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 by凌衍
凌衍  发于:2023年0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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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半晌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彼此彼此”。
只是说起福灵公主,明棠不由得收敛了面上的笑容,问道:“福灵公主,如今如何了?我听我阿姊说,太后有要惩戒福灵公主的意思。”
就算此事与明棠无关,但福灵公主竟敢痴缠谢不倾,还留一个与谢不倾生得一模一样的傀儡在身边,便足够叫谢不倾这般人觉得羞辱,太后若不惩戒福灵公主,怕是难以给谢不倾一个交代。
谢不倾嗤笑一声:“若不曾触碰到太后的底线,太后怎生舍得去惩戒福灵公主?不过是装装样子。
前些日子宫中出了刺客,太后借机说要寻人,也没说是要寻谁,只是闹得大张旗鼓的,又狠狠惩戒了几个小皇帝手里提拔上来的禁军统领。
恐怕再过两日,她便要说那一日要寻的人就是福灵公主,给福灵公主随意安个逃出宫禁的由头,私下里再将福灵公主藏起来,就算是将我糊弄过去了。”
明棠对福灵公主并无多少好感,她心眼子不大,还记得福灵公主对自己三番五次没甚好脸色,动辄刁难,于是嘲弄一笑:“太后一世弄权,却养得个福灵公主蠢笨似猪。皇帝虽有些懦弱多疑,却也胜过福灵公主太多,太后却不喜皇帝,反倒只将福灵公主捧在掌心,难以理解。”
谢不倾才道:“杜太后有改换朝纲之意,她有掌权之心,自然不会喜欢一个与先帝有血脉相连的小皇帝。”
“那福灵公主不也是先帝血脉?”明棠脱口而出。
谢不倾看她一眼,波澜不惊地说道:“不是。”
明棠惊得一下子睁大了眼:“不是?福灵公主并非先帝之女?”
谢不倾却不再同她说这些了,将手中的玉碟往明棠的手边推了过去,只道:“先用膳。”
原来他不知何时,已经将春水包都破好了。
明棠看了一眼,一时之间觉得最喜欢的春水包都有些索然无味,只盯着谢不倾,道:“是怎么回事,你同我细细说说!”
“福灵公主,乃是杜太后与人通奸之女,生父不详。”谢不倾见她不得到个答案誓不罢休的样子,长叹了口气,只道:“先用膳,一会儿我再同你说。”
“你先说。”
“先用膳,否则我半句都不再多言。”
明棠对这皇室密辛惊得说不出话,心中抓耳挠腮地想要知道事情究竟如何,但这尊大佛如今显然是铁了心要接鸣琴的职责,一心盯着她用膳了,她也只能叹口气,先将面前这些点心用之。
谢不倾便看着她用膳的模样,目光之中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这小狐狸崽子,纵使平素里何等聪明多智,实则也不过就是个尚且有几分孩子气的小崽子,得如同哄小孩儿一般哄她。
明棠胃口小,便是谢不倾准备的分量不大,她也每样只用了几个。
待她用完了,谢不倾便捧了茶给她漱口,又为她倒了温水一盏。
明棠喝了一口,迫不及待地问道:“福灵公主究竟……”
岂料她说得太凶,一下子呛到了自己,猛得咳嗽起来。
谢不倾到她身后,帮她拍着脊背顺气,一面无奈地说道:“急什么,总有告诉你的时候。”
明棠虽咳着,却还是说道:“不碍事……咳咳,你先说……我……咳咳……我听着!”
见她这般为了听密辛连呛都不怕的模样,谢不倾也浑然没了脾气,只道:“太后豢养男宠的癖好,先帝尚在时便已有。
先帝对她十分宠幸,她却仍旧不足,在私下里借杜家权势搜罗各色美男到宫中为内侍,跟着她近身伺候,其中便混入几个不曾净身的男子,与太后厮混后,太后才有的身孕。
先太后心中有所怀疑,查过宫中记录妃子侍寝的彤史,看出杜太后的身孕有蹊跷,曾告知先帝。但先帝被杜太后所惑,不信此事,甚至将此事压下,此事才不了了之。
先时宫中有不少老人都知道此事,杜太后掌权之后,将当年宫中的侍从太监几乎都换了个遍,血洗宫禁,将她当年所做诸事都压了下来,其中便包括此事。”
明棠啧了一声,道:“看来先帝当真对杜太后十分宠爱,这天大的一顶绿帽子,带着证据送到头上来了,他不信证据,反而只信美人说词,如此笑纳绿帽,可见不是明君。”
谢不倾抚掌大笑:“他若是明君,大梁朝怎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昔日南陈不过只配仰大梁朝鼻息而活,如今竟也能勉强对抗一二了。”
他素来对魏氏朝廷以及君主十分不屑,明棠早已经知道了。
她心中同样如此认为,只是自己到底不曾在朝堂之上浮沉,与这些人打过交道,便没怎深说,想起杜太后在自己的宫中同样又藏了个来头不小的男宠出自金宫,只啧舌道:“杜太后果然是与众不同。”
谢不倾看她一眼,忽然道:“怎么?难不成明世子也生出些个要豢养一宫男宠的念头?”
