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大婶我是个热心人,给你指点迷津。
“看我是让我说对了,孩子啊,你年纪轻轻,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这不是在熬日子,你是在熬自己的命啊。”
王氏泪如雨下,她可不就是那处疼,连带着胳肢窝也疼吗?而且是越来越疼,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敢为这事请大夫,疼得紧了,就用热巾子焐着。
大婶没说错,她就是在熬命!
大婶的眼里也有了泪水:“孩子啊,这些年你受委屈了,你为孩子们操碎了心,可想见他们一面却难如登天;你为胡家操碎了心,可胡家却视你如草芥;你为大贵操碎了心,可大贵却宁愿来找我这个老婆子,也不来看看你,孩子啊,你活得太苦太憋屈了,你这样下去不行啊,你身上那疼,只是个开始,以后还会要了你的命。”
是啊,她太苦太憋屈了,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好不容易离开了私寮,好不容易住进大宅子,她可不能死,不能!
“婶子,大贵他一准儿是让人害死的,他原本是在枣树胡同当管事的,二十多岁就当上管事,这整个保定府也没几个,他长得体面,做事也体面,你说是吧?”
“是,是,大贵就是个体面人儿,整个保定府谁不知道啊,唉,年纪轻轻就没了,可惜啊可惜。”大婶附和。
“婶子,大贵不但长得体面,做事体面,还特别顾家,有一次,他半夜回来,把我叫醒,塞给我一只荷包,缎子面的荷包,公子少爷们用的那种,那荷包里有足足五张银票呢,每张都是五十两,加在一起整整二百五十两!”
大婶惊得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二百五十两啊,太吓人了!
“这么多?你家大贵可真好,真顾家啊。”大婶羡慕死了。
“谁说不是呢,大贵是管事,有油水,他从来不存私房钱,赚了钱就拿来给我,数这次拿回来的最多,我说这么多钱是哪来的?大贵说不用我管,还说让我把钱藏好,不要急着拿出来花,唉,谁能想到,才过了两三天,他就被调去了庄子。”王氏想起往事,有激动,有欢喜,也有失望。
“怎么就去了庄子,在枣树胡同当管事,不是挺好的吗?那么好的差事,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你家大贵可不像是眼高手低的人。”大婶不解。
“可不是嘛,大贵做事牢靠着呢,要不也不会二十多岁就做上管事,您说是吧?”王氏说道。
“是,是,就是,二十多岁的管事,保定府也没有几个。”大婶一脸的向往和惋惜。
“大贵做事最牢靠,唉,也是他倒霉,本来管事做得好好的,偏偏东家的小儿子丢了,大贵就被东家嫌弃了,打发去了庄子,你说,他那么好的人,咋就摊上这事了呢。”
王氏说着说着,眼泪又落下来了,自从胡大贵死了,她的命就苦如黄连,唉,她比黄连还要苦。
“东家?枣树胡同的那家?没听说他家小儿子丢了啊,那家的小少爷不是活蹦乱跳的?”大婶冲着枣树胡同的方向指了指,虽然离得不近,可大致方向是没错的。
“那家是真的丢过孩子,不过当天就找到了,所以这事没有传开。”王氏又伤心了,若是东家的儿子没丢,胡大贵就不会被调去庄子,也就不会死,她也不会卖了那送子金童,更不会一直倒霉到现在!
大婶点头,恍然大悟:“难怪大贵说他死得冤,虽说东家的儿子丢了,就算这事和大贵有关系,可那孩子也找回来了啊,既然找回来了,就和大贵没关系了,大贵当然冤了。”
“是啊,谁说不是呢,大贵啊,就是冤死的。”王氏又哭上了。
“那后头有人找过你吗?哎哟哟,你该不会也被人陷害,才嫁来这家吧?”大婶压低声音。
王氏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在这家好着呢,可不是被人陷害,不过啊,那二百五十两的银票,后来却是丢了的。”
“银票也丢了?你弄丢的?”大婶难以置信。
“不是我弄丢的,那会子大贵还活着呢,有一天家里招了贼,啥也没丢,就是那银票丢了,我说要报官,大贵不让,说他这是上当了,上当了,他被那个瞎婆子给耍了!”
