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被谢不倾就这般按在怀中,正觉得面上无光的厉害,欲挣扎,却被谢不倾一只长指按在唇上:“如此净地,明世子要吵嚷三清清静?”
明棠心中正起疑,从他怀中抬头一望,才望见从视线远处一刹那转过的斗角飞檐。
那斗角飞檐上尽是道家的吉祥瑞兽,尤其明显的,便是条条精巧细致的白龙缠绕在檐角上,钟种姿态,不一而足,正是白龙观独有的“白龙檐”。
白龙观?
“来此处做什么?”
明棠疑惑发问。
谢不倾没答,同她卖个关子:“等你见了,便知道了。”
明棠回想起方才所见的斗角飞檐,料想自己应当是在白龙观的西南角,那儿有一处相对较为独立的宫殿,名曰“太乙宫“。
太乙宫乃是为一位深受先帝宠信的道人所修筑,因那道人的道号“太乙”而得名,前后大大小小的宫殿不少,在整个白龙观之中也很是宏伟大气。
太乙宫在先帝尚且在时香火旺盛,虽不允准庶族进入,士族与皇族倒也可随意通行,前往太乙宫中祈福;
但后来先帝与先太后皆在太乙宫中相继病逝,新帝登基之后便将太乙宫封禁了,作了个供奉之所,不再允准闲人随意出入。
不过这些闲人显然不包括权倾朝野的九千岁,只要他想,这大梁朝还没有地方他去不得的。
谢不倾竟会将她带到太乙宫来?
她从谢不倾的怀中有几分好奇地探出头来,毕竟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她都不曾到过太乙宫中。
传闻这太乙宫修筑花了数百万两国库纹银,其中如何如何金碧辉煌、恍若天宫,这确实是其中一因;
而明棠更对其背后的太乙仙人更为感兴趣——这位道号太乙的道人,能从一个寻常道士,到能够随意出入宫禁,几乎如同今时今日的谢不倾一般受先帝宠信,甚至受封国师的地步,其中必有不寻常之因。
谢不倾看出她的好奇,只道:“想看看?”
明棠便点点头:“不曾来过,也是想看看的。”
谢不倾嗤笑了一声:“总不过就是那些骗人的东西,也不过就是这一座留下来的空园林子还有几分乐趣,你若是乐意看看,便看看吧。”
他口中虽然这般说着,却也是将她暂且从怀中放了下来。
明棠落了地,便跟在谢不倾的身后,心中还想,谢不倾若是对这太乙宫这般不屑,怎生还在这深夜里将她带到这个地方来?
不过男人心,海底针,明棠向来是捉摸不透谢不倾心中在想些什么的。
也许这地方确实不过就是有几个园子,不过也不算破烂,总能看看?
谢大总督的眼光向来是很高的,也许这大梁朝上下也就这一个几乎掏空了国库才修建起来的太乙宫能看看,但也不过就是“能看看”,实际上还是个破烂园子罢了。
她在谢不倾的身后走着,头上皎洁的月色为二人留下一圈朦朦胧胧的影子,明棠见谢不倾的影子在前,就在自己的脚下,趁着谢不倾不注意,以脚去狠狠踩他的影子。
却不想谢不倾耳力好,听得身后的声响有一丝一毫的不同,便知道又是这小狐狸崽子站不住了,又起了什么一肚子的坏水。
正当明棠踩了许多脚之后,谢不倾的声音才从前头响起:“如何,可好玩儿?”
