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她如何仁慈,而是心生一局,提前备下步步先手,只等太后寿宴,救柳霜雪,正可一石二鸟。
一来,送某人上钩;二来,救下柳霜雪,另有大用。
而柳霜雪见明棠不言,似是接受不了自己的信念崩塌似的,痛苦地闭眼道:“不会的,大伯一家对小女子如此照拂,怎会害我……”
明棠着人打听打听就能猜出来的事情,柳霜雪却不知道?
前世里明棠曾听人说起过,洛嫔的绝笔之中,提到她曾反复思量,发觉自己为豺狼虎豹做了嫁衣,认不清家中人,这才了无生气绝望投井——她分明晓得,只是不愿接受。
柳霜雪聪明剔透,恐怕早有怀疑,却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她剩下的这些所谓亲眷,正是害死她父母的元凶;而如今为了吃绝户,还要将她送入宫中谋宠。
明棠从袖中取出了一枚用手帕子包着的璎珞,往她身边一放,轻轻点了点:“你若不信,只看此物。”
柳霜雪看见那枚流光溢彩的璎珞,眸中一怔,此物怎么会在明棠的手中?
她自然认得这一枚璎珞,此物乃是母亲遗物,她因害怕睹物思人,便将所有母亲生前用过的首饰一应交由大伯母保管,这璎珞正是其中一件。
宫宴还未开始之前,她那游手好闲的堂兄便说不知从哪儿找了门路,非要让她跟着太后寿宴上献舞的乐班子进宫,说是以她的容色必能博得陛下青睐。
柳霜雪身在孝期,不得随意外出,更不想入宫伺候,可堂兄不依不饶,太后寿宴那一日甚至还吵上门来拉拉扯扯。那日恰巧又是她的亡母生辰,她大觉羞辱冒犯,又想起双亲还在的快活日子,忍不住在屋中痛哭。
大伯母将大堂兄赶了回去,万分惭愧地向她赔了罪,与她说了许多话,末了还将这璎珞交给她,说此物是她母亲生前最爱的首饰,望她早日走出双亲逝世之痛。
她心中实在思念母亲,捧着此物在案前摩挲许久。
这璎珞又有何关联?
“这璎珞用极重的迷药泡过了,你只消拿着,迷药便会渗进肌肤,一刻钟之内就会叫人昏迷,不省人事。若那一夜没有我,你醒来便已在宫中。皇帝甚爱家底薄弱的小族女郎,你之容色若被陛下窥见,下场如何,你心中明白。”
明棠的话,宛如当头一棒,将柳霜雪猛然敲醒。
难怪她那日不知怎么就昏睡了过去,等她再醒来,便是被人搬动起来换衣裳。一切都好似腾云驾雾,如在梦中,她的心分明不想睡,眼皮却万分沉重,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由这些人摆布。
迷迷糊糊之中,似乎察觉到被人安置在某处,随后有人悄悄到了她的床前,将她身上的衣物尽数褪去。她以为自己遭人侵犯,恐慌至极下终于勉强睁开了眼,便瞧见个眉目娇俏的女郎正气急败坏地将她身上的衣物夺走。
那女郎口中咒骂不休,红着眼睛,好似哭过,见她睁了眼,被吓了一跳,随后死死地压住她的口鼻,竟是要将她捂死!
若非彼时窗外忽然有人咳嗽,吓得那女郎抱起衣物便跑,她恐怕当真被捂死了。
之后便是鸣琴进屋,为她穿了衣裳,扶着她离开了那一处,将她送到这道观之中。
她到今日,在明棠来之前,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稀里糊涂地就到了这里。
原来是她的亲人早就已经勾结一通,要榨干她这个孤女最后一丝价值,将她送入宫中。若无明棠,她如今早已没了清白,如何去见自己九泉之下的爹娘!
柳霜雪双目赤红,忍不住滚下极痛的泪来:“小女子在家中,什么也不曾多吃多占,不过只是想为父母守孝,为何这般不容人!”