“哪个瞎婆子?”大婶忙问。
王氏摇头,她也不知道,胡大贵气极败坏地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去揍那个瞎婆子了。
王氏不知道瞎婆子是谁,大婶却认识一个瞎婆子,不过已经死了。
柳大娘!
第158章 小夜
明卉回到越秀胡同,便翻箱倒柜找东西,好在她的东西前阵子重新归整过,明卉很快就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那是一只用红布包裹的长命锁,长命锁是空心的,里面藏着一张纸,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而这只长命锁上,则刻着一个“如”字。
这是当年明卉从柳大娘睡觉的枕头里找出来的,她怀疑这与柳大娘的女儿有关系,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用,便收了起来。
看到这只小银锁,明卉才想起一件事来,她要找个机会,把装着邹慕涵生辰八字的那只荷包交给霍誉。
那只荷包也不知道是黑猫从哪里偷来的,邹慕涵是霍誉的便宜弟弟,把荷包交给霍誉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明卉把小银锁拿在手里把玩,其实最初她找到银锁时,曾经想过,日后有机会,要把银锁交给柳三娘处置。
可是她没有想到,她和柳三娘会是那样的会面方式,当时若是把小银锁拿出来,柳三娘定会起疑,反而不好,于是她索性没提这只小银锁的事。
她按照上面的生辰八字算了算,如果这是柳大娘的女儿,那么这姑娘已经十六岁,与她同龄,比她小三个月。
明卉怔怔出神,真没想到,柳大娘会和明轩身上的蛊虫有关系。
可是柳大娘已经死了四年了,而胡大贵最后留下的线索就是柳大娘,现在,这条线索貌似也断了。
明卉索性蒙头大睡,睡着睡着,忽然觉得脸上痒痒的,她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张毛茸茸的大黑脸。
“大黑,你回来了?”明卉睡意全无,一把搂过黑猫,使劲揉了揉,黑猫一脸嫌弃地从她的魔爪里挣脱出来,坐到离她一尺远的椅子上。
“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你若是再不回来,我就要启动剪刀大法了。”明卉翻出张元娘做的小鱼干,递给黑猫一条,又拿了一条放进自己嘴里,一人一猫相对吃鱼干,吃得那叫一个香甜。
接连吃了几条鱼干,明卉这才发现,黑猫不是自己回来的,人家是拖家带口……
一只黑得不能再黑的小猫,正瑟缩在炕桌下面,因为长得黑,个头小,又是在炕桌下面,所以明卉一时竟然没有看到。
“你你你,你果然是在外面有猫了,这事,荔枝他娘知道吗?”
黑猫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然后便移开了眼睛,跟着这么一个二货主人,它心累啊。
明卉一想,好吧,荔枝怕是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娘,至于荔枝的娘是谁,这将是一个未解之谜。
“哎哟,你这个崽儿和你长得很像啊,一看就是你亲生的,不是隔壁老桔的。”
至于荔枝,明卉真不敢说那是黑猫亲生的,无论长相还是性格,和它爹没有一点相像的。
明卉把小黑猫抱过来,掀起尾巴看了看,两个小眼眼离得很远。
“咦,这是个儿子啊,大黑,你现在有两个儿子了!”
