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为师知道了。”灵虚子对虞子钰道,转身进入偏殿。
“祖师娘,您是答应带李奉去仙门求学了吗,您给我个准话啊!”虞子钰追着她跑。
灵虚子在供台前点香,面无表情:“此事为师还得去和仙门的长老商议,长老们同意了才行。”
“好的,谢谢祖师娘。”
虞子钰没继续待在道观里, 而是和李奉一同下山。
下到山脚,李奉抱住她不放,说是不想分开, 虞子钰怒目而视:“怎么如此好吃懒做, 这样下去, 你还怎么和我一起修炼成仙?”
“那你跟我一起去军营, 我什么都不懂,娘子去帮帮我。”李奉温热嘴唇贴着她耳朵说话,又热又痒。
虞子钰歪起脖子蹭他:“军营那种地方是外人能够随便进入的吗, 你怎么总是这么不懂事儿。”
“那就不去, 等李既演出来了, 让他自己去处理。这些都是他的事儿,我只想和娘子卿卿我我。”
虞子钰推他:“你这样对得他吗, 他干活儿你享福是不是?真是油盐不进, 我可没你这样的懒鬼丈夫。”
一通拉扯后, 虞子钰答应李奉,先带他去饭馆吃饭,待填饱肚子了李奉回军营,她回家, 各干各的事儿。
进了家装潢华丽的饭馆,这是虞子钰常来吃饭的地儿。
要了靠窗的位置, 虞子钰心疼李奉以前常在塞外, 没吃过京城里的好东西,点了店里所有名菜。
李奉心里高兴,一只手和虞子钰牵着, 一只手吃饭。靠得很近, 桌子底下的腿都紧紧挨在一起。
虞子钰不停给他夹菜:“你多吃点, 这么人高马大的,不多吃点可不行。”
李奉指腹在她掌心挠:“多谢娘子,娘子你也吃,咱俩都多吃点。”
正黏糊糊地吃着,身后传来一清澈男声“子钰,你怎么在这儿?”,虞子钰循声望去,看到是三殿下萧瑾,算起来她已有些时日没看到萧瑾了。
松开李奉的手,朝萧瑾小跑去:“三殿下,许久未见,您来这里是?”
“路过此处,在外头看到有个身影形似你,进来一瞧还真是。”萧瑾说着话,微微眯起眼瞥向还在吃饭的李奉。
虞子钰眉开眼笑:“我带我夫君来吃饭呢,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
“夫君?”萧瑾向来温润的眼神,悄悄黯淡了些。
“是的,前些日子他不是来我家提亲了吗,我如今已经答应了,不出意外我们会成亲。”虞子钰情窦初开,气声都带了甜味。
萧瑾很好掩饰自己的失落:“哦,那可真不错,你何时喜欢上他的?”
“此事说来话长,待我慢慢说来。”虞子钰迫不及待要和萧瑾讲一讲她这两天的奇遇,“三殿下,我告诉你一个惊天大秘密,你不可告诉他人,好吗?”
“好。”
虞子钰完全忘记了还吃饭的李奉,在萧瑾的诱导下,一边讲一边走出店门:“我最近修为大有提升,前些日子我梦见仙人抚我顶,说是这世间有个仙门寻生宗......”
不知不觉,她随萧瑾走到街上,往荆王府的方向而去。
李奉结了账也一路不远不近跟着他们,即将靠近荆王府时,有个身穿左龙武军军铠的人匆匆跑来,拦住他。
“将军,您怎么在这儿啊,在军营里找不到您,太尉叫我们一通好找呢!”
李奉目光锐利看了一眼前方渐行渐远的虞子钰和萧瑾,拳头握紧,对士兵道:“那便走吧。”
虞子钰添油加醋讲了一通她和灵虚子去仙门的奇遇,又煞有其事讲了李既演被恶鬼附身一事,说那恶鬼名叫李奉,是上辈子被她杀夫证道的夫君。
萧瑾认真听她讲述,也不知她这话有几分真假。
她常年出现幻象,又总把梦境和现实混为一谈,偶然去了世外桃源遇见仙人类似的事儿,她一个月能遇上五六次。
萧瑾最终注意力落在“皇上”二字,问道:“父皇也去求仙?”