“我不在你家中,自是不知具体因果,但你父母亡故之事,多半与的伯父一家脱不了干系。你的伯父一家如此,一来害怕被你寻到真相,干脆将你送入宫中,断绝你洞察真相的可能;二来你在宫中受宠,他们身为宠妃外家,还能坐收渔翁之利。”
明棠虽知柳霜雪心中痛极了,却还是将一切都说出了口。
唯有痛才能知道血仇淋漓,痛与仇恨,永远比爱要坚固不摧。
柳霜雪痛哭不已。
但她哭过之后,很快就擦尽了脸上的泪水,再一次冲着明棠深深跪伏:“多谢郎君点拨之恩。今后无论郎君要小女子做何事,小女子都心甘情愿,唯独一件事,望郎君能助小女子为父母报仇雪恨!”
这正是明棠今日出府要等的话,她点了头,应了下来,便打算出门离去。
柳霜雪这才脱力地倒在一边,显然是累极了的模样,但她原本因为父母离世而伤痛悲苦的脸色终于漾起了微红,虽是仇恨所致,却也好歹比方才多了许多人气儿。
“郎君,敢问小女子要做何事?”她定定地看着明棠离去的背影,终于发觉明棠身上所着的乃是寻常使女的衣物。
但这小郎君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软弱,她的脊背挺得笔直,身为男儿却能受这女装之辱,柳霜雪忽然明白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是何含义,明棠心性之坚韧,亦由此可见一斑。
难怪她能救自己,而自己只能做一个被救的软弱者。
而听到自己的声音转过头来时,明棠目光之中也并无一丝对她容色的留恋,只是道:“你且在此好好养好身子、修习道法便是。今日抓的药够你七日的分量,回头我会让人再给你送来,旁的事情,皆等你出了孝期再说罢。”
明棠知道柳霜雪一心想要为父母守孝,她接下来的安排也并不紧急,只叫她在这慢慢学着道法。等她出孝期时,必定学有所成,到那时候,再用她才是正好的时候。
柳霜雪不知明棠这般为她考量,竟还丝毫不图她的容貌,后知后觉地发现桌案上早放了几副药,不知为何心底忽然漫起如针扎似地疼痛。
她怔怔地看着明棠转身离去的背影,不知自己是单纯为了询问,亦或者是想再深深记住她的容颜,再一次喊住明棠:“郎君留步!”
反复被她打断,明棠的神色也不见一丝不耐,她回过头来,一双深黑的眼瞳静静地看着她。
柳霜雪嗫嚅,沉默了半晌才道:“柳家要送小女子进宫,小女子如今不见了,可否会引人起疑?”
明棠见她终于问出个聪明些的问题,欣慰道:“有人替你进宫了,那夜她那样着急地脱你的衣裳,赶着趟顶替了你的身份,莫怕。”
似是想起什么诙谐的事儿,明棠唇角的笑意一闪而过。
第45章 冷硬的剑柄不如她娇软丰沛
方才明棠都是那般沉静冷肃的模样,柳霜雪还是第一次见她笑,即便穿着这样平平无奇的朴素衣裳,也一下子鲜活起来,阴差阳错的,竟叫她觉得明棠如同她这两日在道经里读见过的仙人一般。
萧萧如云中月,肃肃如松下风,她读到的时候不解其意,为何描绘人不写容貌,不提性别,反写这些云阿风阿,如今见了明棠,她始了悟。
“安心守孝罢,无人知晓你在此处。”
明棠已然重新戴上帷帽,带着鸣琴走了。
鸣琴跟在明棠身侧,自是听了两人对话,晓得明棠笑的是明宜筱替了柳霜雪进宫一事。
是了,那位二夫人宣称急病、实则不知去向的明二娘明宜筱,如今正顶着柳霜雪的名头,承宠宫闱。
这一局是明棠一手设下,那柳家堂兄就是个见钱眼开的货色,有银子就能撬开他的嘴。
