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被自己的猜想惊异极了,心中浮出一个试探之念。
她轻飘飘地从匾额上一跃而下,周身红衣如跃动的火焰,顷刻间便像是云一般落到封无霁的身前。
她倾身往封无霁那边微微靠近两步,口中笑道:“因为我想见你呀。”
如嗔如痴,明棠那眼波更是动人,她呼出来的热气似乎轻轻地扑在他的鼻尖,封无霁那常年冷硬的心头经不住一跳,却又猛得往后退了一步。
这人……好生无礼!
明棠看着封无霁的惊愕,笑盈盈地立在原地,那笑意似乎含着半分嘲弄戏谑,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封无霁觉得她与从前似乎有些不一样,却有说不明白哪儿不同——还是那样缠人,还是那样可恶,果然是因吃醋而来,故意搅闹。
封无霁一面被她吸引,又困惑自己这般吸引究竟从何而来——很快他便想明白,此处整个世界不过都是密宗的大法师所铸的催眠世界,便如同一个话本子之中的世界一般,他身在其中,不免受话本子原先设定的情绪而走。
想来,是这仙尊,对自己的旧日妻子仍旧有些情愫。
如此一想,封无霁倒很快清醒过来。
而且依照这仙尊的记忆,青丘狐族皆擅长狐媚之术,面前这人定是对他用了狐媚之术,叫他他险些又中了她的计。
他心中冷硬下来,望向明棠,正欲斥责。
但瞧见她那双眼,封无霁又不知从哪儿来的熟悉,说出口的话原本该是难听无比的,可是不知怎的那话到了口中打了打转,最终便成了句生硬的劝诫,不见斥责之意:“……你回你该回的地方去,若有话要说,下次再说就是。”
他没等明棠回应,强硬地拉着姜思绵的手,直接往大殿之中而去。
明棠看他背影,只觉好笑。
她立在他身后,忽然道:“我可不知,姜思绵何时有个叫‘阿棠’的小名?阿棠,又是谁?”
“与你何干?”
封无霁心中的恼怒更甚,只觉得烦躁,正欲动怒,又怕牵连到身边娇弱的阿棠。
她如同一碰就碎的琉璃体弱多病,这话本之中的姜思绵亦是如此,想到阿棠那张盈盈一捧的美人面,他便只会觉得心软。
这密宗的法师究竟设定的何等术法,他原说的不过是要与明棠成一对鸳鸯爱侣,叫明棠在这术法之中对他深深沉迷,便是出了密宗的催眠术,她的爱意便也如同骨血一般,刻入她的五脏六腑之中,那样,她才会爱上自己。
怎生如今多出来这样一个屡次影响于他,叫他觉得讨厌万分的人?
明棠见封无霁的话出了口,忍不住嗤笑一声。
这般冲动,想必是个刚愎自用之人。
而封无霁说出口,便也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说错了——若是那密宗的大法师认真做事,阿棠心中应当什么也不记得了,自然也不会记得自己的名姓,不会知道他口中的阿棠就是自己。而
阿棠生性敏感多思,听到这话,定又在心中想许多念头,怕是要伤怀。
果然,他身侧的姜思绵的身子一颤,面上一白,泪珠便滚落下来。
——他回答的不是阿棠是谁,而是说与她何干?
