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喊备水,必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可他不发话,明棠也不敢起来。
那痛感不算太强烈,只是胀痛居多,只要不动弹,一开始的疼痛便缓缓散去了。
但不动弹,又有不动弹的坏处,明棠隔着几层衣裳也能感觉到谢不倾大腿坚硬,体温渐渐传过来,她忍不住又开始瑟瑟发抖。然而这发抖也是坏事,一发抖,反而更是磨人难受。
谢不倾见她苍白的脸色渐渐染了绯霞,一双眼却委屈巴巴地含了泪,欲掉不掉的,双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衣襟,好似被他欺负了似的,好不可怜。
“怎么了?”谢不倾问道。
这叫明棠怎么答?
是答自己昨夜太孟浪,恐怕受了伤,这会子碰着了,浑身不适?还是答谢不倾的腿太硬,硌得她难受?
明棠觉得自己现在登时死了也比说出这话要好。
她像个锯嘴葫芦似的,一句话不说,但她浑身愈发抖了,谢不倾见她脸色层层蒸腾似的红,想起她是不是又牵动了什么病症,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体温倒是正常,但是脸怎么却这样红?
好在这时,那边加大火力紧赶慢赶烧好了热水的鸣琴,已将热水送了过来。
鸣琴也不知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勇气,顶着可能要掉脑袋的压力敲了敲门,道:“千岁大人,奴婢伺候郎君沐浴罢。”
明棠听到鸣琴这话,如闻天籁,如同坐了火凳子一般直接从谢不倾的腿上弹了起来。
岂料动作太大,又牵动她疼,好在是背对着谢不倾,明棠着实是狠狠皱紧了眉头。
谢不倾可有可无地道:“你送进来罢,只你一个人。”
鸣琴便提着热水进来了,低着头不敢多看,只赶紧去沐浴的侧间准备香胰子衣物等等。
因谢不倾只准她一个人进来,双采又只能孤零零地回到原处站着,看着那扇房门又关上了。
她认不得谢不倾,却晓得两厂督主九千岁的威名,鸣琴如此称呼,她已然知道是谁了,想起那日城下脱衣之辱也是谢不倾替明棠解了围,她只以为谢不倾与自家小郎有些交情,并未多想。
她哪会晓得鸣琴姊姊脸上的那些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是出自何等缘由?
鸣琴进了浴间,明棠也连忙跟着去了,谢不倾却还坐着,只垂眸看着自己的腿上。
朱色衣袍有些被压皱了的模样,上头一块儿若有若无的深色,似是濡湿了。
谢不倾看了会儿,以指腹沾了沾,微香微粘,轻轻捻去了,忽而笑了。
鸣琴正是满腹心思,想到外间还坐着个谢不倾,又不敢发话,只得沉沉地替明棠宽衣。
正是宽衣了,才瞧见明棠脖颈上的指印有多深,又见她心口一小块儿红斑,像是不慎撞着了一般,鸣琴一下子想起魏烜,想起双采的那些恨来,禁不住低声咒道:“魏烜不得好死。”
明棠深以为然地点了头,想起来前世里那些对自己趋之若鹜的恩客,禁不住一阵恶心,小小声地骂道:“天下男人就没有几个不该死的。”
鸣琴甚同意,一边为她除下外头的袍服,然后是一件半厚常服,再是中衣……再是束胸带。
这些衣裳皆不是昨夜明棠赴宴时穿的,做工精湛得很,鸣琴不想去想这衣裳从哪里来的,更不想去想是谁替明棠穿的衣,尤其是那束胸带,鸣琴很不想知道究竟是谁缠的。
