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积云在心里道:可不就是鬼上了身么!
大太太则帕子都哭湿了。
“还说你大伯父逼着要和她断绝关系!
“你大伯父气得都病得爬不起来了,她不回去看一眼。我这是作了什么孽,生了个这样的女儿!”
她抱怨道:“之前也是她说要开窑厂,开了窑厂,也是她说你大伯父得罪了把桩师傅。后来窑厂开不下去了,又是她说服你大伯父把窑厂卖给了她。如今她生意做好了,拿点钱回来不是应该的吗?”
只是没等宋积云说话,三太太已迫不及待地就要和大太太把事情掰扯清楚:“你说得轻巧,你们家亏了钱,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我们给你们这填补亏空!”
大太太又和三太太吵了起来:“我什么时候要你帮我填补亏空了?老太太又不是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她老人这能补贴三叔,为什么就不能补贴我们?”
宋积云退后一步,任由她们争吵,悄悄地和钱氏耳语:“狗咬狗一嘴毛,我们别管!”
钱氏嗔笑着捏了捏宋积云的脸,道:“你以为娘还和从前一样啊!她们休想从我这里讨半点好处。我的东西可都是留给你们三姐妹的。”
宋积云嘻嘻地笑。
就听见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喝:“住嘴!”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曾嬷嬷扶着曾氏走了过来。
有些日子没见曾氏了,曾氏明显的老了很多,曾经犀利的眼眸也开始变得浑浊。
曾嬷嬷更是看都不敢看宋积云一眼。
“吵吵闹闹的,成什么体统!”曾氏喝斥着大太太和三太太,“都给我滚回去!”
大太太不敢说话,鹌鹑似的缩着肩膀跟在曾氏身后,三太太则暗含得意地瞥了大太太一眼,殷勤地扶了曾氏。
曾氏就意味深长地喊了声钱氏“二儿媳”,瞥了眼宋积云,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可你也要可怜可怜你男人留下来的两个兄弟啊!”
钱氏恨死曾氏了,从前那些招数对她可没什么作用了。
她直视着曾氏,道:「我一个孀居的寡妇,带着三个没爹的孩子,都得亏族里庇护,才能守住门户。您老这是让我别给二老爷守孝了,和分了宗的大伯兄,分了家的小叔子常来常往吗?」
曾氏没想到向来软弱的钱氏会这样的顶撞她,顿时恼羞成怒,冲着钱氏就要发火。
宋积云看着,在旁边轻轻地咳了一声。
曾氏的脸骤然通红,却半晌也没有说话。
宋积云淡淡地道了句:「都散了吧!」
这是赤、祼、祼的赶她们走啊!
曾氏三个都愣住了。
宋积云朝郑嬷嬷使了个眼神,和大太太打了个招呼,揽着钱氏的肩膀往厅堂去。
郑嬷嬷则带着人把曾氏和三太太客气却很强硬地请出了二房的宅院。
听着身后高声的叫骂声,钱氏直摇头,道:「还是扯破了脸!」
宋积云笑道:「娘,您不会以为我们还能和从前一样吧?他们谁家有个红白喜事的,请帖递到我们家,去随个礼,当是情分。可平日里,还是各进各家的门,各吃各家的饭,彼此不要来往的好。」
钱氏知道宋积云说的是对的,但还是颇有感慨的。
宋积云就陪着她说了会话,安抚好她的情绪,这才重新回了小作坊,开始准备烧第八炉窑——给淮王府的矾红早就烧好派人送去了上饶。答应给元允中烧的六角盒,烧出了十三个,怎么也能凑个吉利数。
可她手痒。
给元允中烧六角盒的时候,烧了几个三才杯。那一炉,给元允中烧的六角盒只烧成了一个,她放进去的几个三才杯却个个品相完好。
她干脆又给自己烧了几个玲珑杯,准备配一套茶具。
那一炉窑几个玲珑杯也一口气烧成了。
元允中的六角盒却一个都没成!!!
