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看着明以江,哭得梨花带雨:“与郎君无关,是小女子自己郁结于心。今日求郎君出来陪小女子走走,原本就是不合规矩的。”
明以江立即安抚道:“哪有的事儿!我晓得你是羡慕你的手帕交们皆有自己的兄弟,你却没有一个,因而将我们都当做兄长一般,我家中也有同你一样年纪的姊妹,带妹妹出来玩,有哪里不合规矩的?”
明棠吐出一块儿瓜子皮,品评:“这戏唱的没意思,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便是哥哥妹妹的,这哥哥是爱哥哥还是情哥哥,当真以为旁人瞧不出来?”
“那这世间的奸夫淫妇,都可说一句兄妹了。”
鸣琴嗤之以鼻。
而那头的齐若敏,已经愈发大哭起来:“小女子悲痛,是因想起日后……日后恐怕没有出来玩的时候了。”
明以江疑惑:“怎会?”
齐若敏见他脸上的困惑不似作伪,心中更痛,抽噎起来:“我娘同我说,我年纪如今到了,过了年便要在闺中绣嫁衣待嫁了。”
言下之意,便是自己将要出嫁,不能再与她这情哥哥爱哥哥相会了。
明以江却不接她的话茬,也不知是真不懂亦或是装不懂,反而还说道:“你与我们家中的姊妹都相熟,嫁过来也只当做是自家,小姑子们谁会为难你,只叫她们带你出去玩就是。”
齐若敏忽然响起明宜宓那日干净利落的一巴掌,忽然觉得自己的面皮也跟着一齐痛了起来,满腹心思不知该如何言说。
见明以江甚至很是赞同她嫁入自家似的,齐若敏终于崩溃大哭:“可是……可是我不愿嫁给三郎君。”
明以江的目光闪了闪:“我三弟除却身子弱了些,旁的皆是一等一的好,出身亦上乘,你怎生不愿?”
齐若敏怎敢将自己的心思说出口来,哭哭啼啼的,先是将那日在明府花园被明宜宓斥责的事情说了,又说起自己听说明棠与锦衣卫相熟,怕明棠沾染上西厂的暴虐成性苛待于她云云,总之就是不愿意嫁给明棠。
鸣琴恨不得拿瓜子皮儿丢她:“她怎么还敢嫌弃我家郎君不好,不瞧瞧自己何等出身,青天白日的就和外男私会,高攀我家郎君都够不着,当真没脸没皮。”
明以江将手帕子递到齐若敏的手边,见齐若敏不接,他还解释:“是今日出门新拿的,不曾用过,你别嫌弃。”
齐若敏怎会嫌弃,拿着手帕擦了泪,紧紧地攥在掌中。
明以江不接齐若敏说起明棠的话,静静地看她哭了一会儿,眼中有些深切的怜惜,忽然轻声道:“你不愿意嫁给我三弟,可是因为……心有所属?”
齐若敏呆了一下,没想到明以江这般说出,可她不知自己该应还是不该应,于是又只顾着呜呜大哭。
明以江同情地看着她,齐若敏哭着哭着,倒哭进明以江的怀里去了。
“江哥哥,我……”
明棠看着有些腻味了,想起双采这时候也应当回来了,便听见对面的厢房忽然传来砸门的巨响,随后一道骄矜清越的嗓音忽然横插进齐若敏娇弱可怜的哭声里:“哎呀,江表哥,你怎么在这里?”
齐若敏的哭声猛然一停,明以江几乎是立刻松开了半搂住齐若敏的手,颇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时意,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怎么知道我要多一个表嫂呢,你说是不是?”
这女子的嗓音之中夹杂着几分新鲜的哂笑,很快便能从半开的窗户中瞧见一锦衣华服的高挑少女走到齐若敏面前,俯下身来细细致致地帮她擦眼泪:“莫哭莫哭,哭花了脸,怎么做新嫁娘?”