总归她家小郎君一个人是缠不紧的,这替她缠束胸带的手,不知道是谁的禄山之爪。
明棠见她脸色沉沉,眉头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自己也想起昨日的事情来,只得苦中作乐地想,她一点儿没亏,比起失身于魏烜那货色,给了谢不倾也没甚不好。
谢不倾这般品貌,这般权势,若非残缺之身,还是她明棠高攀了——更别提是她昨夜将人按在地上,好一番求了又求,最后才上了手,倒好像她才是那个强占别人的女土匪。
正胡思乱想着,鸣琴将褪下来的衣裳挂到一侧,再转过身来,就瞧见谢不倾不知何时进来了。
鸣琴险些叫出了声,谢不倾就已经叫她去外面候着,随后浴间的门瞬间关上,只余鸣琴的心如门帘上缠着的穗子一般摇摇晃晃。
她也没法,自家郎君摆明了在这位九千岁掌中,只能任劳任怨地站在门口守着,愁眉苦脸地叹气。
明棠亦不知谢不倾何时来的,她身上已然不着寸缕,还是头一回这般清醒下与他相对,低着头哪也不敢看。
分明昨夜估计也什么都看尽了,但明棠仍旧羞得厉害。
不低头还好,这一低头,明棠就看见谢不倾的衣袍上一点儿深色的濡湿,她初时还没反应过来,细细凝神看了,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脑海之中又轰然炸开了。
明棠恨不得昏死过去,只可惜并无这假死功夫在身,连粉润的脚趾都忍不住皱成一团。
谢不倾却只扶着她的手,让她踩着小杌子进了浴桶,就如同所有奴仆一般,体贴地为她沐浴。
明棠一点儿不敢抬眼,只觉得双颊如火烧,心惊胆战,也不知谢不倾到底是怎么替她沐浴擦净,又为她披上厚厚的棉巾,扶着她到了床榻边。
鸣琴早被他打发出去了,屋中一灯如豆,摇摇晃晃的,谢不倾的眼中一点幽光,跟着灯火明明灭灭。
他取了药丸来,压在明棠的唇前,明棠裹着棉巾惴惴地看着他,不问,却也不肯开口服药。
谢不倾忽然按下,指尖与药丸便一起压入她口中,逼得她吞下去。
“你吹了凉风,是防你牵动旧疾的药。”
明棠松了口气,咽下了药,暗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而下一刻,他的掌心便贴在她腿侧,温热的触感叫明棠发惊,忍不住对上他的眼。
“还有一处。”
恰巧此时,那油灯燃尽了,屋中顿时一片黑暗。
晦暗之中明棠看不见他的眼,只能抓紧他的衣袖,握住他的手腕,不知是阻还是引,谢不倾的低哑的嗓音散在寂静中。
“伤了,便该用药。”
明棠怎能抗拒谢不倾?
更何况,若叫鸣琴来,她恐怕也要羞死;可若要叫她自个儿弄,她宁愿不弄。
方才坐在谢不倾腿上,除了昨夜遗留下的胀痛,又诱引起另外一种滋味,用药可救不了。
冰凉的药膏着实缓解了痛意,可那冰凉下裹着的温热更叫明棠发抖。
上药上了半晌,明棠又是忍不住哭了又哭。
怎生上药这样磨人?
谢不倾的犬齿又衔住了她的耳,因她要扮成郎君,这莹润雪白的小耳垂上并不曾打耳孔,被他含得滚烫。
含混不清的话闯进耳中,夹着戏谑的笑意:“男人就没有不该死的?”
第42章 什么正事要半夜熄了灯谈?
明棠只顾着呜呜咽咽地喘,一双湿润润的眼瞳在黑暗中毫无气势地瞪了他一眼。
她浑然不知自己的现状,人被谢不倾半压在身下,棉巾散落开了,墨发蜿蜒,而谢不倾却衣冠齐整,气息丝毫不乱,衣袍上沾着的那一点儿濡湿越发星星点点。
她不答,谢不倾也不等她答,黑暗之中只听见轻微的水声沥沥,和着谢不倾恍然大悟似的自言自语:“明世子觉着这世间男人该死,本督身体残缺,算不得男人,不在其列,你说是也不是?”
