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变—— by姚颖怡
姚颖怡  发于:2023年08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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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一向唯朵朵马首是瞻,朵朵遗憾没带酱菜,小鱼也跟着一起遗憾。
从京城到沁州一千余里,道路并不顺畅,很多地方没有官道,要走崎区小路,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就连端午节也是在路上过的。
风吹日晒,小鱼好不容易变浅的肤色,又黑了回来,明卉感慨多亏自己戴着人皮面具,否则说不定也要给栖黑了。
过了端午,天气一天天地热了起来,明卉一行也终于进入沁州地界。
第一晚,他们投宿在一户农家,喝的是黄米粥,朵朵喝了好几碗,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不想动弹,直说好喝,太好喝了,和京城的不一样。
南萍没好气地告诉她:“这不是真正的沁州黄米,就是最普通的小米而已。”
朵朵不明白,这里不就是沁州吗,这米不就是黄色的吗?怎么沁州的黄米就不是沁州黄米了呢?
不过,第二天,他们投宿到一家客栈时,已是晚上,客栈里的饭食,也只有黄米粥了;第三天,他们到达沁州城,吃的第一顿,终于不是黄米粥,而是黄米饭了。
朵朵开心地问小二:“这里是沁州城,你们这的一定是真正的沁州黄米了吧?”
小二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一口沁州味的官话:“不嘞不嘞,粘不骗捏们外地人,粘这闷饭不四沁州黄米做滴,那个贵,没赚头。”

朵朵听不懂小二在说什么,不过,她觉得沁州的黄米粥就是比京城的好喝。
现在,他们这一行人,是从京城来的一家人。
当然,这一次他们不姓花,改姓吴了。
吴同无。
吴大姐、吴二郎和吴三郎,连同他们的几名随从。
他们是来沁州拜佛的,没错,是拜佛,而不是拜天尊。
吴大姐做了一个梦,梦到两个弟弟被蛇妖抓走,幸得一名僧人相救,吴大姐请僧人留下法号,僧人说:“一里一个观音堂,七十二个连环洞,九龙戏珠大云院。”
梦醒之后,吴大姐四处托人打听,终于打听到,世上真有这么一个地方,就是沁州的大云院。
大晋朝重道轻佛,但是在京城以外的地方,寺院其实也并不少,同样也有香火,沁州的大云院便是一座香火鼎盛的古寺。
吴家姐弟此番来沁州,就是要到大云院做法事的。
只是一顿饭的功夫,便来了三个带路的,五个卖香卖油的。
吴家姐弟显然不急着去大云院,因为他们看过黄历,最近几天不宜祭礼不宜祈福,所以要等到了黄道吉日方能去,现在他们先在沁州城里逛一逛。
沁州是山西的直隶州,由山西使司衙门直属管理,因此,沁州城里的繁华不亚于其他府城。
沁州城里商铺林立,很是热闹。
街上有很多操着官话或者其他外地口音的人,吴家姐弟走在街上并不突兀,山西人素来会做生意,吴家姐弟一看就是人傻钱多的,一条街走下来,几名随从手里提的肩上扛的,都是他们买来的东西,仅是五香南瓜子,就买了二十斤,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把瓜子当饭吃。
除了五香南瓜子,还有沁州的核桃、上党的腊驴肉、寿阳的豆腐干、介休的灌馅糖,还有一大坛子黄米老陈醋。
回到客栈,把东西放下,吴三郎的肚子就咕咕叫了。
可别小看这个吴三郎,看着挺瘦,吃得却不少,他一个人能吃一锅和子饭,一大盆豆腐菜,七八个白面锅盔。