“是啊,我碰到他了,他还验了灵根呢,是个怪灵根。”虞子钰沾沾自喜,“我是全灵根,当真的修仙大才。”
萧瑾将信将疑,还是留了个心眼:“下次若是再见到父皇,回来也和我说一声,好吗?”
“可以啊,你要不要也和我一起修仙?”虞子钰心存希冀,满怀期待看着他。
“我天资不足,过于愚笨,和你比不了,恐怕不适合修仙。”
虞子钰垮起脸:“那好吧。”
絮絮叨叨这么一番,虞子钰才想起自己本应和李奉一起吃饭的,她一拍脑袋:“糟糕,我把我夫君落在饭馆了,这可如何是好!”
“李既演?”萧瑾道。
虞子钰纠正他:“不是,不是李既演,是李奉。”
萧瑾:“他方才一直跟着我们呢,半途被左龙军的士兵叫住了,估计是回军营当值去了。”
“真的吗,你可别骗我。”虞子钰还是放心不下。
“我何时骗过你。”
“也是。”虞子钰往身后看了看,继续和萧瑾往前走。
萧瑾把话头扯回虞子钰的婚事:“子钰,你先前不是说只修仙,不过问儿女情长吗,怎么突然对李既演如此上心?”
虞子钰抽出黑漆弯刀,刀尖一下没一下戳弄地上的青灰砖:“才不是李既演,是喜欢李奉。李奉和我上辈子是夫妻,我上辈子杀夫证道对他有愧,两世的情缘叠加下,我喜欢他也是理所应当。”
“上辈子是夫妻,这是你自己琢磨出来,还是他告诉你的?”
虞子钰:“他告诉我的。”
两人一路沉默走到王府门口,萧瑾送了她一对玉镯子:“上次给你的簪子,可是不喜欢?”
“哎,我簪子呢,丢哪里去了!”虞子钰回想起,自己似乎许久没见到萧瑾送的那根金簪了,“到哪里去了,我之前一直戴在头上的。”
“无事,丢了就丢了,下次再送你新的。”他主动握起虞子钰的手,给她戴上玉镯子,柔声道,“子钰,若我也是你上辈子的情人,你可会心悦我?”
既然,李既演用这种装神弄鬼的话术夺她的欢心,自己为何不可?
虞子钰抬起脸看他,愣怔许久,最后哭丧起脸角叫苦不迭:“我上辈子到底是欠了多少情债啊,我可真不是人!竟沉迷于男女之情,不好好修仙!”
萧瑾被她逗笑:“我随口一说罢了,莫往心里去。”
次日,虞子钰一大早上山,随灵虚子去寻生宗。
照旧的路程,她被蒙住眼由灵虚子牵着走,中途又晕过去,等到了宗门里才醒过来。
虞子钰越发沮丧,在宗门里待了半天,什么都没学到,也没有仙人来教她仙术。灵虚子只是领她到藏书阁,就离开了。
她追问灵虚子,到底能不能带李奉一块儿来求学,灵虚子净是找理由搪塞她。
灵虚子也有自己的难处,她本想带李既演进来,让李既演代替虞子钰充当药引。可按照当下状况,其他的药引都是被囚禁在此处了,虞子钰是个特殊的,才可以随时回家。
李既演若是能够通过御医的诊断,确定染了癔症适合当药引的话,肯定也得被关在这里。
而李既演如今的身份是李太尉的干儿子,平虏大将军,他凭空消失了定会引起波澜,老皇帝可能暂时不会冒这个险用李既演当药引。
灵虚子还在思量,要去哪里寻找新的疯子来代替虞子钰,这确实是件难事。
依照老皇帝对药引的需求:心性至纯;有自成一套逻辑;丝毫不觉得自己是疯子的疯子。这样子的疯子着实难找。
虞子钰在寻生宗待了半天,又被灵虚子带出来。
“祖师娘,长老们都不教我仙术,也不教我御剑飞行,我去这仙门求学还有何意义。”
灵虚子正颜厉色不停往前走:“那就不修了。”
“啊,怎么能不修呢,我苦学多年就是为了得道成仙,如今进了仙门还是毫无长进,求祖师娘指点一二。”
灵虚子烦躁十分,也不回她的话。
虞子钰从褡裢里取出《太上老君内观经》,追着她问:“祖师娘,我看书上说,要炼内丹才能腾云驾雾,我想炼内丹了,您教教我罢!”