明棠若晓得方才那话会被谢不倾这祖宗听见,她如何也不说这话。原是骂魏烜等人该死,如今被谢不倾揽到自己身上来,寻个这般由头欺负她。
谢不倾这般欺她辱她,他不是男人也该死,但这话明棠可不敢说。
别的男人近她的身她就要呕,无一例外,偏生这谢不倾还不算浊臭男人那一列,明棠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明棠又唾弃自己的身子怎么这般易感,仿佛食髓知味后只认他似的——驿馆那一夜是她主动寻上去的不错,可那也是情毒使然,怎么如今……怎么如今!
明棠心知,今夜确实是她先起了意,千不该万不该坐在谢不倾的腿上,自己怕得发抖,却又磨得意动,竟被他发觉了——这大佛花样奇多,给他正送手里了,羊入虎口!
“怎么,明世子还不服气?”
“好大的脾气,应你也不是,不应你也不是。本督仗义出手,小世子好没良心。”
明棠被他弄出一眼的泪来,一滴眼泪正没骨气地从眼眶滑下,着实是受不了他又动口又动手,被他这样说得羞愤欲死,忍不住一脚蹬在他胸口。
谢不倾也不在乎她这点儿小猫挠痒似的力气,越发用了巧劲,明棠终于止不住哭出了声。
“禽兽……”
“较之旁人给本督的评价,明世子之语堪称嘉奖,当有回报。”
双采与鸣琴两个还在外头守着,只是夜已深了,也不见那九千岁出来。
鸣琴心中早有计较,此时堪称五味杂陈,偏生满腹心思也不知道该与谁说,蹲在廊下揪地上的杂草。
双采见她委顿,以为她是累了,便道:“姊姊要不先去歇着罢,我来替姊姊守夜。”她探头看了看已经熄了灯的屋子,小声嘀咕:“也不知九千岁大人这样深夜寻我们郎君有何等大事,还要熄了灯谈。”
鸣琴不答,她倒希望是大事,但说着说着人进了浴间,继而熄灯,那能是什么大事?
偏生她不能说,还得叮嘱双采,此事决不可外传,简直郁卒得想要呕血。
正说着,便听见屋中传来明棠含混不清的声音。双采听不大清楚,鸣琴伺候明棠多年,怎么不知她这是在呜咽,手下薅草的动作愈发凶狠,仿佛把杂草当成了谁来狠狠拔一般。
明棠也不知自己怎么睡过去的,总之第二日醒来已然是日上三竿,谢不倾早已经不见踪影,迷迷糊糊地听见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下意识睁开了眼。
也不知谢不倾给她吃的是什么药,昨日那些疼痛今日是一点儿也不剩,掌心的伤口结了痂,手背的烫伤也消了肿,只剩下些许红痕。
只是想起昨夜,自己还是头一回在意识如此清晰下与谢不倾这般那般,外头还有着自己两个使女,明棠着实两颊发烫。
而她也渐渐听清外头的言谈声,原来是长公主身侧的女官前来,将长公主的谢礼送至,鸣琴正与女官交谈,谢过之后送其离开。
明棠的心思顿时从那些旖旎绯色转到明宜宓的事情上,扬声喊了鸣琴进来伺候洗漱穿衣。
鸣琴为她穿衣束发,不由自主地打量明棠身上,不见新增的什么痕迹,五味杂陈的心里终于勉强得了些安慰,将污了的衣物都拿下去了。
双采晓得明棠与鸣琴亲近,不用她贴身伺候,只在外头准备早膳。等明棠出来了,她才迎上来,温声细语地问起:“小郎昨夜歇息得可好?千岁大人出来,说起小郎昨夜与他商谈正事到半夜,着实辛苦。”
鸣琴闻言欲言又止,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明棠险些被茶水呛着,忍不住腹诽谢不倾之厚脸皮!什么商谈正事,他做了什么他心里不清楚?
