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倾的指尖还沾着几分明棠温热的体温,她人却已经走到几步开外去了——这位千岁爷垂下一双凤眼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掌心,恐怕还是平生头一回愿意伺候人反倒被人推开,心知这小兔崽子看来果真在意这位隔房的阿姊。
明棠已然走到廊下去了,鸣琴同她说完了明宜宓回了四房之后是如何发病的,又说这病来势汹汹,明宜宓如今已有几分闭气不出的症状,怕是要危及性命。
明棠脑海之中一片嗡然,险些站立不住。
她强自令自己冷静下来,细细思索,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连忙去唤了鸣琴,让她先去明以渐的院子一趟,在她耳边如此这般地耳语吩咐一番,随后又步履匆匆地往外走去。
谢不倾见她单薄着衣裳就要出去,怕是要去四房,遂将先前就寝时为她脱下的氅衣拿了回来,几步赶上了她。
明棠心里有事,眉头尚皱着,便觉得肩上一沉,侧头才见谢不倾已在她身侧,为她伸手披上氅衣:“夜里有风,仔细着凉,没得明大娘子的病还没个眉目,你府中又病倒一个你。”
明棠无心同他打趣,点了点头,应付着道了谢,随后提起下摆,竟是要跑的样子。
谢不倾跟在她的身后,见她动作,立即攥住了她的手腕,止住她的动作:“你的身子不好,这样贸然跑过去,回头你少不了一场难受。”
他三番两次拦着她,虽也确实是为她着想,明棠心中还是止不住地着急:“现下怎生还在意这些小事儿?”
“小事儿?什么算小事儿,什么算大事儿。”谢不倾的眉头一皱,“你的身子你自己不记挂着,回头难受的是你自己。”
明棠懒怠同他口角这些——明宜宓算得上是她在这明府之中唯一一个有血浓于水之感的亲眷,便如她中了毒菌子之毒那一夜一样,明棠是顾不上那么多舒坦与不舒坦的,先紧着明宜宓之事才是紧要。
她下意识去掰谢不倾的手,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原来谢不倾竟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抱着她运气于足尖,几个起落便上了树梢檐角,飞快地往四房的方向而去。
“莫要急躁。”谢不倾知道她畏高,以氅衣将她的先兜头罩住,淡淡地安抚她。“有本督在,总比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你凡事记挂亲眷总无错,却也要多看顾自己。小兔崽子,半点不心疼自己。”
声音隔着一层衣裳,入耳有些闷闷的,明棠听着外头传来的浅浅风声,刚才心中的焦灼还未褪下去,又猛得冲进来一股意外,着实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从未想过,这位素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九千岁,竟会同她一块儿去四房探看阿姊的情况,更甚至体察到她的焦灼,以轻功相送。
只是现下显然也不是想这些的好时候,明棠暂且将这些思绪抛在脑后,紧紧地攥住了他胸前的衣襟,轻声问他:“大人,可否命人去宫中请太医来,为我阿姊看诊?”
她极少这般直白地开口求他,谢不倾听出她那平素里真真假假瞧不出几分真意的嗓音之中都有些微微颤抖,知晓她是当真心急如焚,几乎不曾思索便点了头:“将你送去四房后,本督便命人进宫去请太医。”
明棠心中一松,终于觉得方才的焦灼不如刀似的一直凌迟着自己,连声道:“多谢大人出手相助。”
谢不倾轻笑了一声,不曾多言。
举手之劳,能换她片刻安心,倒也值得。
两人朱红色的衣袍交合在一处,于夜色之中,须臾就消失在视野之外。
后院之中,一瘦高少年人静静地看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身影。
他面上有些青紫之色,似是不小心在哪里跌的,一双眼沉在黑暗之中,有些莹莹幽光闪耀。
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他才收回了视线,低下头来看着自己被重重纱带包裹住的右手——他的武艺终究是棋差一着,即便第一时间察觉到那股罡气,作了应对,却也被击中手臂。
若非他不知因什么缘故对他手下留情,恐怕他这条手臂是保不住了。
即便右手传来阵阵痛楚,他却仍然缓缓地紧紧握住掌心。
棋差一着?