那么,封无霁并未否认,她不是阿棠。
那她……是什么?她自己自然知道,她不是阿棠,她从未用过这个名字。
她用着的是明棠的容貌,一哭便如同带雨梨花,惹人心碎沉迷,对封无霁来说,更是致命吸引。
封无霁的目光落在姜思绵身上,温柔下来,当着那样多人的面,他也不顾自己什么仙尊的身份,只弯下腰来,与身侧的娇小女郎轻声诱哄:“莫哭了,我是觉得你的面容娇美,如同棠梨煎雪,故而才今日一见你,便觉得你像那棠梨,才喊你阿棠。”
姜思绵是个柔弱女子,又是这话本中人,如同纸扎人一般并无什么血肉,她自然也不会多思什么。
她只记得自己是身边人的妻,恋慕他数百年,如今终于与他成婚,她心中只会有高兴。
所以,无论封无霁同她说什么,即便是这样没道理的蹩脚借口,她竟也相信,于是面上虽还带着泪光点点,她却还是仰起头来,痴痴地望着封无霁,道:“是,夫君,我信你的,绵绵……阿棠喜欢夫君赐名。”
娇柔温驯,一切依他,在他的身边掌中,随时可握。
这极大地满足了封无霁,甚至在心中感慨,若这催眠术之中的一切可成真,便是叫他舍弃一切,他也在所不惜。
哄好了姜思绵,封无霁的目光转到明棠身上,便成了怒火万千。
但他的怒火万千,在明棠这儿,着实不值一提。
明棠才觉得封无霁的借口何等拙劣,心中的荒谬无处可提,便在无意之中看清了他身边方才一直因娇羞而低着头的姜思绵。
明棠的目光还落在方才仰起头的姜思绵面上,看着那张如同秋水海棠一般梨花带雨的面孔,心中不知有多少熟悉,被那好似顺着脊背缠绕上发丝儿的熟悉感紧紧缠缚,生出万千惊诧来。
与在镜中看见自己的容貌时,不可抗拒涌起的陌生感一样,看见姜思绵这张从骨相上来说,甚至胜过她好几分的皮囊时,明棠心中,同样涌起的那些与生俱来的熟悉感。
结合方才封无霁的反应,还有他口中口口声声喊着的“阿棠”,明棠心中那个大胆的甚至有几分荒谬的念头,竟也成真——
她这副身躯的容颜,确实不是她自己,只因她的容颜,如今在姜思绵的面上。
姜思绵的面孔,才是她明棠的原貌。
而封无霁,大抵是痴心于她,认得出她的皮囊,却认不出她的心,将披着明棠皮的姜思绵,当做此生挚爱。
奇也怪哉。
明棠觉得荒谬,又觉得可笑,这一切如今在她的眼中,都好似一场闹剧一般。
构建这一局的人,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明棠对封无霁再无兴致,只看着他急匆匆拉着姜思绵走的背影,忽然道:“封仙尊,我是来同你和离的。”
她如今已经猜测出,她另有一位夫君亦或是心上人,却绝不是隔着一副皮囊便认不出她来的封无霁。
既然如此,还留着他做什么?
没了那些两世的沉疴痛苦,重生的血仇交替,也记不得什么九阴绝脉、镇国公府,明棠骨子里也不过是个肆意而为的小女郎。
她只想她的心上人,当然不要这错把珍珠当鱼目的蠢货。
奉祝宫方才还在推杯换盏的种种热闹,似乎都在明棠这一句话砸下来之后戛然而止。
没有人不曾听见明棠在说什么。
谁不知道当年明棠痴恋封无霁,为了他连倒贴都可以,如今却说要和离——谁信呢?
大约确实是没有几人相信的。
连有自己记忆的封无霁都下意识地不信,只当她是作妖。
“你闹什么?”封无霁自觉自己已经忍了又忍,但此女一直搅闹,叫他与阿棠这阔别不知多少年的婚事又被闹得这样难看,禁不住动了气,身上的衣袍都随他的气势而动。
明棠见他似有动手之意,只觉得好笑。
她这副身躯的实力,可不在封无霁之下。
青丘妖力一转,明棠的碧色双瞳更甚,她的九尾已现,那一双狐耳也扑棱棱从发顶冒出来:“你不是我的心上人,我自然要同你和离。”
气势撞在一处,一触即发。
便在此刻,一双手落在明棠发顶,轻轻拍拍生气炸毛的小狐狸,顺手薅了一把毛茸茸软绵绵的狐狐耳朵:
“小狐狸崽子,这样生气?”
第244章 狐狸的耳朵自然敏感
狐狐的耳朵,就和那大虫的尊臀一样,可是轻易摸不得的。
明-新晋狐狐帝姬-棠柳眉倒竖,顿时扭过头往身后看去。
哪个不要命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岂料,明棠身后并无人影,她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却是炸了毛,耳朵也往后一摆,不耐烦地抖来抖去。
“什么人,竟敢冒犯于本帝姬,藏头露尾!”
炸了毛的小狐狐动了气。
方才叫她“小狐狸崽子”的声音便又一次响起:“小狐狸崽子,往哪儿看呢?”