且这事不提也就罢了,怎么还与自己的使女说这些,看着双采纯真无知的关切模样,明棠脸上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又升了起来。
她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随意点了点头,用了膳食,问起明宜宓可否还好。
如今消息基本都是双采在探听,她知道明棠挂念此事,一直留意着四房动向,便回道:“小郎昨夜喊人拿下去验的膳食果然有问题,太医验出来其中一碗香菇鸡丝粥中有致幻的毒菌子。那菌子切得细碎,与香菇一模一样,瞧不出一点,若非小郎强调膳食恐怕有误,那两个太医都不曾往此事上想。”
“那就好,大姊姊如今如何了?”
“好在大娘子用的不多,毒性不危及性命,服了解毒的药丸,两位太医也为大娘子施针解毒,现下已然安睡下了,只是受了大惊,这几日都得歇着。”
知晓明宜宓没事了,明棠才觉得松了口气。
二夫人这一招本就是打人个措手不及,如今被明棠直接破开了,四夫人晓得是有人故意害她的女儿而非所谓鬼神,她定不会善罢甘休。
而二夫人有把她拉进此局之意,明棠自不会叫她好过。她早年做的事情,时间久远不好抓马脚,今日又对明宜宓动手,明棠早有预备。
“府中怎么说?老夫人可知道此事?”如今四房在明府之中呆着就遭人暗害,定是咽不下这口气的,高老夫人牢牢把持这府邸,也不知她预备如何。
却不想双采摇了摇头:“今儿一早,二郎君就去老夫人面前哭诉,说是二娘子指使人抢了他的东西,打了他的使女,非要老夫人为他寻个公道,闹得老夫人头风又发作了,这会子吃了药昏睡着呢。”
明棠闻言来了兴致,这二哥还果真有几分聪明,知道这个事情正好进去浑水摸鱼,恶心恶心该恶心的人。
鸣琴在一边哼哼:“老夫人这样苛待我们小郎,头风也是报应。”
明棠笑而不语。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报应,皆是事在人为罢了。她前世里在金宫学到的,其实也不止如何做个花瓶的本事儿。
她一路上京,休憩的路上也采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药草,配以成毒,那一夜在荣德堂,她故意凑到高老夫人面前去,就是为了将毒粉撒在高老夫人的身上,让她吸入。
不需太多,毒性亦轻微,不危及性命,却使人情绪激动时便头痛似针扎,难以忍受。医者诊断不出,只说是头风。
高老夫人的心思太多了,明棠现下懒怠应付她,只需一把毒粉,高老夫人没个三五月都出不了自己的院门,只能好好将养着,没那心思来插手她的事儿。
“叶氏呢?”明棠问起。
双采忍不住笑了一声,有些促狭道:“叶氏早间想去四房看热闹,却不知哪个丫头取膳食半道儿上打翻了食盒,路上尽是细油,滑溜溜的。叶氏在路上跌了一跤,把头跌破了,躲在屋子里不肯见人呢。”
鸣琴闻言也笑,却见明棠丁点儿不惊讶,问起:“难不成是小郎的安排?”
明棠挑挑眉,眯眯眼一笑,没认,也没否认。
她知道叶氏最喜欢看热闹,不过偶与兰因提起一句,说叶氏曾因看热闹走太急跌了一跤,谁知是不是兰因闻弦音而知雅意,故意打翻膳食害她跌跤,这怎么能算是她安排的呢?
双采还傻乎乎的,鸣琴却知道明棠一旦露出这个小狐狸得逞似的神情,便必是她出的手了,顿时笑得更大声了。
叶氏鸠占鹊巢,还占着夫人的名头,她也配?有她倒霉的时候!
等用过膳,明棠想起昨夜跛脚道人送进来的锦囊,不免思索这锦囊究竟是何意?
难不成只是一个吓唬她,引她深信妖法害人的物件儿?那这是二夫人有意吩咐,还是他自己自作主张?
明棠越想越想不明白,索性亲自套了手套,打算去挖那昨夜被埋在树下的锦囊。
就赌它一把,就赌这道人不过是个坑蒙拐骗的骗子!