她早已经得到柳家堂兄要借乐班子之机,强送柳霜雪入宫的消息,甚至于双方在何处交接昏睡了的柳霜雪,为她换上舞姬服制,让她醒来时便已在宫中,明棠都已在暗中让鸣琴打听得一清二楚。
有此事在前,明棠早早地便让双采以旧日交情,以重金诱得明宜筱院中伺候的一个洒扫丫头反水,这也是先前明棠嘉奖双采做事有功的一个缘由。
而之后那日兰因捧去的脂膏,压根不是什么大师所赠,是明棠特意为明宜筱所制的。
那脂膏初时确实能够消肿化瘀,对疤痕看上去颇有效果,但是时效一过,原本的伤口就又会加倍痛痒。明棠算好了时辰和用量,时效正好卡在赴宴前,一心要进宫的明宜筱哪能接受快要好的疤痕又红肿起来,必定让婢女去明以渐的院中撒泼强抢。
而那里,正有明棠早就备好的第二瓶脂膏。
虽也是舒痕祛疤的效果,却掺了一味催动人暴躁冲动的活血草。明宜筱着急祛疤,必是大剂量的用,活血草药性入体,等到了夜间得知自己不能前往太后寿宴时,明宜筱必定大发雷霆,谁也止不住。
明宜筱脾气大的很,常常拿院中的使女撒气,她回房大怒,身边的几个贴身使女谁也不想遭殃,早早地便寻了由头躲开,这时候便是那先前备下的反水丫头入场之时。
也不需她多说什么,只叫她被明宜筱训斥打骂的时候,与明宜筱说起有人将自家女郎混在乐班子之中,在皇帝面前露脸献美;而那乐班子停留之处就在附近,明宜筱那活络脑子必定动心。
她刚愎自用,狂妄胆大,绝不会想到是有人在背后牵着她走,反而会觉得此乃天赐良机,只要自己抓住这等机会便可一飞冲天,都不用人劝,她就会主动支开使女,乔装打扮,寻个机会出府,混入乐班之中。
而明棠赴宴时留下的鸣琴,早已经候着她,买通了角门的婆子,让她以出恭为由暂离片刻——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夜里明府是要落锁的,但总有些使女有事要出府买东西等等,常常买通婆子行个方便,一点儿也不稀罕。
明宜筱出府的时候,守角门的“婆子”,乃是鸣琴。除了鸣琴,谁也不知今日要行方便的,乃是二夫人乔氏的心头肉明宜筱。
也亏得明宜筱入宫之心切,她一眼就看中了柳霜雪,知晓这等国色天香的美人不能入宫,当即动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后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明棠救下柳霜雪,暗度陈仓至白龙观;而捡了柳霜雪身份的明宜筱,只需寻个法子遮掩容貌,混到宫中,在小皇帝面前露脸——她确实是个生得娇媚可人的女郎,那一夜小皇帝醉意熏然,急需解语花。
乐班子收了柳家堂兄的钱,又认不出这柳霜雪已然被掉了包,尽心尽力安排她在皇帝面前露脸,小皇帝又不识明宜筱身份,见此美人,当即宠幸,顺理成章。
而那个洒扫的丫头,本就不是贴身使女一类,以二夫人那头脑,至多想到打杀所有一二等使女,怎么会想到小小的洒扫奴仆偷天换日?
这样大一盘局,鸣琴也不知自家小郎是何时想好的,怎有这般大的魄力,又怎么能算计得如此环环相扣,将二房众人的一举一动料定得算无遗策——明棠甚至不过只是做了两瓶脂膏,出了些策反的银钱,三言两语,明宜筱就好似她掌中的傀儡木偶似的进了宫。
鸣琴拜服,五体投地。
但鸣琴一直都不曾想明白明棠为何要下这一局,不由得嘀咕起来:
“小郎要救这柳家大娘子,奴婢还能理解其意,柳家大娘子着实可怜。可郎君与二房有仇,怎生还助明二娘进宫?二娘子可是得了进宫做娘娘的病,小郎怎还替她一偿夙愿了?”
