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听得瞪大了眼睛,吴大姐却有点错愕。
吴二郎笑着问道:“你在江湖上认识的人多,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人?他自称是河南府阳武县人氏,不过据说他是来沁州认亲的,已经找到了亲人,想来不会再回阳武了。”
吴大姐眉头微微蹙起:“我倒是知道有玩石锁的,这是李二皇帝的军队里传出来的,刚刚朵朵说的那招叫做架肘,不但要有力气,还要会用巧劲,极为难得,没有十年的功力,很难做到……”
说到这里,吴大姐看到跃跃欲试的吴三郎,叹了口音:“天生神力的人除外。”
吴三郎一脸懵懂,南娘子口中的天生神力是说她吗?
她都说过多少遍了,她的力气不是天生的,而是吃饭吃出来的!
吴二郎问道:“练石锁的人多不多?”
吴大姐摇摇头:“石锁是最常见的物件,但凡家里有练武的,都会置上一两只石锁,但咱们顶多是用石锁练力气,却不会如他们那般舞出花样,练石锁的,是把这个当成兵器来练的,我知道几个行家,没有北方人,也没有中原人氏,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应天府的。”
吴二郎自幼长在河南,虽然十里不同俗,方言也有差别,但刘宝昌的口音,的的确确是河南话。
吴二郎想了想,把霍誉给他带的几名随从叫过来,挨个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到岳岭身上。
“你能拎起多重的石锁?”
岳岭想了想:“单手七八十斤应是没有问题。”
吴二郎又看向祝杰:“你呢?”
祝杰脸上一红:“我,五六十斤吧。”
乔远山被派去了洛阳,除了岳岭和祝杰,孟家兄弟也来了。
吴二郎其实知道几人之中,以孟大海的臂力最强,但孟大海一根肠子通到底,这个差事不适合他。
孟大海早就迫不及待了:“单手一百斤,两只手一起,二三百斤不在话下,轻轻松松举过头顶。”
孟小海却已经猜到吴二郎想让他们做什么,他站起身来:“我比不上我哥,但一百斤的石锁,我也能勉强举起来,就是吃力一些,若是双手一起举,就不行了。”
“好,明天早晨你到力夫场,引起刘家的注意,争取能去刘家做家丁。”
吴二郎知道,这个差事其实最适合汪安,但汪安虽然不瘦,可若是与力夫场的那些人相比,他显得太过单薄,刘家的人十有八、九看不上。
孟小海就不同了,别看孟小海长得清秀,但他们老孟家,个个都是大身板子,刘家就喜欢这样的。
吴二郎坐在窗前,想着今天的所见所闻,按理,刘宝昌或是刘阿牛,这人的来历身份,真的没啥关系,他就应该是个路人。
可不知为何,吴二郎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就是觉得这个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还有魏骞,吴二郎也是越想越觉得有问题。
魏骞的妻子是李太太的娘家侄女,李太太是温家人。
魏骞是什么身份?如果先帝还在,那他就是皇太孙。
谋逆逼宫,造反必备的神兵利器!
吴二郎记得,前朝的前朝,有位无上皇,一门心思找寻女帝后人为他生儿育女,然后谋朝篡位。
没有皇室遗孤,他等待多年,宁可自己造一个,也要打着这个孩子的名义起兵造反。
更何况,魏骞这样一个根正苗红的大活人摆在那里,不知有多少野心家想将他抓在手中。
而现在,魏骞有了孩子。
皇太孙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是皇家血脉。
吴二郎站起身来,他想亲自见见魏骞。
次日,孟小海来到力夫场子,吴二郎带着吴三郎,也到力夫场子看热闹。
今天,刘宝昌没有出现,但是刘老将军来了。
还和在南湖边一样,刘老将军敞着怀,露着肥都都的胸脯子,他坐在小椅子上,像座肉山,吴二郎担心下一刻,那张小椅子就会烂掉。
那个漂亮的小姨娘跟在他身边,又是扇扇子,又是递帕子,服侍得非常周到,让围观的力夫们艳羡不已。
“刘老将军那才是人过的日子。”
“瞎说,人家那是神仙过的日子!”
“是不是神仙咱不知道,可那小媳妇,你们看,那小嘴儿,红艳艳的,让她亲一口,就是死了也愿意。”
众人哄堂大笑。
和昨天一样,那名姓刘的管家又让人捧出一托盘的银锭子,有几个力夫上场,有人得了十两,也有人得了二十两。
这两人二话不说,跪倒在刘老将军面前:“老将军,草民愿意鞍前马后,伺候老将军,请您一定收下草民!”
