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无霁的口鼻之中不断有鲜血涌出,巨大的力量将他的意识都冲散得七零八落。
如今他也顾不上这许多了,直接吐出一口鲜血,大声念诵起密宗大法师教给他的符咒。
但明棠要杀他的心已决,几乎是将全身的力量都汇聚在了那一道诛仙诀之中,巨大的罡气顿时从几人中间爆发出来。
她看着封无霁狼狈的模样,眼中没有半分方才动摇的情意:“我倒要看看,是你保命的口诀更快一些,还是我的手更快一些!”
谢不倾在明棠身后,始终以半掌将明棠护在自己怀中,以保她不受这罡气的侵扰。
而他面上的面具,已然被这罡气吹拂成了碎片。
明棠忍不住抬头去看,待看清他的容貌,心中只有一种“果然如此”之感。
青年人,果然与原主记忆之中,当年在花灯会上惊鸿一面的少年人一模一样。
好似也并不十分意外,她只笑道:“确实是你,不是他。”
若没有这青年人在,但看封无霁,封无霁的皮囊确实优越;
但若有了这青年人,封无霁的相貌虽与他千般相似,却始终不及他身上那飒沓如流星一般的潇洒开阔之气。
虽然不知道二人的容貌为何会如此相似,兴许也是什么阴差阳错、数不清的缠缠绕绕,但明棠已经不在乎那些了。
如今眼前已有当年真正的心上人,明棠对封无霁,更不再受原主的半分情绪控制。
“怎么?看花了眼了?”青年戏谑一笑。“是认得我,还是不认得我了?”
明棠打量了一番青年人面具下的模样,记忆之中确实觉得熟悉,自己的心中深处却并不觉得熟悉,可见自己恐怕是不认得这副皮囊,恐怕也不是那人的真实模样。
她唇边有些笑意,诚心道:“你更好看些。”
谢不倾却勾唇一笑:“你这夸的可不是我,你可没有认出我是谁来。”
这话意味深重。
明棠脑海之中好似被一把小锤子敲了敲了一般,之前在心头一直浮现的疑惑如今又一下子冒了出来,她脱口而出一句:“你这话说的,倒像是你认出了我来一般?”
这般话说出口,那边的封无霁再是没反应过来,这会儿也知道了,面前这二人,皆不是原主。
而明棠此刻又皱着眉头埋怨他:“你这样贸然行计,也不曾与我商议,若我当真信了你是要以我来威胁于他,我对你动手,你要怎么办?”
谢不倾笑着将她搂到自己怀里来,讨饶一般的:“不会。便是你什么也记不得了,也不会对我动手。”
牙酸,肉麻,围观群众个个牙疼。
而封无霁听了,心中更是心跳如雷——他们这样说起,那他们会是……
封无霁脑海之中顿时跳出一个答案,目眦欲裂,顾不上自己四肢百骸之中传来的、快要被明棠手中气劲搅碎经脉的疼痛感,只是回头看着呆呆站着的姜思绵。
她被她下了法术,听不见声音,却能看到这一切,焦急得满眼泪花,口中不断喃喃道“夫君,夫君,这可如何是好……”
她好几次都想走上前来,但却知道自己的实力与明棠谢不倾二人着实有天差地别,便也不敢再上前来,只能这般站在原地,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封无霁再这般看,好似忽然体悟过来什么。
不,阿棠不是这样的。
阿棠总是身娇体弱,却从不会坐以待毙。
她再是弱小可怜的时候,也从来都会去寻最好的法子,而非如此,只顾着流泪。
他,怎生不曾认出来!
封无霁猛然一下回头看,便瞧见谢不倾将那青丘的小狐狸崽子拢在自己怀中,好声好气地哄她:“好了,此事就快了了,你没认出我是谁来,也不打紧。”
那在旁人眼中何等杀星煞神一般的人物,如今低下头来,珍而重之地在她发顶落下一个吻:“你不认得我,我认得你就是了——无论你是什么模样,我都认得你。”
封无霁如遭雷劈。
听此话来说……那么这位青丘的小帝姬……是——
正是他痴恋多年的阿棠!
他方才一直游刃有余的嗓音,此刻终于有了几分癫狂的沙哑:“谢不倾!你果然早知道!”
他本就受明棠的诛仙诀影响,经脉寸寸碎裂,如今心神大动,口中顿时喷出一大口鲜血。
鲜血斑斑驳驳地落在他的胸襟前,他却顾不上那样多了,只是死死地瞪着谢不倾:“你将我的阿棠,还给我!”