事情未到,谁也不敢说已见分晓。
他冷哼一声,没再管二头两人究竟往哪去,只回了自己后院的屋舍之中。
四夫人已在急得团团转,府医已经过来看过了,看不出丝毫端倪,三五个花白手的老者负着手围着昏倒在榻上的明宜宓望闻问切,却谁也说不出究竟为何如此。
四夫人心中焦灼难安,手中紧紧地绞着那条被她砸在地上的丝帕,恨不得在这一刻将这丝帕也撕烂成碎片。
她心中自责不已,只怪自己彼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甚至不曾冷静下来听一听女儿究竟要同她说什么;
又怪自己独断专行,只怪罪于自己今日如此疾言厉色斥责于她,将女儿气倒成这般,心中心力交瘁,眼眶红得厉害。
正偏生这时候,她院子里头的仆妇又过来说,小郎君不知怎的又上吐下泻,整夜啼哭不止,更是大受打击。
但即便如此,四夫人依旧不曾慌了阵脚,面上仍然沉静如水,抬手就叫使女去里头先请个医者出来,令他跟着仆妇先回院子瞧一瞧小郎君究竟因何腹泻不止。
正当此时,廊下忽然传来一清脆绵软的声音:“四婶娘不急,且先听我一言!”
四夫人闻声而去,便瞧见一细瘦朱红的身影一下子奔入到她的庭院之中,正是连夜赶过来的明棠。
她身后还跟着另外一身材高挑的郎君,虽然戴着帷帽,瞧不清容颜,但只是静静地在那里立着,便芝兰玉树,不可分说的清俊矜贵,隐约有些威压迫人之感。
那人立在了四房的正厅院门口,便不再往前去,见四夫人看过来,也不曾有任何探寻之色,退了一步,便融在黑暗之中。
若是寻常,四夫人倒还有些好奇心意探寻,但今日她实在焦灼,无心思在意这些,只迎了上去,问道:“棠儿怎生这个时辰过来?”
“我听说阿姊得了急病,特意过来看看。”明棠心中焦灼,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慌乱之色,唯恐又引得四夫人加倍惊惧,只稳着嗓音说道,然后话音一转,看向那个欲带着医者先下去的仆妇:“你莫急,先听我一言。”
那仆妇不敢顶撞,连忙停了下来福身行礼。
“我且问你,近来你们伺候小郎君的人,有没有人可曾到过阿姊的院落之中?可曾触碰到阿姊院落之中的东西?”
那仆妇是四夫人十分得心用的陪嫁,说话做事利落,闻言细细想了,然后才回答道:“回三郎君的话,我们院落之中有一个负责端花送水的小丫头,前两日的时候去了大娘子屋中取了一盆兰花来。
那兰花是大娘子新得的,说是这个时节有兰花不易得,兰花香气淡淡,放在屋中沁人心脾。大娘子记挂胞弟,便让使女前去取了,放在小郎君房里,以兰麝香气暖人心脾。”
果然如此。
明棠一听这话,更觉得此事与自己心中的猜测愈发接近。
“四婶娘且先听我一言,此事我不好现下就说明,只是四婶娘一定先让人看紧了院落,不许院中的任何人出去,要将一月以来院中所有人与外院,甚至是府外的联系一一查清。
阿姊今日突发疾病,又说小郎君也不好,恐怕这两件事中必有联系,那送花的小丫头,也得严加看管起来。
此事绝非偶然,四婶娘需得先做好心理准备。”
她话音刚落,外头青年人的嗓音便跟着传来:“表姑姑!且先让我带来的医者为宓娘看诊!”
他的声音尚且带着几分急奔后的急喘,却不敢丝毫停留,上一刻还在院墙外响着,不过几息之后,人便已经跑到院落之中。
明棠一回头,几乎有些没认出人来。
魏轻身上的衣袍都破了几个大洞,面上还沾着些污泥,他的手背上擦伤了一整块儿,却丝毫顾不上自己这些狼狈模样,只带着身后的那名女医匆匆而上,冲着四夫人先行礼。
四夫人又想起今日的事情来,不免觉得原是他与宓儿二人私下相交,引起今日这场慌乱,难免有些埋怨。
魏轻连忙深深一揖:“表姑姑若还有旁的责问,来日我一定说明。今日情况紧急,不应分出更多时间来讲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儿,且先让这位女医替宓娘看过才是大事!”
明棠认出那个女医乃是伏灵宫的芮姬,先前替自己看过数次。
她本就怀疑明宜宓这急病来的蹊跷,恐怕和毒脱不了干系,这伏灵宫的女医未必就不如太医,便也跟着一同劝道:“四婶娘,这位医者的医术我也曾领教过,不若就叫她看一看阿姊,总比现下没有半分进展好!”