这会儿,还没到吃饭的时辰,吴三郎又饿了,吴大姐朝他脑袋上拍了一记,就让小二给吴三郎开饭。
吴三郎坐在大堂的角落里吃饭,他的小跟班,那个黑脸小厮也跟着他一起吃,吴二郎不饿,却也没有回屋,找了张空桌子坐下,拿出今天买的南瓜子,给掌柜和小二每人抓了一把,他坐在那儿,一边嗑瓜子一边聊闲天。
这会儿正是客栈里一天最清闲的时候,掌柜的上了年纪,不爱听小年轻们聊天,倒是那两个伙计都很健谈。
一会儿的功夫,吴二郎便把知州大人家里的那点事全都打听清楚了。
和京城一样,沁州城的老百姓闲来无事,也喜欢说当官的八卦。
沁州城里最大的官,就是知州魏大人。
魏大人喜欢养鸟,府里有个耳聋眼花的老仆,每天早晨都会提着两只大鸟笼从后衙出来,到南湖边上遛鸟,南湖边有个卖鸟食鱼食的老苍头,魏大人的鸟最爱吃他家的鸟食,老苍头很得意,看到客人都会说上一句:知州大人也在我这里买鸟食。
魏大人的太太姓李,长得很富态,李太太最喜欢吃的,就是石坊街的那家豆腐脑,那家的媳妇子,每天早晨都会去给后衙送豆腐脑,李太太每天都吃,总也吃不腻。
李太太写得一笔好字,簪花小楷,沁州城里的闺秀们争相效彷。
虽然沁州有座出名的大云院,可是李太太一家都是拜天尊的,大云院旁边有一座清和观,李太太常去那里上香。
魏大人膝下只有一子,名叫魏骞,有秀才的功名,高高瘦瘦,五官清秀,气质儒雅。
魏大人刚来沁州时,魏公子一露面,就成了各家争抢的香饽饽,想和魏府结亲的人家不计其数,可最后,魏大人的儿媳人选,却并非这些大户人家的闺阁千金,而是李太太的一个远房侄女,也姓李,如今都称她为小李氏。
小李氏与婆婆关系很好,她们既是婆媳,又是姑侄,每次往清和观上香,小李氏都会陪在婆婆身边,李太太也逢人便夸小李氏孝顺懂事。
去年小李氏生下一女,小名叫福姐儿。
虽是没能一举得男,但魏大人夫妻并不嫌弃,对这个孙女非常疼爱,李太太更是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这个孙女。
另外,小李氏在沁州城里开了一家土产铺子,生意不好也不坏,是由小李氏的娘家弟弟帮忙打理,小李氏几乎没有去过,至少没人在那里见过她,若不是她弟弟主动和人说起,外人也不会知道。
一碟子南瓜子嗑完,吴二郎已经对魏家的事有所了解。
他好奇地问道:“魏公子是秀才公,那他现在就在沁州读书吗?沁州官学有出名的先生吗?”
能教秀才公的,至少也要是位举人老爷,一般的官学里,顶多有几个秀才,因此,吴二郎才有此一问。
伙计有些遗憾:“没有,听说魏公子虽然学问很好,可他无心科举,如今就在官学里教书,可惜了,如果魏公子继续考,说不定能高中状元呢。”
戏台上的状元都是既年轻又英俊,魏公子的模样就挺像状元的。
魏公子没去考状元,真是太可惜了。
吴三郎和他的小跟班,把大半锅和子饭全都吃完,还用勺子在锅壁上刮了刮,吴三郎就着饭勺子舔了个干干净净。
两个伙计全都没有见过这么小的个子,却这么能吃的人。
好在吴家像是家境殷实的,否则,照着吴三郎这个吃法,非要把家里吃穷不可。
吴二郎显然对今天的收获很满意,在隔壁的馆子,点了一桌豆腐菜,山西无论是哪里,豆腐全都好吃,沁州城里的豆腐也好吃,无论是煎炒烹炸还是生吃,怎么做都好吃。
刚刚吃饱的吴三郎,闻到豆腐香,便又饿了,就着豆腐菜,又吃了三个白面馍。
大家正在吃饭,忽听隔壁桌有人说道:“对了,今天王二狗,和魏公子的那个小舅子打起来了,我从李记土产铺子门口经过,刚好看到。”

“王二狗胆子越来越大,连知州家的亲戚也敢招惹了。”
“你们听说没有?”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王二狗的妹子,给刘老将军做了姨娘。”
“真的假的?刘老将军都半截入土的人了,还纳妾?”
“不是妾,就是姨娘,没有文书的,王二狗那是什么人家,他家的姑娘哪配给官宦人家做妾?”