鸣琴和双采担忧她中招,先一步去挖了出来,将锦囊倒出来一看,不是什么骇人东西,却是一枚小小的蜡丸。
蜡丸常常用来封药或者信笺,明棠捏开了,果然见其中藏着一张小纸条儿。
龙飞凤舞的字飘逸其上:“世子命本该绝,却天命突变。若愿深谈,三日后午时,城北兰渝茶馆相候。”
明棠的目光落在那“命本该绝、天命突变”上,禁不住眉头一跳。
她是已死之人又重生一遭,这个秘密与她的女子之身一样要紧,这道人是在胡言乱语,还是真有几分本事,要拿此事来诳她?
鸣琴不知这因果,见了纸条,脸色大变,连声骂道:“这妖道真晦气,我家郎君长命百岁,说的什么鬼话!”
第43章 小女子当以身相许
明棠却在心中几番思索,最终将纸条收了起来。
此事尚不急,无论这道人出于何意,他主动留信,就是有求于人。既然有求于人,便是明棠稳占上风,更何况还是三日之后。
今日她还有事情要办。
而二房之中,此刻正是一片愁云惨淡。
二夫人脸上忧愁之色更重,眼下甚至还有一团乌青,看着竟像是一夜没睡。
外头匆匆跑进来一个使女,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二夫人也不知被触动哪根神经,一下子扇了那使女一巴掌,鲜红的蔻丹在使女的脸上划拉下长长的红痕,怒目而视:“这么大一个人,守也守不住,找也找不见,尽是混饭吃的?”
那使女一下子跪到在地,只说到处都找了,遍寻不至。
二夫人更是恼火,拧着她的耳朵叫她滚出去,大发脾气地将桌上的东西一应扫落到地面上。
她身边的一个老嬷嬷禁不住拉住了她,劝道:“夫人不必这样大动肝火……”
二夫人的耐性已然是耗尽了,眉头皱得死紧:“我的筱娘不见了,我如何不气!好好一个人,在家里头呆着呆着人不见了,出了鬼不成!”
宫宴那日夜里,明宜筱晓得自己不能赴宴,气的锁了门在屋中大哭,连她也不见。
她好说歹说劝了半晌,终于听她消停些了,恰巧幺女明宜竺吃坏了东西,上吐下泻的,她便先去了明宜竺的房中照看,怎知等她回来,明宜筱这般大一个女郎就不见了!
四个一等使女全被明宜筱亲自支开了,偌大一个院子,那夜里竟然没一个人瞧见明宜筱去了何处。
这怎能叫二夫人不着急?
那嬷嬷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连忙走到外头去,将门窗皆关好了,压着嗓子安抚二夫人:“夫人,老奴也知道您着急,但是这事兹事体大,便是再着急,自个儿也不能乱了阵脚啊!隔墙有耳,若是叫人晓得二娘子无故失踪,实在于女郎的名声有碍。”
二夫人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可是已然寻了一天一夜了,愣是不知明宜筱去了何处,她焦急得寝食难安,偏生明棠那日又来探望,险些露馅,急得她真是要上火,生怕旁人知晓。
无论明宜筱去了何处,她一个高门女郎无故失踪,必是会影响她的名声的。
二夫人紧紧地握着手,尖锐的指甲刺入自己的掌心,浑然不知道疼痛。
一时之间,她又是埋怨明宜筱不懂事,不过进不了宫就闹这样大的脾气;又是埋怨高老夫人怎么这样偏心,明明多出一张帖子,都不舍得叫自己的女儿得偿所愿,牵连出这一场祸事来,气得眼睛要冒火。
老嬷嬷是她嫁到明府的陪嫁,是跟了她二十多年的老人了,见她这样着急,也是不住安抚:“许是二娘子一时不痛快,出去散散心也不一定,昨夜也请那道人开坛找了,那道人说了二娘子就在京中。”
“故弄玄虚的,我已不信了!那道士还说筱娘是被邪祟抓住,让我们寻个八字相近的人来替筱娘受苦,就可以将筱娘换回来,昨夜明宜宓差点儿发疯死,我的筱娘也不曾冒出个影子来。”
二夫人更是烦躁地揉搓着自己的衣裳。
八字相近、年龄相仿的奴仆不好找,她昨儿一下子就想起了四房的明宜宓——她只比自己的女儿早生几天,时辰也接近,想到自己的女儿不见踪影,她倒舒舒服服地在屋中呆着,她就咽不下这口气,经由嬷嬷提议,一计生一计,安排了这一场发疯。
也不知是不是明宜宓受的苦还不够,做法并未生效。
若是她死了,是不是女儿就能回来?
