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只有像元允中这样的天之骄子,才能真正把感情放在第一位吧!
他在心里暗暗感慨过后,却不禁为宋积云的想法喝彩,道:“宋小姐说的有道理。我这就派人去查查闵福。”
宋积云并不觉得闵福那里能很快就撬开嘴。
他们现在缺的是时间。
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心里就开始忍不住的烦躁。
她再次抬头望着远处的群山,眼角的余光却看见洪山坳那个被弟弟塞铜板的小姑娘,正拉着弟弟的手,探头探脑地窥视着她。
她没有心情和这些孩子们接触,吩咐郑全:“去让人拿点糖食点心之类的打发这群小孩子。”
免得她们的父母都因为她的缘故进山找人,孩子们乱跑出了事。
郑全应声而去。
那小姑娘却一副鼓足勇气的样子带着弟弟走到了宋积云的面前,惴惴地道:“宋,宋老板,你们,你们是不是在找人?”
洪山坳怕是没有人不知道他们是在找人的。
“嗯!”宋积云温声对那小姑娘道,“这几天坳里人来人往的陌生人比较多,你把家里的小孩子看好了,别走丢了。”
小姑娘顿时像是受到了很大的鼓舞,说话的声音都流利了起来:“宋老板,我娘偷偷在后山养兔子。昨天晚上,有人悄悄找我买了两只兔子。”她说着,从身上掏出了一块碎银子,“看,这就是那人买兔子的钱。”
宋积云愕然,忙将那小姑娘拉到了一旁,声音颤抖地轻声道:“小姑娘,多谢你告诉我这些。那人长什么模样?是什么时候找你买的兔子?还有谁知道他找你买过兔子?他找你买过兔子之后,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小姑娘乖巧地道:“我爹总把家里的钱借给我大伯父。我娘很生气,就在后山养了兔子卖。我每天早晚都要去照看兔子。昨天晚上我去收拾兔子窝,有个长得很好看的公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说要买两只兔子。
“我娘平时也会下山卖兔子,我就卖给了他。
“他让我不要告诉别人,我就谁都没有告诉。想等回来告诉我娘的,结果我回到家里,我娘和我爹跟着其他人进了山,我连我娘都没来得及说。
“他买了我的兔子就朝后山去了,至于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宋积云声音有些急切:“那你记不记得他穿的什么样的衣服?有多高?”
小姑娘摇头:“天太黑了,我不记得他穿什么样的衣服。但是,”她目光朝周围的人扫了一遍,指了郑全,“好像和他差不多高。”
宋积云心中一阵激动,对那小姑娘道:“那你等会能不能给我们指指路?”
小姑娘点头答应了。
宋积云承诺:“若是有所发现,我也会像其他人一样,给你十两银子的报酬。”
小姑娘腼腆地小声道:“我,我愿意给您带路,您不用给我银子。您刚才已经赏过我弟弟钱了。”
宋积云没有和她争辩这些,招了郑全过来,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并道:“你赶紧组织几个人,我们去后山看看。”
郑全应诺,叫了几个从宋家窑厂调过来的窑工,惊动了江县令等人。
得知原委后,江县令苦笑。
同样是找人,宋积云就屡有发现,他们却像无头苍蝇似的。不知道是宋积云运气太好,还是他们不入其法。
江县令道:“我也随你们一道去。”
人多力量大。
宋积云没有推辞。
一行人去了后山。
小姑娘指着其中一条羊肠小径道:“那人就是从这里走的。”
有个从山民中挑出来的人见了高声道:“我记得那上面有个山洞。”
众人听了一阵兴奋。
个个像吃了大力神丸一样,很快就爬了上去,见到了那个山洞,并且在山洞口发现了和洪山坳一样的路标。
“找到了,找到了!”有人忍不住发出欢呼声。
宋积云和江县令等人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邵青更是一个箭步,率先进了山洞。
宋积云紧随其后。
山洞像个瓮,洞口不大,进去却很宽敞、潮湿,洞壁挂满了各式青苔和藤蔓,洞顶一个大洞,晨光从大洞射进来,光线明亮,一眼就可以看见山洞里的情景。
没有人!