明棠哂笑:“她要进宫,用的就是柳霜雪的名号。皇帝最厌高门女子,更厌欺君罔上之人。她进宫一事,其实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若她身份暴露,恐怕难有恩宠;而二房如今隐瞒她的行踪,虽是为了保全她的名节,可皇帝必会猜忌此事乃二房一手筹谋。“
“二房失了君心,她失了圣宠,到底是一偿夙愿还是进宫送死,带累家门,你不如猜猜?”
鸣琴并未想到这一层,细细想过,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那两瓶脂膏,竟最终定下的是整个二房的生死!
而这时,另一道嗓音忽然飘然而至:“明世子如此欺君罔上,不怕掉脑袋?”
明棠一惊,她与鸣琴几乎是在咬耳朵,怎生还被人听见?
但她旋即又反应过来,这嗓子可太过耳熟,明棠心里的警惕倒是放下了,反而惊愕怎么哪儿都是这祖宗。
回过身来,正瞧见从白龙观正殿走出的朱红身影。
明棠看见他,便觉得腰腹双腿齐齐发抖——着实不是她不争气胆怯,是她确实承受不住。
谢不倾打量明棠一眼,见她是从女子静修的居室走出来的,对她去做了什么不甚感兴趣,却挑起眉,慢条斯理地说道:“明世子这般打扮,密会女郎,可是有了心上人?有何等美人能引明世子这般风姿动心,不如今夜与本督挑灯密谈,也说上一说?”
这语调,分明与昨夜掰开明棠,要给她上药时的语气一模一样。
她抖了一下,不禁腹诽,哪有什么心上人,有个昨夜被他折腾得死去活来的自个儿倒是真的。
谢不倾的目光落在明棠的身上,慢吞吞的,明棠却觉得好似火烧。
她不由得大窘,下意识打量周围,只见谢不倾身后还有个慈眉善目的老道人,面白无须,臂弯搭着拂尘,一语不发,如同入定了似的。
而谢不倾还要道:“若明世子不肯挑灯密谈,怕与本督说起心上人羞窘,如昨夜一般熄灯密谈也可。”
昨夜……熄灯密谈……
元始天尊,可知这妖孽在道家净地说什么虎狼之词?
一想到自己在这再清净高洁不过的地方,被谢不倾以这堪称剥皮去骨的目光打量,她就觉得自己亵渎圣地,几乎昏迷。
谢不倾,也是个杀材!
见明棠不说话,谢不倾搭在腰侧佩剑上的手轻轻点了点,冷硬的剑柄是不如她娇软丰沛,颇觉得有些遗憾。
第46章 杀尔如屠狗
谢不倾自然知道明棠定是在心中骂他,但他也不见得放在心上,且今日还有旁的事儿,便按下逗弄明棠的心思。
而明棠见他并不似平日里兴致,好容易抓住个机会,立即告辞了。
谢不倾立在阶上,看着明棠飞速离去的背影,不着边际地想明棠昨夜踢他肩上的那一脚,一边幽幽问道:“清虚道长,当真不考虑本督的意思?”
那被称为清虚道长的白面道长神色却一直波澜不动:“您是人中龙,又何必总是缠着贫道不放呢?”
“贫道方外之人,已不在红尘之中。”
谢不倾“噢”了一声,却道:“道长既然已经不在红尘之中,想必也已然忘记了自己红尘中的家人。本督前些时日寻到几个老弱妇孺,正是道长亲眷,本是有意讨好道长,将他们接到了西厂之中,可惜道长如此不在意,本督就只好送他们下去见阎王了。”
清虚道长的神情终于一变,怒目而视:“谢不倾,你如此作恶多端,当真不怕死后下地狱?”