宋积云想想就在心里叹气。
元允中简直和她的矾红犯冲。
如今这套茶具还差个公道杯。
她决定再开一窑。
要是这次还烧不好,就算了。
总干一件事,也是挺无聊的。
接下来的几天宋积云都没有去窑厂,一心扑在她的小作坊里。
而窑炉滚滚的浓烟有时候会随风飘散在荫余堂的院子里,落下些许的烟尘。
坐在院子里喝茶的邵青看着飘浮在金色茶汤上的黑粒,不由叹气:「这日子怎么时候是个尽头!听说宋小姐都已经烧了七窑了,这一窑不会又失败了吧?」
说着,他还朝着西边双手合十,学着妇人的样子拜了拜,念了声「阿弥陀佛」,道:「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宋小姐早日心想事成!不然我们也得跟着遭殃。」
只要是坐在院子里,就不免会被落上烟尘。
邵青舍不得这杯上好的祁门红茶,想了想,用竹签小心翼翼地将那落在茶汤上的烟尘挑了出来。
他这才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个声响都没有,寂静的有点让人害怕。
邵青不由抬头朝坐在他对面的元允中望去。
元允中靠坐在太师椅上,冷冷地看着他。
那目光,能把人冻死。
这让他不由想起元允中刚刚回元家的时候,江县令不知死活地给自己的小厮取名叫「小四」,还整天「小四」地喊着,元允中当时就是这么看着江县令的。
后来江县令可是莫名其妙就被周围的那群野猫追着挠了一个夏天!
他打了个寒颤,忙道:「怎,怎么了?」
不会是嫌弃他连落了烟尘的茶都喝吧?
他看了看手中的竹签,解释道:「这茶多好啊!一年才产四、五斤。要不是机缘巧合,我们都不知道有这么好喝的祁红呢!」
元允中听着,看他的目光却越来越冷。
所以他到底嫌弃什么?
邵青脖子一梗,不怕死地道:「我也没说什么啊!这么好的茶,泼了多可惜,就是在京城,也未必能喝到这么好喝的茶!」
元允中额头青筋直跳,道:「嫌弃院子里有烟尘,那就回屋子里去。」
他什么时候嫌弃院子里有烟尘了?
他只是心疼茶。
可他能说吗?
邵青识相地闭上了嘴。
这段时间他觉得元允中怪怪的,好像心里憋着团火似的,随时都有可能要炸。
他低头喝茶吃点心。
宋家的厨子真不错,今天做的是桃心酥。
起酥后低温炸制,再高温过油。
面皮一层一层的,像盛开的桃花。
邵青吃得心满意足。
决定继续教宋家的厨子做苏式点心。
谁知他都这样了,元允中却依旧不满意,冷不丁地对他道:「去看看,宋小姐遇到什么事了?」
邵青差点噎住。
他忙咽下嘴里的点心,道:「宋小姐能遇到什么事?她都没有出门。宋家窑厂的生意也好得不得了。钱太太和两位宋小姐整天念经拜佛的,吴总管都闲得没事就去厨房里端点心配着吃茶了。」
元允中抚了抚额头,沉声质问他:「你不知道宋小姐都已经烧了八窑了吗?」
「知道啊!」邵青尚不以为然地道,「不然我们院子里怎么会整天飘烟尘呢?」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顿悟,不由自主地高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了!你原来是在担心宋小姐啊!」
但元允中的脸色好像更难看了。
邵青想,那肯定是因为他猜中了的缘故。
他觉得元允中这是在杞人忧天,道:「宋小姐是什么人?龙窑也能一次烧成!就算有什么事,那也是窑上的事。我们又不懂这些,担心也帮不上什么忙啊!还不如帮宋小姐看着点家里或者是窑厂,免得有人捣乱!」
邵青觉得他这话说得十分在理,元允中却像被他气到了似的,非常不满,朝着他冷笑:「你去不去?」
「去!」邵青识时务为俊杰,立马就站了起来,直奔宋积云的小作坊,问宋积云:「你有什么我可以帮忙吗?」
宋积云想着可能是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家里烧瓷,让邵青担心她的状况了,忙笑道:「没事,没事,我就是在试着烧新的矾红瓷。」
还请了他吃点心。
邵青想着元允中这段时间那阴晴不定的脾气,决定在宋积云这里多呆一会。
还可以和宋小姐聊聊天。
宋小姐说话还是很有趣的。
像是在等他似的。
邵青忙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到了一边,道:“公子,您站在这里做什么?小厮呢?你还是赶紧进屋吧,我瞧着这天气不对,明天说不定会降温。”
元允中“嗯”了一声,没有理会他,而是道:“宋小姐那边怎么样了?”