黑猫傲娇地扬起猫脸,喵了一声。
明卉仔细检查了小黑猫的眼睛鼻子和耳朵,叫了不迟过来,用热帕子把小黑猫擦得干干净净,放在热炕上暖着。
次日,汪安去双井胡同,找明庭要了一碗羊奶,久哥儿是早产,家里特意买了一头奶羊,结果三太太和乳娘奶水都很充足,奶羊没有用上,三太太便逼着明庭每天喝一碗羊奶,明庭苦不堪言,见汪安来要羊奶,一问得知小姑姑新养了一只小奶猫,明庭小手一挥,不用汪安来要了,他打发人每天往越秀胡同送过来,若不是汪安不肯要,明庭就连奶羊一起送过来了。
见小黑猫有羊奶喝,黑猫表示很满意,看明卉的眼神也慈善了几分。
明卉竟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她决定给小黑猫取个名字,这次不是不迟不晚要求,是她主动想取。
黑豆?黑芝麻?黑里俏?黑妹?黑大壮?黑金刚?
最终,小猫得名小夜,这是话本子里一个杀手的名字,明卉很喜欢,漆黑的夜色,小夜。
明卉原本以为,她要费上一番功夫,才能说服荔枝接受这个便宜弟弟,可没想到,荔枝与小夜天生有缘,喜欢得不成。
不过黑猫这次回来,似乎已经接受了明轩,它对明轩虽不亲近,但也不像初见时充满敌意,不过,明轩在的屋,黑猫不会出现。
明卉安排好小夜,便继续追查胡大贵的事。
她让汪安找阿兴打听胡大贵,阿兴告诉汪安,胡大贵虽然精明,便很本分,和他哥哥胡大富不一样。
胡大富身有残疾,从小到大没少被人嘲笑欺侮,久而久之,胡大富的性格越发乖张,也越发狼戾,十来岁就在街上混,是出了名的混子。
胡大贵与他恰恰相反,长得一表人材,人也聪明,那时府里让帐房先生教小厮们学认字,只有他学得最快,原本只是要让他们认识几个字,能更好地当差,可他学得比别人好,那帐房先生很喜欢他,不但继续教他读书,还教他做帐,胡大贵很会为人处事,上上下下都很喜欢他,二十多岁就做上了管事。
因为家里有个能干的弟弟做对比,胡氏夫妇没少数落胡大富,胡大富索性住在外面,一年到头也不会回来几回,反倒是在胡大贵死后,胡大富一夜之间就懂事了,不但搬回家,还把家里那几间小破房重新翻盖了,不但侍奉爹娘,就连弟弟胡大贵留下的一双儿女,也是他这个做伯父的在照顾。
胡大富虽然还在街上混,却已经不再好勇斗狠,转做了帮闲,时常跟在有钱少爷们身边斗鸡斗蛐蛐,手头宽裕,前年还娶了一个十八岁的黄花闺女当媳妇。
明卉问清胡大富平时常常出没的地方,决定去会会他。
这一次,明大婶就不会了,那地方不是大婶们爱去的地方。
隔天,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出现在白石头胡同。
说起这三石头胡同,保定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三石头胡同,不是一条胡同的名字,而是这里有三条胡同。
这三条胡同里,汇集着保定府大大小小十几家赌坊,还有一家挨一家的暗门子,另外,第一条胡同最里面有一片空地,那里是斗鸡的。斗鸡的旁边有个茶楼,但凡来这家茶楼的,不是为了喝茶,而是斗蛐蛐来了。
少年有个好听的名字,他叫冬瓜,他还有个弟弟,名叫南瓜。
冬瓜歪戴着一顶狗皮帽子,身上穿了一身粗布的棉衣棉裤,七八成新,棉花填得挺瓷实,他弟弟南瓜和他是同样的打扮,一看这打扮,就能猜出,他们家里虽然不富裕,但也不穷。
两兄弟喜欢吃胡同口的那家冰糖葫芦,三石头胡同的冰糖葫芦虽然比不上南唐胡同的,可也小有名气,个大,糖足,冬瓜喜欢吃红豆沙的,南瓜则喜欢核桃仁的。