而谢不倾已然失了趣味,他施施然地理了理衣袖,笑道:“道长如今还活在人间,怎么不扪心自问自己怕不怕下地狱?若非日夜恶鬼缠身,噩梦不休,又何以逃至道法之中?你信那三清数载,当真能忘却那些被你背弃之人?”
清虚道长浑身颤抖,连臂弯之中的拂尘都几乎拿不住,见谢不倾背对着他下了石阶,他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以拂尘狠狠击向谢不倾后背。
那拂尘飞扬开来,竟然发出刀剑一般的鸣声,细细看过去,拂尘之中原来编了根根银丝,成百上千的银丝带着短刺藏于鬃毛下,配合这清虚道长深厚的内家功夫,裹挟着万钧之力,排山倒海一般击向谢不倾。
但谢不倾甚至头也没回,清虚道长甚至看不见他是如何躲开的,便听见耳边剑鸣铮铮,谢不倾剑已出鞘,瞬间砍去了他的右手。
粘腻的鲜血顺着剑尖滑落,谢不倾不甚在意地甩开,摆了摆头,暗中立即有人前来,将清虚道长钳住,按着他跪到地下。
他断了一臂,痛得额头青筋暴起,忍不住大声斥骂:“谢不倾,你说你单刀赴会,竟然这般不要脸!”
谢不倾反手一掌,打得他喷出一口血来,几颗牙齿滚落在地。
他抓着清虚道长的衣襟,迫使他抬起头来,欣赏着他因憎恶和疼痛扭曲成一团的脸:“谢青予,你也配说要脸。”
谢青予一口血沫啐去,却早有番子为谢不倾挡下,谢不倾将他狠狠掼到一边,在三清出尘慈悲的塑像下,将他在七星供桌上撞得头破血流。
谢青予却还要嘶吼:“你若有种,今日就杀了我!”
谢不倾看着他宛如死狗一般抽搐扭曲,残忍一笑:“杀尔,如屠狗。你那生魂还不配记到本督的头上,诏狱候你十年,有的是法子等你开口。”
“带走。”
谢不倾收剑,冷声令下,立即有人将半死不活的谢青予架起捆走。
明棠哪知白龙观之事,她出了白龙观,便去了喜乐来找回双采,换了衣裳,打算回府。
双采满目担忧,好容易等到明棠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忧愁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容。
她也不敢问两人做什么去了,只是见鸣琴替明棠收着那几块儿雄黄,好奇问道:“小郎买雄黄作甚?”
明棠随口答道:“潇湘阁早年有蛇,曾将小妹吓住了,买些雄黄,有备无患。”
双采点点头,倒是鸣琴看明棠一眼——她在潇湘阁之中伺候过,从未听闻什么闹蛇之事,更何况如今快要十二月了,天寒地冻的,就是有蛇也在洞中安眠,冬日里哪会有蛇闹腾?
但她惯来是信明棠的,她既买便自然有她的用处,不必质疑,便细细收好了。
回去的路上,双采似是瞧见了谁,忍不住“咦”了一声,指了指人群之中的两人:“郎君你看!”
明棠眯了眯眼,看清了双采所指的是一双男女,只不过他们走的极快,转了弯,混入人群便消失不见了。
鸣琴倒是瞧见了走在后头的那女郎,万分不喜地说道:“是齐大娘子。”
齐家并无男嗣,齐若敏连个堂兄堂弟也无,那她一个身有婚约的待嫁之女,怎能与男子同街而行?
她若当真对自己这桩婚事如此不满,尽可退婚,如今这般明晃晃地在街上与男子同行,摆明了不把明棠放在眼里。
她这样想了,也这般说了,双采知道此事却不知其间官司,鸣琴便将那日花园之中明宜筱与齐若敏的哭闹一一告知。
双采脸上亦有不喜之色,皆觉得出趟门遇见齐若敏晦气,不打算多言。
但再往前行了两步,双采忽然一顿,道:“不对,奴婢瞧着那与齐大娘子同行的郎君,很觉得有些眼熟。”
第47章 头一回做绿头王八
“是大哥罢。”
双采奇道:“奴婢瞧着确实像大郎君,小郎怎知?”