几个人说起女人,话题更多了,荤素不忌地说了起来,
他们说的都是沁州话,吴家姐弟不能完全听懂,但也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位刘老将军,吴二郎临来之前便听说过了。
既然要来沁州,总要提前做些功课,把沁州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打听清楚。
这位刘老将军,已经年过七旬,说起来,在军中比霍誉的师傅高子英还要更有威望。
他官拜正二品,龙虎将军。
刘老将军的不少部下,如今都还在军中担任要职,刘老将军的七个儿子,除了最小的那个在身边侍候,其他六个,有五个在军中,还有一个便是五城兵马司的西城指挥刘鸿久。
据说,刘老将军当年贪杯好色,那时先帝也还年轻,有一次刘老将军立下大功,先帝索性挑选了两名美貌宫婢赏赐给他,刘鸿久便是其中一名宫婢所生。
吴二郎撇撇嘴,原本以为这位刘老将军一大把年纪了,没有力气风流了,没想到七十多岁还能找十几岁的小姑娘做姨娘,他也不怕马上风死在床上。
南萍冷哼:“军中的武将贪杯好色者大有人在,也不是只有姓刘的这一个。”
吴二郎点头称是,好在他家那位不在军中了,京城里管得严,又有御史盯着,没有机会学坏了,真好。
不过,这话还是不能说得太早,男人嘛,没到挂上墙的那一天,就不会安生。
吴二郎原本以为,刘老将军的事也就是当成茶余饭后的消遣听听罢了,却没想到,次日,他们还没有见到魏大人,便先见到了这位刘老将军。
早晨,吴二郎带着吴三郎,也去了南湖湖边,他们想看看魏大人养的鸟是什么样的。
顺着那位卖鸟食的老苍头手指的方向,吴二郎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仆,正把手里的鸟笼子挂到树枝上。
吴二郎认识这位老仆,他是管伯,是魏家的老家仆,前世,吴二郎在后衙里见过他。
管伯对面,放着一张马扎子,马扎子上坐着一个胖老头,早晨的天气还有些微凉,这老头却只穿一条牛鼻裤,上身是件粗布短褂,敞着怀,露出大肚皮,老头坐在湖边,手里拿着个卷好的煎饼,正吃得香甜,而他身边还有个水灵灵的小媳妇,一手拿帕子,一手拿扇子,笑盈盈地一旁侍候着。
吴二郎忙问老苍头:“那胖老头是谁啊,一大把年纪了,身边还带个那么年轻的小媳妇。”
老苍头四下看看,压低声音:“你是外地来的?那位是刘老将军,大将军呢,战功累累,那个小媳妇,是他新纳的二十三娘。”
“啥?二十三娘?这是第二十三位姨娘的意思?”吴二郎一副少见多怪的傻样子。
“是啊,要不咋叫二十三娘呢,这位前不久刚抬进府的,才十六,正得宠,所以出来遛早也带着。”老苍头说着说着就羡慕上了,都是人,人家刘老将军那才是人生。
吴二郎抽抽嘴角,这都是什么人啊,这胖老头子,真是个老不正经。
正在这时,吴二郎看到管伯坐到了刘老将军身边,两人还低声说着什么。
吴二郎皱起眉头,她记得管伯早早就耳聋眼花了,可现在看来,却又不像。
更让吴二郎吃惊的是,管伯和刘老将军,像是彼此很熟的样子。
吴二郎又问那个老苍头:“刘老将军每天都来这里?”
老苍头摇头:“也不是每天都来,十天里总会来个三四回,刘老将军爱练武,相比于这湖边,早晨他更喜欢去力夫场,和那些卖苦力的比身手,他胜了也就算了,若是有人赢了他,他便赏个银锭子,有些卖苦力的,索性跟去刘家当家丁了,当家丁多好,包吃包住,没媳妇的还给娶媳妇,不比当苦力要好?唉,我若是年轻十几二十岁,我也去力夫场,不就是拎石锁吗?我年轻时也能拎起来。”
吴二郎初时当闲话听着,可是听着听着,他的神情便郑重起来。
“力夫场在哪儿,只是早上有,平时没有吗?”
“你看到那片林子了吗?”老苍头伸出粗糙的手指,往另一个方向指去,隐约能看到那里一片蓊郁,想来就是一片林子。
吴二郎点点头:“是在林子里吗?”
“在林子外面,一大片地方,以前咱们沁州还没成直隶州时,没有这么大,林子那边是个千户营,后来把城墙往那边扩了,千户营也搬了,那片地方就空出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里就成了苦力们找活干的地方,旁边还开了好几个荐人馆呢。”
吴二郎忙问:“这个时辰,力夫场还有人吗?”
“有,怎么没有,太阳落山之前,那里都有人在。”老苍头说道。
吴二郎懒得再看胖老头和小姨娘,带上吴三郎便去了老苍头说的那个力夫场。
果然,远远便听到力夫场上传来的喧哗声,这让吴二郎想起当年在洛阳时去过的那个荐人场,他就是在那里遇到了这一世的刘吉利。
走近一些,便听到有牙人大声喊着:“张员外家盖三间小房,有会干泥瓦活的吗?”