明棠又咳嗽起来,瞪着他:“污蔑,这便就是污蔑了!”
见她这样,谢不倾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拍拍她的背:“好了好了,不过是逗你玩儿的。”
明棠啐他一口:“呸!不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分明是你来惹我,叫我这一口气上不来,你分明就是故意的,如今还说这些。”
二人闹了一会儿,谢不倾竟也将剩下的这些膳食都吃了干净。
他将食盒之类的收拾好,提到外头去,开门的时候,听见一个慈祥和蔼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可要些别的?”
明棠听着有几分耳熟,忽然响起来,这是小年夜那天夜里,她被谢不倾带到不知什么去处去了,彼时为他们准备东西引路的老管家,似乎叫王伯。
那老人和善,那一日也同明棠说了话,明棠能察觉到谢不倾对其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看重敬重,便也站起身来,冲着外头道:“王伯。”
王伯听到里头的声音,满是褶皱的脸上顿时有了笑意:“好,今夜的膳食可好?”
明棠点点头:“好,无一不好。”
王伯的话语之中便满是欣喜:“你喜欢,也是咱这老头子的福气了。”
明棠心中算了算时辰,晓得如今夜极深了,若是劳烦这老人家大半夜的还要为自己准备吃食等物,她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便道:“只怪我深夜造访,叨扰了,叫王伯这样深夜还要准备东西。”
王伯连声地笑:“不妨事,不妨事。老头子我夜里无眠,睡也是睡不着的,主家不曾召唤,是老头子我听闻我们郎君带了小友前来夜游,主动上前来帮忙的。”
他颤颤巍巍地将食盒都收了起来,转身退下了:“老头子我先下去了,不打搅小郎君同我们郎君叙旧。”
谢不倾看着王伯那佝偻的身影今夜都好似挺直了几分,眼底也有了些笑意,开了口:“早些回去休息,看清路,别跌着了。”
王伯大笑一声:“王伯虽老了,却也不至于老眼昏花到看路都看不清!”
明棠在屋中听得二人这般说话,自能够察觉到二人之间并非寻常主仆。
想到自己与鸣琴的亲厚,明棠便问:“王伯可是你小时候的旧仆?”
谢不倾道:“是母亲的旧仆,只不过后来跟着我。”
明棠鲜少听谢不倾说起母亲,下意识有几分想问——但她又想起来,她前世里从未听闻什么与谢不倾的父母有关之事,人人都道谢不倾出身下九流,生母是娼妓,生父是龟公,父母皆双亡了,自小便被卖作奴仆,后来更是进了宫作太监。
这些话之中多多少少带着恶意,大抵多半是中伤之语,明棠不知究竟如何,却也知道,谢不倾的父母应当皆不在人世了。
她便没问什么,只是点点头。
却不想谢不倾又道:“是王伯同我说,母亲生前最喜爱的便是凌霄花。上京城之中最好的凌霄花便在太乙宫,是以今夜才带你去太乙宫赏玩凌霄花。”
明棠不曾想到是这一层缘故,见谢不倾在原地站着,廊下挂着的灯火静静地映照出他幽深的眉目轮廓,明棠无端看出几分寂寥。
怎会不寂寥呢?