邵青不好意思说自己在那里吃了好几块虾酥饼,又喝了好几盅碧螺春,哈哈地笑了几声,道:“宋小姐挺好的啊!她在烧什么单色瓷,叫矾红来着,烧出来是桔色的,特别特别的好看。宋小姐绞尽了脑汁,也一直都没有烧出满意的东西来。我瞧着宋小姐忧心忡忡的,又是翻书,又是烧灰,又是调釉水的,忙得眉毛上都沾着灰,就在那里帮了会忙。”
元允中皱眉:“烧灰?”
“是啊!是啊!”邵青自幼跟着元允中,元允中有多聪明,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他生怕元允中不相信,连忙卖弄着刚刚从宋积云那里学到的东西,“就是釉灰,把石灰石煅烧后融水,就成了熟石灰,再把狼萁草烧成灰,加在一起,就成了釉灰。用来调釉料的。这次的瓷非常非常的难烧,宋小姐说交给谁她都不放心,从拉坯到调釉,再到烧制,全是宋小姐一个人,一手一脚烧出来的。”
“是吗?”元允中勾着嘴角望着他,分明不太相信他的话,“不是说淮王府定的瓷器都交了吗?怎么还要自己调釉自己烧?”
邵青忙不迭地道:“淮王府的东西算什么啊?宋小姐一炉窑就烧好了。之后的七窑都在烧那个什么矾红瓷。你不相信,可以去宋小姐作坊看看。不然宋小姐怎么烧了八窑都没有烧出来呢?”
元允中没问什么,转身回了书房。
邵青松了口气,转身就跑了。
他下午在宋小姐那里吃了很多的点心,要是和元允中一起吃晚饭,肯定会露馅的。
到了掌灯时分,下起了倾盆大雨。
雨水哗啦啦地冲洗着天地万物,在地面形成一道道的小水沟。
守窑边看着火候的宋积云却感觉到一阵阵凉爽。
她去关了被她当作工作室的东厢房窗棂,然后去后院看了看堆放松柴的库房。
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她放在东厢房的置物架上已经烧好的六角盒好像被人动过了似的。
她喊了在小作坊当值的学徒:“有谁来过吗?”
“没有!”学徒是罗子兴的关门弟子,不仅手艺好,而且老实忠厚,“我一直守在这里,没看见有人过来。”
或者是她看错了。
宋积云没有在意。
邵青却发现元允中换下来的直裰下摆有点湿。
他问元允中:“你出去了?这么大的雨,你去了哪里?”
元允中正低头系着中衣的衣带,闻言他系带子的手顿了顿,垂着眼睑道:“这么大的雨,我出去做什么?”
昏黄的灯光下,邵青并没有注意到。
他“哦”了一声,拿着元允中换下的衣服出了内室。
元允中真的跟她的矾红瓷犯冲!
宋积云望着桌上的两个六角盒,长长地叹了口气。
放进去四十个六角盒瓷坯,烧成了两个!!
她放进去的二十个公道杯,却烧成了八个!!
更不要说烧的青花了。
全都成了!
要不要再烧一窑呢?
宋积云正犹豫着。
周正带了学徒来给他送松材。
他一面帮宋积云把小作坊用来装松材的库房填满了,一面道:“您还要继续烧矾红吗?”
那语气,像是出了什么事似的。
果然,他皱着眉告诉宋积云:“良玉窑厂降价卖青花瓷,比我们家便宜三分之一。”
也就说,打了个六、七折的样子。
力度非常的大。
宋积云听了也不禁皱眉。
景德镇的瓷器是从不降价的。
而残次品比泥料还便宜。
他们是靠手艺吃饭。
降价只会降低他们的价值。
何况是景德镇家家户户都烧,销路最广的青花。
宋桃这一降价,所有烧青花的人家都会受影响。
“这几天我们窑厂的生意也开始受影响了。”周正担心地道,“我让人去良玉窑厂看了看,排起了长队不说,还有很多人闻讯而去。有些小作坊门前几乎都没什么人了。来我们家进货的客商也都嚷着让我们也跟着降降价。”
言下之意,是问宋积云他们要不要也跟着降价。
反正他们烧的是龙窑,成品率又高,成本原本就比别人家便宜很多。
良玉窑厂降得起,他们也降得起。
谁知宋积云听了,想也没想地道:“我们不降价!你去跟那些客商说,我们家拿出来卖的,都是无瑕的正品,不可能降价的。”
“可是……”周正迟疑地道。
谁家拿出来卖的瓷器又不是无瑕的正品呢?
