条道走到黑。
江县令还有点担心,道:“只安个‘大不敬’的罪名吗?我以为你会告他‘谋逆’。”
元允中冷笑,道:“杀个朝臣而已,怎么就担得上‘谋逆’。可若是他是用鞭打朝廷命官到围杀天使来逐步试探皇上的底线,试探朝臣的反应,可不就是为了谋逆做准备么。”
江县令忍不住击掌喝彩:“这招的确是高!”
他不禁感慨:“难怪镜湖先生对你寄予厚望,说你是王、元两家的继承人。你这一封折子呈到皇上面前,皇上就算是碍于祖训想放过他都不能了。”
“所以你得去帮我做件事。”元允中让小厮给他准备文房四宝,道,“你让徐光增送封信去京城,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定国公。”
江县令想了想,道:“你是想让定国公走万贵妃的路子?”
元允中没有否认,道:“定国公和徐光增是一母同胞,当初两人生母病逝,老定国公续弦,生下儿子后想谋害定国公,多亏徐光增救定国公一命,他一直觉得亏欠徐光增,心心念念想给徐光增谋个能一辈子荣华富贵的差事。
“若是这次徐光增能有军功在身,定国公肯定会为他请封世袭差事。他会比我们还要上心。宁王的事别说有理有据了,就是没有根据,他也会想办法做成事实的。
“用定国公府比用元家的人更好。
“还有邓晨那里,你也去打个招呼,暗示他几句。他会懂的。”
“合纵连横,这计策用得好。”江县令再次拍案叫好,恨不得自己亲自去送这封信。
元允中却叫上邵青,清理好行囊,和宋积云回了宋府。
钱氏已得了消息,不仅早早就让人炖了补品,还让厨房做了一桌子的好菜,亲自在门口迎接他。
不过几天的工夫,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仔细地打量了元允中一番就直说他“瘦了”,拨了郑嬷嬷到元允中身边服侍,还把自己的腰牌给了邵青,道:“元公子要什么,你直接去找吴总管。”
元允中谢了又谢,这才和邵青回了余荫堂。
钱氏忙拉了宋积云,悄声问她:“怎么样了?事情都解决了没有?”
宁王接下来还不知道要干些什么。
宋积云需要母亲帮她约束家里的,她才能集中精力防备宁王在生意场上为难宋家。
她摇头,道:“正和宁王对峙着,估计还要几天才能有结果。”
钱氏倒一改从前的懦弱,支持宋积云和元允中:“你们只管忙你们的,家里的事有我。再不济,我还可以问郑全。”但她到底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心里还是害怕了,说完又问,“你会把郑全留在家里吧?”
“当然!”宋积云道,然后打趣母亲,“我还以为您会避开元允中呢?”
钱氏拍打了宋积云一下:“你娘我可不是这种人——人家元公子正是落难的时候,我们可不能这个时候翻脸不认人。”
宋积云哈哈地笑。
有小厮来禀,说:“按察使徐大人拜访。”
宋积云知道徐光增和邓晨都正忙着收割人头,他来,肯定有事。
她道:“那就去禀告元大人一声。”
她还考虑着要不专门给荫余堂设个门房,这段时间元允中那里肯定进进出出的很繁忙。
小厮道:“徐大人说来见您的。”
宋积云颇为意外,想到当初元允中生死未卜时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不由冷笑,道:“若是来见我的, 那就不必了。我和他不熟。”
没什么话可说。
小厮应声就要去回话,却被钱氏叫住。
她悄声问宋积云:“你这样,会不会得罪徐大人?”