第一天,就只有卖冰糖胡芦的刘大记住了他们。
为啥?当然是买得多吃得多了。
冬瓜吃了两支,倒也罢了,可是那个个头小小的南瓜,一个人吃了五支,五支啊,若不是他吃冰糖葫芦吃饿了,可能还会吃下去。
小哥俩吃完冰糖葫芦,就去吃鸡蛋灌饼,保定府的鸡蛋灌饼,承自河南信阳的做法,饼坯子煎到八成熟,在饼边划一个口,用快子插入饼内顺两边搅动一下,使饼的上下两层皮分离开,取鸡蛋一个磕碗内打散,灌入饼内,把饼口捏在一起。再在鏊子上撒点油,继续煎烙,待饼内鸡蛋暄起来即熟。
冬瓜特别喜欢吃这种鸡蛋灌饼,前世,她去过一个地方,那里的鸡蛋灌饼要先炒菜,把一堆切成丝的菜炒熟,抹上酱,卷进饼里,虽然口感丰富,但冬瓜觉得,还是这种不卷菜的更好吃。
冬瓜吃了一个灌饼,南瓜吃了五个,其实平时南瓜吃三个就行了,今天冰糖葫芦吃得有点多,南瓜有点饿。
卖鸡蛋灌饼的韩老娘也记住了他们。
小哥俩吃完鸡蛋灌饼,又去喝羊杂汤,热乎乎的羊杂汤下肚,全身上下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喝羊杂汤时,冬瓜把自己碗里的羊杂全都挑给南瓜吃,自己只喝汤,卖羊杂汤的马师傅心软了,哥哥自己舍不得吃,全都让给了弟弟。
马师傅索性舀了一大勺羊杂,全都倒进冬瓜的碗里。
冬瓜想哭,他只想喝碗汤,他不想吃羊杂!
喝完羊杂汤,冬瓜买了两卷高碑店的豆腐丝,给了弟弟一卷,哥俩拿在手里,一边吃一边往胡同里面走。
两人显然是第一次来,看啥都好奇,有个涂脂抹粉的大姐冲着冬瓜招手:“亲弟弟,快来,让姐姐疼疼你。”
南瓜不解,问冬瓜:“哥啊,咱们啥时有个姐了?”
冬瓜朝南瓜的狗皮帽子上就是一巴掌:“不许看,小心得针眼。”
大姐见冬瓜不理她,翻个白眼,一甩帕子,又去招呼另一位:“哎哟,大爷,怎么这阵子没见您了,妹子想死你了。”
南瓜张大了嘴巴,呀,不看就对了,再看下去真会长针眼。
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前面人挤人人挨人,冬瓜一问,哈,前面是斗鸡的。
南瓜问道:“啥鸡都能掐架?赢了有钱,输了咋办?”
冬瓜道:“输了?输了就炖着吃了呗。”
“真的吃啊,那多可惜。”南瓜咽咽口水。
“那是鸡啊,不就是人的,输了当然要吃掉。”
冬瓜声音不小,别看前面喧哗,可还是被人听到了。
有人噗哧笑出声来,冬瓜看过去,见是一个穿着碎花棉袄的姑娘,不对,梳了髻,这是个小媳妇。
小媳妇和这胡同里的年轻女子不一样,她脂粉未施,长得浓眉大眼,皮肤有些黑,身材从侧面看,肩膀那里有点厚,像是做过粗活的。
“妹子,你笑啥?”冬瓜邪魅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你才多大点的人,还叫我妹子?叫姐,我比你大。”小媳妇也是个爽利性子,长得不是很美,但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弯弯得像月牙儿。
冬瓜朝小媳妇走过去,双手揣在袖子里,有肩膀往小媳妇身上蹭了蹭:“妹子,妹子,妹子,我偏叫你妹子。”
小媳妇躲开,一巴掌呼在他身上:“你长虱子了?乱蹭个啥?”
冬瓜也不躲,任由小媳妇打在他身上,冬天穿得厚,打上也不疼。
“妹子,你也来斗鸡吗?”冬瓜厚着脸皮问道。
“当家的在里面呢,我在等他呢。”小媳妇说道。
“你成亲了?哎哟!”冬瓜捂住脸,痛不欲生,“我还想来这儿赌几把,赚点银子,娶你过门呢,你咋就成亲了呢?”