人皆不是天生地长,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
自幼丧父丧母的滋味她已经尝过,知道谢不倾心中也定然不好受。
第263章 不过是情欲的关系
明棠垂眸想了想,道:“太乙宫的凌霄花很好看,我很欢喜。”
谢不倾唇角略略勾了勾,有些笑模样,又听明棠的声音小了一些,说道:“我欢喜,不只是凌霄花。”
他一怔,分明心中已经知晓她的言下之意,却下意识地不敢相信,这般的话,出明棠这般不善言辞之口。
却也不是不善言辞,明棠的性子伶牙俐齿,可到了与自己相关的感情一事上,她就向来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不善言辞得很,也从不表达心中所想。
明棠心中好似也有几分犹豫,但她很快还是鼓起了勇气,抬起双眸看着面前的谢不倾,伸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我今日欢喜,是因为有你。”
谢不倾的心一停,随后便在明棠小心翼翼的目光之中软和成了一团。
“我也欢喜。”
谢不倾反握住了她的手。
他静静地看了明棠好一会儿,才叹气道:“你在那儿,我便很欢喜。”
明棠这般主动,谢不倾反倒不知该如何待她,似是被她的坦率所感染,他也这般说起。
却见明棠起了身,走到他的身边来跽坐下,歪了歪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我与你,同是没有父母之人,但如今在这人世上,也总算还有些依靠。”
谢不倾原本想逗明棠两句,甚至伸手想揉揉她的鬓发,可听了这话,谢不倾的手便停了下来,最终只落在了明棠肩上,侧了身过去,将明棠整个搂入怀中。
这样多年,实则无人敢在谢不倾的面前提起他的父母。
不知情者,畏惧于他的权势,不敢触怒于他,更不敢私下里随意打探;
知情者,更不敢对当年之事置喙半分,连王伯都鲜少说起他的父母等事。
谢不倾已然忘了自己当初听闻的时候,心中究竟是何等心情——兴许掀起惊涛骇浪,也兴许痛恨不已,但如今许多年过去,那些旧事都好似蒙上了厚厚的尘灰,他便以为,自己也许也早忘了个干净。
但在这样的夜里,明棠靠在他的怀中,吹开了那些旧事的尘土,叫他的心底也惊起半点涟漪。
他头一回在旁人面前说起他们:“……他们原本就不是我的依靠,我的生父,甚而不过是个遗臭万年的混账罢了。”
明棠却无心探查谢不倾的身世究竟如何。
在这一刻里,她只在乎,谢不倾心底是否高兴。
于是她道:“若是混账,便不必再回想他们了,人生在世,总还有其他的事情重要。”
谢不倾应了一声。
他这私宅周遭的院子,早在他搬过来小住之后便已经肃清干净了,夜里并无什么人声,明棠听见外头的声音轻轻,而谢不倾的心跳沉沉。
她往谢不倾的怀中埋了埋,又道:“是我不好,不该提起此事。”
谢不倾却早已经将当年事翻过了那一页,摸了摸她的发顶,只道:“我本就不甚在意,你不必因此自责。”
不过是半点涟漪,有她在怀,那一点涟漪便也很快散去。
明棠在他的怀中埋首,说话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往事不可追,来日却尚可期盼。”
谢不倾平素里有那样多逗人的话可说,如今他却也说不出半句,只留下一片的温软:“好。”
二人静静在一起依偎了一番,谢不倾心神都在怀中明棠的身上,细细思索起之后的事情。
明棠却有些魂飞天外,想起二人初初相见的时候。
她与谢不倾的缘,最初不过只是情毒解毒之交,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皮肉情欲的功夫。
你替我解了毒,我下了你的套,彼此纠缠着,到了今日,方知心意相通是何等滋味。
夜色好。
若是往常,明棠总想说说那些正事,或是镇国公府之中的事情,或是宫中太后皇帝的事情,但今夜在谢不倾怀中,她忽然不想再提起那些事了。
报仇、自保固然是正事;
而她的心声,同样也是正事。
谢不倾正想着后头的事情,忽然听到怀中的人闷闷的说起:“府邸之中可有什么酒水?”
若是从前,谢不倾还想着酒醉之后一亲芳泽;
而到今日,谢不倾却只道:“你的酒量不大好,这儿府邸之中备着的都是烈酒,你喝了对身子并无好处不说,怕是明日宿醉难受。”
明棠应了一声,也没再多提。
她又靠在谢不倾的怀中,静静地闭着眼儿。
谢不倾看她模样,不由自主地心软了下来,只问道:“是想喝酒了?”