四夫人今日看魏轻不顺眼,只觉得他带来的恐怕也是和他一般离经叛道的人物,哪是什么正经医者;
可见明棠亦如此坚持,再是不情愿也点了头。
魏轻一身的狼藉,却也丝毫顾不上自己,带着芮姬就进了内厅,令她去为明宜宓看诊。
明棠紧随其后。
那几个老大夫还在围着明宜宓看诊,其中一个瞧上去便是德高望重之人,眉头紧锁许久,终于拿出一套银针针灸,打算为闭气不入的明宜宓施针顺气。
芮姬原本一直都是个木讷模样,见了那大夫欲在明宜宓周身几处大穴下针,面上陡然变了神情,几步上前便劈手夺下他的银针,斥道:“闭气不下,再用针灸也不出气,反而加重症状,何意如此行医!”
她一个瞧着尚且年轻的妇人女医,陡然将这老大夫的银针夺下,反惹得那大夫吹胡子瞪眼:“正是因为闭气不下才大胆用针,若是不用针,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大娘子闭气而死?你又是哪里来的赤脚大夫,竟在此处指手画脚?”
芮姬闻言,半个眼神都不想多给他们。
手中一股气力一挥,径直将围着明宜宓的几个老大夫推开数尺。
因情急,她也不好在众人面前展露那悬丝诊脉之术,直接低头探了明宜宓的脉象,几息之后便面色一变,连忙将人拿催吐的丸药来,令其用酒水喂服。
那几个老大夫以为芮姬有何高见,见她一来才摸几下脉象,便急匆匆地让人去喂催吐的药,气的不断大骂:“你这是要逼死大娘子不成?才喂下去的保心丹,这才吊住了大娘子一口气,你这时候叫人催吐,岂非要大娘子去死!”
芮姬手中不停,见使唤不动那些使女,心下只觉得这些高门大户果真麻烦,府中养着这些个迂腐的酒囊饭袋,只会照本宣科地做事,连半点对症下药都做不成。
“主上,还请将这些聒噪之人请走。”
芮姬半点不想同他们废话,直接上手去按明宜宓的喉咙催吐,一面让魏轻清场。
魏轻见其手法大力却不粗暴,颇有章法,加之其人已然为明棠看诊数次,心中信服,连忙要将人赶出去。
四夫人闻讯而来,见芮姬的手直接伸进了她那心肝肉儿的喉咙之中,几乎是目眦欲裂,上去就要阻拦:“世子这带来的究竟是医者还是催命的鬼?怎敢这般对我儿!”
魏轻无奈,正要解释,却接了明棠一个眼神。
明棠之意,是叫他不管四夫人,先将那些个碍事的大夫请出去,她来应付四夫人。
魏轻心下感激,顺着明棠之意而去,明棠便已然拦在了四夫人面前,同她说道:“婶娘勿怪,这女医瞧着年轻,却是神医传人。我入京以来数度病重,寻常大夫皆是束手无策,乃是这位神医屡次救我于水火之中。还请婶娘多有耐心,阿姊吉人自有天相。”
四夫人对明棠极有好感,也想起她入京以来体弱多病之事,终于有了几分相信。
而那头的芮姬正压着明宜宓的喉头催吐,昏迷不醒的明宜宓终于“哇”地一声,呕出一颗还未化开的保心丹。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口黑黢黢的毒血。
第197章 害人之人,就在府中
见着那一口发黑的血,明棠心中只道果然。
当真是有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背地里做这偷偷摸摸之事,竟给明宜宓下毒!
只是明棠心中虽惊怒,一时却想不明白,何以对明宜宓出手?
她一个与世无争的女郎,平素里也不过是在后院之中呆着,与家中的姊妹兄弟关系和睦,在外头亦是上京城之中人人交口称赞的大家贵女,手帕交甚广,什么人对她下此毒手?
难不成当真是昨儿掳走她的人?
亦或者同她刚听闻明宜宓突发疾病之时,心中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一样,不是那一日劫走明宜宓的恶徒,而是……
明棠袖中的手不禁一紧,眼底漫起重重戾气。
若当真是那伙人,可真是上赶着要寻死!