懒洋洋的,很有几分戏谑。
但这声音,着实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未见其人,便能从声中听出其人何等气度开阔。
明棠这一次听清了声音的来处,竟不是在身后,而是在头顶。
她抬起头去,便瞧见另外一个一身白衣的身影坐在自己方才坐过的金匾上,与明棠方才的姿势一般随意,半倚着金匾,在这雪山峰顶微微的凉风之中摇曳着衣袍。
看身形,便是个瘦削高挑的青年人。
但他面上覆着半面玉面面具,镂空雕花成了一个狐狸面孔模样,一双凤眸就在那狐狸眼下,潋滟出尘,见明棠抬头看过来,他还甚至俯身下来,隔空抚了抚手,就像是手下正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他虽然不曾触碰到明棠,明棠却能感觉到头上的气流凝聚成一只手,在她的发顶又是一揉,捏着她的耳朵揉弄。
狐族的耳朵自然敏感,明棠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一下子捂着耳朵退开到很远的地方,十分戒备地看着他,一双碧瞳也竖了起来,像是机敏的小狐狸。
那人见明棠这样戒备,毛茸茸的狐狐耳朵和身后的尾巴都炸毛了起来,瞧上去更是蓬蓬乱了,忍不住轻笑了两声,从上头一跃而下。
就如同明棠方才从奉祝宫金殿顶上一跃而下的时候一样,这青年人也从上头跳下来,施施然地落了地,慢慢地朝着明棠一步一步走来:
“小狐狸崽子,牙尖嘴利的,这样怕我?”
明棠瞪他一眼,有些不悦地皱眉:“怎么敢这般称呼本帝姬?”
明棠记得,按照如今她脑海之中的记忆,妖族却已经崛起在北境之中,自己身后的青丘狐族亦是地位尊崇,她的身份地位放在外头都是独一份的尊贵。
也不知这身躯的原身究竟是个什么傻狐狸,竟为了封无霁那般一个除了皮囊毫无作用的男人,放着自己的身份地位不要,年年被锁在宗祠之中,还要看他与旁人你侬我侬。
想到这里,明棠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姜思绵。
若姜思绵那张脸当真是她的脸,封无霁难不成是对她这张脸很有执念?
毕竟他如今执意要娶一个与自己有一模一样容貌的人。
明棠甚至思索起,这个局之中,背后之人究竟敢不敢走到明面上与她相对,亦或者说——面前这痴恋着她的容貌,却认不出她的心的封无霁,是否就是这一局的背后推手?
明棠不敢确信,心中却也大胆猜测。
她初初醒过来的时候,心里什么也记不得,但看到身后的宗祠灵牌上写的都是“封”姓,她便觉得熟悉,后来见到封无霁那张脸,听了他的名字,明棠便更有几分熟悉,但却并不像见到自己的面孔时那样反应之大。
故而明棠大胆猜测,无论封无霁是不是背后之人,自己原本应当定是认得封无霁的,封无霁也认得她。但二人之间却未必亲厚,所以明棠没甚太大的反应,而封无霁除了一张明棠的皮囊,也并不认得她,只当姜思绵是她。
她这样想着,却忽略了那从奉祝宫金殿上跳下来的青年人,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那青年人已然快要走到她的跟前。
今日大雪,那身影便穿雪拂衣而来。
他长身玉立,手中撑着一柄素伞,外头雪下得大,他在雪中慢慢走来,宛如一卷书卷缓缓展开。
他步履平缓,明棠这样定定看着他的时候,心中种种杂念都似乎随着他的步伐平静下来,天地雪幕之间,唯有他一人一伞。
是个很美的场面。
那人,也是个很美的人。
明棠有些看不清楚,眯了眯眼,终于在他踏入殿门之时看清他的模样——直到他走到了明棠身前。
与封无霁一样,他身着白衣,可他却比封无霁多出一丝红尘脱俗的气质,封无霁人模狗样,他却像是真正拓然出尘的君子。
明棠虽然无法看清那狐狸面具下覆盖的脸,但她能够看清那一双凤眸下藏着的专注。
无论此处今日的婚礼何等盛大,来往多少宾客,方才如何喧闹,如今又有多少人看着这一场热闹,他也不过只是这样穿过雪,静静地朝着明棠而来,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他的目光,分明不是在看明棠的这张陌生面孔或是这副皮囊,只是一直落在明棠的那双眼上,微微含着点儿笑容。
他一直这般看着明棠,那双凤眼的瞳色极深,这样定定的看着她,就像是一团只倒映着明棠的清泉,几乎能把人吸进去。
明棠的目光从他的面具轮廓下滑了下来,划过他殷红的薄唇,光洁瘦削的下巴,又最终划过他那一身白色的衣袍,不知为何,脑海之中却浮现起一句话——原来他穿白色,也同样极好看的。
明棠一惊,意识到自己心中的想法,只觉得自己恐怕是认得此人。
她正欲在他身上寻出些特殊之处,以辨认他的身份,目光就恰好落在了他那双如同精雕细琢的琉璃一般的手上。
正巧,他收了伞,明棠就正好看清,他那中指的指腹上,一点红痣。
就像是雪团之中的红玫朱砂血。
明棠的目光落在那颗红色的小痣上,不知怎么脑海之中似乎闪过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可那些记忆闪动得太快,她甚至压根捉不住那些画面是什么,只是觉得身体下意识地有些脸红心跳。
见明棠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这似乎取悦到了他。
青年人比娇小的青丘小帝姬高了许多,他走到明棠的身前,便只能弯下腰来揉她的发顶,近乎喟叹一般:“小狐狸崽子,还真是小狐狸崽子。”
不知为何,明棠觉得心中有一股子熟悉感,实际上对他伸手过来抚弄自己的发顶的动作也并不排斥抗拒,至多是觉得以她的身份,怎能有第一次见面之人来抚弄她的发顶,还揉弄她的耳朵?