也没有篝火之类的残余。
宋积云心中难掩失望,四处张望,打量着山洞,希望能有所发现。
邵青则在山洞里四处走动。
江县令和邓晨、徐光增鱼贯着走了进来,道:“怎么样?有发现吗?”
邵青情绪低落,一面回着话,一面继续在山洞里走动:“没!没什么……”
只是他一句话还没有说话,脚下就像踩着什么似的,身体一倾,一副踩空了,要掉下去的模样。
“小心!”众人惊呼,他却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附近洞壁上藤蔓,稳住身体,朝脚下望去。
“这,这下面有个洞口!”他惊骇地道。
邓晨已经跑了过去。
两人拔开地上的藤蔓,露出个黑漆漆,磨盘大小的洞口。
众人一愣。
邵青高声喊着:“拿气风灯来。”
立刻有将点亮了的气风灯拿了过来。
邵青和邓晨举着灯朝下望。
“下面有人!”邵青激动地道,“我看到了白色中衣。公子,公子,是不是你!”
宋积云听着立马挤了过去。
白色丝绸在黑暗中泛着光,隐约可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俯卧在下面湿润的岩石上。
“快,快救人!”宋积云听见自己磕磕巴巴地道,直到郑全将她扶到旁边,邵青等人组织下去救人,宋积云这才发现自己四肢发软,站都有些站不住了。
郑全将她安置在山洞的石头上坐下,跑过去帮忙。
洞口太小,邵青下去都有点困难。
他们招了个小个子的男子,用绳索把他吊下去。
上面这么大的动静,下面却始终都没有声响。
宋积云觉得刺骨的冷,看见江县令过来,她不由喃喃地和江县令说着话:“那小姑娘说晚上还看见过他,我们来得还不算晚吧?这个时候应该把大夫找来,还得让大夫准备些跌打药。”
她说到这里,像突然间知道了自己应该做什么似的,猛地站起来喊“郑全”,让他赶紧去安排大夫,还要安排滑轿:“到时候好抬下山。干净的衣服毯子也要准备,这天气,只穿件中衣,怕是受不住。”
郑全看她一眼,顿了顿,又匆匆忙忙去安排大夫。
江县令犹豫片刻,让人拿了条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绒毯给她披上了。
宋积云还是觉得冷,紧紧地抓着襟口,重新坐了下来。
小个子男子在洞下喊:“怎么把人弄上去?人都没气了!”
山洞里的人顿时像被割了喉咙似的,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不可能?!”宋积云抓着身边的藤蔓,试了几次都没有站起来。
江县令也顾不得她了,跑到了洞口。
邵青则第一个趴在了洞口:“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再试试鼻息?肯定是下面太冷,冻僵了。”
小个子男子小声道:“你发什么脾气?难道我不想他活着吗?他活着,我们还都可以领点赏钱。”
回音让他的声音无所遁形地落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你他,妈的嘴里胡咧咧什么呢?!”邵青一声怒斥,打破了山洞的平静。
他站起身来就要往下跳,却被邓晨拉住。
“你冷静点!”他劝着邵青,“万一……元大人真的出了什么事,还得你帮着打点呢!伱这个时候可不能乱!”
徐光增也劝着邵青:“小不忍则乱大谋,先把人弄上来再说。”
“是啊, 是啊!”那些跟着来救人的衙役、巡检司、卫所的人也纷纷劝道,“谁也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还是入土为安,赶紧把人先弄上来吧!”
还有人在那里道:“是不是赶紧找了道士、和尚过来,趁着人还没走远,做道场超度超度啊!”
枉死的人才需要超度,是怕他魂魄不散,为非阳间。
邵青顿时怒了,冲着说话的人就是一拳:“你胡说什么呢?!不用找道士和尚,老子先把你给超度了!”
“邵大人!”
“邵大人!”