而那头的芮姬见终于逼出那一枚保心丹,紧皱的眉头终于松了松,忍不住恨声骂道:“当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见了闭气的人就喂保心丹下针,不知她这因为毒素封脉的闭气,最不能用保心丹!保心丹强吊着一口气,等保心丹一化开,那最后一口气就要跟着散了。”
说着,她便重新坐下,手腕在袖中一翻,指尖便飞出三根极为细韧的金丝,缠绕在明宜宓的手腕上,重新去探明宜宓的脉象。
明棠见芮姬行事稳妥,心里的慌乱也少了几分,只盼着这位伏灵宫出身的医者能够将明宜宓救醒。
现下芮姬探脉,明棠便去一侧为她研墨,一会儿备着写药方子,她在医道上绝无长处,只能做些这些来缓解心中焦灼。
做完这些,明棠又半跪坐在软榻边上,轻轻擦去明宜宓凌乱的面上沾着的血与秽物,不敢打扰芮姬。
等芮姬收了金丝,明棠这才思忖着同芮姬说道:“圣手,我怀疑此毒……兴许会伤及腿脚骨髓,可否再麻烦圣手再看看我阿姊的关节骨头可还好?”
芮姬受不得她这一句圣手,心中虽听着高兴,面上却只做谦虚状:“区区江湖游侠,郎君谬赞。”
她是不擅长这些交际的,做来也有些局促,便连忙低下头继续正事,伸手去裙下探明宜宓的骨节。
她凝了些内力在指尖,顺着她的胯骨一路按压到脚踝,以内力探清明宜宓体内情状,须臾眉头一挑,很有些意外:“竟当真会伤及骨髓,不过时日尚浅,还能诊治,应当不会留下病根。”
明棠一顿,知道自己猜测的必是真的。
时日尚浅,便也算有些时日,此毒必定是日前就悄悄下了,不会是那几个掳人的下九流所为。
她压住心底一下子窜起来的怒气,顿顿道:“敢问圣手,可否能看出这毒大约下了多久?”
芮姬点点头,却也摇摇头:
“此毒药性尚浅,不好判断,只是郎君若一定要个时间,以我的经验来看,大约是在半月以上,不到一月。
下毒之人给的份量轻微,应当是想做个长久局,但这位女郎这两日恐怕是中了别的什么药物,于是牵动毒性剧烈发作,这才如此凶险。”
半月以上,不到一月。
明棠一算时间,只觉得与己猜测加倍契合。
她心中阴霾更甚,切切问起:“可能解开?这毒究竟是什么毒?”
芮姬面上也有些难色:“此毒罕见,与我派中某种毒物药性极为相似,但也有不同之处。你若不说此毒伤及骨髓,我恐怕还为自己的经验误导,误判为我派毒物,误断药性。
但两种毒物既然有相似之处,解药也应当有所共通,不好说一定能解开,但我一定尽力而为,保住女郎性命。”
芮姬已然开始在心中寻摸药方,在旁边半阖着眼踱了几步,等心中有了定论,便奔到桌案边提笔就写。
她先前为自己看诊过数次,明棠对其的医术很有些信任,见其面上沉静,并无慌乱姿态,便知道芮姬于此事应当多有把握。
她心中放下许多,终于大松了一口气,连忙冲着芮姬深深一礼:“多谢圣手。”
芮姬摆摆手:“不过奉命而为罢了。”
她三两下先写了几张药方子,交到明棠手中:“先喊人将这几副药抓来,煎三道过三道,能暂缓毒性,免得这位女郎症状加重,后头的解药我再细细琢磨。”
明棠点了头,捧着药方出去外厅。
四夫人在外头团团转着,见她手里带着药方出来着人去抓药,眼角的泪一下子便压不住了,口中念着感谢各路神佛:“可是有救了?谢天谢地!”
明棠知道,阿姊病重,最难受的不外乎是身为母亲的四夫人,故而也不敢与她说芮姬也没有十足把握,只安抚她阿姊一定会平安无恙。
正巧这时候,被她打发去明以渐院子里的鸣琴匆匆而来,她一下子跑到明棠身边,同她耳语几句。
待听清她口中所言,明棠的唇角便绷紧了,只叫鸣琴先回去。
四夫人不曾注意她们这头,鸣琴与明棠的话还没说完,她便已经哭天抢地地跑到内厅去看明宜宓,魏轻原也想跟上去,却被明棠叫住:“世子留步。”
魏轻一颗心都快飞到明宜宓身上,但见明棠神色肃然,步子便一顿:“何事?”