灵虚子伸出手接过她的书:“哪里不懂?”
虞子钰凑上前翻页:“这里,这里说的‘精气不散,纯白不分。形神合道,飞昇崑崙’我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说着,她瞧见灵虚子道袍袖子沾了一片深红,隐隐还散着血腥味,她扯起灵虚子衣袖:“祖师娘,您衣服脏了?”
灵虚子卷了卷袖子,方才在寻生宗里,在老皇帝命令下,她放干了一个癫子的血,血放进炼丹炉里炼制血丹。癫子那双引颈受戮的眼神,她还历历在目。
愈发焦躁,她将《太上老君内观经》砸于地面,试图骂醒虞子钰。
“修什么仙,你修了这么多年,修出什么门道来了?愚钝不堪,都带你去仙门了,还样样学不会,别的道童有你这样优渥条件,早就升天了!”
“祖师娘,您怎么了?”虞子钰红了眼睛,捡起地上书籍。
“你自己回家好好想想吧,你这样的资质,根本不适合修仙。有你这样的徒弟,我都觉得丢脸!回去考虑清楚,尽早脱下道袍,另谋它路吧!”
灵虚子心烦意乱,丢下这么几句话,回了道观,留虞子钰自己站在山上。
虞子钰从未觉得如此沮丧,咬牙哭出来。
本以为自己是天赋异禀的修仙大才,如今去了一趟仙门才知道,自己竟是一窍不通,什么也悟不出来,惹得祖师娘失望透顶。
接下来几日,灵虚子闭门不见她,也不带她去仙门了。
修仙失意,情场也失意,李奉也好几日不来找她,说好的重新来提亲也不见踪影。
虞子钰整日躲在屋里偷偷哭,李既演那边也不好受。
李奉连续占据了身子两日,将军营里的事弄得一团糟,他不得已收拾一堆烂摊子。除此之外,他收到李奉留的字条“娘子和三皇子私定终身了,我吃醋了很生气,你自己看着办。”
李奉学习能力极强,新的字条已经没有任何错别字。
李既演带着字条去找虞子钰,却在虞府外面看到,虞子钰和萧瑾在谈话,她哭得两眼红红的,萧瑾温柔为她拭去满脸的泪儿。
“三殿下,我做什么都做不成,祖师娘说有我这样的徒弟,丢了她的脸面。”
随风而动的柳条在两人头顶略过,萧瑾握住她的肩:“没事的,还有我呢,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悟道成功。”
“李奉也不来见我,估计是嫌我资质太差,无法带他修炼,就另寻他主去了。”虞子钰还在抹眼泪。
萧瑾不着痕迹将她半搂在怀:“就随他去吧,还有我呢。”
李既演听不下去,就算虞子钰腻了李奉,那也应该由他取而代之才是,什么时候轮到萧瑾了。
他冲过去拉虞子钰到自己身边,明眸寒意凛凛看了萧瑾一眼,碍于萧瑾的身份没敢直面表露敌意,故意呵斥虞子钰:“娘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心里眼里都是娘子,怎会另寻她人?”
“李奉!”