明棠一僵,没想到自己不过就是踩个影子,竟也被这谢老贼抓个正着。
小气吧啦的,连影子都不舍得让别人踩。
明棠在心中腹诽许多,面上可半点不露,只道:“我可不是故意的,不过只是凑巧。”
谢不倾心知肚明,不过是这小狐狸崽子找出来的借口罢了,但她此举着实如同稚龄女郎一般天真可爱,若是她喜欢如此,就随她去踩踩吧,他也不大在意则个。
若是被外头的那些人知晓,恐怕眼珠子都要滚落下来了,要知道这位爷最是厌恶旁人做这些偷偷摸摸的小事儿,便是对他有半点不敬,即便只是影子,兴许还不是故意的,他也是要动怒的。
可见这位爷,也不是不会宽容体谅人,只不过要看个对象罢了。
谢不倾说罢之后,也不曾再提起此事,他在前头引路,又恰巧今儿穿了的是一件淡色的氅衣。
今夜的月光着实亮而皎洁,他一头青丝墨发都好似落了满头的霜华,身上的白衣也几乎是与月色溶在了一起,明棠乍然抬头望他,映衬着这白龙观之中十步一景的景象,他几乎如同化羽登仙的仙人一般。
这个时候,又是白龙观之中的禁地,左右几乎都看不见半个人影,寂静地没有半分声响,明棠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恍然间以为他是那月华化为的灵精,引着她在这月华路上而行,好似下一刻便要踏入那天穹之上的月宫之中。
景色极美。
明棠是会怡情入景的性情,见这般景象,慢慢地也只沉醉在这一片人间仙境之中,好似忘却了往日里的那些沉重包袱。
待她终于从景色之中回过神来之时,仿佛有些明白谢不倾为何会在这样的夜里将她从镇国公府之中带出来。
离开了那样的深深宅院,有那样一刻,明棠才觉得自己是在做自己。
她凝视着谢不倾背影的目光之中带了些不自知的温柔,心中又是轻轻一跳。
也不知究竟在那样的月色下走了多久,谢不倾与明棠好似越走越深。
谢不倾带明棠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应该是走的太乙宫附近的侧门,明棠跟着谢不倾走了这许久,终于远远窥见月色下庄严肃穆的朱红大门。
那大门上落了好几重的锁,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所在。
明棠往深深院墙后看过去,便瞧见那院墙后头好似是几座宫殿,正巧今夜的月亮大如银盘,就恰巧那般悬挂在一座比一座高的神宫之后,更是将这般场面衬托得极为震撼人心。
明棠思索,在这太乙宫中能够有这般规模的宫殿,以此规制来看,应当就是当年太乙道人当值的太乙正宫,昔日他被先帝封为国师之时,便一直都居住在那正宫之中。
相传也是太乙道人算出的先帝与先帝皇后二人荧惑守心,命不久矣,特意将他二人从宫禁之中挪居到这太乙宫之中,太乙道人日夜以自己的道法神通为先帝与先帝皇后祈福诵经,将自己的毕生心血都搭进去一半。
明棠也听说过那些传闻,经不住问道:“都说起当年太乙道人从小得三清神通,容颜不老,长命百岁,即便是古稀之年,也不过如同少年人一半容貌,童颜鹤发,一身仙风道骨,可有其事?”
传说之中,太乙道人为了挽救帝后二人,甘愿将自己浑身的血脉都用以做法,多年的道法修为此功亏一篑,再也不能够维持鹤发童颜如少年一般的模样。
但可惜是人力终究无法与天争胜,即便太乙道人付出这般良多,宿命却难以改写,帝后二人仍旧相继去世,那位可怜的小皇后腹中甚至还有已经九个月的太子。
此事之后,太乙道人便自责不已,只怪自己学艺不精,没能够成功为帝后二人逆天改命,遂在帝后二人合葬之后,便辞去了自己的国师一职,云游四海去也。
谢不倾却好似从来不大信那些,面上有些轻嘲之色:“不过就是些人云亦云的故事,你还相信那些?若是太乙当真有那逆天改命的功夫,也不至于如今还在为了维续自己的性命,到处东躲西藏。”
明棠闻言,见谢不倾似是十分了解之意思,忍不住多问了两句:“此话何解?”
谢不倾本不欲多说,但见这小兔崽子似乎对这些事情十分感兴趣似的,他便也只好提了几句:“太乙道人本就是江湖中人,他能够永葆青春,自然是因为他与飞云一般,修炼了一些对应的功法,却绝不是什么在世仙人。”
“他若是真是什么仙人,便不会因为那些凡尘俗世的名誉,留在这世间做什么国师。更何况所谓的自责辞去国师一职,此事更是无稽之言。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只怕帝后二人的生死牵连到自己的身上,寻个由头潜逃罢了。”
“若要将话说得再不好听些,世人为何总是将他与我相提并论?我二人,一个是国师,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宦官,分明不该放在一处,可见世人眼中也心知肚明,知晓他之所以来此,不过也是与我一般,皆是为了那权倾天下的欲望罢了。”
谢不倾不大在意的模样。
明棠见他样子,心中却也理解。
谢不倾是从来不信命之人,他素来只相信自己的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从不信那些道法春秋云云。
明棠实则也不大相信这些,她说起也不过只是此情此景,随口提起那些人人都知道的传说,见谢不倾不喜,也不再多说,只是换了个词儿,忽然说起:“若是如此,实则人人都猜测当年的帝后二人死因蹊跷,是否与这太乙道人有何关联?毕竟按照大人之语,我倒甚至觉得他这般所作所为,更像是畏罪潜逃一般。”
谢不倾闻言,兴味地看她一眼:“你如此想?”