他身上的熟悉感太重。
那熟悉感甚至比见到封无霁的时候还要如同刻入骨髓,只是脑海之中朦朦胧胧的,像是蒙了一层雾气,压根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哪儿见过他。
可是即便想不起来,便是看到他在身前,明棠竟也觉得,有那样一刻心安。
不像是见到封无霁时,封无霁靠近自己时的抗拒与反感,明棠见他,没有半分厌恶,倒好似剩下一股子愤愤不平的心绪。
明棠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愤愤不平。
于是明棠便在心中悄悄地给这人贴上一个标签,大抵是认得,而且比封无霁还要亲厚许多,但也不知道什么缘故
明棠甚至在心里悄悄地想,最初自己曾猜测自己应当是有一个心上人,甚至是一位夫君的,而且这人定不是封无霁。
只是这人并不知是否就在身边,或者说在局中——那么,有没有可能,这位夫君就是面前之人?
明棠知道自己的性子较冷,应当不会与什么人关系十分亲厚,若是当真与人亲厚,不是至亲手足,便是……心上人。
难不成面前这人,当真是自己的心上人吗?
总归是在心中想,明棠一双碧瞳不知何时早没了方才的戒备,妖族就算化形,眼瞳也仍旧保留着妖性,紧张时竖起,放松时便圆溜溜的,极为讨喜。
而如今她这样几乎是毫不避讳地盯着眼前人看,一双眼圆溜溜乌泱泱的,叫那青年人又忍不住想要去薅她的耳朵。
着实是……太可爱太讨喜了些。
而明棠哪会知道他心中的想法?
她还在自个儿心里揣摩,这人究竟是不是她的心上人——若当真是,便新鲜的很。
在现下的明棠几乎可称全然全新的记忆之中,她从前并未动过心,也未曾有过什么心上人,如今觉得自己竟忽然便有了个心上人,心中顿时生出几分好奇来。
一时间想,自己因何会动心;
一时间又想,自己怎会到了这里;
一时间又想,自己换了容貌,若当真他就是自己那位心上人,会不会也如同封无霁一般认不出她?
她正想这人是谁,没料这人走到她的身后,收了伞,却伸手便将她一整个囫囵揽入自己的怀中。
小狐狸登时炸了毛。
她立即要发作,浑身力量却不知被什么禁锢住,一点儿也用不出来。
旁人恐怕不察,但明棠就在他怀中,稍一动作,便能感觉到此人这副飘然出尘的皮囊下藏着多么可怖的力量。
此人绝非善茬,而明棠极擅长趋利避害,她顿时一点儿也不挣扎了,还是小命重要。
她如此识时务,引得这人闷闷地笑了一声。
明棠的耳朵被迫贴在他胸膛上,听见他闷闷的笑,震得耳朵痒痒的。
而这青年人更甚至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又薅薅她的耳朵,似乎在嘉奖她乖巧温驯。
而他的目光十分懒散地往周遭众人身上一扫,状似亲昵旖旎,可明棠却分明听见耳边传来他的传音。
“你敢拆我容身之所,害得我无处可归,如今倒翻脸不认人了?你欠我许多,怎么赔我?”
这人声音远不如他揽着她的动作一般暧昧,一股子凉飕飕的滋味,不辨喜怒。
他这反应……却也不十分像她的心上人应当会做的。
她的心上人,难不成换了容貌就认不出她了?