虞子钰心里委屈,见到情郎了更是情不自禁,抱住他放声大哭:“你为何不来找我,我这几日过得可苦了,我还以为你和祖师娘一样,都不要我了。”
李既演不介意虞子钰把他当成李奉,轻拍她的背:“我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各位小天使六一儿童节快乐!
◎一人做事一人当◎
虞子钰眼里含了一泡泪, 委屈极了,扣紧李既演的手朝萧瑾道:“三殿下,实在是对不住了, 我伤心过度, 今晚没法儿和您去看花灯, 我想和我夫君一起悟道。”
李既演揽住虞子钰肩头, 对萧瑾笑了笑,得意溢于言表。
萧瑾不骄不躁:“也好,过几日咱们再一起去游玩。”
“好的。”
长年沉迷修仙, 虞子钰对感情之事不够敏锐, 或是她根本不在乎, 萧瑾喜欢她又如何,李既演喜欢她又如何, 那是他们的事情, 她高兴了就回应几句逗一逗他们, 不高兴了便利落回绝。
她拉李既演跑进虞府,撞见大姐和二哥在庭院摆弄花灯,今晚是灯会,大家都要出去玩。
“子钰, 你去换身衣服,咱们该去街上了。”虞青黛提着一个凤纹花篮灯起来, 对她说。
虞子钰:“姐姐, 我不去玩了,我这几日悲痛欲绝,没心思去玩儿。”
虞青黛目光落在她和李既演紧扣的双手上, 暂未说什么, 身后的虞元楚探出头来, “啧啧”两声:“哟,我的好妹妹,你不修仙了,沉迷于男色?”
虞子钰又想起祖师娘的话,更是气恼:“修个屁!我以后只谈情说爱,再也不修仙了!我谈十个八个,我把所有美男都抓来玩!再也不要跟我提修仙,谁提我打谁。”
她愁眉泪眼,拉李既演跑起来进了自己屋里。
锁上门带他躺到拔步床上,抱着他放声大哭:“李奉,我可太苦了,祖师娘说我愚钝不堪,不会开窍,说我不配当她的徒弟,说我丢脸。”
李既演圈她在怀,吻她头顶:“没事,你配的,不丢脸。”他不会说漂亮话,只能笨拙安慰她。
虞子钰抬起头:“你说配就配?你又不是祖师娘,你的话算个屁!”
李既演语塞,只好回旋道:“好好好,那不配。”
虞子钰怒火更盛:“你说我不配?你用什么资格定义我,用你那张狗嘴吗?”
李既演不敢说话了。
虞子钰又抱着他哭,她哭得厉害,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夫君,你可知我有多伤心,祖师娘明明说过众人皆醉我独醒,如今又说我不配修仙,我要哭死了。”
李既演默不作声亲她,额间,面颊,吻她红肿的眼,指骨分明的手指挑起她下巴,低哑嗓音带着隐忍:“舌头。”
虞子钰哭着伸出舌尖,李既演立即吻住,他紧紧搂着虞子钰,掌心重重磨搓她后背,似要迸出火星。虞子钰悲痛心绪渐渐被亲吻的快意取代,仰面承受李既演来势汹汹的啃咬。
外头传来急促敲门声,是二哥虞元楚的声音:“虞子钰,你到底去不去逛灯会,再不出来我和阿姐就走了啊。”
李既演放开她的唇,含住她的耳垂黏糊着说:“跟他说,你不去。”
虞子钰被亲得脑子发懵,大声脱口而出:“我忙着亲嘴呢,逛什么灯会!”
虞元楚在门外高声大笑:“可真有你的,修仙修不成反而颠鸾倒凤了,不过这也是快活似神仙,都一样。哥哥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玩哦。”
“我说了,不许再提修仙!”虞子钰在屋里骂。
李既演继续亲她:“不跟他计较,嘴张开。”
虞元楚晃悠着手里的花灯移步离开。
他并非直接去找虞青黛,来到后厨找祝淑秋。祝淑秋正在屋里择菜,虞元楚悄悄潜到她身后,染绘着大红枫叶的花灯在她前面荡了荡。
祝淑秋差点吓一跳,转过头来连忙起身:“少爷。”
虞元楚按住她的肩,低下头在她耳边道:“想不想去逛灯会?”