明棠有些无谓地耸耸肩,道:“我也却并不大相信这些,若将事情脱去那些神神道道的外衣,我反倒觉得里头尽是阴谋诡计。”
“此话怎讲?”谢不倾难得有了些兴致。
他打量着那隐藏在重重院墙之后的太乙宫,即便是这十几年不曾有人在其中住着,这恍若天宫一般的去处也丝毫不曾褪色。
如此人间仙境,也当真藏着那些不可告人的污浊?
而明棠的目光也落在上头,虽不知谢不倾将自己带到此处来的用意究竟是何,但是既然他想说说此事,明棠在他面前也没有什么不敢说的。
她直接便说道:“当今太后携子上位,却终究名不正言不顺。虽说太后诞育下的确实是先帝长子,但是大梁朝立朝以来,便从来都是立嫡子继承大统。若是当时的先太后顺利诞下腹中的孩儿,便是板上钉钉的嫡出贵子,怎轮得到今上?”
“如今的太后在当朝虽然受宠,但据我所知,先帝并无动摇大统,挑战祖宗之意。既然如此,若是杜太后有那争权夺利的心思,首要对付的便是已然怀有身孕,即将临盆的先太后。一旦嫡子降世,便必然是按照祖宗之礼,上玉碟立储君,杜太后如此喜好权势之人,恐怕由不得此事在眼皮子底下发生。”
明棠虽对庙堂之事并无兴致,却不代表她不懂这些。
杜太后若是安分守己之人,怎会带着小皇子上位之后便垂帘听政?
宗室之中并非无人,甚至同样有那正当壮年的王侯将相,按照祖宗礼法,若是帝王年纪尚小,可在宗室之中提拔大臣为辅国公,甚至还可在直系的皇族之中选择王爷为摄政王料理国事,直到幼帝长大,能够独当一面为止。
但杜太后却并未选择如此方法。
她偏偏就要垂帘听政,以女子之身踏足朝堂,搅弄风云,在小皇帝已然长大之后仍旧不肯放权,直到小皇帝自己在暗中扶持上了谢不倾,以谢不倾在他与杜太后之间斡旋博弈,才终于将亲政之权握在自己手中。
直到如今,杜太后依旧在宫禁之中与小皇帝有些分庭抗礼之势,便足够说明,杜太后野心勃勃,绝不肯轻易屈居人下之人。
如此之人,对彼时之局势毫无动作?
明棠半点不信。
谢不倾知道她聪慧,却不知她一个素来不插足朝堂之人,竟会将事情猜得如此八九不离十。
他点点头,道:“你说的果然不错。”
明棠见他这般与自己谈论政事,很有几分不大适应,随口说了一句:“若是当初先太后腹中的皇子能活着,这世道又要变天。”
引来谢不倾面上讥诮一笑。
第259章 主动吻他
"魏家和先太后的母族,既保不住先帝也保不住先太后,便是太子活着降世受封,他们对太子也没有多少支撑之力,必定是斗不过当年身后有五姓支持的杜太后的,并无什么分别。"
谢不倾抖了抖自己的衣袖,言语之中有些不屑之意。
他对魏氏皇族素来没有什么尊敬之意,明棠对现今的几个魏氏子弟也并无多少好感。
小皇帝魏宁猜忌多疑,已死的魏烜好色风流,便是有个魏轻与他那些同宗室的兄弟大有不同,却也与他老子景王十分不对付——景王便是当年杜太后能够携子登基的最大助力之一,魏轻与谢不倾关系匪浅,可见他对魏氏皇庭也未必有什么心意在。
其余诸子,无论是人才还是背后的势力都不足,离皇位太远,不足为道也。
思前想后,果还是谢不倾口中之语有道理,如此一滩烂局,便是太子活着,也未必会有什么改变。
明棠便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谢不倾亦是笑了一声:"如此良辰美景的好时候,提那些晦气东西做什么?"