那这样的心上人,她可不要了。
明棠愣了好一会儿,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然后才反应过来他口中所说“容身之所”,很有可能就是她刚刚拆的封氏祖祠。
这是怎么,拆了人家祖祠,蹦出来个封家的老祖宗兼孤魂野鬼?
那人就仿佛看透她心中所想,嗤笑起来:“少给封家那些缺胳膊少腿的晦气东西贴金,我与你一样,是被锁在里头的人。”
明棠很欣赏他的评价,无论是记忆之中封无霁的所作所为,还是今日他在这儿与明棠说的这些话,明棠只觉得封家能出个封无霁这么不要脸的东西,多半上梁不正下梁歪,骂他们很没错。
不过她自己从宗祠而始的记忆里并无旁人,原身附赠的这些记忆里也都没见过那祖祠里头还有什么别的人,这位究竟是……?
那人就又说了:“同你一样,如今想让封无霁死无葬身之地的人。”
他的声音因传音而显得有些失真,但再失真,也能听出这轻薄的漫不经心里透出的那么丁点儿杀意。
不是血海深仇的那种杀意,只如瀚海上的一叶孤舟,但即便是那么一叶,也并非作伪。
他是真的想杀封无霁。
明棠哪知他的杀意从何而来,下意识信了他说的话,觉得他也是被锁在宗祠里的,想想也是,倘若这人确实不知为何而同样被锁在封氏的祖祠之中,不见天日,这是何等奇耻大辱。
那就好说,讨厌封无霁,双方便有共同敌人,秉承着敌人的敌人是好友的原则,无论是不是她的心上人,明棠立即将此人划入自己人界限之内。
“……那你抱着我做什么?”
“腿麻了,不成?”
“……成,都听您的。”
抱抱也不少块儿肉,明棠为小命着想,十分乖觉。
那人的嗓音里便带了点儿笑意,却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发:“狐狸崽,还挺乖。”
人前喊小帝姬,人后喊狐狸崽——可恶!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明棠虽不大乐意被这么喊,不过她知道她如今打不过他,能屈能伸才是活下去的最好宗旨,故而也没说什么。
他们两人这么片刻就完成了情报互换,但落在周遭其他人眼中,这两人便是旁若无人,眉来眼去。
封无霁的脸已经彻底黑透了。
第245章 诱人
这人是谁,又从何而来?
且看他一来便将明棠揽入怀,封无霁心中那股子无名恼恨一下子又涌了起来,出口之语,倒是更为火气重重:“你身为有夫之妇,怎能与人勾勾搭搭?”
明棠顿时觉得新鲜。
她一双碧瞳一转,有些好笑,正欲说话,却被身边的青年人以他那纤长手指一压红唇。
“嘘。”青年人冲明棠眨眨眼。
不知怎的,就算如此,明棠也看出几分恶劣,忍不住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这样互动,又是旁若无人,引得那一头的封无霁更觉面上无光。
他生来便是占有欲极强之人,即便知道这人不过是迷局白送给他的妻子,虽然他不承认,却也不该与人这般勾勾搭搭。
于是他握着姜思绵的手都禁不住一紧,皱着眉头道:“你还要不要颜面?”
姜思绵心中似有所感,但她如今也只会应和封无霁立即开口:“帝姬如今还是无霁的夫人,怎能与旁的男子这般亲昵?”
明棠还没来得及说话,那青年直接懒洋洋地一薅棠棠狐狐的大尾巴,引得这小狐狸一个大激灵,恨不得以眼刀杀了他,却更是将这娇小狐狸搂到怀中来,下巴往她的肩窝一搁,戏谑地开了口:“这话旁人说说,我尚且觉得很是有理,但封仙尊与姜夫人来说,便很没道理——您二位莫不是忘了今日是什么时辰?
这新婚燕尔,正是纳小的好时机,您二位空架着咱们小帝姬当不存在,眉来眼去这许多年,都娶小了。您二位怎不说自己一个是有妇之夫,一个是云英未嫁又勾搭有妇之夫,怎不觉得自己面上无光?”