“有会盘炉子的吗?”
“打夯的,招打夯的!”
“扛石头的,二十个人,扛石头的,二十个人,要干活的跟我走!”
吴老三好奇地问道:“扛石头的,给多少钱啊?”
他有力气,扛石头这活儿,他也能干。
牙人看他一眼,挥挥手:“瘦了巴几的,一边玩去,这没你的事。”
吴老二拉着吴老三便走,忽然,有人喊道:“刘家的管事来了,快去啊,看看今天有没有抢到银子!”

第425章 石锁
仆随其主,刘家的这位管事,和刘老将军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只胖阿福,圆脑袋圆脸蛋圆身子圆肚子,圆圆滚滚,富富态态。
待到吴二郎和吴三郎跑过去时,那片场子已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吴两人好不容易挤进去,却被一名家丁打扮的大汉喝斥着推了出去。
吴二郎和吴三郎没有反抗,人离乡贱,入乡随俗,何况那大汉推他们时还说了几句:“瘦皮猴似的,风一吹就倒,你们过来干啥,有你们啥事?”
也就是听了这几句,吴二郎才拽着吴三郎,由着大汉将他们推出来。
再看能够挤进去的人,要么虎背熊腰,要么短小精悍,都是一看就有把子力气的。
吴三郎表示不服,他很想进去比试比试,告诉那些人,不是长得壮就有力气,吃得多也一样。
当然,吴三郎一向认为,他的力气是吃出来的,而非天赋异禀。
吴二郎使个眼色:“咱们是来看热闹的,不是来比试的。”
吴三郎不说话了,吴二郎说的都对。
两人爬到一棵大树上,居高临下,能把力夫场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只见两名家丁打扮的壮汉,各自轻轻松松拎起一只石锁,吴二郎咂舌,这样的石锁,吴三郎也能拎起来,而他两只手一起用力,或许能提起来,但是若像这样,单手轻松拎起,他肯定不行。
两名家丁将石锁高高提起,顿时满场一片喝彩。.
又有一名家丁捧上一只托盘,托盘里是白花花十只银锭,每只都有十两左右。
拿着石锁的家丁高声说道:“我们兄弟拿的石锁,重百斤,能单手举过头顶者,得十两,能双手各举一只到头顶者,得三十两,能将石锁玩出花样的,五十两!”
话音刚落,一名穿着粗布裋褐的汉子便大声说道:“某来试试!”
刚才说话的那名家丁放下手中石锁,冲他一抱拳:“请!”
这名汉子抱拳还礼,前面的人让出道路,他走到场子中央,弯腰拎起地上的一只石锁,没费力气便向石锁高高举过头顶,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喝彩,那人没有见好就收,手上一松,石锁脱手,眼看就要砸到自己时,另一只手忽然抬起,将落下的石锁接住,围观的百姓倒吸一口凉气,暗道一声好险。
只见这人忽然再次松手,下一刻,那百斤重的石锁已经到了他的手肘上,接着,他的手肘一抬,石锁被抛向空中,而他的身体也跟着跃起,在空中翻了一个筋头,单腿落地时,另一条腿高高抬起,石锁稳稳地落在他的脚上。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屏住呼吸,一双双眼睛全都落在那只硕大的石锁上,吴三郎正是连嘴巴也张开了,在京城时,他每天都练石锁,可却不知道石锁还能这样玩,早知这样,他也玩啊,这多有意思啊。
这时,石锁已被那人重又拎在左手中,而他的右手,将放在地上的另一只石锁也提了起来,双臂抡起,将石锁舞成两个圈,这两个圈时而并列时而交叉,石锁偶尔相碰,带出一串火星。
众人全都看呆了,就连那几名家丁也同样瞠目结舌。
他们跟着主子经常过来,却还是头一回看到把石锁玩出花来的人。
此时,他们和吴三郎的想法一样,早知道石锁还能这样玩,他们一早就练了。
直到那名汉子将两只石锁整齐摆到刘管家面前,众人才找回了自己的神志,使劲拍巴掌,大声叫好。
刘管家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满脸堆笑,从托盘里数出五个银元宝,正要交给那人,又似是想起什么,又多拿了两个,一并捧到那人面前。
“这位兄弟,请问高姓大名,听口音不似沁州本地人,不知仙乡
何处?”