鸣琴闻见了八卦的气味儿,见双采悄悄进来了,便晓得这应当就是明棠安排她去做的事儿,连忙问道:“这女子与大郎君是何等关系?”
明棠吃够了瓜子儿,喝了口茶水漱口,眉眼一转,笑道:“我那好大哥的表妹,诚毅公的嫡孙女儿,周时意。”
然后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三夫人与其母曾指腹为婚,故而这位周氏贵女,大抵算得上是大郎君的未婚妻。”
鸣琴惊呆了下巴,明以江也不知她怎会过来,而周时意已然牵起吓呆了的齐若敏,还贴心地为她戴好帷帽,拉着她往外走:“姨母也是,早知表哥与这位姐姐两情相悦,怎生还常拿我来开玩笑。这位姐姐莫哭啦,今日我替你做主,去姨母面前分说,必叫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明以江脸色骤变:“时意,并非你以为的那般。”
而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周时意忽然反手一个耳光,扇得明以江偏过头去:“你当我是傻子还是瞎子,瞧不见你们二人搂搂抱抱?”
第49章 不如这样,我与你成婚!
这一巴掌扇得明以江都怔忪了,可他顾不上自己火辣辣的脸皮,只连忙去拉周时意的衣袖。
双采看得双目圆睁:“大郎君何等骄傲之人,竟不曾生周娘子的气?”
明棠笑了笑,双采不知道因果——三房想娶周时意,原本就是高攀;更何况二人虽是表兄妹的青梅竹马,却是明以江追着周时意跑多些。周时意是个才女,更是个痴人,性子极烈,眼里容不得沙子,三夫人为防着她不喜欢,都不敢在明以江房里放人伺候。
再者,周家清贵,六大姓之中,除去太后母族杜氏,汾阳郭氏,就数渭河周氏最为贵重,明家都快要跌出六姓了,诚毅公世子夫人虽与三夫人是一母同胞的姊妹,却也并不热衷这桩婚事,如今连信物都不曾交换。
明以江被周时意抓包,慌还来不及,怎敢去计较这一巴掌?
而周时意身边不知何时窜出来个娇小机灵的使女,一下子拍开了明以江的手,死死地拦在明以江的身前,不许他靠近周时意:“大郎君,我家女郎可不是那等不懂规矩之人,大白日的拉拉扯扯,没得坏了女子名节!”
周时意便在使女身边微微地笑,瞧不出喜怒,外头已然有了些看热闹的人探头探脑,明以江连忙过去将门掩住,说起好话来。
周时意一点儿也不搭理他,只拉着齐若敏的手笑:“不理他,走,我带你去见姨母去。”
齐若敏眼中的泪都被吓停了,一张脸红红白白的。
这指腹为婚一事知道的人虽不多,但她也能看出来明以江对周时意何等紧张在意,眼中涩然至极。理智中虽知道她应当与明以江撇清关系,可她怎么也开不了口,于是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明棠将瓜子儿放下了,擦净了手,从身上随意摘了块儿芙蓉并蒂的腰佩,问起双采可有被周家的仆役瞧见。
双采摇头,目含崇拜地说道:“小郎真是神了,竟知道周娘子在写意楼,奴婢躲在墙根子下面喊了一句明大郎与女子在此茶馆私会,登时便瞧见周娘子出来了。”
周时意爱书画,每日都去写意楼亲自挑选笔墨纸砚,风雨无阻,去那一逮一个准儿。
双采既没被瞧见,那这一折戏文便万无一失,到了明棠该上场的时候了。