谢不倾只一笑:“封仙尊,我可问过许多遍了,是您自己选的。”
是你自己选的姜思绵,这样多次。
你自己选的,莫要后悔。
第250章 谢不倾,是眼前人,是心上人
封无霁不愿见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上出现谢不倾的神情,又见窝在他怀中的小帝姬从始至终都不曾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怒火攻心,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诛仙诀的效用强大,他根本抵制不了五脏六腑之中传来的痛感,却也顾不上去呼唤那始终毫无反应的密宗大法师将他从这里拉出去了。
方才还高高在上的封仙尊,如今因为疼痛不得不蜷缩在地,那张清冷出尘的面上尽是自己喷出来的血污。
他却也顾不上自己的狼狈,而是看着那明明近在咫尺的烈烈红衣,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企图将那一团红衣抓在掌心。
但谢不倾抱着明棠便是一退,高高在上俯视着封无霁的模样,像极了看着一只在地上苟延残喘的蝼蚁。
封无霁心中更是钻心的痛楚,不知究竟是心中疼痛还是身上疼痛,一直压着那快要从喉咙之中涌出来的鲜血,含着嘶哑却又歇斯底里地喊明棠的名字:“阿棠!”
明棠没看他。
此时的封无霁心中的后悔几乎能将自己吞没。
为何他不曾早一点意识到,谢不倾这狗贼怎会轻易被糊弄?就算是密宗的催眠术,也未必能留下他。
谢不倾那般人,素来是不会给谁什么好脸色的,而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逗弄一个素未谋面之人,方才竟然肯让自己选一个答案——如此这般,并非谢不倾性情变了,而是为了在他选好之后羞辱与几,要让自己尝一尝如今悔恨至极的痛楚。
催眠术之中被篡改的记忆会带到现实之中去,这才是封无霁为什么苦心孤诣选了密宗催眠术的缘故——她会记得,自己曾与他在催眠术之中恩爱无比,刻入骨髓,等到来日在现实之中再相见的时候,她也会如同催眠术之中一样爱上自己。
封无霁所求一切早告知了那位密宗大法师,又有拉则在手威胁于他,他定然不敢造次,只会将催眠术做得服服帖帖的。
封无霁怎么也不会想到,因为谢不倾的同行,与他执意要进入其中,整个本来就满是漏洞的催眠术更是摇摇欲坠,明棠的意识并未如约到达按照明棠量身定制的姜思绵身上,反而在另外一个原本无关紧要的女配角身上。
封无霁从未想过姜思绵不是明棠,她明明生了一张与明棠一模一样的面孔,对他更是那样的全心全意,这正是封无霁对密宗大法师的要求,全然不曾多想一点。
谢不倾看他一眼,见他那般悔恨,心中只觉得快意,乖戾地勾勾唇角:“如今这般悔恨,可谁也不曾逼着你去选姜思绵。”
他边说着,又边要朝明棠那一双毛茸茸的狐耳下毒手。
明棠不肯,一爪子挠在他脸上,他也只是微笑着将明棠的爪子按回自己怀中。
他对她的纵容实在可见一斑,而封无霁看着明棠那灼灼然有生气的模样,只觉得嫉妒得要发狂——阿棠在他身边,什么时候有这般模样?
因着那些血仇,那些恨意,那些被搓圆揉扁践踏的过往,她的面上只有肃杀与沉静,见不着半点儿女郎的朝气,他费了那样多的功夫寻到密宗的大法师构筑这一切,终于也能瞧见阿棠无忧无虑的模样,却只为他人绽放,一切皆为了谢不倾做嫁衣?
封无霁狼狈地闭了闭眼。
阿棠……
若是重来一次……
不,没有重来了。
封无霁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他在记忆之中反复地羞辱、践踏她,亲手将她从自己的身边推离,只为了选姜思绵这个赝品。
封无霁越想越急,心中更是气血倒流,鲜血不断从眼口鼻之中涌出来,将他的视野都染得一片鲜红。
但他还是一下子睁开了眼,摇摇晃晃地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站起来,执拗地看着明棠:“阿棠,是我错了——但你瞧我这般护着她,正能证明我心中心意,我心中是有你的,才会这般执着于她。”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话究竟能起多少作用,但是他若不说,便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明棠听得烦闷,皱了眉头,一下子埋头在谢不倾怀中,权当给自己遮挡噪音了,始终不为所动。
封无霁更痛,他已然没有更多的力气维持住自己抬起头看明棠的身形,只能瘫倒在地上,任由那七窍之中流出来的鲜血将自己整个面庞弄得血腥狼狈,口中仍旧在道:“我……我是当真心中心悦于你……不比他少……否则又怎会?”