宋积云不以为意,道:“我们和元公子才是一条道上的人。其他的人,大可不必理会。”
钱氏放下心来,这才让那小厮去回话,继续和宋积云说着元允中的事:“他这也算是无妄之灾了。等他那边诸事停当,应该去庙里上炷香,去去晦气才是。无名寺是去不成了,我看不如去报恩寺……”
她的话还没有说话,那小厮折了回来,还拿了张名帖和礼单,道:“徐大人说,之前对您多有得罪,他是特意来赔礼道歉的。既然您在忙,他就不多打扰了。”
小厮将礼单和名帖递给宋积云:“徐大人说这是定国公的名帖,您以后有机会去京城,肯定用得上。”
至于礼单,多是些补气益血药材,再就是古玩字画。
宋积云粗略地一看, 怎么也值个四、五千两银子。
是下了大力气的。
宋积云收下了名帖和礼单,让小厮去回个话。
小厮道:“徐大人去了元大人那里, 说既然来了, 肯定得去给元大人问个好的。”
宋积云怀疑徐光增是借着给自己赔礼来见元允中的。
好在是元允中也有事要他办,她就当不知道了。
如今元允中脱险,她心中轻快,倦意止不住地往上直涌。
她辞别钱氏, 先去了荫余堂那边的小窑厂。
香簪正兢兢业业和窑厂调过来的大师傅守着炉火。
一切都正常。
她回去好好地睡了一觉。
等她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凌晨,天刚刚泛白。
服侍的小丫鬟一面忙着服侍她梳洗,一面叽叽喳喳地和她说着荫余堂的事:“昨天晚上一整夜灯火通明的,据说元公子都没怎么睡。怕吵着您了,邵公子还拿了太太给他的对牌找了吴总管,把荫余堂那边的角门打开了,以后荫余堂的人都从那边进出。
“吴总管说这几天会有很多的达官贵人来拜访元公子,免得我们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丢了大小姐和元公子的脸是小,就怕会惹了脾气不好的,丢了性命。这几天都不让我们往荫余堂去。就是三小姐的功课,也暂时停了。”
宋积云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马会长和严老爷等人找了过来:“烧新青花瓷的人家和作坊可都定下来了,就等着您去宣布哪几家入选了。您倒好,去了婺源。家里的事固然重要,可这生意上的事一样重要。您可不能顾此失彼。这不,天刚刚亮,我就来堵您了。”
应该是元允中失踪的事被按了下来,她去找元允中也被说成了去婺源和熊家商量宋积玉的事。
她打了个马虎眼, 把这件事给圆了过去,和马会长几人一起用了早膳,去了商会。
不管是入选的还是没有入选的,因为关系到切身的利益,景德镇略有头脸的瓷厂老板都来了,没来的,也派了徒弟来听消息。
当马会长代表行会宣布入选作坊和窑厂名单之后,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那欢喜的围着宋积云不停地道谢,表示会和她一条心,把新青花做大做强做好。没有入选的也不愿意走,找机会和宋积云表示他们会继续努力,尽快达到她的要求,争取第二批入选,好跟着她一块儿干。
宋积云安抚着他们,表示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多的是,让他们不要灰心,还点了几家没有入选的理由,让他们回去好好改进。
一时间到处都是找她的人。
马会长等人拦都拦不住。
宋积云想到这段时间一直在装病的万公公,觉得有些事还是应该说明白的好,免得有不明真相的人被万公公利用,破坏了她的大计。她干脆让马会长搬了个凳子过来,她坐下来一个个的回答众人的疑问。
虽说有些辛苦,但也是个交流的机会。
众人没再一个问题反复地问,也没有了之前的混乱。
大伙儿说说笑笑的,看上去颇有些其乐融融的味道。
马会长不由悄声和严老爷、吴老爷感慨:“这可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些人也该退位让贤了。”他还和他们商量:“明年商行改选,我想举荐宋老板,你们觉得如何?”
严老爷一心为宋积云,觉得宋积云已是景德镇第一人,没必要在这些虚名上占尽风头。
他哈哈地道:“一桩事接着一桩事来。先把新青花烧妥了再说也不迟。”
马会长点头,严老爷的儿子严大爷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爹!”他朝着父亲使眼色,“出了点事,你过来一会。”
马会长是个热心快肠的,拉了严大爷:“有什么事伱直说。三个臭皮匠抵一个诸葛亮。我们几个老家伙不济,还有宋老板呢!”还指了在给人回答问题的宋积云打趣他:“机会难得,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机会了。”
严老爷也是个敞亮人,觉得自家没事不可对人言,附和着马会长道:“你只管说。不行找马会长。”
马会长哈哈大笑。
严大爷无奈地摇头,想着这消息他就是不说过一会儿大伙儿也会知道,遂道:“爹,洪家被锦衣卫的查抄了!”