他望了望里头的太乙宫正宫,道:"可想进去看看?虽不过是个什么破旧园子,却也有些人打扫着,初一十五也要放人进来供奉,还有几分姿色可赏。"
明棠本就是顺谢不倾心意而来,可去可不去的,既然连眼高于顶的谢大总督都会说里头"有几分姿色可赏",想必确实是有点儿可取之处,明棠随口答道:"随你的心意就是了,本就是跟着你来的,若你觉得里头尚且还能够看看,我便也看看。"
谢不倾闻言,心中微微怔忪,却不知道一股子从哪儿来的隐秘欢喜浮上心头。
他听过那样多的好听话与恭维话,没有一句能够入他的耳,但如今听明棠如此说起,一切都随他去,若是他想,她便去看,竟叫他很有几分难得的欢喜。
"好。"谢不倾眼里有些笑容。
明棠已经拾阶而上,走到了那层层锁住的大门前,轻轻地碰了碰十几层的镣锁,道:"锁得这样死,咱们还是如同往常一般,翻墙进去罢?"
谢不倾跟着她的步伐过来,从她的身后伸出一双手去,温热的气息扑到她的耳边:"你都说了,往常都是翻墙,这一回若是还翻墙,又有什么新意?"
他这般动作,明棠几乎是整个都被他圈在了自己的怀中。
他身上有淡淡的冷檀香气,明棠早已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十分熟悉这冷檀香气的味道,不由得有些放松,半依靠在了谢不倾的怀中。
"既不翻墙,难不成要将这些锁都直接劈开了去?"明棠同他玩笑。
"就不能想些好的?这天下的去处,除了人力所不能够之处,还会有我拿不到的钥匙?"
谢不倾轻轻地在她面颊上落了一个细碎的吻,指尖不知何时已然变出一串钥匙。
银色的钥匙在月光下很有几分光辉,明棠不由得侧身去看谢不倾。
他的面庞就在明棠身侧,略微一侧头就能够看见谢不倾的侧脸。
刀刻神凿的面孔着实如松似雪,尤其他轮廓鲜明又幽深,微垂下眼看着指尖钥匙,眼神之中略微透出几分漫不经心来,着实如同那画卷上的仙人一般。
明棠不由得看得有些痴了。
她心头有些发热,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
也许是今夜的月色太美,叫她的心门也好似笼罩上了月色,朦朦胧胧,难见真容;
也许是他与她离得太紧,叫她从前覆着的坚冰与枷锁尽在融化,于是她心意松动,摇摇欲坠。
也许是过了这样许久的拉扯与纠缠,她在催眠术与鸣琴的劝说下,心意终究还是失守,最终被他洞察了一切。
既然如此,人人都知道了,那还压着做什么?
明棠回忆起在催眠术之中,身为那青丘小帝姬的时候,是何等一个随心所欲、想做就做的性子——她也曾羡慕过,也许是小帝姬的出身那样无忧无虑,所以养得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性子,心中有什么念头,便从来无惧付出努力去追逐,她也想要那般心无顾虑。
而如今,谢不倾就在身侧,明棠忽然觉得,即便她不是小帝姬那样可以随心所欲的出身,却也知道自己的心意,她的心意已然如此,她就是顺应自己的心意一回,放纵一回,又有何不可呢?
在潜意识里,在梦里,在许许多多次心意失守之后又苦苦压抑的夜里,她已然克制了太多次。
到如今,她忽然再也不想克制了。
明棠忽然凑近了一些。
明棠分明听见自己雀跃的心跳——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便足以说明,此乃她心意所向,因圆心中念想,才有如此反应。
她再无任何芥蒂。
身如此,心也如此,那便是做了,又如何?