明棠以眼神示意他借步不远处的花廊。
花廊清静,避人耳目。
魏轻顿时一凛,步伐匆匆往花廊而去。
一到那处,魏轻便问:“可是和宓娘有关?”
明棠也不同他打太极,道:“害人之人,正在镇国公府之中。”
正巧这时,外头忽然传开一大阵的骚乱,四房的丫头步步跑来,一面喊:“老夫人来了!”
第198章 花架偷欢,就不怕旁人撞破?
高老夫人来了?
明棠有几分意外地挑了挑眉,见魏轻更是火急火燎地要往那边走,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四婶娘还在,她总不会让阿姊吃亏,世子勿要着急过去,先听我说完下毒之事也不迟。”
魏轻与明棠其实鲜有几次正面的交流,他只常在明宜宓的口中听她说起她棠弟温和细腻又玲珑剔透,其余时候不过是在谢不倾身边远远见过几次,从未与她如现下这般说过话。
即便他不会因着所谓“以色侍人者不长久”看轻明棠,却也觉得她同那些身世悲凉凄惨的小郎君没有什么两样,但今日屡屡接了她的眼风,见过了她做事,魏轻才终于知晓这位色若春晓的小郎君绝不仅仅只有面上的这些美色。
“明世子请说。”魏轻便先按捺下心中的焦急。
“此毒用量轻微,以时日长久渐渐谋局,使人日渐衰弱、双腿萎缩不能行走,最终气弱而死。”明棠说到这里一顿,才抿着唇道:“我府中二房庶出的二郎君明以渐,便是自小受此毒所扰。”
“而近来,亦有人对我投下此毒。”明棠遂将阿丽一事粗略说予了魏轻听。
魏轻眉头紧皱,思索片刻便道:“府中内鬼,着意对你们动手。听芮姬的话,这毒来处应当十分稀罕,对你们三动手的,应该是同一幕后之人。”
他心中有几分讥诮——人人的府邸里都做出一副烈火烹油的其乐融融之景象,如今看来,反倒个个深墙大院里皆藏着种种烂泥污垢。镇国公府之龃龉,比起他景王府也不逞多让。
明棠点头:“但有一点,不同寻常。”
她回头望了一眼明宜宓躺着的正厅。
魏轻立即领会过来:“你与明以渐,至少是郎君,若言及府中权势争斗世子之位,也应当是在郎君身上,还有些道理能讲通,不至于牵连到宓娘身上。”
“正是如此。”明棠伸手摘了一片花叶,紧紧地捻弄在指尖,伴随着她略有些低沉的声音,花叶顷刻间便破碎不堪,成了一团汁水粘腻,“何以对我阿姊出手,便是找那背后之人的关键。”
她其实已然有了些猜测,但多条助力又有何不可?
明棠又不知谢不倾愿不愿意屡次蹚她家里的浑水,也懒怠去开这个口低人一头,便退而求其次,寻到对阿姊有情的魏轻身上。
她又提起之前明宜宓被毒菌子所害中毒一事。
魏轻将两件事情放在一处想,心中怒火愈发酝酿,强压着一口气道:“明世子胸有沟壑,应当已有打算,需要魏某如何配合应对,随时差人与我说便是。”
明棠等的便是他这句话:“我命人抓了几个人,这几个人今夜需得重重盯着,世子私下应当有人手,今夜可派人潜伏在侧,若有人前来,务必抓住,留下活口。”
魏轻毫不犹豫地应允了。
明棠知道他火急火燎地还能立在这里,全然是因为这消息是同明宜宓有关的,如今既然已经点了最重要的消息,便不再拘着他了:
“且先说到这里,事情繁冗一时说不尽,我也懒怠耽误你看我阿姊的功夫,回头我会将我已然查探出的消息写成信笺送到你手中,若有旁的事情需你帮忙,也自会差人禀告于你,你且去罢。”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魏轻便已然马不停蹄地朝着正厅而去。
一如许多次明棠曾见过的那样,魏轻总是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阿姊而去。
迫不及待的,欢欣鼓舞的,担忧焦灼的……
他从没有退开半步,只永远都在往前,奔赴到她的身边。
明棠有些欣慰,却也不知心中为何泛起淡淡的怅然。
大抵是羡慕吧。
明棠是羡慕的。
无论前世今生,好似从来就没有人如魏轻奔向阿姊一般坚定——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明棠禁不住笑了笑,将这些念头皆压回心里。
如此良人,是阿姊的运气,羡慕也羡慕不了。
她从没指望过自己也会有什么好运气,便只在心中期盼阿姊和魏轻能够长久,永远如今日少年热忱一般,无论何人阻拦,皆会毫不犹疑地继续走到她的身边。
便在这时,明棠耳边忽然有些微热,低沉悦耳的嗓音骤然出现在她耳边,有些像是轻柔的鸦羽轻轻飘过。
“在看什么?”