小媳妇常在这里,对这些胡同串子见怪不怪了,头回见面,你就要娶我,胡说八道吧。
“少贫嘴,让我那当家的听到,扒了你皮子。”小媳妇说着狠话,语气里却带着笑。
冬瓜想飞眼,可是他不会,只好使劲眨巴了几下:“妹子,别忘了哥。”
“呸,你个不要脸的,小小年纪不学好。”小媳妇瞪他一眼,又拔着脖子往里面张望。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南瓜忽然开口:“哥,你问问这小妹子,她家斗输的公鸡是铁锅里炖还是砂锅里炖,我喜欢吃铁锅的。”
那小媳妇的耳朵很灵,没等冬瓜开口,她就抢在前面骂道:“你个小驴犊子,你叫谁小妹子呢,还有,凭啥我家的鸡就要输,凭啥输了就要炖,还铁锅,还砂锅,你是饿死鬼投胎吧。”
南瓜受到了惊吓,吓得藏到冬瓜身后,冬瓜连忙陪笑:“好妹妹,别生气,这是咱弟弟,咱们一家人,可别为这小孩子的话伤了和气。”
“呸,谁和你们是一家人,他是你弟弟,可不是我的。”小媳妇骂道。
“早晚都是一家人,早晚都是。”冬瓜咧开嘴,笑得那叫一个贱。
小媳妇瞪他一眼,继续去看斗鸡,冬瓜的眼珠子却还粘在她身上,小媳妇终于装不下去了,问道:“你是故意接近我的吧,有事?”
“没事,就是想多看妹妹一眼。”冬瓜一副流氓相。
小媳妇冷哼:“我从小就在三石头胡同里面混,可还是头回见到你们俩,说吧,你们是来干啥的?”
“如花妹妹?”冬瓜眼巴巴地看着她。
“呸,我才不叫如花,我叫喜妹子。”喜妹子纠正。
“喜妹子,你不记得哥了?前年你嫁给胡大富时,哥在你家门口哭了一鼻子,你不记得了吗?”
“呸,你个狗娘养的,净在这儿胡说八道,我可告诉你,我当家的人面广,这里认识他的人不少,若是让他知道,你往他头上种草,你看他不打死你。”
喜妹子伸手,朝着冬瓜的脸上拧了一把。
第160章 等我的好消息
这时,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惊呼声,喜妹子顾不上和冬瓜掰扯,连忙挤进去看热闹,冬瓜拉上南瓜退到一处不显眼的地方。
在来三石头胡同之前,冬瓜就让汪安打听过了,喜妹子的娘家姓何,何家祖上在整个北直隶也是数得上的大商贾,可惜子孙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喜妹子祖父那一代,就只能告着变卖祖业渡日。
从喜妹子的祖父那一代开始,何家的子孙有了一个新的爱好,就是赌!
骰子、牌九,连带着斗鸡、斗狗、斗蛐蛐,只要是和赌沾边的,何家人就没有不喜欢的。
越赌越输,越输越赌,铺子、宅子,能卖的都卖了,最后什么也没有了,一大家子住到了离三石头胡同不远的大杂院里。
喜妹子的爹叫何文广,有一次,何文广输了钱,对方让他把新得的那只叫神勇大将军的蛐蛐抵了,何文广舍不得,索性把婆娘拽过来,宁可牺牲婆娘,也要留下神勇大将军。
对方嫌他婆娘人老珠黄,还是抢走了那只神勇大将军,何文广痛不欲生,不敢把神勇大将军夺回来,就朝婆娘撒气,把婆娘打得死去活来,当天夜里,何文广的婆娘跳了河。
那年喜妹子只有五岁,她娘死后,她便没人管了,从记事起就在三石头胡同里,卖茶水卖花生,给暗门子们洗衣裳缝缝补补,直到前年,喜妹子的爹一桌牌九推下来,把喜妹子输给了胡大富。
胡大富比喜妹子大了十几岁,还是个跛子,其貌不扬,连三石头胡同的暗门子们都看不上他,喜妹子虽然不是大美人,可是十八岁的年纪,水灵灵的,还是黄花大闺女。
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喜妹子嫁给胡大富的事,在三石头胡同不是秘密,汪安随随便便一打听,就打听得清清楚楚。
喜妹子嫁人之后,一直没有孩子,婆婆天天骂她,喜妹子嫌烦,便又回到三石头胡同,她现在是妇人身份,少了顾忌,索性正大光明在赌场里混饭吃,据说,她的赌技比她爹好,也比胡大富好。
片刻之后,喜妹子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拎着一个钱袋子,一个小混混伸手便要抢那钱袋子,旁边一名大汉朝那小混混就是一巴掌:“吃了熊心豹子胆,喜姐的钱你也敢抢?”