而谢不倾习惯了这般贴着明棠,即便什么也不做,也爱看着小狐狸崽子被自己的亲近撩拨得无所适从的模样,只觉得在她那时常空洞冷静的面上能看到些别的神情,他便已然觉得满足,从未期盼过旁的。
却不想自己正凝神看着手中的钥匙,一把把地将那些锁头尽数解开时,怀中的小兔崽子却什么也没说,不曾躲开,也不曾挣扎,而是静静在他怀中,甚至依靠于他——谢不倾还不曾想明白,面上却不知被什么轻轻抚过了一般,一点点柔软又温润的触感。
谢不倾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中不受控制地起了涟漪,随后就泛起滔天巨浪,甚至连手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是她将轻轻的一个吻,落在了他的面颊上。
这是明棠与他纠缠在一起这样久以来,头一回主动亲近于他。
即便与他如此这般、活色生香也不只一回两回,这却是她头一次在如此清醒的情状下,既不受情欲情毒的驱使,亦不是被他被迫带上浪潮的巅峰,只是出于自己的心意,如此倾身过来,在他的面上也落下一吻。
他侧过头,正好与明棠躲闪不及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她还是脸皮有些薄,不敢与他对视,匆匆忙忙与他看了一眼,这时候便如同往常一般,要挣扎离开他的怀抱了,一边还欲盖弥彰地寻些她素来不知道说的由头:"……离得太近了些,我无意之中碰到的——别看我,不过是不小心的,怎好似我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谢不倾见她面上红霞,身后是这红墙绿瓦,再随那屋檐角边漏下来的些许月光,读懂她每一个动作的欲盖弥彰,听懂她话语之中每一句心虚欲退。
他心中的巨浪忽然一下子平息,再瞬间成心海之中灼烧的一片火。
他指尖那些还尚未开完的钥匙,就这样从他的掌中落下。
"叮当"的落地声,钥匙在地上碰撞出种种清脆的声响,将明棠一声浅浅的惊呼声藏入其中。
再没人管那钥匙。
谢不倾再没管那只开了一半的门,他将怀里的明棠转了个身,逼着眼神躲躲闪闪的小狐狸崽子与自己对视,又是一步上前去,将明棠压在了门板与他的怀抱中间,眼中如同沉了满目的星河:"当真是不小心的?"
明棠被他的长指桎梏住了下巴,只能微微仰起头,与谢不倾对视,坠落他满目的星海之中。
"……"明棠还想说她那蹩脚的借口,便见谢不倾俯身而下,将她所有尚未说出口的理由都吞入口中。
"你同我之间,还需寻什么借口?"
谢不倾早知道明棠的心意。
在她那样性情的人,却始终对他有半分忍让之时,便知——也许她最初确实是畏惧他的权势,可到了后头,分明就能在她的一举一动之中读懂渐渐而来的依赖;
在她那样冷淡的目光,在看他的时候始终藏着些暖意的时候,便知——他在催眠术之中,曾说过他是认得明棠的眼的,那时候他便并未撒谎。
这一生一世,也恐怕只有一个明棠会那样看着他,目光细细密密的,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身上,却又要遮遮掩掩的,不肯承认半分。
谢不倾早知道她的心意,她便是半句都不说,谢不倾亦知道她的心意。
所以她与他之间,又何必需要那些欲盖弥彰的借口?
谢不倾在唇间交融之中,喑哑着嗓音,抛出如此一句。
"兴许你当真是不小心的,可我从来不是。"
谢不倾从未像是今日这般凶猛而来,几乎是容不得明棠半点退缩,步步攻城伐地,逼得明棠胸中的气息被他掠夺一空。
明棠被他吮得头昏脑涨,又听闻他这般话语,只觉得脑海之中一片嗡然。
他从来不是不小心的?
那便是故意如此,随心意如此。
好似有什么在脑海之中一瞬间炸开了烟火,像是小年夜那一夜,被谢不倾拐带至不知名之处,同他在小楼顶看了那一夜的鱼龙舞一般,满心都是璀璨。
胸中的气息被掠夺,她的意识也好似随着被气息一同被搅和得一团乱糟糟的。
因不能呼吸而起的晕眩感如浪潮一般席卷而上,而明棠却不曾闭上双眼——她看着面前谢不倾的脸,见他那足够颠倒容华的双眼已然阖上了,长睫安静地在他的眼下投上一圈儿阴影。
他面上瞧不见半分急色的情欲之色,即便闭了双眼,也只可见情深。
月光斜斜地照进来,将谢不傾一整个都笼罩在其中。