“灯会?”她攥紧身上粗布罩裙,不敢应下,“不行,等会儿还要烧火做饭呢,不然管家要来骂的。”
祝淑秋今年也不过十九岁。
十七岁那年被家人里许配给从未见过面的丈夫,丈夫是个闷性子,一年到头跟她说不了几句话,但人品尚且过得去,两人也勉强凑合着过日子。
去年,祝淑秋给在地里干活儿的丈夫送饭,撞见一装裹奢华的马车侧翻在地,她放下食盒与路人一同搭救。
马车里出来个身长玉立的公子哥,解开满当当的钱袋给大家分发银子,当做答谢。分到祝淑秋时,秀眉凤目的公子哥一拍脑袋。
“哎呀,钱不够了,真是对不住小娘子呢。”
祝淑秋若有若无察觉此人对上她的目光炙热非常,她胆子小,在俊朗高大的虞元楚面前,更显瑟瑟缩缩,话半噎在嗓子里许久才吐出来:“那,那便不用了,举手之劳罢了。”
虞元楚瞧她白白净净的小脸儿,折回马车,打开他本应去青州提亲而准备的聘箱,取出一套金钗钿合,金簪、耳环、项链、双镯都齐全了,用油纸包好。
带出来递给祝淑秋:“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还望小娘子收下。”
一同搭救的路人各个都领了钱,祝淑秋也不好托辞,低眉垂目接过,细声细语道了谢。
只觉得油纸里包着的物件沉甸甸,不知是何物,她不好意思当着人家的面拆开查看,把油纸包搭在食盒上方,去地里寻丈夫了。
虞元楚看那女子一深一浅跛着脚走路的背影,嘴角抹开浓浓笑意,对属下道:“走,回家,不去青州提亲了。”
属下咋舌:“不去了?少爷可别胡闹啊,夫人和老爷怕是得责骂一番了!”
虞元楚“啪”一声打开折扇:“我那大妹子整天修假仙,也不见他们骂几句,我这点事儿值得他们兴师动众吗。”
祝淑秋来到田地,端出食盒的饭菜,讲起方才之事。
丈夫闷头吃饭一句话不说,直到祝淑秋打开了油纸包的东西,他才幽幽转过头:“怎么给别人的都是现银,偏偏就给了你这个?”
“我哪里知道。”
熠熠生辉的金饰惊愣夫妻俩,祝淑秋小心翼翼捧着一只金钗步摇,说话都不敢喘大气:“莫不是那公子给错了吧,我去还给人家。”
丈夫冷着张脸:“还什么还,就在这里等着,他要真给错了,会自己过来找的。”
祝淑秋在地里等了一天,也没等到那公子来要回金首饰。
日子一天天过着,那套首饰拿去卖了的话,都够小农家两年的吃穿用度了,丈夫思量着要把首饰拿去融了打成金条。
祝淑秋不同意,家里还没到捉襟见肘的田地,先留着以备不时之需。丈夫没再强求,念叨了几句她不会过日子,没再说别的。
祝淑秋从小到大日子过得拮据,一件像样的首饰也无。
那天她收拾屋子,再次把那套金首饰仔细包好,瞧见铜镜里模糊面容,好奇又羞赧,像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似的,轻轻把金步摇插在发间。
丈夫洗完澡,裹着一身湿气从外头进来,不轻不重撇了句:“净折腾这些有的没的。”
“玩一玩而已。”祝淑秋觉得没意思,金步摇取下,锁进妆奁。
丈夫躺到床上半撑起头看她,沉闷多年的古板性子终于是捻起酸意:“虞元楚那公子哥又进村收草药了,回回他来了眼睛都勾你身上。”
“我没和他说过话。”祝淑秋也上了床,背对他躺着。