不大的山洞里乱成了一团。
宋积云脑子嗡嗡作响, 仿佛被罩在一个琉璃罩里似的。所有的乱像都一一被隔离在了琉璃罩子之外,让人听不清楚,看不真切。
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像被山洞里的冷风冻僵了似的。
直到江县令神色悲伤地走了过来,轻轻地喊了声“宋小姐”。
宋积云抬头,木然地望着江县令。
那原本清澈灵动如山间潺潺泉水的眼睛,此时却如一潭死水,没有半点的生气。
江县令暗暗叹了口气,犹豫了半晌,说句“节哀顺变”。
别人不知道, 江县令心里明白,宋积云和元允中所谓的婚事不管其中有什么内幕, 但元家肯定是不知道的。
元允中如今就这样不明不白, 连句话都没有留下就走了, 等到元家人来处理元允中后事的时候, 宋积云就算是想以红颜知己的身份去上炷香, 哭一场都名不正言不顺,不太可能。
他不由沉声道:“谁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你也别太伤心,活着的人,这日子总是得过下去的。”
宋积云沉默地点了点头。
江县令苦笑,却又不得不将手中的腰带递给她看,道:“你看看,这是允中身上的东西吗?”
这段时间元允中的吃穿用度都是由宋家打点的。
宋积云的目光这才有了点动静,慢慢地移到了江县令的手上。
那是条藏青色的腰带,绣着宝相花的图案,花纹的边角用金银丝勾勒,相比一般的宝相花图样,繁重的花式更为立体华丽。
是她父亲还没有去世时,她和父亲一起商讨,给淮王府的定制瓷定下来的画样子。
后来因为工艺太复杂,去掉了金银勾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母亲找了出来,用在了元允中的腰带上。
她永失所爱。
先是父亲,然后是元允中。
“是!”她声音有些嘶哑地道,“是我娘给元公子置办的。”
江县令眼神也瞬间黯淡下去:“这是从下面捡到的。”
他朝下面的那个洞口望去。
邵青呆呆地坐在地上,邓晨和徐光增正商量着怎么把人弄上来。
江县令怅然地转身。
却看见宋积云的视线也落在下面的洞口, 眼角泛着水光。
他轻轻摇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如果当初宋积云没有拒绝元允中……
江县令忍不住将腰带递给宋积云,道:“宋小姐,你要不要留下来做个念想?”
等到元家的人到了,别说是腰带了,她要再看一眼都难了。
宋积云垂目,凝视了腰带良久,最后还是嘶哑着嗓子道:“不用了。”
记得的总会记得,不记得的,这些东西最终也不过是褪了色的绣品。
江县令讶然。
他没想到宋积云心这么硬。
他顿时替元允中不值,忍不住道:“宋小姐,你可知道,在允中出事之前,他已经上了折子,调任梁县县令?”
宋积云惊愕。
“他巡抚江西之前,在都察院任职。已是从三品大员。可梁县县令只有五品。”江县令想到元允中为此做出来的努力,他的声音低沉了三分,“这样的任命闻所未闻。允中想达到目的,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辞官,重新甄选,自降官身。二是皇上同意,以传俸官入职。”
宋积云愣住。
江县令道:“宋小姐可能对朝庭的事不太了解。允中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出身,且是翰林院出身。朝廷素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矩。允中是独子,家中对他寄以厚望。而传奉官是皇上圣命,没经吏部选拔,不经内阁廷推,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出身。就算以后官做得再大,也会被人非议。何况他还可能走辞官的路子。
“他甚至还将他自己做官时在京城购买的宅子托了人出手,准备在梁县县城置办家业。
“宋小姐,允中对你,一片冰心,还请宋小姐哪天回忆起年轻时的旧时光,不要忘了曾经有这么一个人才是。”
他说完,拂袖而去。
宋积云却呆立在了原地。
她不知道。
她以为,他们只是年少时的萍水相逢。
纵有情谊,也不过是会随着岁月渐渐泛黄。
元允中在灯下写折子的时候,是否满心的欢喜?
他决定在梁县生活的时候,是不是满怀憧憬?