“谢不倾,你敢说你自己,就问心无愧吗?”
谢不倾笑了一声,正欲回答,却见刚刚一直埋头在自己怀中的小狐狸崽子一下子探出了头。
她的狐耳有些恼火地抖了抖,只道:“你问他,那我还有话要问你。”
她从谢不倾怀中探出头来,谢不倾也不拦着她,就这般将手放在她的发顶轻轻地揉着,对她何等纵容。
封无霁听见她的嗓音淡淡传来。
“封无霁,你连我都认不出来,又有何理由敢说你心悦于我?敢说你不比他少?”
“我虽不知你二人究竟是谁,但同样是换了容貌的情形,他从始至终都认得我是谁,这才会从一开始便接近于我,你却认不出来——只为这一张面皮就护着那人,你究竟是心悦我,还是心悦那张脸,这个问题你是否想过?”
“还是说,你心悦我,却认不出我的脾性,看不懂我的情绪,瞧不见我的双眼,只会被一张一模一样的面皮蒙蔽——那你又谈何说是心悦于我?”
明棠三连问,一句接一句,句句辛辣,封无霁全然无法反驳。
他默然,回应不了。
实则他从未想过明棠会换了一张面孔在他的身边,他也从未想过身边的姜思绵竟不是明棠,甚至没有看出那些如今看来十分拙劣的蛛丝马迹——但如今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又怎敢说那些蛛丝马迹拙劣?
再是拙劣,他也确实未曾发觉不对。
封无霁反驳不了,于是词穷。
可是秋后的蚂蚱心中也想着蹦达一分,他还是不死心地说道:“那也足够说明,我是一心认定于你,从未有过他人。他谢狗,有我半分用心?”
明棠都还不曾开口,抖了抖耳朵真要说些更辛辣讽刺的话,谢不倾便已然冷笑一声,说道:“封仙尊怕是忘了方才自己说了什么吧,这满堂的人可都听见你如何哄骗棠棠儿,说出那般冠冕堂皇的大话,如今竟然还敢说这些。论用心,你不及我十分之一。”
“你胡言乱语,你要说你自己用心,旁人自然不能说什么。但世间情爱,合该以自人本心为主,阿棠心中是否有你,若她心中无你,你再是胡言乱语也没用!”
封无霁喷出口中一口血沫子,直直地盯着谢不倾。
明棠本不想同他再说什么,但听得他这般话,轻蔑地笑了一声。
谢不倾心中似有所感,低头去问她:“棠棠儿,笑什么?”
明棠不肯说,只摇摇头。
谢不倾便软下声音来哄她开口:“此处并非我们常在之处,你说就是了,还怕他不成?”
明棠看着他的脸与封无霁一模一样,顿时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一下子将他从面前推开了,只道:“对着你这张脸,我着实说不出口。”
封无霁的目光落在谢不倾脸上,更是一僵。
那是他的脸,阿棠却生厌。
谢不倾长叹了一口气。
他的手指落在自己的额间,轻轻一点。
霎时间,那原本属于封无霁的容颜,竟如同画皮一般慢慢消退,转眼之间,便露出另外一张风流绝艳的面孔来。
明棠不知怎么形容他的面孔,只想若有谢不倾在场,便是这漫天风雪,奉祝神宫,皆不如面前人半分风流绝世。
修真者多灵气飘逸,如今他身着这般宽袍大袖,浑身气力勃发,更显器宇轩昂。
明棠见他样貌,虽半点儿记忆不曾浮现在脑海,心却狠狠一跳——她必然是认得这副面孔的。
“如今能不能说了?”