明棠自诩自己气死人不偿命,但他这话说得更绝。
直击痛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封无霁从未被人如此揭过面子,脸色愈发难看。
姜思绵更是刹那间脸色雪白,血色尽褪。
但在场宾客却越看越觉得有趣,种种窃窃私语越发大声——虽说面子上不敢说自己爱看这些,可人天生爱热闹,修真界惯常喜欢把那些腌臜难看的一团包在花团锦簇下,如今这般撕破脸,还真是少见之事。
有多少人是真情实意来庆贺新婚?不过走个过场,却没料遇到这些撕脸皮的事儿,难免有趣。
而那青年话说得轻飘飘,方才却是将目光一直落在明棠身上的。
见对面的封无霁面色愈发冰寒难看,身上的衣袍甚至也无风自鼓,看样子是动了怒,终于抬了眼。
他眼瞳的瞳色极深,带着温柔看明棠的时候,几乎如同汪洋深海;
而如今毫无情绪之时,便显得格外冷静而可怖。
那眼神不过轻飘飘地往顶着明棠容貌的木头美人姜思绵身上滑了过去,没有丝毫停留,只往封无霁的身上一凝,便好似将封无霁浑身以利刃凌迟:“你将她掳走私藏到此,是何目的?”
封无霁下意识一惊。
将她掳走,私藏到此?
这话,看着可不是他这迷局之中应该出现的话——难不成?
封无霁的目光落在青年人的身上,再一次深深打量。
他依旧好似没骨头一般挂在明棠的身上,只不过刚才开口的时候给了他半个正眼,如今又只看着明棠了。
他的手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着那小狐狸的耳朵,引得她气红了脸,屡次想踩他的脚,却如同小狐狸被自己的尾巴逗着玩似的,全然不曾踩中哪怕一次。
于是她更急了,几乎全部心神都被吸到了他的身上,再没看封无霁一眼。
封无霁的记忆之中,从未见过这位妻子有过这样鲜活的时候。
她圆溜溜的眼睛,气红了的双颊,瞧着便生动鲜活,是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模样,而非他记忆之中那死气沉沉,形容枯槁之模样,不知怎的,竟引得他的心猛然一跳。
从前,他却只为明棠动过心。
封无霁为自己的异常皱了眉,身边的姜思绵亦察觉到他的不虞。
但姜思绵却不曾因为他对对面明棠的异常心思而不满,反而拉着他的衣袖晃了晃,满眼都是担忧:“怎么了夫君?若是觉得姐姐与那人不妥当,便叫姐姐回来吧,也是我这些日子与夫君太亲近,伤了姐姐的心。“
但她的眼瞳之中分明有些心碎,却还是大方得体地这样笑起来。
这些话,用着阿棠才有的嗓音,一下子将他的思绪都拉了回来。
这场面,叫他恍惚想起一些往事。
自然,从前也有人这样为难过阿棠,只是那个时候的她并不会这样牵着他的衣袖,同他温言软语,也学不会委曲求全。
她只会莫名其妙地看那些人几眼,什么也不与她们分辩,转身就走。
便是那样孤冷的阿棠,在他的心上成了一道不可磨灭的痕。
封无霁望着身边人的脸,心中的躁动重新平息——甚至不必阿棠开口说话,便是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与这双熟悉的眼,无论她要什么,便是天上的月,他也会给她摘下来。
而姜思绵见他不说话,以为是自己说的不好了,有些怯弱地缩回了手,唯唯诺诺的,不大敢说话了:“罢了,夫君做主就好,总是夫君才是天,若是夫君想叫姐姐回来……绵……阿棠,就是不求名分,也一直陪着夫君。”
她这样一心为他,封无霁心中只剩下怜惜。
他曾在心中发誓,若是自己有机会的话,绝不会叫阿棠再受任何委屈,再也不要受尽苦楚;如今还有机会,便更不应该为了旁人而这样委曲求全落泪。
来日守约娶了拉则,便不必再叫她知道的,免得她伤心。
封无霁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怎么会?你才是我唯一的妻。”
姜思绵立即脸上染上了几分娇羞,低下头不敢说话了,温驯极了。
明棠在一边听着,简直觉得满腹的匪夷所思,荒谬得甚至有几分离奇。
姜思绵,甚至包括这里头的其他人,当真是活生生的人么?
封无霁之无耻,在人身上倒是屡见不鲜;
但姜思绵之无脑,明棠着实是叹为观止。
这般闹剧,竟没一人笑出声来?
明棠方才以话语坑他二人一把,姜思绵显然已然听出来了自己并不是封无霁口中的阿棠,如今居然一口应下,自称阿棠,还能这般为着他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