那名汉子神情坦然,更让刘管家惊讶的是,这么一番镇仗下来,这人虽然满头大汗,但呼吸却依然平稳。
这是想来便是传说中的天生神力吧。
见刘管家这样问,那人微微一笑:“我与刘管家五百年前是一家,也姓刘,叫刘阿牛,中原阳武人氏,名字贱,您老见笑了。”
“原来是刘壮士,幸会幸会,刘壮士既是阳武人,千里迢迢来到沁州,可是来做生意的?”刘管家笑着话起了家常。
刘阿牛摇头,力气大的人,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加之中原口音本就带着几分耿直,因此,这人说话的声音,乍听上去就像是在吵架:“啥做生意啊,我老家招灾喽,黄河发水,村子都冲喽,沁州富庶,我和同乡来讨生活。”
刘府是官宅,每隔十日,衙门都会将邸抄送到府上,刘管家常看邸抄,知道去年夏天黄河泛滥,沿岸几处决口,正如刘阿牛所说,沁州富庶,有不少流民逃难过来,不仅有河南,还有陕西和山西的,遣回一批,又来一批,有的在这里讨不上生活,拿了救济便去了别处,还有的,找到活计,便在沁州住了下来。
刘阿牛有一把子力气,想要混口饭吃并不难,刘管家上下打量,见刘阿牛虽然穿着朴素,但身上干干净净,连个补丁也没有,人也不瘦,一看就是能吃饱饭的。
“不知刘壮士是独自一人,还是拖家带口?可有找到生计?”刘管家客气地问道。
刘阿牛笑了笑,一拍胸脯:“光棍一条,一个人吃饱一家子不饿,昨天去城外盘炕,前天去给王大户家上瓦,钱没多赚,倒是顿顿也能吃上肉。”
刘管家笑着点头,果然和他猜测得一样,刘阿牛有力气,嘴皮子也俐落,即使赚不到大钱,也不会饿着。
刘阿牛脱下身上被汗水浸湿的褂子,把七只银元宝一股脑地包了起来,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往肩上一背,冲着刘家众人拱拱手:“谢了。”
接着,又朝着四周看热闹的人群作了个四方揖:“各位,兄弟谢过快了,先走一步,大家发财,发财!”
说完,刘阿牛背着那一包银子,便挤出人群往力夫场外而去。

第426章 找回的孩子
刘管家呶呶嘴,一名家丁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吴二郎拍拍吴三郎的肩膀:“咱们也跟上看看。”
吴三郎还没沉浸在刚才的精彩中,大张着嘴巴,口水都流出来了。
吴二郎无奈,又朝着他的小脑袋拍了一下,吴三郎这才回过神来:“我要拜他为师!”
吴三郎可不只是说说那么简单,他撸起袖子,又弯腰卷起裤腿。
吴二郎不解:“你这是干啥?”
“我师傅走了,我要去追他!”
吴三郎小胳膊一晃,拔腿便追,被吴二郎一把拽住:“别急,有人盯梢,咱们悄悄跟上。”
吴三郎一怔,煞有介事地四下看看,吴二郎朝着一个方向使个眼色,这下子,吴三郎也看到了,是刘家的家丁!
“给了银子,还要跟踪人家,是反悔了,又想把银子抢回来吗?”
吴三郎的小脑袋想到的东西简单而直接,吴二郎摇摇头:“他们不差这几十两银子,他们要人。”
吴三郎一时没有明白过来,他只听说过当街强抢民女的,可师傅又不是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刘家的人要他干啥?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力夫场子外面是一片树林子,刘阿牛左转右转,片刻之后便把刘家家丁远远甩开,可他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除了那名家丁,盯着他的还有其他人。
刘阿牛穿街走巷,最后走进一条偏僻的巷子,吴二郎和吴三郎没有跟进去,巷子附近有个卖枣糕的小摊子,刚刚蒸出来的枣糕,松松糕糕,甜香扑鼻,吴三郎闻一闻肚子就饿了,吴二郎也被枣糕的味道勾引得走不动路了,别人是买了就走,他们二人则坐在墙根底下吃了起来。
卖枣糕的老奶奶见这对小兄弟穿得干净,长得也不错,心生好感:“你们多吃点,我这枣糕啊吃五个送一个。”
吴三郎眼睛亮了:“吃十个呢,能不能送三个?”
老奶奶心想,就你俩这小身板,能吃十个就了不得了,还送三个,吃得下吗?
“送,吃十个送三个,不过,枣糕要趁热才好吃。”
吴三郎嘻嘻一笑,向着十个冲啊!
吴二郎吃了一个就不吃了,他和老奶奶聊起天来:“老奶奶,这条巷子里住的都是流民吗?”