她施施然地走出了雅间儿,轻轻敲了敲隔壁他们那一间的门儿,周时意直接喊了声“进罢”,明棠便推门而入。
听了开门的声音,所有人都经不住往门外看,而明棠正捧着那芙蓉并蒂的腰佩欢欢喜喜地进来,似是有些羞赧,进来便躬身行礼,也不敢看人:“齐大娘子,我听闻你在此处,特意带着先前为你备下的礼物来寻你,你……”
她的话还没说话呢,就好似察觉到了屋中诡异的凝结气氛,抬起头来一看,就瞧见这一屋子人。
明以江惊讶地说不出话来,齐若敏却不认得明棠,不敢看她,只低着头。
唯有周时意的目光落在明棠身上,停了停,有些惊艳,又露出些同病相怜似的玩笑来:“三郎君,这回可是表错情了。”
一听周时意说“三郎君”,齐若敏猛然抬起头看明棠一眼,认出这张过分漂亮的脸恐怕正是明宜筱口中的男生女相祸害精明棠,脸色陡然苍白下来。
明棠刚回京不久,又是个闷着少出门的性子,她应该表现得谁也不认得,于是微微露出些困惑来,先对着明以江喊了一声“大哥”,又冲着周时意与齐若敏皆行礼,颇有些不好意思道:
“诸位勿怪,我回京不久,不大认得人,只晓得我那未婚妻出身齐家,特意前来一见。”
周时意意味深长地看了明以江一眼,随后长叹了口气:“暧,我是你家三夫人的外甥女,出身周氏。”
明棠便规矩地喊了一声“周娘子”,随后冲着剩下的齐若敏走去。
而方才一直拦着明以江的小使女转了转眼,立即接着说道:“请三郎君安,还请三郎君听奴婢一言。前些日子贵府三夫人常来我们主家为大郎君提亲,我家女郎今日却听闻大郎君在此与女子私会,原本以为有人故意污蔑,特意过来瞧瞧,却瞧见他二人孤男寡女在此共处一室,拉拉扯扯。”
明棠心想,周时意这喉舌倒养得机灵乖巧,事情皆说了,又不曾提及自家女郎与明以江有那指腹为婚这一遭,自己回头也要备下一个,脸上却陡然露出个不敢置信的神情来,目光立即放到齐若敏的身上:“齐大娘子,竟与我大哥私会?”
那使女清脆应了,掷地有声:“奴婢亲眼所见!”
齐若敏双眼一翻,竟好似要昏过去一般,明以江又不敢看着她当真摔到地上去,虚虚扶了她一把,让她坐在一边。
明棠却深吸一口气,仿佛受不了这般打击与羞辱,气急攻心,连退了两步,不慎撞开了门,指着齐若敏惊叫道:“我晓得我比不上我大哥,只是你若对我无意,早可退婚,为何私下与我大哥往来,叫我受这奇耻大辱!”
来这处的大多皆是富商贩卒,最喜欢听士族的八卦热闹,方才掩着门声音还小一些,明棠这般跌出来一喊,几乎半间茶馆都听得清清楚楚,一下子二楼的人连茶都不喝了,皆涌到道上来看热闹。
周时意径直将手里的帷帽戴上,甚而不慌不忙地安抚明棠:“罢了,亲结不成,解了就是,正好还可成全他们这对眷侣,也是一桩美事。”
鸣琴与双采正好过来,将明棠一把扶住。
明棠脸色苍白极了,又猛然泛起怒色,手里还紧紧握着那一块儿芙蓉并蒂的腰佩。
这是一块儿水头极好的羊脂白玉,雕工亦精湛,有做玉石行当的一眼看出此玉出自名家之手,明棠却发了狠将这价值千金的腰佩往地上一摔,清脆的玉碎声伴着她悲愤的言语响彻二楼:“士可杀不可辱!齐大娘子,你我二人婚约就如同这玉佩一般,一刀两断!”
明棠说罢转身就走,鸣琴亦跟着不满抱怨:“上回就听人说起,齐大娘子来我们府中做客时还说小郎的坏话,如今身有婚约竟又与小郎的兄长私会,是当真觉得我家郎君这般轻贱?”