明棠在门前屋檐下,蒙了一身的晦暗,而谢不倾却满身踏月,照进她的眼底。
正如同那一夜在驿馆之中,她被人下了情药,满身都是火,跌跌撞撞,终于撞入他的怀中。
那时候她浑身都是晦暗,不过是一介从前世归来的孤魂,后路是回不去的前身,前路乃是满京城的虎豹豺狼,她身前一个人都没有,也瞧不见半分希望与期许。
而谢不倾在她面前,朝她伸出了手,就好似将她从刚刚醒过来的惶然不知归处中扯了出来,将她从这一片晦暗之中,重新拉入这红尘之中,见一切都如同空白画卷一般展开着色。
明棠心中一下子砰然作响,满心的心跳都乱了。
也许是今夜的白龙观之中太过安静,她从未这样清新地听见过自己的心跳声,听见自己的心动,听见自己的心意。
一跳一跳,何等坚定又执着。
于是明棠终于知晓,原来自己早不知道在何时,心中便有了个红衣灼灼的身影。
那身影早已经与她的心在一处,无论她是认或是不认,皆是她早动了的心意。
先前是谢不倾推着她,按着她在门前呆着,而如今明棠一步前行,推着谢不倾后退。
谢不倾有些惊讶,却也不问她究竟要如何,只是纵容地随着她的步伐退了几步。
于是二人便都在那皎白的月色下,如雪一般地淋了满身。
那一夜,是谢不倾接了她的手,应了她的请求,救她于万丈水火之中,见外头的月色如许,照亮她的前路;
而如今,是她推着谢不倾,主动从这门的阴影之中走出,走入这一地的雪白月光之中。
她愿与谢不倾同见这一身月光,从始至终,再不变更。
明棠在月光下深深地看着谢不倾,见他那在月色下不染纤尘的面目,第一次这样深深地凝视着他,愿将他这般形容深深镌刻心上。
谢不倾不曾睁眼,未曾见她这深深目光。
但不见她的目光,谢不倾也知她睁开的眼,知道她始终落在自己面上的目光。
谢不倾从未觉得这太乙宫有什么好处,他此生曾在这里许下的三个心愿,前两个都不曾灵验。
他也曾有信奉天意之时,也有相信道法能够逆天改命之时。
他也曾祈求,却无一灵验;在知道自己不过是被愚弄在局中之后,他更是嗤之以鼻。
但如今,竟也有一愿灵验。
然而他却知道,这不是太乙宫的好处,是他心心念念,虔诚守望,才终于得来的因果。
他的长指就搭在明棠的脖颈上,明棠分明能察觉到,不只他的唇舌强硬不退半步,连他的指尖也下意识地收紧。
可谢不倾好似意识到了什么,控制着自己手上的力道,轻轻地顺着她的脖颈,抚弄至她的下颌。
到了这时,便像是将她整个脸都捧在掌中。
谢不倾见她面色都涨得通红,终于舍得将她松开些许。
"笨。怎生这样多次了,却还不曾学会呼吸?"
明棠扁扁嘴——这样的事情,她去哪儿学去?
第260章 吻你万千,再吻你万千
谢不倾捏捏她的下巴,见她那有几分不服气的模样,唇角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怎么?说你,你倒不服气?"
明棠看着他,不说话。
谢不倾便低头以额头碰碰她的额头——这番动作叫明棠想起来自己幼时,回回心中悲痛难以自已的时候,鸣琴都是这般安抚自己的。而如今换了谢不倾在身侧,不曾安抚她惊起涟漪的心绪,反而叫她心中的涟漪愈发泛起涟漪。
谢不倾还要逗她:"学不会,可要多加练习,可要我……"
他原本是想逗一逗明棠,如同往常一般看小狐狸崽子被自己撩拨得不知该如何自处的模样。
却不想他剩下的话还有半句,便消失在了柔软的唇舌下。
往常只会被他欺负得不知怎么办的小狐狸崽子,如今却在这满头的月色下,踮起脚尖,双手搂住了他的脖颈,青涩却又坚定地印上他的唇。
谢不倾的瞳微微睁大了些,待反应过来之后,眸底便只有星星点点如烟火般璀璨的笑意。
明棠此生兴许是第一次这般大胆,她怀揣着今夜之中饱胀的心意,鼓足所有的勇气,倾身上前去,在她的心上人、眼前人唇角落下一个吻。
因实在羞怯,她连眼都不敢睁,谢不倾垂眸便能看见她因紧张不断颤抖翕动的长睫。
谢不倾将她深深拥入怀中,捧着她的脸,加深了这他二人之间头一回这样心意相通的一个吻。
明棠察觉到他温柔的迎合,不像是方才一般,步步都只为将她逼到自己怀中,而是如同交缠缠绵的烟火,与她胸膛之中砰砰跳的心意一起,一同交缠升空;
又如同在水流漩涡之中下坠的相缠水草,一同往心意翻腾的海底坠落,见彼此心中的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