刘老将军接过姨娘手里的扇子,在两人头顶扇了扇,笑容和蔼,目光亲切,看向他们时,就像看着自家的乖孙子。
“好好,既然你们愿意,那就来我家干活吧,老刘啊,让人带他们去洗个澡,换身好衣裳,对了,别忘了让厨房炖上一锅五花肉给他们好好补一补。”
这两名力夫,都是逃难来的流民,衣衫破烂,也不知多少日子没洗澡了,一股子酸臭味儿。
两人感恩戴德,跟着一名家丁去洗澡换衣裳吃大肉去了,围观的力夫们看着他们的背影,想着那一锅五花肉,忍不住流下口水。
有多久没吃过肉了,让他们闻闻都行。
可惜自己不争气,拎不起场子中央的石锁,刘老将军看不上。
忽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兄弟们让条路,让某家碰碰运气!”
众人看去,见是一个清清秀秀的小伙子,小伙子人高马大,细腰乍背,只看模样,就让人忍不住赞上一句。
众人不约而同让出道路,小伙子跳到台上,冲着刘老将军拱拱手:“老将军,小子献丑了!”
吴三郎磨拳擦掌,跃跃欲试,孟小海太帅了,他也想下场,怎么办?
吴二郎瞪他一眼,拍拍树枝,树枝哗啦啦一阵响,落下几片树叶。
吴三郎沮丧地都起嘴巴,差点忘了,刘家人有眼不识泰山,他这样一位大力士,却连近距离围观的资格也没有,只能像猴子一样爬到树上看热闹。
天尊老爷啊,你给了朵朵大力气,却没给朵朵一个大身板,朵朵愿意少吃二十个肉包子,换来一个铁塔般的身材,看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还让不让她看热闹!
可惜,朵朵的雄心壮志无人能懂,她决定待会儿散场,她要多吃几个锅盔慰寄自己这颗受伤的心灵。
此时,场上的孟小海已经将一只百斤重的大石锁举过了头顶。
这是今天第一个举起百斤石锁的人,物以稀为贵,若是昨天,有刘阿牛比着,孟小海举起百斤锁也就不算什么了,可今天没有,刚刚那两个得了赏银的,也只是将石锁拎起来而已,一个连膝盖也没到,另一个也是刚刚过了膝盖而已。
而现在,孟小海将石锁举过了头顶!
满场哗然,叫好声、鼓掌声,震耳欲聋。
刘老将军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对刘管家说道:“赏,赏!”
又觉得仅是这样还不够,拽过身边的那位姨娘:“二十三,你把银子给壮士送过去。”
被称做二十三的姨娘有些不好意思,扭捏道:“那多难为情啊,奴家不敢。”
“有啥不敢的,你又不是只见过男人,快去,让壮士高兴高兴。”
刘老将军羊怒,二十三娘不敢再撒娇,接过管家递来的托盘,红着脸,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围观的力夫们个个瞪大了眼,张大了嘴,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子,可真有福气啊,每天都有人举起石锁拿到赏银,可能让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女人亲自捧着银子过来的,也只有这孟小子一个了。
这若是一个不小心,接银子时碰到美人儿的小手,哎哟,换作是自己,那就一年不洗手了。
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开起了黄腔,但大多数人,看向孟小海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羡慕。
孟小海一脸坦然,从二十三娘手里接过了银子,却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似乎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假人,而不是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孟小海双手捧着赏银,走到刘老将军面前,俯身施礼:“小子孟小海,谢过刘老将军!”
刘老将军笑得见牙不见眼:“你叫小海?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是好名字!”
“贱名而已,老将军过奖。”孟小海态度谦恭。
“嗯,会说话,读过书?”刘老将军关心地问道。
“小时候念过几年私塾,可惜小子不是读书的材料,念了几年就不想念了,跟着当过镖师的二大爷学了几年武功,别的不行,但倒也有把子力气。”
刘老将军连连点头:“练过武功,难怪能举起石锁呢,你不是沁州口音,官话说得不错,京城人氏?”