但二夫人到底是忌惮四房背后的长公主,不敢再动手,想到昨儿夜里是明棠喊人去请了长公主过来,这才有了那两个太医替明宜宓解毒,她又恨明棠恨得想生啖其肉。
明棠明棠,害死了她听话的好儿子明以良的就是明棠;后来接明以渐那个残废回来,又是明棠拦着打死裴氏的奴仆;如今坏了作法的,还是明棠!
这明棠一个病秧子短命鬼,怎么如此阴魂不散,早知如此,当年就该给她毒死在乡下田庄!
二夫人胸膛不断起伏着,眼中迸出杀意。
而遭她记挂的明棠,已是出了府了。
她带了双采与鸣琴一同出门,去了喜乐来,说是要用膳。
而到了喜乐来厢房,她与鸣琴便换了早已经备好的衣裳。
这衣裳是一身极寻常的使女衣裳,明棠随意给自己编了辫子,换上衣裳,给自己和鸣琴戴上粗布幕篱,看上去便和这上京城之中任意一家士族的使女毫无区别。
明棠把自己的衣裳给双采穿了,叫她留在厢房之中,叮嘱她在此处等她们回来。其间若是有人,就戴上帷帽,报出镇国公府的名号,鲜少有人敢与明府造次,随后点了一桌菜叫她享用,便出了厢房,融入人群之中了。
双采看着明棠的背影,无端有些心疼。她晓得明棠今日出府是有要事,但此事需避人耳目,她堂堂明家长房嫡孙,名正言顺的世子之后,却被逼得要作使女打扮,实在折辱。
旁的士族继承人,哪个需得和她一样这般辛苦,步步筹谋?
不说旁的,这一身衣裳她穿着都有些紧,自家郎君一个男儿,瘦成这般模样,双采更是难受。
她看着明棠给自己点的一桌珍馐美食,夹了一筷子,喷香美味,却有些食不下咽。明棠体贴,自己却帮不上什么忙,叫她觉得有些低落。
明棠不知双采心中所想,她与鸣琴装作一对帮主子买东西的奴仆,出了喜乐来,便直奔一小药铺,开了些日常安神活气的药,末了捡了两块雄黄,说是家中有蛇需雄黄驱蛇,便痛痛快快付钱走了。
鸣琴也不知明棠要这些东西作甚,但她最优一点便是恭顺,明棠叫她做什么她便照做,两人提着几包药材,雇了一辆牛车,沿着东大街到了外城,很快便到了白龙观。
白龙观是上京城之中香火最鼎盛的道观,达官贵人来得,庶民也可来往,昨儿夜里四房驱邪,请的就是白龙观的女道长,俗称坤道。
今日不是初一十五,打醮做法事者少,白龙观之中安安静静的,也不见喧闹。
有一小道童见两个大族使女过来了,迎面上来了,行了礼,问起明棠二人来做什么。
明棠晃了晃手中的药包,轻声道:“前日夜里送了我们家女郎过来静修,我们是给女郎送药的。我家女郎身子不好,过来的时候是我身边这位阿姊扶着进来的,可还记得?”