明棠低低笑了一声,却不敢抬头与他对视,沉默半晌,只说了一句:“离人总要饮酒,你方才先前还说起要离开,我纵使不问你究竟要去何处,却也想要一杯水酒,为你践行。”
一杯水酒,为你践行。
这世上从没有人为谢不倾践行。
他在风声寒夜里,不知一个人静悄悄的离开过多少次,去往过多少地,从来没有人为他践行。
而如今,也有人在这样的夜色里,听闻他将要离去的消息,连他究竟要去做什么也都还不知道,却也愿意放下自己的不足,只为与他践行。
谢不倾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也难怪——她那样的酒量,清醒之时又怎么会主动提起自己想要喝酒?
可她为了要给自己践行而饮酒,谢不倾又觉得心头有些灼灼跳动的热意。
谢不倾想了想,便还是说道:“宅院之中并无备下的淡酒,此处最近的坊市之中有酒卖,只是大抵都是用些粗粮酿造的,口感不佳,酒意倒足,容易上头。若你等得,我即刻命人去宫中取些酒来,只是时间恐怕有些长。”
明棠倒不愿自己的念头给他添上这许多麻烦,只摆手道:“不必,若是有这样麻烦,倒不如先放下,也不是只有这样一场喝酒的时候。这儿也有不少茶水,我便以茶代酒就是。”
谢不倾却不愿她口中说出的话有哪句不曾应答的,只道:“不妨事。”
“想喝什么酒?喝些味道清甜的果酒,还是上回的清华露?”
若是魏轻在此,恐怕又是出一身的白毛汗。
清华露可不是什么好拿的东西,上回还是他直接偷溜回他家那个老不死的库房里偷的,若是今日又吩咐他去外头找清华露,那他恐怕没地方可拿了。
王公贵族的库房可不是那样好进的,他家那个老不死库房之中的酒都被他搬了个干净,根本找不出来新鲜的。
当年先帝先后留下的那些清华露,大部分都已经赏赐给了各路臣子,有些老臣早已经带着这些先帝先后的赏赐躺到自己的祖坟中去了,库房之中并无留存,就是他真有那本事去偷士族侯爵的库房,恐怕也不过只是摸个底朝天。
难不成还当真去掘了人家的祖坟,只为了给这位东厂头子挖几坛酒出来?
好在明世子今日并不想喝那清华露。
谢不倾甫一提起清华露,明棠倒想起那两日里乱七八糟的颠鸾倒凤。
那清华露决计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她一喝了那酒,思绪神魂颠倒就罢了,这身子全然就仿佛不是自己的了,莫名其妙的身上多出许多淤伤不说,连掌心都好似被什么东西撞的生疼。
明棠不知掌心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身上的那些淤伤她心中有数的很,知道定是那谢老贼乘人之危,偷偷“暗算”于她,这酒可喝不得。
与其叫“清华露”,不如叫“喝了浑身疼”露。
故而明棠闻言,几乎是想也没想,便径直说道:“我酒量不好,清华露虽对身子好,但酒性实在太烈,我喝着恐怕今日又要失态坏事。既是为你践行,自然一切以你为重,为我随意准备两盏果酒就是了,大人若喜好喝酒,便按照大人自己的心意去取。”
谢不倾笑了一声:“我素来对世上的死物并无什么癖好,只要是便可,烈酒也好,淡酒也好,尽可随意,手边有什么便喝什么,与我而言并无什么不同。
既然你说要喝果酒,那我便让人去宫中取三年前酿的梅子酒,那是下头进贡上来,给宫中的妃嫔们用的。
只不过女子好饮酒者少,小皇帝也不喜女郎醉酒姿态,不过也是寻常宴席的时候取用一二作个样子,大多都还在库房之中。我陪你饮果酒就是。”
他起了身,在怀中取出一枚银哨,轻轻地吹了吹。
即刻便有人出现在外头轻敲门扉,应当是时刻跟在他近处的西厂厂卫,轻易不上前来,如今听了召令,这才来之。
谢不倾在门边低声吩咐下去,那人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想必是回宫拿酒去了。
等酒回来的时候,明棠静静地看着谢不倾。
纵使从前常与他在一处,但如今一切话都说出口了去,明棠再看谢不倾,一想起他之前提起的有事要暂且离开,便只觉得牵连得心中千丝万缕地难受。
明棠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问问他,是究竟要去何处,又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一去,是否危险,要多久才回来?