“让老将军见笑了,小子是北直隶青县人氏,官话是跟着私塾先生学的。”
“原来是青县人啊,难怪呢,你们那地方的人,舌头清爽,官话不用学,咂咂嘴就会说了。”
闻言,孟小海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刘老将军察言观色,嗯,脸皮子薄,是个单纯的。
“你们青县没遭灾吧,怎么来沁州了?”刘老将军说话的口气,就像一位关心孩子的长辈。
“我们那里没有遭灾,小子并非流民,而是自己想出来走走,见见世面,小子的二大爷生前走南闯北半辈子,见多识广,懂的东西很多,小子想像他一样,若是能进镖局做镖师就好了,可惜……”
“可惜啥?镖局不要你?这有啥可惜的,那些开镖局的大多不在外头招人,他们要的是知根知底的,要么是自家亲戚,要么就是自家徒弟,不要你,那也正常。”
孟小海的头垂得更低了,他没有关系,没有背景,二大爷也死了,连个穿针引线的人也没有,所以,他做不成镖师了。
刘老将军拍拍他的肩膀:“行了,好男儿志在四方,老刘,让他先跟你回去,我记得早年认识几个开镖局的,等回头我写上几封信,替他引荐引荐,看看那些人能不能给我这个面子了。”
孟小海闻言大喜,跪下就要磕头,刘管家连忙上前扶起他:“孟壮士,老将军乐于助人,行善积德,最不喜这些俗礼,以后你有了好前程,那就是对老将军的最好回报。”
孟小海连忙称是,在一片羡慕声中,跟着刘家的家丁走了,刘老将军打个哈哈:“还是这里热闹,每天都有出色的年轻人,老头子我看着高兴啊,今天就到这里吧,散了吧,散了吧,明天再来,明天再来!”
树上的吴二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孟小海混进刘府的第一步,完成了。
在力夫场子看完热闹,吴二郎带着吴三郎步履匆匆,赶往下一个场子。
下一个场子在官学。
官学与衙门隔了两条街,街道两侧的建筑非常老旧,但胜在安静,街道两边绿树成荫,没有闹市的喧嚣,多了几分书香雅致,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此时已到放学时间,官学大门紧闭,但旁边的侧门打开,几个穿着蓝布袍子的学生快步走了出来。
他们是去吃饭的。
吴二郎已经了解到了,官学里有吃饭的地方,请了红白两桉的厨子打理学生的一日两餐,可总有些学生,不爱到饭堂里吃饭,哪怕多花些钱,也要到外面吃饭。
官学不管这事,只要他们别惹事生非,爱去哪吃就哪吃。
忽然,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从官学侧门里走了出来。
正午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就站在影子上,显得更加高瘦纤长。
吴二郎远远看着他,忽然感到一阵窒息。
隔了一世,那道映在窗户上的剪影,无比清晰地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
第429章 一家三口
明卉已经不记得,她还住在云梦山时,李太太来云梦观上香时,有没有带过魏骞了,即使带过,也是小时候。
对于魏骞,前世明卉的记忆,似乎就是在淇县的后衙里开始的。
她被烧得体无完肤,烧焦的头发全都剃光,即使拆去一层层的药布,脸上也涂着油腻的药膏,即使是轻微的表情,也会让她疼得发抖。
唯一还能动的,只有眼睛。
她看着那个少年走进来,高高瘦瘦,那么单薄,青涩如雨后新竹。
他走到她面前,声音很轻:“你是明家的姑娘,令尊和令堂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一定能保佑你,遇难呈祥,长命百岁。”
那个时候,明卉以为他口中的“令尊令堂”,是明老太爷和白氏。
少年比她年长,想来见过白氏吧。
之后的二十年,明卉从未质疑过这番话,然而现在她明白了,魏骞口中的令尊,是明峦,令堂则是汪真人。
那对年轻的夫妻,为了他九死一生,隐姓埋名,甚至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之中,最终,明峦还是搭上了年轻的生命。
明卉看着远处那条似曾相识的身影,魏骞和她不同,明峦死时,他已经记事了,之后那些年里,午夜梦回时,他可曾想起那个为他而死的人呢?
二十年后的弑父,又是怎么一回事?