白龙观有居室,专给一些达官贵人清修,也有给女郎设立的清净园,有坤道负责传授道法,只消付纹银即可。
那小道童有些印象了,便引着二人进了清净园,寻到了那一间屋舍。
白墙青瓦,空气之中有淡淡的燃香气儿,远远地能听见一些念诵道经的声音,极叫人心静。
明棠推门进去的时候,屋中清瘦姣好的女子亦正侧坐在床榻上,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书卷。
即便只是一个侧脸,都能看出她惊心动魄的美,虽说她的脸色有些蜡黄,依然无损于她通身的清净出尘。
听得声音,她颇有些疑惑地抬眼看着二人,鸣琴便将幕篱摘下,请了安:“女郎。”
她见了鸣琴,经不住激动地从床榻上站起,但是又陡然晕眩,差点摔倒在侧。
明棠就在她身侧,伸手扶住了她,她却还是双眼紧紧盯着鸣琴,显露出几分感激来:“那日中了药,昏昏沉沉,不曾谢恩,今日再见恩人,理应跪谢,多谢救命之恩。”
鸣琴摇头:“你该谢的是我家小郎。”
她有些困惑,转过头去,终于瞧见了刚才扶住了自己的明棠。
明棠知晓她极重规矩,不欲与外男接触,扶了她便松了手,退到数步之外去了,见她转头,才道:“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初时这女郎还有些困惑,只觉得这不辨男女的嗓音有些耳熟,脑海之中灵光一闪,忽然想了起来,惊道:“是明家三郎!”
她当即屈膝在地,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郎君两度出手相助,小女子无以为报,来世结草衔环,必定报之。”
明棠却道:“来世太遥远,我只要今生。”
她脸上浮现出惊异之色,随即转为灰败,一张脸上蒙上苦涩的神情:“小女子并无长物,难不成郎君也不过看上小女子这副皮囊?”
明棠还未答,就听见她惨然一笑:“郎君两度相助,要小女子以身相许,小女子并无二话。只是小女子尚在孝期,还望郎君全我一片孝心,待小女子出了父母大丧,必定到郎君身侧服侍,小女子感激涕零。”
明棠看着她面浮死气,灰白颓丧的样子,道:“你是柳家的嫡长女,被叔伯害死父母,又被吃了绝户,下药送入宫中谋宠。如此血仇,你当有风骨,该报仇。”
听到明棠的话,她猛然抬头。
明棠已然摘了幕篱,静静地垂眸看她。
这张貌美无双的脸,即便是因为守孝而显得蜡黄瘦脱了相却依旧倾国倾城,确实当得起前世里的一个“洛”字。
正是前世里盛宠无双的洛嫔,柳霜雪。
第44章 有人替你进宫
若是宫中诸位正为了丽美人大吃飞醋的嫔妃在此,恐怕要大吃一惊。
这位如清风明月一般的大美人是柳霜雪,那前日那位承宠养心殿的舞姬,如今已是丽美人的柳氏嫡长女,又是何人?
明棠却仿佛对这一些早已了然于心,她不能久站,扫了身侧的一只小椅坐着,鸣琴知道她与柳霜雪有话要说,已然去外头守着去了。
柳霜雪那张悲哀的芙蓉面上溢出不敢置信,又悲又痛:“……郎君所言,是否当真?”
明棠看着她,心中有些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
她占了重生一遭、未卜先知的先机,知道柳霜雪当年正是因为太后寿辰时被小皇帝惊鸿一瞥,这才被强行接到宫中。说是盛宠无双,洛嫔却郁郁寡欢,入宫不到一年,便留下绝笔投井身亡。
柳霜雪这般不愿入宫,明棠便猜是有人故意送她到皇帝面前惹眼。她自入京时见过柳霜雪一眼,便有意让鸣琴借出府采买的机会打听柳家之事,知道柳霜雪的父母身体康健却同时暴毙,名下家业直接落到了庶出的兄长头上,明棠便知此事多半是兄弟阋墙,打算横插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