可话到了口边,明棠便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了——她总归还是担忧的,担忧谢不倾嫌她事多聒噪,不肯与她言说,又要怪罪于她。
谢不倾看着她的欲言又止,知道这小兔崽子又开始思前想后,只怕她自己想的太多太乱,恐怕又是顾虑太多,连开口都不敢。
但她若开口,谢不倾反而不知如何回答。
说辞自然是早就想好了,可见着这愿意陪他饮酒,为他践行的小兔崽子,谢不倾那些早就备好的说辞,一时之间便实在难以开口。
谢不倾自然不愿意欺瞒于她,他知道明棠的性子最恨隐瞒。
但他此去,要做之事着实有几分艰险,兴许也要极长一段时日才能回来,否则以他的做派,必不会在离去之后还这般反复流连见她,终究是有几分不舍得离开。
明棠的性子总喜欢瞻前顾后,若是将事情说给她听,怕是在自己回来之前,这小兔崽子心里都一直记挂着此事,恐怕没有一天夜里能够睡着的。
可若不与她说,她便容易误会,觉得他对她着实不够坦诚。
于是谢不倾便抛开了先前想了许久的那些说辞,只是看着明棠,抬起手本来抚弄她的发顶,最后却落在她的眉心,揉开她思虑重重时不由自主皱成一团的眉心。
谢不倾只道:“小皇帝有些事情,要我去外头替他善后。此事不算棘手,只是时间略微有些长,只是路途遥远,人力总不能控,故而什么时候回来,我如今也并不知晓。”
明棠有些讶然——她甚至都不曾敢开口,谢不倾却已知她心中的种种困惑,一一有了答案。
而谢不倾又道:“我此去有些久远,不能时时在京中照料你。若是有任何事情需要人相助,尽可拿着我先前给你的玉令,去西厂之中寻人替你办事,无人敢推辞。”
明棠哪里想的是这些?
她从始至终,想的都不是谢不倾离去之后,她便少了这一棵常青的背靠树,更不曾想,自己究竟要如何寻求助力。
若是从前二人并未心起缘动的时候,明棠兴许还能从旁人的角度想,谢不倾是上京城之中的定海针,若是旁人知道他有事要离开,还要离开这样久,必定要在暗地里掀起波澜。
而如今,她想的只是谢不倾的安危。
明棠长叹了一声:“我哪里会想你不在了便无人帮我的事情,我只是想着,你一个人在外头,总是不如在京中安全。我不知你从前行走江湖究竟有多少仇家,庙堂之中更不乏要取你性命之人,你的根基皆在京城之中,只怕那些人在你离京之后,对你不利。”
谢不倾闻言大笑了一声,只道:“这世上能拦我的人少之又少,不过只是寻常任务,像往常一般随意走一趟就是了,你只在京中多待些时日,等着我回来便是。
你府中事情颇多,若是觉得我不在京中陪你的时候无趣,不如趁此机会,将他们都料理了。诚然如你所言,这起子人的目光大半盯着我,你便正好趁此机会,将你这明府清理门户一番。”
第264章 可不可以不要走
明棠心中虽有些不舍,却也觉得他这话确实在理。
明府之中的人,于她而言一直都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甩不脱又落不下,如今正当时。
只是想到谢不倾要离京,明棠心中虽有不舍,更多的还是挂念。
她忽然紧紧地牵住了谢不倾的手,道:“我不知道你此去要去哪里,我也不多问你那些机密,只有一点,凡事都不如自身安危重要,你要将这一点铭记于心。”
谢不倾看出她眼中的在意,点了点头:“好。”
二人在一起说了一会儿悄悄话,外头便听得有人敲门的声音,想必是那锦衣卫去宫中取酒,已经取回来了。
谢不倾去开的门,廊下已经没见了人影,只瞧见两坛子酒坛放在门前。
他倒是聪明机灵,知道这样的时候不该来打搅。
谢不倾拿着酒坛子转身回来,便瞧见明棠坐在桌案旁边静静地等他。
一开始是她说的要酒水来为谢不倾践行,而如今她的目光却完全不在那她开口要的酒上,只是一直落在他的身上,深深浅浅,细细密密,目光将他包围起来,很是不舍。
谢不倾如今总算得知,百炼钢化绕指柔究竟是什么滋味。
有这样一双眼在身后看着自己,什么人能够逃开这双眼的倾诉?