从明棠退下摔玉到转身就走,也不过就几息功夫,楼上的茶客听了个完全,而楼下的平头百姓们也听清了鸣琴这一句,顿时骂起齐若敏恬不知耻。
明以江全然没想到平素里在明府如同个透明人一般的明棠这样果断,不留一点儿情面。他刚想追出去,齐若敏这时却身子一软,当真昏倒在了一边,牵绊住了他。
倒是周时意几步跟了上去,跟着明棠出了茶楼,看着明棠气得红扑扑的脸蛋,忽然抛出一番惊世骇俗之语:“我瞧小郎君面善,不若如此。小女子不才,愿与齐家换一桩婚,让他二人双宿双栖,我与你成婚。”
第50章 一步到位,立即成亲
明棠正演得兴起,气冲冲往前走着,听得周时意如此惊世骇俗之言,差点跌一跤,还是双采一把拉住她。
周时意见她样子,笑了两声,明棠甚是不敢置信地说问起:“周娘子可是玩笑?”
她却心情上佳的模样,摇摇头:“这有什么玩笑的,小女子颇有些爱俏,三郎君生得极上乘,我见之心喜,欲先下手为强,合乎情理。”
大梁朝民风虽不拘谨,虽有掷果盈车之风尚在,却也不是女郎可当街品评郎君形貌,说出“我欲先下手为强”之语的,明棠惊得眼珠子都快落下来了,周时意竟还盯着明棠看,还说道:
“今日这事确实没脸,但转念想想却也晓得他二人何等品性,总比成了婚之后晓得要好,亦算得上是一桩好事,郎君大可不必为了他们恼火。再者小女子今日得见郎君,见郎君也不为此事拘泥,当断则断,十分欣赏,有意与郎君相交,继而生出不如一步到位之感。”
什么一步到位?
与君相交太慢,不如一步到位,直接成婚?
明棠惊呆了,周时意却仿佛还有好些话要讲,颇有兴致的样子。
还是那小使女无奈地扯扯她,开口:“请三郎君勿怪,我家女郎有些痴,说话惊世骇俗的,唐突三郎君了。”
“……不算,不算唐突。”
明棠笑了一声,平复了些许。
她虽然还是有些惊诧,却也觉得周时意这般秉性纯真可爱,世间少有,总比明宜筱、齐若敏之流要好的多。
她倒是知道周时意是读书入了魔了,听她言语也知她不为世俗所拘泥,说话也与常人大有相异。明棠前世里就听人说过,周时意一颗心极纯粹,所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才这般目下无尘,容不了明以江沾花惹草。
明棠今日引她前来,一来是要她做个见证,使与齐若敏退婚一事顺顺当当;二来也是知道她容不得明以江放肆,必不肯与他成婚,搅和黄三房的打算,却不想把自己送到了周时意的眼里。
这般想着,又觉得有些遗憾。
若自己能用着女郎身份,必与周时意相交一番,只可惜她如今是郎君身份,不能与她走太近,只带累她名声。
故而她做出一副失魂落魄的伤心样子来,不愿多说,飞快地带着鸣琴双采走了。
周时意看着她的背影,很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又问起身边的使女:“汤圆儿,难不成是我不好,明三郎瞧不上我?还是我吓着他了?”
这叫汤圆儿的使女脸上万般无奈:“怎么会不吓着,女郎豪迈之风,不是人人都受得住的。”
却不想周时意一摸下巴:“这也没事,她方才说了,我不算唐突,便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
然后她立即提着裙子追了上去:“三郎君,你等我一等,我同你一块儿归家!”
明棠原本以为周时意已然走了,却不料自己步伐才慢下来,就又听见周时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忍不住头疼:“怎生这般坚持不懈?”