明卉想,如果这一世,她不能弄明白前世的那些事,她永远都不会心安。
魏骞这个名字,是她的心结,是霍誉的心结,也是汪真人的。
她看到魏骞与几名学生从官学的侧门里走出来,随着他越走越近,面庞也越发清晰。
正午明亮刺眼的阳光下,他的脸色却是一片阴沉的死寂,那是不属于年轻人的沧桑,而他最然高瘦,却并不挺拔,肩膀垮下来,背脊微弯,像一个被岁月所累的中年人,就连脚下的步伐,也透着令人压抑的沉重。
魏骞,只有二十二岁,旭日东升的年纪。
这个年纪应如霍誉,即使前一刻他还身处黑暗阴郁的诏狱,下一刻只要站到阳光下,他也是明亮夺目,朝气蓬勃的。
但,魏骞不一样。
几个学生说说笑笑,勾肩搭背地跑向不远处的小摊子,他们的欢快,更加衬托得魏骞落寞消沉。
他走得很慢,有人和他打招呼:“魏公子,下学了?”
魏骞点头,笑容一闪即逝。
打招呼的人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魏骞,并不在意,又有其他人向魏骞示好,魏骞均是一视同仁,礼貌而疏离。
终于,魏骞在一家铺子前停下脚步,顿了顿,便走了进去。
吴二郎连忙拉上吴三郎,也向那家铺子走去。
那是一家卖水饺和刀削面的铺子,还没走进铺子,吴二郎就听到一阵轰鸣声,他不用问也知道,吴三郎的肚子叫了。
不过,这倒也是有情可原,他们一大早就出来了,这会儿也到饭点了。
可是这家铺子的生意显然不是很好。
晌午吃饭的时候,铺子里只有魏骞一桌,加上吴二郎和吴三郎,也不过三个人,两桌客人而已。
不过,铺子里总共也只有四张桌子。
一个眉目清秀的妇人走过来,未语先笑:“两位小哥,以前没见过,头回来啊,想吃点啥,有饺子有面,一会儿就能做好。”
妇人一口脆生生的官话,不是山西味的官话,而是字正腔圆,咬字清楚。
吴二郎咧嘴:“饺子都有啥馅?”
“羊肉萝卜、羊肉大葱,韭菜鸡蛋,您二位想吃啥馅的?”妇人笑容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看向另一桌的魏骞,见他面前只放着一只醋碗和一碟花生米。
“头回来你这儿,也不知道啥馅好吃……他们那桌要的啥馅??”
妇人抿嘴一笑:“那位爷要的羊肉萝卜馅的。”
“行啊,我们也要羊肉萝卜馅,嗯,先来三斤,不够再要。”
吴二郎自以为很得体的一句话,却让妇人吃了一惊,看看他,又看看比他还小一号的吴三郎:“咱家的饺子足斤足两,您二位三斤吃不完,坨了不好吃,不如先来两斤?”
吴二郎一想也是,别把人家吓着:“那就听老板娘的,先来两斤,好吃再要。”
妇人笑着答应,转身进了里间。
吴三郎不满地嘟哝:“要是两斤不够可咋整呢。”
吴二郎没理他,注意力都在魏骞身上。
从他们这个角度,看不到魏骞的正脸,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
正在这时,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进铺子,她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白白胖胖,穿着水红色的小衫子,衣袖卷起,露出藕节似的小胳膊,像年画上的胖娃娃。
小女孩从吴二郎桌前走过,看都没看他们,却朝着魏骞跑了过去。
“魏先生,魏先生,昨天您咋没来?”
声音轻轻糯糯,透着熟络。
魏骞转身,看到小女孩,伸手将她拉了过来:“昨天有事,没能过来,你看,今天我不就来了吗?”
“嘻嘻,魏先生,昨天我娘包了豆腐馅的饺子,您没来,给我吃了。”
“是嘛,没过年也能吃豆腐馅的饺子啊,珠儿真有福气。”魏骞温声说道,语气里透出宠溺。
这时,妇人端着一碗馅子从里面出来,看到小女孩,笑着责怪:“她一身是汗,你快别抱她了,让她到里面洗洗去。”
没等魏骞说话,小女孩便抢着说道:“魏先生才不嫌弃我呢,是吧?”