宋积云只觉嘴里仿若含着颗破了的苦胆。
曾经有人捧着颗真心在她的面前,她却因为刻板的固有印象视而不见。
她枉为两世之人。
实际上却依旧活在原来的世界里,从来不曾真正以一颗赤诚之心看待身边的对她充满了善意的人。
宋积云掩面。
“宋小姐!”江县令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对不起。”
他歉意地道:“请你原谅我的出言不逊。你没有什么对不起允中的。是我太狭隘,觉得人死如灯灭。那么好的允中,聪明、侠义、肝胆相照,就这样没了,再过几年,除了他的亲人,可能都没人记得他了,我就,我就为他心痛……”
“我知道!”宋积云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只是,思念未必就是留个念想。”
江县令颔首:“是我落于下乘了!”
他见宋积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掏了方帕子给她。
宋积云接过帕子擦着眼角。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宋积云和江县令齐齐扭头,朝说话的声音处望去。
却看见穿着一身单薄杭白绸的中衣,神色从容的元允中。
“元允中?!”两人骇然,异口同声地道,“怎么,怎么是你?”
江县令还瞅了瞅元允中的身后,仿佛在找他的影子。
元允中皱眉,冷冷地道:“不是我是谁?”
江县令不由朝那地洞望去——那下面躺着的又是谁?
宋积云却已经回过神来了。
弄错了!
他们都弄错了!
元允中还活着!
惊喜像巨浪般朝宋积云涌去。
她情不自禁地上前几步,拽着元允中的胳膊这里捏捏,那里摸摸,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着他:“你,你去了哪里?我们找了你快一天一夜了!你有没有受伤?洪山坳的一个小姑娘说你向她买了两只兔子,我们还以为你掉到那个地洞里去了。”
雪白的中衣虽然凌乱,却只有些灰尘和枝叶留下来的痕迹。
四肢、身躯都没有明显伤痕。
宋积云喜极,眼眶不由再次湿润起来:“你刚才在哪里?”
他们刚才那么大动静,如果元允中在附近,肯定早就发现了他们在找他。
元允中定定地望着宋积云,眼底闪过一丝异彩,任由宋积云在他身上捏来摸去的,淡淡地“哦”了一声,指了指洞顶,道:“那上面有个茅草屋,我在上面睡觉。”
他还抱怨:“你们声音太大,我被你们吵醒了!”
宋积云语凝。
一旁的江县令闻言朝着元允中的肩膀就是一拳,道:“你这小子,我们为了找你一夜都没有合眼,就差把梁县掘地三尺了。你这家伙却在那里安安稳稳地睡大觉!你没事不会让人带个口信给我们啊!”
“不过,”他说着,眼睛一红,“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元允中的目光这才落到江县令的身上。
他朝着江县令挑了挑眉,不以为然的道:“师兄,我在你心里,就这点本事?”
江县令怒目,眼角的那一点点红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告诉你啊,这些来找你的人虽然不要你付报酬,可这吃喝拉撒,补贴打赏的银子官府却是不管的。你赶紧给我掏银子!”
“哦!”元允中不以为然地道着,突然神色一敛,正色地对他道:“师兄,多谢了!”
江县令瞠目结舌,还没有说完的抱怨都噎在了喉咙里,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脸胀得通红。
宋积云就看见元允中低头,手握成拳抵在嘴边,轻轻地咳了一声,眼底流露着戏谑的笑意。
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劫难归来,元允中还是那个毒舌、傲娇的元允中。
只是他们这边一阵闹腾,就算山洞里的其他人之前全部的心思都在洞底的人身上,也会有人朝这边看几眼。
“公子!”邵青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元允中,“您,您还活着……”他语无伦次,“您跑哪里去了?洞底下的那个人是谁?您没有受伤吧?”
“元大人!”
“元大人!”
众人围了过来。
“您没什么事吧?”
“您没受伤吧?”
“天气这么冷,赶紧地,给元大人找件御寒的衣裳过来。再煮点姜汤。”
“大夫呢?不是说去找大夫了吗?大夫来没来?”
江县令还好说,宋积云差点被挤到了一旁。
元允中忙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眉宇间带着几分薄霜,气势凛冽地扫了他周围的人一眼。
众人吓了一跳,不免有些讪讪然,立马给宋积云让出一个空间来,还在那里恭维着宋积云:“宋老板真是有情有义。您是不知道啊,要不是宋老板,我们怎么可能找到洪山坳来!”