双采不懂,只觉得周家女郎如狼似虎,难以招架;
倒是鸣琴见明棠那副惊恐样子,实在是憋笑憋到内伤:“奴婢可算明白了,难怪会有看杀卫玠一事。”
明棠被她揶揄一顿,自己也是哭笑不得。
卫玠丰标不凡,常引人围观,要花大力气才能从围观他容貌的人之中钻出来。可他的体质羸弱,平素里看书便极耗费精力,再加之他经常要从围观的人群中奋力逃出,时常体力不济,时日一久积劳成疾,最终驾鹤西去。
彳亍,这典故用的甚妙,明棠也觉得被周时意这样多追上几回,自己恐怕也要驾鹤西去。
她走得急了,出了一身的汗;身子又弱,经不得跑动,这会子已然胸闷气短了。
鸣琴担忧她出了汗吹冷风要着凉,便说道:“奴婢还有些力气,不如背郎君走?”
双采立即说道:“奴婢熟悉京中小路,奴婢给姊姊带路,必不会被周娘子追上。”
一拍即合,明棠也着实是跑不动了,总归她就是个病秧子身子,也不怕叫人看见,笑话她这般大了还要使女背,干脆让鸣琴背她。
鸣琴很有一把子怪力,明棠又瘦巴巴的,背着她简直毫无负担。
双采在前头带路,鸣琴跟在后头飞奔,几人行状好似身后有猛虎豺狼,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
这不看不得了,一看后头还有个女郎边追边喊:“三郎君,等我一等!若不肯接纳小女子,便与小女子做个友人也是可的!”
众人大奇,这世间狂蜂浪蝶、好求淑女者甚众,却罕见有女郎倒追郎君。
明棠还未回府,这消息就火速流传开来。
结合先前茶馆抓奸一事,那茶楼酒肆的说书人甚至现编了个热乎乎的话本,名曰《捉人记》,一语双关,既是周时意在茶馆里捉住明以江与齐若敏私会,又是周时意倒追明三郎宛如要捉人回府,横批“明三郎怒摔玉佩断姻缘,周娘子倒追三里求停驻”,一时间风靡上京。
自然,这皆是后话,鸣琴背着明棠火速逃窜,两辈子几乎不曾这般狼狈过。
双采跑得气喘吁吁的,也唯有鸣琴还有余力边跑边笑:“小郎,您瞧这周娘子对您一见钟情,为人品性纯真热忱,家室也胜过齐大娘子数倍,怎生不考虑考虑?”
明棠被她笑得想死,干脆闭紧了嘴装死。
鸣琴忍不住大笑起来,双采被这笑声感染,也跟着一块儿笑起来。
大街小巷穿行,时不时遇见惊诧的路人,双采大喘气着,却好似随着笑声,将自从得知阿姊惨死之后久积于心的一口郁气尽数舒缓开。
双采从没觉得这样快活,忍不住回头看明棠,见明棠趴在鸣琴背上,那张寻常皆是云淡风轻的脸上少有地带了些红润的羞窘之意。
她眉目生的明艳风流,稍稍带些鲜活神情便勾魂夺魄,双采也不知是自己跑的心跳太快,亦或者是被美迷了双眼,总归耳边心跳声鼓胀,扑通扑通……
绯色亦点染了双采双颊,好在隐在她跑得红扑扑的脸下,叫人看不出来。
很快,新鲜出炉的《捉人记》就摆在了谢不倾的桌案上。
第51章 夜里去明府捉人
魏轻亲自将《捉人记》送到谢不倾的桌案上,原意是讨赏,却不料谢不倾将那薄薄几张纸看完了,抬手便扔在他脸上:“嚼舌头的事情,如此捕风捉影,倒也值得浪费本督的精神。”
魏轻也不气恼,将那纸一下子拿了下来。
反正他已然是去茶楼酒肆听过说书了,也不必再看,立即学着说书人那夸张的模样,一扯嗓子道:“各位看官是不知,周娘子提起裙摆就追,吓得那孱弱的明三郎当街疾跑,实在跑不动了,便让使女背着自己,那叫一个……”
他话还没说完呢,就看见谢不倾那双断人生死的手抄起桌案上一本奏折,“啪”地一下甩他脸上:“你对说书这般感兴趣,不如这世子也别当了,尽往酒楼说书去,省得本督日日费心给你拦着你爹的折子。”
魏轻原想从谢不倾脸上看出些恼羞成怒,却只瞧见他冷淡的眼,听到后头的话,心中一个咯噔,连忙将摔他脸上的奏折捡起一看。
不看不知道,他那混账老爹景王上折请天子安,而后潇潇洒洒写的,竟是问起大梁是否有废世子另立世子的规矩,并提及对他魏轻多有不满,说他身在执金卫却吊儿郎当,整日不建功立业,只与铜臭为伍,丢人现眼。
魏轻见了这折子,脸上的神情溢出些不屑来,却笑眯眯地将奏折往怀中一揣,点头哈腰地说道:“自然自然,小的都记得九千岁对小的这般关照,心中感念着呢,对您那可是忠心耿耿、肝脑涂地。若非九千岁您不肯,我可早就学魏烜那小子认您做干爹了。”
听到魏烜,谢不倾的眉头微微一动。
他轻轻点了点桌案,应了一声,说道:“你若有心,有桩事情要交由你办,与永亲王府有关。”
魏轻收敛了脸上故作谄媚的笑容,问起:“是何等大事?”