明棠却并不如何意外。
齐若敏前世里就敢在太学与明以江滚到一张床榻上去,如今能见到光天化日之下二人同游,这也毫不稀奇。若说他们二人之间若无任何私情,明棠是丁点儿不信。
若真是什么情难自已,明棠还勉强能谅解,可齐家不肯解除与自己的婚约,明以江明知齐若敏身份还这般行事,摆明了双双不将明棠放在眼里,随意轻贱。
明棠不记他二人一笔,她这一辈子也就白活了。
鸣琴脸色愈发难看,双采亦皱紧了眉头,倒是明棠云淡风轻的,并不见如何生气。
双采见明棠神色平静,更是替她委屈:“齐大娘子与小郎既有婚约,怎能与小郎的兄长同街而行!大郎君也是……这桩婚事府里皆知,他怎能私下里与齐大娘子相约,将咱们郎君置于何地?”
鸣琴也忍不住将自己方才心中所想抱怨出口:“上回咱们大娘子也说了能替她出面退婚一事,她不肯退婚,却要这般,安的什么居心!”
“以齐家的门第,她可赖着我这亡父亡母之人,却攀不上我那好大哥的门楣,若当真与我退婚,到时候就失了来往的由头了,与镇国公府彻彻底底断了关系,她才不肯。”
明棠前些日子大多数时间皆在安排二房和明宜筱的事情,不曾腾出手来应对齐若敏一事,却也仔细思索过此事,私下里也与明宜宓打听过齐若敏其人。
齐若敏是巴结上的明宜筱,缠了她三五年才与她成了手帕交,得了常常上门玩的机会,总寻摸往三房去,说是寻双生姊妹花玩,可什么心思谁不晓得?三夫人以不喜外人打搅之由,回回拒绝,也可见三夫人早看穿了齐若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明棠上辈子的绿帽子可不能白戴,三房更不是什么好鸟,横竖要解了与齐若敏的婚事,这事儿倒很好做个筏子。
见自己这两个使女都这样气恼,明棠转了转眼,道:“既是如此,不如跟着去瞧瞧?”
总归柳霜雪的事情已然安顿下来了,这会子也没甚大事,就当看看热闹了。
三人跟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过去了,正瞧见不远处齐若敏停在一个小摊儿面前,饶有兴致地看着上头摆着的素银首饰,时不时拿起一件儿来,与身边的明以江轻声说话。
她这一身衣裳颜色清淡,款式却很不错,纵使穿了加棉的袄子,仍旧可见她身段如弱柳般窈窕,戴着的小帷帽微微撩起了,露出她一张清雅柔和的笑脸来。
齐若敏不如明家女个个容色绝艳,但她身上自有一股子脆弱易折的书卷气,明棠从金宫的嬷嬷口中听过,大部分男人皆爱楚楚可怜的模样,齐若敏正在其列。
她一双明眸微微含笑,看着明以江道:“……小女子常在家中,鲜少出门来,家中的姊妹更是个个居于深闺,都没见过这样新鲜的玩意儿,小女子想买些回去送给姊妹们。”
明棠闻言,几乎笑出声来——齐若敏这般做作姿态,着实可笑!
此处临近外城,皆是商贾庶族聚居之处,摊子上能有什么好物?齐家家底子再薄,也不至于将齐若敏养得这般眼皮子浅,她买此物回去给姊妹们,怕不是叫姊妹们笑死?
偏生这般做作,恐怕在明以江看来乃是不谙世事,天真可爱。
他点点头:“你爱护姊妹之心,这也不错,倘若喜欢,买就是了。”
齐若敏欢欢喜喜地选了几件,模样很是热衷,明以江付了一锭银子,那摊主眼睛都快笑没了,直接将上头的首饰全包了起来,一股子给了齐若敏,口中还道:“这位女郎,你家兄长对您可真好啊。”
齐若敏脸蛋微红:“这位郎君不是小女子兄长。”
这些摊贩每日迎来送往的,什么人没见过,登时了悟,换了一番说辞:“那女郎将来便大有福气,夫婿这般体贴爱惜!”