谢不倾含了点儿笑,手指搭在明棠的耳后,轻轻地揉了揉。
明棠察觉到有些微微的痒意,可是见了这张面容,以及她心中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她便知道,当初她的推断并没有错。
她有一心上人。
不是封无霁。
亦不是顶着封无霁面孔的“少年人”。
是如今将那些假象都脱落下去后,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没有那些爱恨纠葛,明棠的心意自然是勃发灼热的——也许也是受这副身躯的原主影响,她那样蓬勃热烈,于爱上没有半分隐瞒迟疑,当年“她”会为了惊鸿一瞥的少年人追到这里,心甘情愿地为封无霁当牛做马:如今的明棠,也会为了自己心中的心意,再不守口如瓶。
她眼中有了许多欢喜,是下意识的,是发自心底的。
是脱去了那些在现实之中的所有记忆,一切都不再能将明棠束缚其中。
青丘小帝姬惊鸿一面,敢为了心上人独自一人远赴修真界,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明棠亦会为了她的心上人,忘却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她还未开口,笑意便铺满了眼底,即便面上有一层淡淡的痒意不知从何而来,她也顾不上那些了,只是勾起了唇角,踮起脚尖来,在谢不倾的唇角印下一个吻。
她的声音虽小,却清和而坚定,含着雀跃的欢喜。
她看着谢不倾,道:“他说,我心中没有你。”
“他说错了。”
谢不倾其实对她想要说什么心有所感,却不曾想到她这般不肯将心意宣之于口之人,如今竟也这样大胆。
青年人从未有些这般被巨大的欢喜冲中心头的时候。
他发愣地眨了眨眼,轻声道:“什么?”
明棠大抵是有些羞赧,本不想再说,可想起封无霁还在一边看着,她还是说道:“我心中没有他。”
“我心中有你。”
封无霁抬头看去,正好看见那一幕。
从前那在他的身边,永远只会冷着一张脸,将所有人都拒之千里之外的阿棠,如今看着谢不倾,眼底都好似落满了温柔的星光。
谢不倾的手指在她的耳后轻轻点了个小术法,她的面上便同样开始变化。
当她的话音落在“我心中有你”那一句句末之时,属于她的面孔正好重回她身。
那张面孔在她的身上,与她的眼神契合在一处,才是真正的阿棠——那边的姜思绵,又哪能比得上她半分?
可笑至极,痴恋她这样多年,到头来还不及一个半路杀出来的谢不倾!
封无霁一口鲜血猛然喷出,不知怎的,忽然昏死过去。
谢不倾瞥他一眼,正欲动手直接将他了结了,却不想山摇地动,周遭整个世界都似乎被火点燃的画卷一般,迅速坍塌褪色。
封无霁的身影已经开始淡化,就连他与明棠的身形也开始渐渐透明,他的攻击还是如同之前一样,能伤他,却不能杀他。
明棠环视周围一圈,见着这般天塌地陷的古怪景象,心中微微一惊,却很快反应过来——即便她还是不曾恢复记忆,也猜到大抵是困着她的这一切正要消失。
她意识到自己也在慢慢消失,便拉住了谢不倾的衣袖,抬头看着他,嘟嘟喃喃的:“也不知怎的,竟也会看上你。我什么也记不得,但就是这一会儿也能看出来,你实在油嘴滑舌,又惯爱欺负人,若是出去之后,你果真还是这个德行,我就是心里有你,也不要和你一块儿了。”
小小女郎,乖乖巧巧,谢不倾闻言失笑。
但她又道。
“但谢不倾,至少于此刻,我可确信,我明棠,心悦于你。”
她也不记得他的名字,倒只记得封无霁喊他的时候,于是她也这样喊他。
谢不倾,是眼前人,是心上人,从未改变。
谢不倾其实还从未见过明棠身着女郎服饰的样子,但如今这一身美极了的烈烈红衣他也无暇欣赏,目光只落在明棠的面,明棠的眼睛上——她眉间的朱砂痣鲜艳欲滴,她的唇也鲜艳欲滴,那一双往日里都带着层层云遮雾绕,将所有心事都藏在眼底的眼,如今澄澈得没有半分迷惘。
她的眼底,都是心意。
兴许并不如他一样如山似海,却也星星点点,如同星汉漫漫。
但星星之火,终将燎原;星汉碎碎,也成银河。
只要她的心意当真如此,谢不倾,便永不相负。
“我晓得的。”谢不倾长叹一声,抬起明棠的下巴,深深一吻。
明棠再无那些闪躲与退缩,迎着他的唇舌,也勇敢地阖上双眼。
第251章 “封无霁”的真容
在一片烈火交缠、消失殆尽之前,二人的唇轻轻一碰,随即化为飞火万千,一同消失在这整个坍塌消失的世界之中。
封无霁先从疼痛之中醒来。原本躺在地上睡着的白衫青年人扶着自己的胸口,一下子侧头喷出一口腥红的血沫,将面前的帷帽白纱都染得通红。
他的身边站着个面色难看的黑衣人,那人瞧着瘦弱得像是风吹就倒,手中的长刀却滴滴答答地掉下血液。
看样子,此人是个实打实的练家子。
“你怎么来了?”“封无霁”支起了身子,将头顶的帷帽甩脱在一边。
他方才一直戴着帷帽遮掩着自己的容颜,旁人看不清楚,如今摘下来,倒与那催眠术之中的封仙尊生得一模一样,着实是张高山仰止、景行景止的高领之花皮囊。
但如今这高岭之花也好似蒙了灰的明珠,一片颓唐之像。
“若我不来,主上非要一意孤行,今日恐怕要丢了命。”
那黑衣人说了几句,脸色还是有些紧绷,但他也很快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不妥当,并非属下对主上开口能言之语,却也是摇了摇头,拱手说道:“属下僭越了。”
白衫人擦了一把自己唇角边的血沫,轻声道:“无事。”
他看见已经倒在一边的密宗大法师,其人脖颈上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喷了满地,已然是气绝身亡了:“你动的手?”