小混混缩缩脖子,陪着笑脸:“我哪敢抢喜姐的钱,我就是和喜姐开个玩笑。”
喜妹子哈哈一笑,朝那小混混的屁股就是一脚:“滚一边去。”
冬瓜躲在一旁看得清楚,那小混混原本没在这边,是一个瘦子和他说了几句话,他这才跑过来。
喜妹子拎着钱袋子便往前走,冬瓜闪身出来,挡住喜妹子的去路,南瓜紧随其后。
“好妹妹,你去哪儿,怎么也不和哥说一声?”冬瓜笑嘻嘻地问道。
喜妹子冷笑:“你还没走呢,何文广那老畜牲从哪儿找来的人,连规矩也不懂,就来三石头胡同找事?”
冬瓜一怔,何文广?那不是喜妹子的亲爹吗?
当闺女的骂亲爹是老畜牲,嗯,还挺有意思的。
“妹妹,我说了你咋就不信呢,我真不是谁派来的,我就是想和你亲近亲近,说说体己话儿。”冬瓜一脸委屈,却还不忘冲着喜妹子眨眼睛。
“你眼里进虫子了?眨个啥?”喜妹子问道。
冬瓜伤心啊,这哪是进虫子,人家是在冲你抛媚眼呢。
“真的不是何老狗让你来的?”喜妹子又问,这么一会儿,老畜牲变成了何老狗。
冬瓜拉过身后的南瓜:“你见过拖家带口给人跑腿的吗?再说,何老狗雇得起我吗?”
喜妹子噗哧笑出来,她扬扬手里的钱袋子:“我就是吃这口饭的,就刚刚那斗鸡的,无论赢的是谁,我都能抽成。”
冬瓜竖起大拇指:“佩服佩服,原来你真的是位姐啊。”
喜妹子又笑了,她是个爱笑的姑娘:“我当然是姐了,我本就比你大。”
“你拿着这么多钱,要去哪儿,回家吗?”冬瓜问道。
冬瓜长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和三石头胡同里的混子们不一样,喜妹子觉得,冬瓜如果换身衣裳,一定更好看。
“不回去,这钱我要存起来,给我妹妹赎身。”
“你妹妹?何老狗把她给卖了?”冬瓜知道喜妹子还有个妹妹,比她小三岁,亲娘死的时候,这个妹妹刚满周岁,现在也有十六七了。
“那倒没有,不过也是迟早的事,何老狗来找我要钱,我不给,他就说要把我妹妹卖了。”喜妹子说道。
冬瓜恍然大悟:“所以你要存钱,把你妹妹从何老狗手里赎出来?何老狗要多少钱才肯放人?”
喜妹子竖起两根手指:“二百两。”
冬瓜吃了一惊,夸张地说道:“二百两?他是疯了吧,买个丫鬟才几个钱?”