齐若敏大窘,连忙将帷帽放下了:“并非如此,小女子并未嫁人。”
鸣琴看得想呕,翻出一个巨大的白眼来:“什么‘并未嫁人’,说了和没说一样,倒叫旁人以为她还不曾与大郎君成婚呢,她怎不敢说她的未婚夫婿还在家里头作绿……”
说到这里,她才觉得自己失言,明棠却笑起来接道:“这有什么,说便是了,我亦是头一回做绿头王八,这也新鲜。”
鸣琴“呸”了一声:“小郎怎可这般说自己。”
明棠笑了两声,那头的齐若敏大抵是觉得羞的厉害,径直转身进了一侧的茶楼,明以江跟着追了上去。
她正看得有滋有味,见两人前后进了茶楼不曾出来,想起来一桩很有意思的事情,便点了双采过来,说道:“有一桩事要你去做。”
双采应了,匆匆转身走了,明棠便带着鸣琴进了茶楼。
那茶楼装潢尚且雅致,只是一楼略有些吵闹。
明棠看都不必看一楼,他二人来私会,怎敢在人多之处,必是上雅间儿去了。故而让鸣琴摸了几角碎银,塞给了一旁的小二,命他带路上楼。
那小二见她出手阔绰,一看明棠通身气派不似寻常人家,不敢直视她逼人容貌,只点头哈腰地引着明棠往楼上雅间走,明棠便不经意说起,自己其实是方才那位女郎的爱慕者,想在他二人的雅间儿旁边开一间。
那小二会了意,将她引到一间雅间去,还神秘兮兮地将一边的窗推开半扇——只见这扇窗正对着斜对面的窗户,那窗户也不曾闭紧,正好能瞧见室中人。
正是明、齐二人,意外之喜。
明棠也知这小二如此殷勤是为了讨赏,封了赏下去,嘱咐他不许前来打扰,他喜滋滋收了钱,这便下去了。
鸣琴想起方才明棠的吩咐,好奇问起双采是去做什么去了,明棠却好似想起什么快活的事情,笑的眯起了眼,非要卖个关子:“不急,你先等着。”
第48章 你当我是傻子还是瞎子?
对面的戏也正好看呢,下一场戏可不着急。
那头的齐若敏坐得离明以江有些远,好似恪守规矩的模样,可他俩孤男寡女二人,连个侍从都不带,已然是破了天的规矩了,还在这装相。
而齐若敏抬手摘了帷帽,方才还粉面含春含苞待放的,这会子忽然白了脸色,竟是满面愁容。
明以江果然关切问道:“怎生脸色这般难看,可是吹着风了?”
齐若敏摇头并不说话,眼泪就已经滚了下来。
明以江再问,齐若敏还是不说。
如今几个推拒来回,明以江已然坐到齐若敏身边不远处了,见她默默垂泪不休,禁不住又问起:“你既落泪,必是受了委屈了,可是我今日带你玩的不周到?”
齐若敏连连摇头,却还是不说缘由;明以江挠挠头,也有些黯然神伤的样子:“总是我愚笨,不知怎么与女郎相处,想必是我哪儿惹着你不痛快了,是我的不是。下回叫巡理兄带你出来玩儿,他更聪慧些,必不会惹你不痛快。”
明棠忍不住一挑眉。
她原本以为是齐若敏一心倒贴,但明以江这话分明说得以退为进,反倒是要刺激齐若敏主动开口的样子,有点儿意思。
桌案上有清口的瓜子儿,明棠抓了一把来吃,又给眉头紧皱的鸣琴一把:“你就当看戏就是,别生气呀。”
而被明以江这话如此一刺,方才一语不发的齐若敏终于憋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