怕不是连自己要做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再去了,到如今,谢不倾始知英雄难过美人关究竟是何意义——并非是因为美人的美貌究竟如何惊心动魄,而是因为那美人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心上人。
舍不得,碰不了,见了她的目光,也有那样一刻想抛下一切,只在她的身旁。
若非此事确实事关重要,谢不倾也愿将此事抛在脑后,只在她的身边,再不与她分离。
谢不倾便先错开了明棠的目光,只拿着手中的酒坛子,走到明棠的身旁,与她坐在一处:“来,梅子酒。”
明棠伸手揭开了酒坛子上的封泥,果然有浓烈的酒香从其中涌出,这酒的酒气不重,却十分香醇,梅子酸酸甜甜的气息也在其中,叫人心喜。
明棠伸手为二人各斟了一盏酒。
她虽然不馋酒水,但这梅子的味道却着实勾人,如今不是吃梅子的时候,乍然闻到这样的梅香,也引得明棠动了心思。
明棠欲伸手去拿那酒盏,谢不倾却轻轻推开了她的手:“我先饮。”
明棠没什么脾气,虽不知谢不倾怎么忽然要先饮酒,却也只当是这谢大祖宗怪脾气犯了,只好脾气地将手里头的酒盏放下了:“好,你先。”
谢不倾见明棠那模样,就知道她心里头误会了。
他之所以要先饮用这酒水,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事事要为人争先的爱好——即便有,那也不对这明棠。
只是因为这些酒常年放在酒窖之中不饮用,就算皇宫之中的冰窖是整个上京城之中最大最好的,这也难免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说不定有些酒水在贮藏过程之中便出了什么问题。
这小兔崽子的身体最是不好,若是酒水当真变质,即便只是些许,没产生什么有毒的东西,可若是酒性发生了变化,入口喝了这小兔崽子便要身上不爽,到时候反而没趣。
不过只是践行而已,谢不倾虽随了明棠的意,却不想让明棠身上有一星半点的不痛快。
小心翼翼,恨不得将她捧在掌心。
这小兔崽子不懂他的良苦用心,但这也无所谓,谢不倾做这些事情向来不宣之于口——他做这些事情,并不是为了让明棠知道他对她究竟有多上心,更不是为了以此来要挟于她。
他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愿她日日都开心就好。
谢不倾将那酒每一盏都倒出来一些,喝过了,确信酒水并未发生什么变化,可以入口,才将那酒重新斟满杯中,放了一盏到明棠的面前。
明棠捧起了酒。
她低头看着杯中的酒水,有几分出神。
二人所坐的桌案就在窗户的旁边,外头正是今夜的明月。
如今已经不知是几更天了,那月似乎格外高悬,月色也格外清澈,正透过了窗棂的雕花,碎碎地在明棠的酒盏之中,随着明棠的动作轻晃。
酒面的月碎成了片片,夹杂着梅子香气的酒意,渐渐地熏蒸到她的眼前。
虽说这酒还未入口,明棠却觉得自己已经上了头,连眼前都觉得有几分迷蒙。
她举了杯,却不敢抬头,唯恐那眼中的碎碎月色,同酒盏杯壁上挂着的酒液一样滑落。
“早些回来。”
明棠没抬头,自然看不清谢不倾的神色,有些狼狈地抬头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谢不倾却没喝手中的酒。
明棠半晌不曾听到他的声音,禁不住抬起头来,便撞入他的眼中。
他将手中的酒盏放下了,忽然伸手,将她搂在自己的怀中。
他自然察觉到她的不舍,也瞧见她低头的时候,酒盏面上折射一刹那闪过的碎碎泪光。
谢不倾的吻落在明棠的面颊上,将她一直偷偷藏住的泪一点点吻去,喟叹道:“我答应你,早些回来。”
后来明棠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睡着了的。
她只记得自己醉前与谢不倾在一起,她心中离愁别绪许多,那酒水又如同果汁一般,没有半点儿酒意,一想到谢不倾这就要走了,她便克制不住的大口大口地饮下,一杯接着一杯。
谢不倾也劝阻她不要喝那样多,她却没听。
后来昏昏沉沉的,都不知闹到了什么时候,谢不倾的手便覆在她的眼睛上,轻声哄她:“夜深了,你该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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