“魏烜死了,尸身就在诏狱的冰窖之中。几日后永亲王妃寿辰,你替本督送一场大礼。”
这话又是一句前言不搭后语,丢出一个惊天消息。
魏轻跟着谢不倾的时日不短,知道他的言下之意,陡然想起来前几日听过另外一事。
他确实常常斗鸡走狗、勾栏听曲,在玩乐时也听过几个纨绔说起宫宴当日魏烜纠缠明三郎一亲芳泽,个个神色暧昧,说是明三郎扭不过魏烜,恐怕要失身。
彼时他不大感兴趣,只是因与谢不倾熟识,对与明棠有关的消息多留意了几分;如今却听谢不倾说起魏烜死了,他立马想到那一夜雨花台,谢不倾抱着明棠进来的时候,衣袍上是带了血的。
魏轻神色一凛,想起谢不倾将明棠留在雨花台,对外用的借口是他魏轻在更衣处与明棠相见恨晚,盛情相邀她至雨花台玩耍;彼时以为谢不倾是给他自个儿找个幌子,如今想来,极有可能是给明棠寻摸个不在场证明。
他知道魏烜的癖好,也知道谢不倾的脾气,忍不住问道:“千岁爷亲自动的手?”
谢不倾随意点了点头,并不否认,将某间密室的钥匙压着一张银票推到魏轻面前,抬眼的神情格外冷酷:“一千两,务必尽善尽美。”
魏轻一听银两,立即笑了起来,将钥匙与银票一同收下,龇牙咧嘴:“务必替您办到满意。”
等魏轻走了,谢不倾喊进人来。
进来的是之前那个娃娃脸,一进来便瞧见谢不倾正在替皇帝批阅那些他疲于应付的士族奏折,他原想是什么事儿,就瞧见谢不倾吮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颇有些意犹未尽地说道:“夜里安排个人去镇国公府。”
娃娃脸竖起了耳朵:“做什么去?”