宋积云道:“你不用担心。新起的毛厕还香三天呢,何况是降价这种在景德镇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你只管等着就好,我们越坚持,那些客商就会越犹豫。有时候,卖东西卖的不是东西的本身,还有它的溢价。”
周正听不懂。
宋积云笑道:“你相信我,我们可以先等几天再说。”
最后还安慰他:“实在不行,我们就再烧一炉龙窑,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周正听着,眼睛都亮了。
是啊!只要他们东家愿意出手,谁能比他们家的成本低!
他高高兴兴地走了。
宋积云烧了第九炉窑。
这次她放了六十个矾红的六角盒!
除此之外,还放了一百多个各种各样的矾红杯子。
这样她还能把几个公道杯、三才杯利用起来,烧几套茶具呢!
不过,如果这次再烧不成六角盒,她就不烧了。
而且她也没有时间烧了。
她得准备御窑厂竞标的事了。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窑,周正却愁眉苦脸地找上门来:“这几天良玉窑厂的生意如火如荼,我们窑厂的生意没什么起色,其他窑厂就更惨了,门可罗雀。
“我们窑厂的几个老客商也有点坐不住了,私底下纷纷来和我商量,不求和良玉窑厂一样降个三分之一,但多多少少降点,也是个意思。
“东家,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
“您还是得想想办法!”
(本章完)
第191章
只宋积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有小厮跑了进来,道:「大小姐,周掌柜,李家窑厂的李老爷来了,说有急事要见大小姐!」
宋积云和周正对视了一眼。
李子修的窑厂以烧青花瓷见长,烧得最多的也是青花瓷。
他这个时候来找宋积云,多半都是为了宋桃降价的事。
「您想见吗?」周正问,「您要是不想见,我去打发了他!」
宋积云想了想,决定还是去见见他。
两人去了见客的厅堂。
一进门,就看见李子修像困兽似的,正在厅堂里团团打着转。
看见宋积云和周正,他急急忙忙地就迎上前来:「宋老板,如今可以救景德镇的,只有您了!」
他朝宋积云行礼。
不过有些日子没见,李子修就像老了十岁似的,平时挺阔的衣衫皱巴巴的不说,不管什么时候见到了他都梳理得齐整的须发也有些乱糟糟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像几天没有睡似的。
「李老爷言重了!」宋积云请李子修在厅堂的太师椅上坐下,周正接过小丫鬟端上的茶点,亲手给李子修斟了杯茶,站到了宋积云的身后,宋积云这才继续道:「景德镇藏龙卧虎,我不过是继承家父衣钵的晚辈,何德何能,当得起您这样的夸赞,你这样说,真是折煞我了!」
李子修可能是真急了,草草地和宋积云寒暄几句:「您也不用这么说,要是您都当不起,这景德镇就没谁当得起了!」
然后就开始骂宋桃:「个小丫头片子年纪轻轻,心却大得很。仗着自己烧出了龙窑,就要掀我们的家底。她就不怕遭报应!我就说,宋大良能养出什么好东西!她和她爹一样,都是个贪得无厌的东西,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
连带着宋大良也被他拉出来骂了一遍。
宋积云不置可否,给他倒了杯茶。
李子修灌了口茶,心里的火气仿佛也浇熄了似的,道:「你说她要干啥?有钱不赚,是要逼着我们这些烧青花的都去喝西北风吗?」
周正听着暗中不屑地撇了撇嘴。
谁家去喝西北风也轮不到他们去喝西北风啊!