“是啊,是啊!宋老板跟着我们也是一夜都没有合眼。”
“宋老板还开出重金悬赏提供您线索的人。好多山民都领了丰厚的奖赏。”
众人说着,元允中瞥了宋积云一眼,眼神复杂。
“宋小姐义薄云天,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打断了众人的话,一锤定音般地为宋积云找他的行为做了一个定论,然后和江县令、徐光增等人说起这次的事来,“残杀朝廷命官,按律当斩。这次所有参与围攻我的人一律按反贼处置,以首级论军功。”
在场的人全都沸腾了。
“元大人威武!”
“元大人体恤民情!”
“元大人爱兵如子!”
就连徐光增和邓晨也难掩喜悦。
当朝非军功不能进爵。可见军功对武官来说有多么的重要了。而军功需要上战场真刀真枪,拿着性命搏出来的,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的。
如今有个捡现成的,谁不高兴?
众人个个神情激昂,道:“元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我们这里面谁要是敢皱个眉头,就不是好汉!”
还有人抽出半截配刀,道:“我这刀也不会答应!”
刀锋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白光。
众人纷纷立誓。
元允中只是冷竣点了点头,道:“除了洪山坳这一块,沿着洪山坳那条河应该还有尸首,大家找一找,别漏了。”
毕竟五首记一功。
众人哄然。
邓晨和徐光增却清醒过来,迟疑道:“元大人,怕是不妥——江西官场上,可从来没有出过土匪或者是反贼。只怕是王大人那里不会答应。”
并不是江西没有土匪,而是治下如果有土匪,是官员的败绩。在没有民变的时候,谁也不会承认自己的治下有土匪的。
元允中冷笑:“我来写折子!”
也就是说,他会一力承担。
别人不知道,徐光增心里最清楚。
若说这世上谁最能明白皇上的心思,非元允中莫属。
不然元允中也不会因为一句话,半年之内,被皇上从六品官员一路提携成了从三品官员。
有了元允中这句话,他们的这军功稳了。
两人喜上眉梢。
下面的人看了更是兴奋地欢呼。
元允中见状目露寒光,厉声道:“若是有人滥杀无辜,冒领军功,别怪我翻脸无情,拿他祭旗。”
众人一颤,七嘴八舌地立誓。
元允中挥了挥手。
众人散去,争先恐后跑了。
江县令等人这才有闲暇问元允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272章
“虽然只在文华殿见过几次面,”元允中端过邵青递过来的热茶道,“但他常因一点小事就责罚身边服侍的小厮随从。”
此时徐光增和邓晨等人带着手下去“收割匪首”去了,宋积云、江县令和邵青等人则从洪山坳回到了县衙。一阵人仰马翻之后,元允中梳洗过后换了身衣服,正坐在后衙正院正房的厅堂罗汉榻上由着大夫把脉。
宋积云等都围坐在他的身边,等着大夫的诊断结果。
“当年镜湖先生就曾经评价他是‘宵小之徒’。”元允中淡然地道, 由江小四服侍着把大夫把过脉的衣袖捋平整了,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茶,“他突然约我在无名寺见面,我就知道是鸿门宴。”
江县令忍不住数落他:“那你还去?”