“什么?!”几个人齐齐变色。
景德镇自本朝以来,还没有谁家被锦衣卫查抄过。
严大爷道:“说是洪家涉嫌宁王走私案,洪老太爷、洪家两位少爷和洪家窑厂那位宋三小姐,都被锦衣卫带走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
半晌,马会长才一个激灵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赶紧的,赶紧的,派人去打听打听,洪家现在怎么样了?”
洪家的窑厂虽然是从宋大良手里买过来的,可洪家是景德镇最大的地主,大伙儿烧窑都会找他们家买柴。
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受到牵连。
锦衣卫的人冲进良玉窑厂的时候,宋桃都吓傻了,身子骨一软,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要不是宋仁拉了她一把,就被锦衣卫的人踹在了地上。
就算是这样,当带队的锦衣卫知道她是窑厂主事的人时,还是大手一挥,她就被拉到县衙的牢房里给关了起来。
她抓着牢房儿臂粗的木栏杆苦苦哀求:“官爷,您是不是弄错了。我只是洪家窑厂雇的一个负责烧瓷的人,窑厂的事也好,洪家的事也好,我都一概不知,您们把我关进来做什么啊?”
负责牢房的锦衣卫是脸上带疤的汉子。他闻言冷笑道:“关的就是你们——洪家参与了宁王府瓷器的走私,你不是窑厂的管事吗?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谁知道?!”
“窑厂怎么可能参与宁王府的瓷器走私?我们窑厂才开业不到半年,还只烧祭瓷。销往哪里,都是有数的。您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景德镇上的人,大家都可以证明。”宋桃不死心地想为自己争取一个说清楚的机会,可那疤脸锦衣卫看也没看他一眼,叮嘱了县衙的牢头几句,转身就走了。
她这才发现隔壁牢房关着的是洪老太爷和洪熙、洪照兄弟。
“老太爷!”她求助般地喊道,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虽然被下了狱,可洪家的人依旧是衣饰整洁。洪老太爷更是闭着眼盘腿端坐在牢房的草垛子上,气度森然,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洪熙则双臂抱胸,靠在洪老太爷对面的墙上,望着牢房透气的小窗,一脸的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倒是被称为洪家读书种子,未来希望的洪照,不知道是年纪太小了,还是心性不稳,急躁地在牢房里走来走去,嘴里还不知道喃喃地念叨着什么,一副担心害怕的模样。
闻言,洪老太爷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洪熙也没有理睬她。只有洪照,他不仅走了过来,而且还急切地问她:“窑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宁王走私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刚才说,我们家的窑厂才开业不到半年,所有的账目往来都清清楚楚没有做假,是真的吗?”
宋桃连连点头。
洪照平时在苏州读书,家里的庶务一律不知道。
她寄希望于洪照能帮着他们洗脱罪名。
前世,洪家并没有出事,洪照这个时候还在苏州读书。等到了明年六月的院试,他考中了秀才,洪老太爷高兴得不得了,摆了七天的流水席。到了九月,他又蟾宫折桂,考上了举人,还在他恩师的撮合下,娶了湖州知府的嫡长女为妻,去了国子监读书。
据说,他之所以有这样的际遇,与他那位从大理寺丞致仕后去了鹤山书院教书的恩师有关系。
生死关头,他肯定会求助他的恩师。
宋桃细细地和他说起窑厂的事。
只是她刚起了个头,就被洪老太爷打断了:“阿照,你过来。祖父有话跟你说。”
宋桃抬眸。
洪老太爷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斜睇着他们。
宋桃心中一跳。
洪照已听话地跪坐在了洪老太爷面前,爷孙俩窃窃私语起来。
宋桃心急如焚,很想听清楚洪老太爷都和洪照说了些什么。
大难临头,就是夫妻也会各自飞。何况她和洪家不过是各取所需,临时搭起来的生意搭子?洪家未必会拉她一把。可如果洪家不管她,她已经和家里人闹翻了,还有谁会管她?
她止不住地发抖,喊了声:“洪大公子!”