黑衣人看着地上的密宗大法师,眼底闪过一些寒芒,道:“是属下动的手,正因属下来得及时,否则主上便要被这人害了。”
“封无霁”的目光冷淡,落在他的尸身上,如同淬了毒一般阴冷:“何出此言?”
“属下来的时候,他分明一直维持着那催眠术,不肯让催眠术中断。属下看出主上气息紊乱,便令他立即中断催眠术,他却丝毫不听,甚至以密宗的金刚不坏神功护体,与属下对抗。
若非属下带来的消息能叫他心神动摇,属下确实难以破开这密宗的金刚不坏神功,更不能伤害到他,他便一直能维持着这催眠邪术,将主上一直困在其中,主上必定浑身经脉紊乱,若是深陷其中,恐怕难以善了。”
黑衣人甩了甩自己刀身上沾着的血滴。
“什么消息?”“封无霁”从地上站了起来,心头仍旧一股子郁气难以消弭。
“拉则逃了。”黑衣人说道。
“封无霁”的面色顿时变得极为冷凝,一双眼如同毒蛇一般紧紧地盯着身边的黑衣人:“拉则不过是个年幼的少女,你们怎么连她都看不住?”
黑衣人有些惭惭愧的低下了头,说道:“是属下低估了密宗的功法,拉则从前总说自己身有重病不能学武,密宗也只崇尚残疾之人,认为残疾之人正是通晓神意才身有不幸,故而才将她立为圣女。
历代圣女皆不能习武,加上主上将拉则带回府中的时候,府中的医者皆探出拉则内力空空如也,确实是个残废之身,但却没想到拉则曾学了一门密宗的武术,虽然不能凝聚内力,却能够隐匿自己的气息。
今日午间,她趁自己身边伺候的使女不注意,悄悄跑了出去,混进了后院之中,躲在了厨房的泔水桶里,趁着厨房运送泔水的功夫,这般偷溜了出去。”
黑衣人知道这是自己的行事不足之处,越说越觉得面上无光,渐渐低下了头。
“封无霁”听着,眉头微微地皱了皱,忽然抬起手来,一掌击在他的胸口。
那黑衣人敌不过他的内力,倒退了数步,唇角也溢出了血丝,却丝毫不敢声张,只能将那涌出喉头的鲜血先压了下去,低头拱手道:“是属下失职,请主上责罚。”
“责罚?你可知拉则一走,府中损失何止一个少女?难不成你以为,我苦心孤诣将他兄妹二人养在自己麾下,不过是贪图拉则的美貌?
密宗乃是吐蕃国教,多年来吐蕃一直在西南屹立不倒,与密宗的能力逃不开半点干系,其人又十分排外,这样多年我们的探子竟是半个也渗透不进去。
当年要花这样大的力气将他兄妹二人救下,一是为了这催眠之术,二乃是为了破戒密宗秘法,叫吐蕃不再固若金汤,花费这般多才将圣女兄妹握在手中,原本是何等大局,你却将其兄杀了,又放走了他的胞妹,岂非叫我这样多年筹谋,尽数功亏一篑?
这样简单的事情,你们连个人都看不住,纵使她是身有这等逆法,却怎能叫人离开她身边?连个少女的心眼儿都玩不过,废物!”