元允中瞥了江县令一眼,继续道:“我来江西之前,曾专门打听过他这些年的行径。”
宁王的暴虐和桀骜是江西官场甚至是朝廷都心照不宣的事,要不然仅凭一个走私,皇上怎么可能就派了心腹来查他。
“这些年他在江西做土皇帝,说一不二, 指鹿为马。我查他的事让他自诩丢了颜面,若不扳回一城,他以后怎么在江西横行?与其让他大开杀戮,伤及无辜的百姓,不如让他撞回南墙,有所收敛。”
元允中收回被大夫把过脉的另一手臂,慢慢地整了整衣袖。
邵青连忙将厨房送过来的炸酱面端到元允中的面前:“公子,出门的饺子进门的面。虽说不怎么正宗,好歹给整了八个菜码, 您将就着吃几筷子应个景。”
元允中点头。
宋积云已经在问大夫:“怎么样?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她心中急切,不免带出几分来。
元允中不由看了她一眼。
大夫却是本地人, 多多少少都听说过宋积云和元允中的关系,笑盈盈地道:“没事, 没事。元大人的身子骨底子好,虽说是风餐露宿, 可不过是小事,连药方都不用开。”
宋积云总觉得元允中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 生活常识比她还不如。
她不放心地道:“要不要开几剂打虫清毒的常方?他昨天一夜未归,又自己烤了两只兔子吃。”
谁知道这两只兔子元允中是怎么吃到嘴里去的。
她想想都觉得肚子痛。
大夫笑道:“小姐是说驱虫药吗?倒是可以开几剂。我们这里山林多,元大人是从京城过来的,南北气候不同,慎重些总归是没有错。”
宋积云道了谢,打了赏,郑全带着他去开药方。
她一回头,却发现满屋静谧,元允中、江县令等人都齐刷刷地看着她。
“怎么了?”宋积云不解地道,想着是不是他们觉得自己越俎代庖了。
她解释道:“小心点的好。元公子没喝过生水,未必受得住山间的泉水。”
邵青嘴角翕翕要说什么,元允中却颔首,道:“宋小姐说的有道理。”
江县令看了干脆不说话了,而是说起他被追杀的事:“你胆也太大了!明明知道是鸿门宴还敢单刀赴会,你知不知关羽是怎么死的?”
元允中道:“我带了袖箭,还藏了把苗刀在马腹。”
江县令气结,诘问他:“那能干什么?射兔子吗?”
元允中不在意地道:“我心里有数。”还道:“我这不是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吗?”
“伱还好意思说?”江县令冷笑着指着他换下来的中衣,“这就是你的平安无事?你的外衫呢?要不是捡到你破碎的平安扣, 我们会以为你遇害了吗?要不是你扒了别人的衣裳撕了做路标,我们会误会地洞里的人是你吗?你既然发现事情不对劲了,为什么不想办法让人给我们送个信?”
元允中不以为然, 道:“不管是按察司还是巡检司、衙门的人对上王府的校尉都没有什么胜算。”
王府的校尉从身份上就高于他们。
他们遇到了王府的校尉只会畏手畏脚,甚至是在胜券在握的情况下丢了性命。
江县令当然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他才更愤怒。
他一面在厅堂里来来回回地打着转,一面问元允中:“宁王派了多少人围杀你?怎么有王府的校尉还有死士?按道理这些人不应该同时出现,而且还有一半是死士。我们查这些人的身份花了不少时间。
“而且宁王还拿这些人的身份做文章,说他派出去的校尉是去接你的,说你肯定是得罪了人,被人下黑手。他的校尉肯定是受了你的牵连。
“还好你没事,不然他肯定会这样的栽赃你。甚至有可能以此为证,上书皇帝说你在江西倒行逆施,引起了民愤,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苦笑道:“他要是再有脑子一点,发动言官弹劾你,你恐怕就算是死无全尸还得落下个佞臣的罪名。到时候元家百年的声誉只怕也会毁于一旦。”
“那倒不至于。”元允中轻描淡写地道,“最多也是毁誉参半。”
至于宁王派了多少人,他道:“具体多少人我也不清楚。在无名寺遇到了一波,在南山脚下遇到了一波,在洪山坳又遇到了一波。”
“这么多人!!”屋里的人不约而同的惊呼。
偏偏元允中还风轻云淡地对江县令道:“当时天太黑,我也不知道我杀了多少人。刚才徐光增和邓晨急吼吼的,生怕他们的人少割了几个人头的,我一时也没顾得跟他们说,你记得派个人去告诉他们一声,肯定有漏网之鱼,大小也是个功劳,别喂到了嘴边还吃不着。”
他冷冷地讥笑:“我倒要看看,死了这么多人,他准备怎么跟朝廷报备!”
这个他,自然是指的宁王。
江县令听着却炸了:“你怎么能这样?宁王算什么?他不过是皇家诸多藩王中的一个,你可是元、王两家盼了多少年的独苗苗。你要是出了事,王夫人肯定也没命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王夫人想想。你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