“啥子流民啊,你这小小子长得不错,咋就不会说话呢”,老奶奶不高兴了,“我家就在这儿,住在这儿的,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好好的地方,能让流民住吗?”
吴二郎一脸委屈:“真不是我瞎说,就刚才进去的那个,背个大布袋子的,他不就是流民吗?我在力夫场子见过他,不是流民?咱沁州本乡本土的人,谁会到那儿找活干?”
老奶奶皱起眉头,花白的眉毛一动一动的:“刚才背口袋的那个?你说的是老刘家的那个侄儿吧,他不是流民,人家是来投亲的,哪是啥子流民啊。”
“咦,原来还是投亲的,呵呵”,吴二郎不屑,“看来他家亲戚真不咋样啊,连口饱饭也不给吃,逼得人家去卖苦力,这是亲戚吗?这是债主吧。”
“哎哎哎,你这外地来的小小子,咋不会说话嘞,老刘家最仁义了,咋就逼他卖苦力了,昨天我还见老刘家买了好大一块肉呢,对他好着呢,可没有你说的那些事。”
老奶奶话音刚落,吴三郎就朝她伸出手来:“吃十个送三个,老奶奶,我吃了九个,我哥吃了一个,我们吃了十个了。”
老奶奶一怔,不可置信,不过,她刚刚千真万确是给了他们十个,这才几句话的功夫,这小子就全都吃完了?
吴二郎掏出二十文钱,全都放到老奶奶面前,老奶奶吓了一跳,二十文钱,足够买二十个
枣糕的。
“您给他三个就行,余下的都是您的。”吴二郎笑嘻嘻,一脸的不安好心。
老奶奶迟疑,可还是把那二十文钱全都收进钱袋子,她一把老骨头,难道还怕这两个小小子把她拐走卖了不成?
事实就是,老奶奶想多了,她没被拐走,也没被卖掉,只是把她知道的事,全都说出来了而已。
那家人是真的姓刘,虽然在沁州安家落户十八年,却并非沁州本地人,而是外地来的,至于是外地哪里的,老奶奶不知道,她老人家这辈子没出过沁州城,外地那些地名,她听了也记不住。
刘家刚来沁州时,是大哥大嫂和二弟,他们是来找孩子的,刘老大的儿子丢了,偷孩子的就是本家的一个婶子,据那婶子交待,孩子是被一个沁州口音的人买走的,于是这兄弟二人便在沁州住下,有一年沁州瘟疫,兄嫂全都死了,只留下了二弟,再后来,二弟娶妻生女,却从未中断寻找侄子,这些年来赚的钱,全都花在找人上了。
这一找就找了十八年,前前后后找到几个孩子,有一个还在他家养了些日子,最终确定,这些全都不是刘家丢的孩子。
去年,刘老二生了一场病,他担心自己到死也找不到侄子,无颜到下面去见兄嫂,于是砸锅卖铁,又把能借的借了一遍,终于凑了一笔巨款,托人请了寻客。
寻客很贵,不是他们这种普通人家能够雇得起的,何况这些年来,为了寻找侄儿,刘家已经家徒四壁。
可是贵有贵的价值,一个月前,已经长大成人的刘宝昌终于被找到了。
刘老二仔仔细细盘问几遍,又看了刘宝昌身上的疤痕记号,最终确定,这就是他们老刘家丢失的孩子。
寻客是在河南找到的刘宝昌,据刘宝昌回忆,他先是被卖到沁州,后来又被转卖去了河南。
“他叫刘宝昌,不叫刘阿牛?”吴二郎好奇地问道。
“啥子刘阿牛啊,人家叫宝昌,大富大贵的名字,不比那啥阿牛响亮?”老奶奶说道。
吴二郎默默记下这条巷子的地址,带着吴三郎回到客栈。
他们一去大半日,吴大姐正准备让人去找他们。
看到他们回来,吴大姐松了口气:“今天上午,小李氏的弟弟,就是帮她打理铺子的那个,到官学找过魏公子,魏公子给了他几两银子。”
魏公子,魏骞,小李氏的弟弟,那是魏骞的小舅子,小舅子找姐夫要钱花,好像也说得过去,可不知为何,吴二郎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吴三郎眉飞色舞,和吴大姐说起今天在力夫场上看到的事。
“那个刘宝昌,能把两只百斤重的大石锁舞得虎虎生风,把石锁的一只角架在胳膊肘上同,你们没见过吧,嘿嘿,太威风了,我要拜他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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