“封无霁”的面上满是戾气。
他那容貌原本何等光风霁月、温润可亲,如今竟是如同浸透了毒瘴一般,阴暗至极。
“你击杀其兄,是一心为我,此罪能罚。”“封无霁”慢吞吞地走到密宗大法师的尸骨身边,蹲下身来,阴鸷地盯着那张面具下扭曲的脸,“但放走拉则圣女,你难逃其咎。三日之内,若寻不回拉则,你便——自行了断。”
“封无霁”手中气劲一拂过,地上的密宗大法师尸骸竟是瞬间从骨节之处炸裂开来。
原本还有个人形,如今便已经炸裂得成了一滩可怖的肉块。
迸溅的血滴飞到他苍白的面上,他那双如同星辰一般的眼底尽是晦暗。
黑衣人点头领命,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得小院之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声,脸色大变,顾不得别的,顿时将“封无霁”掩在身后,急道:“谢狗已醒。”
“封无霁”脸上更是多番变化。
回到现实,那些事事都压在肩上的窒息感从未退半步。
但更是如此,他才能深切地意识到自己筹谋许久,竟有一半都是给那谢狗做了嫁衣。
想到自己昏死过去之前瞧见的那一吻,还有明棠那字字句句的“我心中有你”,“封无霁”一直隐隐作痛的胸腹更是疼痛难当,一口鲜血又从唇边溢出。
黑衣人顾不上冒犯,连忙拉着“封无霁”往外走,压低了嗓音只怕被小院之中的人察觉:“走,谢狗本就功法大成,若属下与主上皆是全胜之态,与他一战尚有赢面,但如今主上与属下皆已负伤,主上切勿恋战!谢狗心狠手辣,出手一击毙命,主上三思!”
黑衣人知道“封无霁”对明棠的执念,但他也没有半分法子。
他不敢多说一句明棠,只敢从实力的角度,劝“封无霁”速速离去。
“封无霁”厌烦地看他一眼,心中却知道他说的并无错漏。
如今的他,不是谢不倾的敌手。
他深深看一眼身后的小院。
那里头,有他的心上人,有他魂牵梦萦,却始终不曾低头看他一眼的小月亮。
多年筹谋,其中一局就是为了将她带到此处——那些话诚然是说给属下听的,可他心中心知肚明,当年如此执着于密宗,并非全然是为了破戒吐蕃的秘法。
要想壮大实力,并非是吐蕃不可。
但他乍然路过与吐蕃交接的边陲之地,听得那里头的人吹嘘自己散尽家财,求得密宗的法师帮他施法,挽回了铁了心要与他和离的发妻,他的念头才动到了吐蕃的头上。
目的诚然不纯粹,其中却有一个目的,一定是为了明棠。
而如今,这样多年的计划与谋算,皆是为了谢不倾做了嫁衣。
这时候,小院之中又是传来一声摧枯拉朽之声。
密宗大法师施法前,曾按照“封无霁”的指示,在小院的外头设下一个奇门遁甲的阵法,叫里外都不能够轻易扰乱混入其中,如今也歪打正着,就算谢不倾已经从催眠术之中醒来,亦能够叫被困在其中的谢不倾暂且被拖住步伐。
而黑衣人见“封无霁”还不曾走动,压低的声音更是急促:“大人,若是为了她,那也来日方长,何必急着一时!大人自身才是根本,不可受伤分毫,大人!”
他眼中藏着些绝望,即便知道不该,却也开始埋怨小院之中的明棠。
不知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迷惑的主上,竟叫主上这般强行险着,一贯清明的他,回回到了与她相关的事情之前,便理智尽失,浑然不再有从前的清明模样。
早知如此——当初若有机会,便应该一刀杀了她!
果然红颜祸水!
黑衣人心中急得不行,不敢埋怨“封无霁”这般偏执,只敢怪罪明棠妖孽惑人。
而“封无霁”偏头看他一眼,好似看穿了他心中的那些恶念,眉目一凝,更是风雪:“你心中想的什么,日后再不准想第二遍。她,你们谁也别动那些歪心思。;”
若没有明棠,他筹谋这一切,便全然没有了意义。
“是属下之错,不该怪罪无辜之人,但是主上!此时实在是险境,主上万万不可再在此处逗留,若主上愿与谢狗一战,也不该是这个时候,等来日休养生息,参悟透密宗秘法之时,再取谢狗项上人头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