后面两个字明显是冲着魏骞说的,魏骞笑着答应:“不嫌,魏先生怎么会嫌弃珠儿呢。”
“娘,您听到没有,魏先生说了,他不嫌弃我。”小女孩声音欢快,冷清的铺子顿时热闹起来。
妇人把饺子放到魏骞面前,还是拽着小女孩珠儿去里面洗脸去了。
吴二郎看着她们的背影,又看向魏骞,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魏骞虽然坐着吃饭,可是背脊却像是挺直了,就像是晒干打蔫的庄稼,喜得甘霖,重又焕发出勃勃生机。
吴二郎看着这一切,如果不是一早就知道魏骞是官家子弟,他的太太决不可能跑堂卖饺子,吴二郎甚至会认为,魏骞和刚刚那对母女才是一家三口。
第430章 黄米醋
妇人再次从里间出来时,手上捧的是两大盘饺子,小女孩珠儿拽着母亲的衣角也跟着出来,从母亲身后露出一张圆圆的小脸,冲着魏骞笑。
妇人把饺子放到吴二郎桌上,又从隔壁桌上拿过一只醋坛子,每人倒了一碗,看着吴三郎张大了嘴巴。
不是吃饺子吗?
怎么饺子还没吃,先让喝醋啊。
“两位尝尝,这是我们自家做的黄米醋。”妇人大方地把两只醋碗摆在两人面前。
吴三郎张着嘴巴,吴二郎的笑容僵在脸上。
这醋还没喝呢,他胃里就已经翻江倒海了。
“谢谢老板娘,您去忙吧,我们自己来,嘿嘿,自己来。”
吴二郎笑容讪讪,忽然感到有人在看着他,抬眼看去,见魏骞和小女孩珠儿,不知何时转过身来,两个人,两双眼,一起看向他和吴三郎。
妇人笑着说道:“好的,二位慢用,慢用。”
终于没人逼着喝醋了,吴二郎和吴三郎齐齐松了口气,如同报复一般大口吃着饺子。
别说,这家铺子的水饺的确很好吃,一口一个肉丸,吃得很是过瘾。
魏骞和珠儿也已经转过身去,一大一小,你一口我一口,也在吃饺子。
妇人第三次从里面出来时,托盘上是三碗饺子汤,一碗是魏骞的,另外两碗是吴二郎和吴三郎的。
饺子汤上洒了几朵葱花,碧绿碧绿,清清爽爽。
魏骞吃完饺子要起身时,吴三郎正大声说再来一斤。
魏骞摸摸珠儿的小脑袋:“下午还有课,要去上课了,明天再来看你啊。”
珠儿恋恋不舍,扯着魏骞的衣袖,小嘴扁了扁,想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出来。
魏骞摸出几个铜钱放在桌上,再次摸摸珠儿的头,这才转身出去。
他从吴二郎身边经过时,还冲他们点点头,虽然没笑,但神情愉悦,和他来时判若两人。
魏骞走后,又等了一会儿,饺子端上桌,小女孩珠儿显然是个小话唠,吴二郎冲她招招手,她便开开心心地跑了过来。
吴二郎从荷包里掏出一只山核桃雕的小坠子,递给珠儿:“给你拿去玩。”
珠儿眼睛一亮,可一双小胖手却握在一起,没有伸手去接,这是个家教很好的孩子。
“这是我买东西时店家送的,不值钱,就是小孩玩的东西。”吴二郎对正在擦拭桌子的妇人说道。
妇人笑着对珠儿道:“还不快谢谢客官。”
珠儿一喜,学着大人的样子福了福:“谢谢客官。”
小模样可爱极了。
珠儿接过坠子,小坠子雕成一只小猴子的模样,用红线系着,上面还挂着一个小铃铛。
妇人转身进屋,再出来时,端了一碟老醋花生,和刚才魏骞桌上的一样。
“二位尝尝,加的是我们自己酿的醋。”
虽然那只小坠子不值钱,但妇人显然不想欠人情。
吴二郎笑着谢过,他已经吃饱,可吴三郎还在吃,吴二郎一边好脾气地等着吴三郎,一边和妇人拉起来家常。
“老板娘,听口音您也不是本地人吧?”
“是啊,我是怀来人,我们那儿归京城管。”
“原来是怀来人啊,难怪官话讲得这么好,来沁州多久了?嫁到这边的?”
老板娘的身世显然也并非秘密,她想都不想便说道:“我那当家的,是山西人,在我们怀来开豆腐坊,后来我就跟着他来了山西,先是在蔚县,后来又来了沁州,这里是州城,南来北往的人多,生意好做些,那口子走了以后,我哪里也没去,就带着
闺女留在这里了。”
吴二郎心里一动,这妇人是个寡妇?