宋积云听了也只是笑了笑,道:「那倒不至于。他们家总不能一年四季都降价吧!应该是快过年了,良玉又是今年新开的窑厂,想早点打开局面。」
李子修听着,刚刚下去的火气好像又烧了起来,他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一边在厅里来来回回地走着,一面怒气冲冲地道:「我原也是这么想的。还专程去找了她一趟。可您知道她怎么说吗?说什么窑厂是洪家的,她也当不了家做不了主。让我有事去找洪老太爷!」
宋积云也有点意外。
在她的印象里,宋桃并不是个很圆滑的人。
可她最近做的这些事,因势利导,祸水东引,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我看着她在那里把我当白痴似的絮絮叨叨就烦。」李子修道,「她不是说她当不了家,做不了主吗?***脆去找了洪老太爷。」
估计结果也不怎么好。
宋积云喝了口茶。
「他倒好?推了个一干二净!」李子修叉着腰骂了一声洪老太爷「黑乌佬」,道,「说什么窑厂交给了宋桃管,自然宋桃说了算。还说什么,做生意,各家有各家的做法。不能因为别人家比自家生意好,就不允许别人这么做生意。那岂不是和强买强卖是一样的!」
他「呸」了一声,重新坐回了太师椅。
「宋老板,您可是我们景德镇的这个!」他翘了翘大拇指,恳求宋积云,「您可得救救我们景德镇这些烧青花的人家啊!」
拱火道:「那宋桃算个什么东西?拾您的牙慧烧了个龙窑,就觉得自己是那梧桐树上歇着的金凤凰了。你要是不给她个教训,她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还以为这景德镇上唯她独尊了!」
宋积云瞥了他一眼。
李子修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说话太夸张了,他悻悻然地笑了笑,重新端起茶盅大口地喝了一口,却被呛得连连咳起来。
周正忙递了块帕子给李子修。
李子修抓着帕子卖起惨来:「宋老板,您是不知道啊,我好歹有几分家底,就算是今年生意不好,也挺得过去。可您出去看看,那些小作坊小铺子,谁家不被他们良玉窑厂搅和得生不如死。我怕再这么下去,会有人被逼得跳河!会闹出人事来!」
大家都是靠手艺吃饭,作坊开不下去了,大不了去给别人做工。
虽说犯不着去跳河,可事情就怕万一。
但李子修这样把她架在火炉上烤,宋积云就有点不愿意了。
她端起茶盅,吹了吹浮在盖碗上的茶叶,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笑道:「你这么说,我就是想接手也不敢接手——万一真有人想不开跳了河,那岂不是我的过错!」
李子修顿时满头大汗,忙道:「看我,气糊涂了,说话都不过脑子了。我这也是太担心了,还请宋老板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我一般见识。」
形势比人强,他不低头又能怎么办?
宋积云到是客客气气地,道:「不过,你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这恐怕也不是我们一家两家的事,这件事我估摸着还得去找马会长商量商量,看看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们怎么说。」
李子修显然更想让宋积云出手。
宋积云则坚持请马会长出面。
两人正你一句我一句的,马会长和严老板一起来拜访宋积云。
他们也是为了宋桃窑厂降价而来。
看见李子修在宋积云这里,两人还颇为惊讶。待知道了李子修的来意,马会长和严老爷都显得很高兴。
几个人分主客坐下,马会长就直言不讳地说起了自己的想法:「如今景德镇要说谁能镇得住宋桃,也就是宋老板了。我的意思,降价是不能降的,不然以后有谁家想要打码头就降价,坏了规矩,以后大家岂不是想怎样就怎样,还要商会做什么?」
严老爷则在旁边补充:「宋老板,李老爷,你们两家的窑厂在景德镇都是数一数二的,再加上严家的窑厂,产出的青花几乎占了景德镇的一半。只要我们三家承诺绝不降价,再联合其他的窑厂、作坊,众人齐心协力,谁敢卖良玉窑厂原料,我们就都不在他们家进原料。」
他生气道:「我就不相信了,那些卖原料的商家会为了一个良玉窑厂把我们全都得罪了。而良玉窑厂没了原料,降价的事也就不攻自破了!」
听两人的语气,是怕宋积云不愿意和他们一起联合抵制良玉瓷厂。
毕竟良玉窑厂能烧龙窑都是因为宋家窑厂,良玉窑厂降得起价,宋家窑厂就更降得起价了。
马会长和严老爷都非常高兴。
宋家窑厂如今是景德镇最大的窑厂,而不是之一了,它请的窑工最多,烧制的瓷器品类也是最多的,一家就能撑起一个邢家釉料铺子,如果没有了宋积云的参与,他们的计划就如镜中花水中月,是不可能实行的。
“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马会长道,“我准备召集同行,七日后在风神庙聚一聚,共同商讨青花瓷降价的事。”
宋积云没打算参加聚会。
她指了指还在冒着烟的小作坊,道:“您看,我这还有一炉窑要烧,实在是走不开。我让我们周掌柜代替我出席行不行?”