“《捉人》。”
明棠不知西厂纠纷,她被周时意追得惶惶恐恐,等回了明府,这才觉得松了口气,周时意不至于追她一个郎君追到后院来。
这消息应当还没有传到明府来,且她现下还有另一桩事,招手将双采唤到身边,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双采便立刻先明棠一步去了融慧园。
明棠稍稍错后半盏茶的功夫,追着上去。
等她到融慧园门口,双采正好被撵出来。
见双采丢给她一个“事已办妥”的眼神,明棠便直接一拂衣摆,和个木头人似的杵在融慧园门口,动也不动。
虽说明府众人对明棠不大在意,但她好歹是长房嫡孙,也没人敢当她不存在,有个在高老夫人身边颇为得宠的嬷嬷便走上前去,问起明棠这是何意。
但也只是问问,明棠抬头便能瞧见那嬷嬷眼底的不耐。
她不多说,只是冲着融慧园红了眼眶,道:“我要见老夫人。”
那嬷嬷原本就不见得多在意明棠,见她不肯多说又不依不饶,心中憋了一股气,冷笑道:“老夫人这会子吃了头风药,正歇着,三郎君若有孝心,便不该这时候来打搅。”
早些时候,四夫人便风风火火带着人到了融慧园,说是给老夫人请安,却不知为何内里吵将起来,不欢而散。
四夫人难得如此硬气,甩了脸色就走,高老夫人自然不满,又是牵动阵阵头痛,这嬷嬷就在一边伺候着,千哄百哄高老夫人才勉强消气。
眼见着歇了一会子,头风好些了,这双采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哭哭啼啼地就跑到融慧园的门口,说要求见老夫人。
守门的那使女同双采很有些交情,见双采哭得这样狠,像是受了大委屈了,便放了她进去,岂料她一进融慧园,就在门口一跪,哭得如同奔丧一般,说是有冤屈要诉。
若是往常,高老夫人也愿意叫进来听一听,但她今日才被四夫人气得头痛,又听得女子在外头哀怨痛哭,如丧考妣,忍不住大动肝火,连是谁都不问,直接叫人将双采撵出去。
接连被气,高老夫人这会子实在是头痛欲裂,吃了药也不见效果,正躺着呢,结果明棠这时候又来。
怎么,这伙子人是结伴扎堆来的不成?
这老嬷嬷知道高老夫人决计不想瞧见明棠,故而也懒怠去通报,见明棠站着一动不动的,冷冷丢下一句:“三郎君若是想一直在这儿站着,那就站着吧,只是别怪老奴不曾事先提醒。”
明棠也就站着,足足站够了半个时辰。
如今天气很有些冷了,这会子又有些夹道的风,吹得明棠风迷了眼,滚落出几滴眼泪来。
站也站得够久了,这眼泪倒是来的很及时,明棠借着风迷了眼的劲头,带着哭腔扬声开口:“请老夫人开恩,免了我与齐家的婚事罢!”
她别的也不说,反反复复只说这一句,倔强的很。
高老夫人正躺在床上,被疼痛折磨得满脸发白,听到明棠在外头喊魂似的喊,更是气恼,忍不住将床上的隐囊全都推落到地上:“青天白日的,她叫些什么!小小年纪,婚事还不听长辈的,她要作甚?”
叶夫人正在她床边侍疾,见高老夫人憋不住要发怒,却又被愈演愈烈的头疼折磨得欲死的模样,低下头来勾了勾嘴角,又轻声细语道:“母亲,三郎君未免太不懂事,一点儿不体贴母亲,我替母亲去将她打发了。”
高老夫人烦躁地摆摆手,叶夫人便如同一阵风似的刮了出来。
这难得有些能耍威风的时候,她虽跌破了头,却也不想错过!
明棠正在那继续喊着,却也是有气无力了,鸣琴扶着她,她便喊一句叹一句,拖音拉调的,十分扰人。
“老夫人说了,婚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夫人既为你定下婚事,自然也是怜惜你体弱又失了父母,早些成家找个人照料你也好些。你不赞颂老夫人的恩德,倒在老夫人病体沉疴时大吵大闹,三郎君是否大不孝了些?”
叶夫人一出来,开口就是大不孝丢到明棠的头上,明棠果然白了脸色。
见她一副委屈心酸又不敢多言的模样,叶夫人觉得跌破了的头也没有那般疼痛了,心中大畅。
明棠不看她了,也不理她,又只说着自己要见老夫人。
叶夫人一抖衣袖,抚了抚手腕子上一只极为漂亮的翡翠镯子,爱不释手的模样,却又冲着明棠厌烦道:“你若要求见老夫人,不如长跪不起,也叫老夫人瞧瞧你的孝心,说不定便见你了。”
她这般小人得志,鼻孔生于头顶的模样实在叫人生厌,鸣琴看着生气,明棠却轻轻拦了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