男人将她搂怀里:“人家是天潢贵胄,你一个已嫁人的村妇,还坡着脚,有点自知之明。”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接下来一年也算是相安无事,虞元楚常来村里,又是采买草药,又是承包瓜田。一日祝淑秋路过瓜地,虞元楚递给她一个甜瓜,对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那晚上,丈夫在院子里包草药,头也不抬嗓音很沉:“何不直接跟着人家走,到城里当少奶奶去。”
祝淑秋蹲在他身边,满是薄茧的手指飞快地搓编麻绳:“又说这种话。”
“秋娘,你生得好看,要不是腿脚有问题,也不可能嫁给我。你真想跟虞元楚走,我不拦着,哥没本事,若虞元楚要下足手段抢你,哥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丈夫难得说了几句长话。
祝淑秋闷声忙手里的活儿,她大抵是知道自己生得好看,从小到大旁人都说,这孩子真俊,可惜是个跛子。
在以劳力为生的村里,好的相貌远及不上健全壮实的身子,人家要的手脚勤快能干活儿的,而不是她这样,背起一篓柴火都身子歪歪斜斜,走路永远落在他人一大截。
再者,她这样跛着脚的,即使面容姣好,县城里的富贵人家挑选漂亮丫鬟装点门面,也轮不上她,嫌她晦气。
许久后,祝淑秋才道:“我是你媳妇儿,还能到哪里去。”
丈夫轻声叹息,没再说什么。
再后来,丈夫患了肺病,左右医不好,虞元楚也帮忙找了大夫。
肺病难治,丈夫没捱过漫长的寒冬,闭眼前握着祝淑秋的手:“跟了虞元楚吧,他是真心待你好。”
丈夫头七一过,婆家人嫌她是个跛子干不了重活,厌弃之意日增月盛。祝淑秋没办法回了娘家,娘家那边也早已没了她的屋子,只能暂时和新来的嫂嫂挤一挤,进退两难。
虞元楚找到她,说虞府缺个干杂活儿的家仆,让她收拾包袱跟他走。
祝淑秋迫不及待想寻个活计养活自己,逃离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假思索跟着虞元楚离村进城。
“管家算哪门子东西,他敢骂你?”虞元楚扯她身上罩裙,花灯晃得左摇右摆,“快点起来了,我阿姐和宁远公主一起逛,我妹妹藏了个野男人在屋里苟合,只有我没人陪,你跟我一起去嘛。”
祝淑秋像个发不出声音的古朽笨钟,捏着衣裙,她不想去灯会,也不敢去。
城里的灯会花天锦地,该是身穿华冠丽服的小姐公子哥的去处,她一个跛脚的寡妇,不该闯入不属于自己的天地。
套在她身上的枷锁,跛脚,寡妇,泥腿子乡下人,奴婢——种种桎梏似乎时刻在点醒她,她应该低下头缩在后厨,如一潭死水毫不波澜苟且偷生。
正当这时,门外传来一爽朗女声:“乌鸡汤到底熬好了没,钰儿哭了一天都要饿坏身子了。”
厨娘从里头出来:“夫人,快好了,正要断火呢。”
祝淑秋匆匆起身低下头,虞凝英风风火火进来,一眼看到在角落的祝淑秋和虞元楚,不等她开口,虞元楚先发制人。
“娘,您管管子钰吧,她在屋里藏了个男人,正亲嘴呢,我猜这会儿裤子都脱上了。我这个做哥哥的都要愁死了,您和爹还不管不顾!”
虞凝英莲步亭亭,端的是当家主母气势,走到二人跟前不紧不慢道:“你愁个什么,玩男人也比修仙来得好。”
她淡淡一览低头的祝淑秋,又问虞元楚:“那你呢,你来这里干什么?”