她也知道马会长担心什么,保证道:“我也是景德镇的一份子,行会的一份子,肯定是要和大家共同进退的。不管风神庙到时候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我们宋家窑厂肯定都会遵行。你们就放心好了!”
马会长有些失望。
能烧各种瓷器,且成品率远高于常人的宋积云,如今已是景德镇的风云人物。烧瓷的人提起宋积云,就没有不翘着大拇指称赞的,声望非常高。没有了宋积云的参加,这个聚会会失色很多。
他还想争取争取,但见宋积云态度坚定,他不好勉强,只得失落地和宋积云告辞。
周正陪宋积云送走马会长等人后,犹豫地道:“东家,我们真的要和他们一起吗?大家未必能齐心协力。”
他也不太看好这个办法。
宋积云笑道:“不管怎么样,既然他们愿意试一试,我们也应该支持才是。”
然后她问起几个老客商的事来:“降价是不可能降价的,但我们可以在其他方面补偿。比如他们的订单优选排序。”
她没有说明是什么订单,但周正已心领神会。
如今他们窑厂最难排的是什么订单,当然是佛像啦!
宋积云还道:“你跟他们说,在商言商,只有互赢,生意才能做的长久。如今他们觉得我们家的青花太贵,可以去良玉窑厂进货,我们这边决不会因此心有罅隙的。”
周正在宋积云手下办了这么长时间的差,隐隐有点摸得到她的脉了,他有些兴奋地道:“东家是不是有什么对策了?”
“没有!”宋积云笑道,“我只是不想抽行会的跳板而已。”
周正看她笑得像五月的春光,明媚得没有半点阴霾,半点也不相信。
他也跟着笑了起来,道:“东家,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宋积云忍不住打趣他:“你知道什么了?”
就不怕猜错了吗?
周正难得狡黠地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东家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他说完就朝着宋积云挥了挥手,道:“东家,我回窑厂了。既然青花一时间卖不动了,我得和罗师傅他们好好商量商量,看看这些烧青花的师傅能不能先调到其他作坊去帮忙。”
宋家窑厂大师傅和窑工的工钱算景德镇最高的了,因而他们厂里的大师傅和窑工也都是景德镇手艺最好的。宋积云掌管窑厂后,一改从前只计件的行规,让那些大师傅和窑工参与了分红。青花的生意差了,这些人的收入也就跟着差了。可人一闲着,就容易出事。还是想办法给他们找点事做的好。
宋积云没有留他,她急着烧她的矾红。
只是让她有点奇怪的是,连着几天,她都觉得她放在置物架上烧好的矾红好像有人动过了似的,她甚至在矾红上放了根头发,头发倒是还在原处,可那种怪异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也许是她被几个六角盒弄得心烦意躁了。
她在心里叹息——六十个六角盒,烧成了五个,她放进去的杯子,成品率却在八成左右。
宋积云已经没眼看了。
她一面将烧出来的六角盒装进锦盒里,一面自言自语道:“九是最高数了,我不可能再烧下去了,就这样了!”
周正却来告诉她一个好消息:“那些老客商不仅没走,我们家的青花瓷生意居然还渐渐的好了起来。”
“咦?!”宋积云也颇为惊讶。
周正感慨道:“说起来,这件事还多亏了钱三。”
那个买了他们家惊釉的。
“说说看!”宋积云锦盒也不装了,和周正去了账房。
周正道:“我把您的话带给了那几家老客商,结果他们一听说我们能优先给他们排订单,立刻就不走了。这原本是预料好了的,也没什么好说的。
“让人没想到的是,钱三又来我们家进货。他听我们的人说良玉窑厂的青花比我们家要便宜三分之二,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在我们家进货。不免有同行好奇,问他为什么放着便宜不占,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