“既然以前是开豆腐坊的,怎么没做老本行呢。”吴二郎随口问道。
老板娘苦笑:“山西人家家都会做豆腐,会发豆芽,哪家的豆腐都挺好吃,我们那做豆腐的手艺,在怀来能赚钱,回了山西可就赚不钱了,还不如卖卖饺子面条赚得多。”
吴二郎想想也是,又夸了几句饺子好吃,指指门口:“您这叫汤记饺子刀削面,您家姓汤?”
“是啊,我那当家的姓汤,这附近的人都叫我汤大嫂。”汤大娘爽朗地说道。ap.
吴三郎终于吃饱喝足,吴二郎没让他去喝那碗醋,只给他倒了一点蘸饺子吃,小孩子家家的,不吃饥饱,醋能化食,一碗醋喝下去,一顿吃上五斤八斤,还不把人给吓着?
吴二郎向汤大嫂告辞,还不忘冲着小珠儿挥挥手,多好看的小丫头,可惜姓汤,汤珠儿,不好听,如果她以后有了女儿,一定要取个更好听的名字,叫什么呢,晚上睡不着要好好想一想。
吴二郎和吴三郎没有急着回客栈,他们在附近转了一圈儿,买了点东西,东家长西家短地聊了聊,便把这对母女的事情打听清楚了。
汤家男人什么时候死的,没人知道,只是记得几年前汤大嫂盘下这家铺子时,便是死了男人的,只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女儿。
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开铺子不容易,好在沁州民风淳朴,南来北往的人也多,倒是没有欺生的事情发生,这里又紧挨着官学,治安也好,就连收保护费的混子也不来这条街,因此,汤大嫂的铺子,倒也平平安安地开到了如今。
“那儿的客人?都是官学里的吧,离得近啊,出门就是,方便。”
吴二郎心想,今天中午除了魏骞以外,也没见其他客人,且,官学里有厨子,有饭堂,大多数学生都在官学里吃,中午时也只看到几个学生出来,他们没进铺子,都是在临街的小摊子上吃饭,摊子比铺子的东西更便宜。
“魏先生?你们说的是知州老爷家的公子吧,人家是小官爷,哪会在饭堂里吃啊,天天下馆子,那附近的铺子,常做他的生意。”
看来,也并非只去汤大嫂一家铺子啊。
可不知为何,吴二郎就是觉得魏骞和那对母女之间的互动,有着说不出来的默契,他们不像是店家和客人,更像亲人,骨肉至亲的亲人。
回到客栈,除了孟小海以外,其他人全都回来了。
孟小海顺利进入刘家大宅,而汪安也有进展,昨天他便查到了一件事。
大晋朝虽然没有禁食牛肉,但却禁止私自宰杀耕牛,官府需要验明牛肉来源清白方可出售,因此,牛肉价格远远高于羊肉和猪肉,不是寻常百姓能吃得起的。
刘老将军喜食牛肉,当年在军中时,曾因宰杀农户耕牛而被御史弹劾,前前后后罚过几次俸禄,即便如此,刘老将军的这个爱好,就像他好象一样,并没有因为年纪大了而有所更改。
他有钱,自是舍得买高价牛肉,但却不想花高价去买老死病死的牛肉,不好吃。
因此,刘老将军在晋中靠近汾河下游的一处地方置办农庄,那里水草丰茂、气候温和,草坡遍布,宜林宜牧。
刘老将军便用这处地方养牛,品种上佳的晋南黄牛,晋南黄牛肉质色鲜,香味浓郁,鲜嫩可口。
此处距离沁州不到一百多里,运送方便,还能掩人耳目。
刘老将军当然不会让自己的人去养牛,只是派了管事过去,养牛的事全都交给了佃户,除了佃户,庄子里还有专门的屠户,活牛运到沁州太过引人注目,因此,屠户们前一天傍晚杀了牛,把牛肉装在桶里,用冰镇着,快马加鞭运到沁州,中午之前便能赶到。
运送牛肉是个辛苦活儿,要找骑术好,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三个人轮流,路上还要换一次马。
前几天,有个小伙子路上出了意外,摔断了腿,因为受伤耽误了几个时辰,天气又热,好端端的一桶牛肉全都坏了,好在刚出庄子就出了事,他家里又是干屠户的,他爹想办法填上了牛肉的窟窿,给管事使了银子,想给儿子保下这个差事,这个差事虽然累,但是薪俸很高,一个月有三两银子呢。
管事同意让他家找个人顶上,可这个人却不好找,要能吃苦,骑术还要好,最重要的,是不贪图这三两银子,以后用不上他了,可以随时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