洪熙好像此刻才看见她似的,目光随意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洪大公子!”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前世,洪照考上举人之后,洪家在梁县就成了能和文家并驾齐驱的乡绅。洪老太爷一直陪着洪照读书,洪熙一直留在梁县打理洪家的庶务。
他英俊多金,代表洪家出席梁县大大小小盛典,不知道多少女子视他为金龟婿,想着法子要嫁给他。偏偏他却喜欢宋积云,出钱出力帮着宋积云对付宋三良不说,还和宋积云一起出资另建了个窑厂,专门烧各种单色瓷,把生意做到了京城。
宋积云不嫁,他就一直等着宋积云。洪老太爷反对都没用。
她以为他纵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至少也是个多情多义的,可事情再一次出现了意外——他看她的视线冰冷而无情,像在看一个死物似的。
可她却必须自救。
她不能被洪家抛下。
就算洪老太爷不是很愿意带着她,她也得想方设法让洪熙带上她。
“我有话跟您说。”宋桃咬着牙,学着前世宋积云那样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眸,冷冷地道。
洪熙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犹豫了片刻,居然朝她走了过来。
宋桃在心里气得肺都要炸了。
洪熙果然还是喜欢像宋积云那样的女子。
她挑了挑眉,站直了身体,想像自己如棵悬崖上的青松,临危不乱,却不知道她一直颤抖着的手却泄露了她的不安。
“我们得想办法出去。”她低声道,“能救我们的,只有万公公了。”
她知道万公公在宫里的后台,也知道万公公的秘密。
洪熙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态度轻佻而又带着几分讥讽,道:“宋三小姐,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出过景德镇?锦衣卫办事,你觉得是万晓泉一个阉人能阻止的吗?”
这样尖酸刻薄的洪熙,又是宋桃从未曾见过的。
她一愣。
洪熙已不屑地睇着她道:“你不会以为你送了万晓泉几两银子,万晓泉就会捞你吧?你与其指望他,还不如想想你手里还有多少银子,等会怎么打点锦衣卫的人!”
宋桃当然也想过。但她知道,她一个女人家,露了富,不被那些锦衣卫当成替罪羊冤枉都是好的,想逃出生天,是决不可能的。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宋桃尽量做出一副冰冷的样子看着洪熙,道,“万公公在宫里的时候有个对食,他出宫后,他那个对食跟另一太监,那个太监现在是南京守备。”
洪熙难掩惊讶,望着宋桃的目光渐渐变得郑重起来。
宋桃笑了起来。
就应该这样。
前世是宋积云,今生是她。
洪熙就应该为她所用才是。
“我知道怎么打动万公公。”她压低了声音,“但我没有人手。若是你愿意和我共进退,我愿意把办法告诉你。”
洪熙听了,半晌没有吭声,突兀地嗤笑了一声,道:“你就这么信得过我?你就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宋桃学着前世已大权在握的宋积云的样子,轻轻理了理衣袖,淡然地道:“我既然有办法请你帮忙,自然有办法让你带我走。”
实际上,她心里一片茫然。
但她要是不这么虚张声势,洪熙肯定不会管她死活。
洪熙闻言,看宋桃的目光顿时深重起来。
她顿时有些不自在,情不自禁地拉了拉衣袖,强撑着满脸的高深莫测道:“洪公子这是信不过我吗?”
洪熙突地一笑,道:“那倒不是。只是觉得你们宋家,还真是女人比男人强。”
他这是在夸宋积云吗?
宋积云这辈子和他都没有说过几句话,还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个未婚夫,他心里却始终惦记着宋积云?
难道人和人有没有缘分是天生的?
宋桃心头大恨,却不敢表露。
她怕引起洪熙的不满,洪熙会不管不顾地丢下她不管。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生,可既然能重活一世,她可不想自己什么都没有干就这样丢了性命。
“哪里!”她一副无奈的样子,道,“不过是宋家的人都有些烧瓷的天赋,没办法,只好用它讨生活罢了。”
洪熙不置可否,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牢房里响起了洪老太爷的声音:“阿熙,过来,我有事跟你说。”
宋桃不由紧紧地抓住了木栏,看着洪熙不急不慢地朝洪老太爷走了过去。
洪熙,这是不太待见洪老太爷吗?