虞元楚无惧无畏:“阿姐不带我玩,子钰又忙着玩男人,我一人无趣得很,就来找秋娘跟我一起去逛灯会。”
祝淑秋手指紧紧绞着衣角,大气不敢出,怕虞凝英骂她没有自知之明,一个奴仆妄想勾搭少爷攀高枝。
然,没等到任何唾骂和羞辱。
虞凝英态度自然得像寻常唠家常,她仅是道:“那还不快去,晚些灯会都要结束了,你们还看个鬼。”
“哎!是是是,娘说得对!”虞元楚嗓门徒然拔高,拉着祝淑秋往外走,还不忘揭虞子钰的老底,“娘,您快去管管子钰,她真的在屋里藏男人呢,净干些下流事儿!”
虞凝英:“你干的又是什么好事儿!”
她带上丫鬟,端着鸡汤来到虞子钰屋外,屈指扣门:“子钰啊,是娘,娘给煲了汤快出来喝一口。你放心,汤里没放药。”
虞子钰还和李既演抱在一起说悄悄话诉苦。
“我娘来了!”她跳下床把李既演塞被子里,跑出去开门,“娘,我不喝。”
“你这几天日日夜夜哭,娘都心疼坏了。你先出来吃点东西,等会儿娘带你去找姐姐,咱们一起逛灯会可好?”
虞子钰哽咽了下,回手指了指屋里:“李奉在这里呢,我想跟他待一块儿。”
虞凝英顺着门缝看进去,李既演主动出来跟她打招呼:“虞夫人,子钰消沉寡欢,我来陪陪她,会照顾好她的。”
“好好好,子钰不懂事,还请李公子多费心思,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虞凝英心里高兴,盼着虞子钰陷于情爱,不再沉迷修仙。
李既演接过丫鬟端来的热汤,哄虞子钰喝了下去。
之后又带她出门逛灯会,缓解心中郁气。
虞子钰牵着他的手,一路上萎靡不振,周身喧嚣都与她无关,她还在思考究竟该如何修炼,才能突破瓶颈。
李既演买了串糖葫芦,递到她面前:“吃不吃?”
“不吃,我心里太苦了,不想吃甜的。”她眼里泪水潋滟,又要哭了。
李既演搂紧了她:“那你要吃点苦的吗,有没有吃过莲子心,特别苦,我在塞外驻扎时晚上就吃莲子心提神。”
“李奉,我不想逛了,我们去道观吧。去找祖师娘,肯定是我做错了什么,祖师娘才不理我的,我去跟她道歉。”
李既演没有拒绝:“好,那就去吧。”
一个时辰后,两人提着灯来到透天玄观,灵虚子并不在。
虞子钰失望至极,坐在偏殿的蒲团上哭,李既演点了殿内的灯,顺势把香炉的黄香也点了,香火味盈于殿中,漫起圣洁的气息。
李既演紧着她坐下,手臂搭她肩膀,偏头亲她细腻瓷白的面颊:“祖师娘可能是去宫里帮皇上炼丹了,明日我再陪你来,好不好?”
虞子钰怄气道:“要是祖师娘真把我逐出师门了,那我也不要她这个师傅了。”
“好,是你不要她,才不是她不要你。”
虞子钰在他怀中蹭了蹭,略微羞涩,小拇指勾着李既演的手:“李奉,我,我想再当一次神仙。”
“什么?”李既演没听懂她的话,顺从地哄着她,“好,你就是我心中的神仙,虞仙子。”
虞子钰暗暗发疑,这淫贼往常见了她都要发情,这会儿还装腔作势呢,她脸皮发烫:“就是做神仙啊,像上次在山顶的草地里一样......”她越说越小声。
李既演喉头发紧:“在草地里做了什么?”
虞子钰察觉到不对劲儿:“你,你不是李奉吧?在草地那样,你不知道?”
李既演这下子露馅了,索性也不装了:“娘子,我确实是李既演,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李奉有时候出来,有时候消失,我也无法控制。”
他握住虞子钰的手,干燥的嘴唇吻在她掌心:“子钰,你也可以把我当成李奉,他能做到的,我也能。把我和他当成一个人去爱,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