喜妹子冷哼:“就是因为是我要给我妹妹赎身,他才狮子大开口,他还说要让我妹妹去做暗门子养活他,他就是个畜牲。”
这时,刚刚的那名大汉走过来,显然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瞪了冬瓜一眼,对喜妹子说道:“喜姐,我去把何老狗揍得满地找牙,让他不敢再找你要钱。”
喜妹子苦笑:“他那种连脸都不要的人,打了也是白打,把伤养好,又会像狗皮膏药一样贴上来,没用。”
冬瓜诧异地问道:“你家当家的不管,胡大富,他不管?”
“他?他和何老狗是一路人,他不管才好,他若是管了,我妹子才真是没活路了。”喜妹子咬牙切齿。
之前冬瓜听喜妹子一口一个“当家的”,还以为这对老夫少妻亢俪情深,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怎么样。
冬瓜忽然伸出手,摸上喜妹子的肩膀,那名大汉喝道:“你要干嘛?”
冬瓜没理他,在喜妹子的肩膀上拍了拍,又把手缩了回来,就像是给喜妹子掸土一样。
“这事交给我,我帮你。”
说完,他带着南瓜,转身便走。
喜妹子怔了怔,在他身后喊道:“那个谁,你要去哪儿?”
冬瓜转过身来,深情款款:“乖,等我的好消息。”
第161章 掰手腕
出了三石头胡同,冬瓜便发觉身后有人跟踪,他不动声色,三拐两拐把那人甩开,和南瓜躲到一条巷子里。
没过一会儿,果然看到一个人跑了过来,四下张望,冬瓜一眼认出,这就是方才护着喜妹子的那个大汉。
冬瓜没说话,和南瓜从巷子的那一个出口离开了。
路过一个代写书信的小摊子,冬瓜花了三文钱,借了纸笔,写了一张纸条,又给南瓜说了一个地址,让南瓜去找一个从京城来的苏公子,把这张纸条交给他。
次日,南瓜又去了那个地址,再次见到苏公子。
苏公子打量着眼前的小孩:“小不点儿,小嫂子手里没有能使唤的人吗?怎么让你一个小孩儿来跑腿?”
南瓜撇嘴,你一个卖凉粉的,还看不起我?
南瓜伸出自己的小爪子:“怎么,比试比试,你敢吗?”
苏长龄哈哈大笑,扭头对朱云说道:“听见了吗?这小东西要和我比试,比试啥?掰手腕?你今天吃奶了吗?没吃奶就别比,免得连吃奶的力气也没有,饿坏肚子。”
南瓜不高兴了,很认真很认真地说道:“小夜才吃奶,我吃饭。”
“小夜?小夜是谁?也是给小嫂子跑腿的小孩?”苏长龄笑道。
“小夜是大黑的儿子,算了,和你说你也不懂,到底比不比,我看你就是不敢。”南瓜不耐烦了,傻大个,真讨厌。
“比,怎么不比,不过,你可不许哭鼻子,免得小嫂子怪罪我。”
说着,苏长龄在桌旁坐下,撸起袖子,露出一截粗壮的手臂。
好吧,南瓜承认,这个卖凉粉的,胳膊快比她的腿粗了。
不过,南瓜毫不畏惧。
她坐到苏长龄对面,伸出了她的小细胳膊。
朱云连忙过来,就连他们两个各自的小厮也凑过来看热闹,朱云的嘴巴还不停念叨:“等回了京城,让营里的兄弟们知道,老苏你和一个小屁孩掰手腕,保管把他们笑死。对了,你小心点,别把这小孩弄伤了,别说小嫂子,就是霍头儿那里也不会饶了……”
朱云忽然没有了声音,大张着嘴,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不仅是他,就连小厮们,也都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
那个小不点轻轻松松掰倒了苏长龄!
良久,朱云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定是老苏还没准备好,对,一定是这样!”
小厮们也一起附和,话虽如此,可他们察言观色,却发现苏长龄已经变了脸色。
只有苏长龄这个当事人才知道,对面的小崽子力气有多大。
“老苏,再来一次,精力要集中,别走神,快点!”朱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