明棠一下子转过头去,便瞧见谢不倾半倚在花架上,站没站相地看着她。
他瘦削颀长,便是懒懒散散站着也比明棠高出不少,明棠看他,需得仰望。
这不知怎的叫明棠心中的怅然愈发重了些,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只是她一退,谢不倾反而欺身上来,长臂一伸,便将她禁锢在自己与花架中间。
到了夜里,愈发有些凉起来,明棠能感觉到他氅衣下的一层温热。
谢不倾伸手半捧了她的脸儿,如同抚弄心爱的猫儿一般揉了揉她脸颊上的一点儿软肉,道:“魏轻那厮有什么好看的?”
他哪会知道自己心中在想什么?
明棠没答,只垂下眼来:“没什么。”
谢不倾察觉出她周身气息有些低落,以为她在因明宜宓中毒一事焦灼难安,便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道:“宫中闯进去个刺客,闹得乱糟糟的,本督已然带出来了两个太医,在外头会客厅里候着,若你想要的话,随时宣他们进去替你阿姊看诊便是。”
明棠知道他已然出了力了,脸上有些笑容:“多谢大人。”
谢不倾分明瞧出她还是有两分郁郁寡欢的模样,便将她的发都揉乱了,故意笑道:“怎么,是嫌本督来的晚了,不如那景王世子将人带来的快?”
他若不说还好,他一这般说,明棠倒有些较真起来,即便她不是因此而失落,却还是认真说道:“倘若只是就事论事,这人命关天的事,自然是来的越快越好。自然,大人已然来的很不错……”
谢不倾最听不得明棠口中说出夸旁人的话,尤其是旁的郎君。
本来不过是说来逗逗她,见她竟当真有几分较真,好似要好好说道说道这件事的时候,谢不倾便忍不住眯了眼,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俯身去夺取她口中喋喋不休的源头。
唇舌交融,即便不如同往日里一般急促掠夺,却也像是步步缠绕诱导,逼得她方才还毫无血色的面上浮现起些许绯红。
“要不是本督因着你的病,叫他将芮姬早些提出来好应不时之需,他今日哪里来的芮姬替你阿姊看诊。”
“这伏灵宫的医者诊金可不便宜,为你看诊几次,花出去的金子倒如同流水一般,你不在心中感激本督,如今是觉得他更好些,想要琵琶别抱,另投新主?”
“本督可不允准。”
撩着她唇上的一点软肉,含含混混地在缠在一起的舌尖吞吐这些词句。
明棠被他亲的喘不过气来,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他的衣襟,心中恨恨地骂他——不过一句较真的话,言下之意并非对比他与魏轻究竟谁更好些,只是就事论事地说起人命关天的事宜早不宜晚,来的早自然便多一分机会,哪能想到这位大祖宗又想到这些事情上去了?
莫名其妙。
甚至还有些酸溜溜的味道。
只是他亲着亲着,那吻便渐渐有些乱意,原本只是捏在她下巴上的手已然顺着脖颈滑下去,落在她系好的衣扣上。
明棠顿时强拉着自己从一团混沌的脑海之中清醒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压低了声音道:“大人,这还在四房之中!”
谢不倾却很不在意地嗤然一笑:“怕什么?你明世子天不怕地不怕,连本督都不怕半点,倒还害怕这些?”
他说着,便微微离开了她的唇,放开了那被他蹂躏的红肿莹润的香舌,顺着她的咽喉一路往下,在那脆弱的脖颈上轻轻一咬,用了些力气,逼得这最娇气怕疼的小郎君“嘶”了一声。
疼,才记得住,长记性。
谢不倾看着她雪白脖颈上的痕迹,眸色渐深。
明棠一颗心却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
这处确实较旁的地方来说僻静一些,可也不是完全没人。
从他们二人站的这个地方往外头看去,便能看见外头的院子里时不时有丫头仆妇走来走去。
若当真被这些人撞见,那该如何是好?
明棠如今倒有些后悔方才将魏轻喊到这里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