宋桃脑海里猛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就见洪老太爷低声不知道跟洪熙说了几句什么话,洪熙一下子笑了起来,并道:“祖父,你这是老糊涂了吗?谁都知道宁王不好惹,都知道太祖皇帝曾经留下遗言,谁要是敢弹劾他们老朱家的子孙,谁就是挑拨离间,谁就是佞臣。不然宁王怎么敢在其属地随意鞭打朝廷命官。那元允中一看就是个聪明人,悄悄地来了江西,又悄悄地查案,甚至都准备就这样糊弄过去了。
“谁知道一夜之间就风云变幻,元允中一句话都没说,就直接抄了宁王心腹的宅第,还把他们全都下了狱。
“您难道还觉得这是元允中在和宁王置气,两人一争高低吗?
“您就没有想过皇上是什么意思?为何不派个精明老成的大臣过来,却派了个年纪轻轻,却简在帝心的元允中过来?不就是因为元允中懂得皇上的心思吗!说不定这就是皇上的意思呢?”
原本还气定神闲的洪老太爷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瞬间就脸色苍白。
洪熙一副没有看见的样子,还在那里继续道:“你怕耽误了二弟的学业,让我出面去打点那些锦衣卫的人,说家里的事都是我在负责,我同意。可就怕是元允中不同意。”
他说到这里,颇有些狡黠地看了洪老太爷一眼:“毕竟我就算是要去顶罪,也得让锦衣卫相信才是。我可是五年前才回的洪家,而回了洪家之后,不管是洪家的生意还是人情往来,也都是您点了头,让管事陪我去的。这件事,家里的仆从都可以作证,一查一个准。您到时候准备怎么跟那些查案的锦衣卫说呢?”
“啊!”宋桃惊呼,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不得了的秘密,瞪大了眼睛,又怕被洪家祖孙察觉,忙捂住了嘴巴。
但不管是洪老太爷还是洪熙、洪照,都没人看她一眼。
“哥!你在说什么呢?”洪照看了看洪老太爷,又看了看洪熙。
可惜也没有人理会他。
“你!”洪老太爷“腾”地站了起来,指着洪熙的手不停地抖着。
洪熙冷笑,毫不客气地把洪老太爷指向他的手臂推到了一旁,道:“您可不能只允许州官放火,不允许我这个百姓点灯——您既然能指使那些管事动手脚让我在一些不明所以的出货单上签字,我当然也能收买那些管事把出货单上的名字换成洪照。”
“你说什么?”洪老太爷目眦尽裂。
洪熙咧了嘴笑,道:“您要不要看看这几年的账目,看看是谁在上面签的字?”说到这里,他还朝着洪老太爷咧嘴一笑,“当然,您现在是看不到的,不过,等到锦衣卫的人提审您的时候,您应该就能看到了。”
“你这畜生!”洪老太爷愤怒地挥手朝洪熙扇去。
洪熙不躲不闪,挨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耳光声洪亮地响彻在牢房中。
洪熙脸上很快红肿了起来。
“我就知道,歹竹出不了好笋。像你娘那样人尽可夫的婊、子能养出什么好货色来。”洪老太爷破口大骂,脏话频出,不能入耳。
不要说宋桃了,就是宋照都被吓到了。
“祖父,祖父!”他忙拦住洪老太爷,“你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体。哥哥他肯定不是有意的。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我们坐下来好好说,生气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他还提醒洪老太爷和洪熙,“我们如今都在大牢里,能不能出去还两说。但我们要是不能同心协力,肯定是要翻船的。”
他帮洪老太爷顺着气。
洪老太爷渐渐地冷静下来,痛心疾首地对洪照道:“你这孩子,心也太善了。这个时候,你还认这小畜生做什么哥哥。你放心,祖父不会让你有事的。”他转头又开始骂洪熙。
洪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洪照苦笑,打断了洪老太爷的咒骂,道:“祖父,现在都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
他扶着洪老太爷在草垛上坐下,温声道:“您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洪老太爷看了洪熙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