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想到,母妃轻呵道:“没有那样多的可是,你既然身为世子,要继承王府,这就是你应该遵守的规矩。”
沈小世子被训斥的说不出话来,可是心中仍然觉得有几分委屈。
尤其这时,一位比他只小了一岁的妹妹从远处跑了过来,边跑边喊道:“娘亲娘亲,你看这是什么?”
小丫头尚且稚嫩,并不知道前头发生了什么。
王妃一听见自己女儿的声音,面上的神情都柔和了许多,循着声音的来处看过去,含着两份不自觉的温柔笑意:“是什么?”
沈小世子心中一抖,面上的泪流的更凶了。
他刚刚想问,却被母妃打断的,是为什么妹妹们都可以叫娘亲为娘亲,而自己只能冰冷的叫她母妃。
母妃二字,听上去没有半点温情,就好似他们不是一家人一般。妹妹们都和娘亲是一家人,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
而小丫头知道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今天得了一个很有趣的物件,要给别人看看,于是甜甜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
看到沈小世子站在那儿,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更大了,就想捧着自己手里的东西,凑到沈小世子的身边,一边说道:“哥哥,你看这是什么?”
沈小世子从小就被教导要爱护妹妹,所以这时尽管他心中委屈的直掉眼泪,却还是收住了自己的哭腔,泪眼朦胧地看向妹妹的方向,说道:“阿瑶,是什么?”
阿瑶开开心心的,要将自己的手打开,却忽然被身边的母妃拉了回来。
她淡淡地说道:“你要注意身份,怎么能同哥哥这般没大没小?哥哥是世子,你见了他,要称呼他为世子殿下,不能只叫他哥哥。”
小丫头不懂这些,听了这话,只觉得自己被劝阻了,脸上满是不开心:“为什么娘亲总是不让我和哥哥一块玩?我想跟哥哥一块玩,他就是我的哥哥,我为什么不能叫哥哥?”
母妃不愿意听自己的女儿继续说这些,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转身回去。
留下一个才刚刚强行收住了自己哭腔的小世子,愣愣地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那些憋回去的眼泪又一下子都决了堤。
凭什么呢?
同样是母妃的孩子,为何自己却永远得不到母妃一个正眼?
甚至连年幼的妹妹,都说出这样的话来——娘亲为什么总是不让我和哥哥一起玩?
原来他的那些姐姐妹妹们,有些不愿意和她玩,并不是因为他不讨姐姐妹妹的欢迎,而是母妃叮嘱了她们,不许她们和他一起玩。
凭什么呢?
就因为一个世子吗?
可是这世子之位,并不是他想得到的。
这是他出生以来便在他身上的,可是他从未觉得这身份有一日给他带来快乐。
自己每回与母妃说什么,说来说去,横竖母妃说的,也不过只有一句话。
你是世子,你应该如何如何?
你是世子,你又不应该如何如何?
来来回回,永远都围绕着世子两个字不变。
年幼的沈小世子似乎一下都明白了,也许一切问题的根源并不在于他究竟哪里做对了,或是哪里做错了,也许是因为自己这个所谓的世子之位。
可是如果世子之位,对他来说是叫娘亲疏远自己的存在,是让自己连和妹妹玩耍都做不到的存在,他要这世子之位又有什么用呢?
那一刻,他眼中的泪爬了满脸,可他跌跌撞撞地冲着母妃离开的背影跑过去,边跑边喊:“娘亲,我不要当世子,我只要娘亲,如果用世子之位能换来娘亲,那我一辈子都不想再当世子了!”
母妃的脚步没有停留。
他一个小孩子,怎么能跑得过大人?
跌跌撞撞的在后头追着,只能看着距离越来越远。
她没有回头,只听见她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你怎么能不要世子之位呢?这旁人费尽心思都想要的,如今到了你的身上,你却不要了,切莫身在福中不知福。自从你出生,你便是世子,谁也更改不了。”
母妃转身离去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之中似乎堆叠成了画卷,每一次都不尽相同,可每一次却又能够如此重合在一起。
母妃转身总是如此决然,从未理会过被抛在身后的他。
他从这身份上没有获得任何快乐,他一点也不想当世子,他恨世子
沈小世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不知道他小小年纪所有的思绪都写在脸上,没有隐瞒,被嬷嬷看了个正着。
嬷嬷脸上的神情愈发伤感。
沈小世子将奶娘当成除了母妃之外最亲近的人,他也不过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小孩子,心中在想什么,这时候也就直接说出了口:“阿姆,你说为何娘……母妃从来不肯抱我,也不准妹妹们和我一起玩。”
老嬷嬷本来就红的眼眶更红了,她侧过头去,似乎是擦了擦自己眼角流出来的眼泪,然后才放缓了声音说道:“王妃娘娘……王妃娘娘也是有苦衷的。
王妃娘娘是顾及您的身份。您是王府之中最尊贵的小世子,日后王府和王位都要由您来继承,您的一举一动都与未来的王府息息相关,王妃娘娘不敢怠慢,你与其他的小主子更不相同,这也是应当。
您是王妃娘娘含辛茹苦生下来的孩子,娘娘怎么会不喜欢您?王妃娘娘也想与您亲近呢,只是碍于祖宗礼法,不得如此,也是被迫而为。”
沈鹤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上去还是有些丧气之色。
老嬷嬷又有几分艰难地说道:“更何况,也许王妃娘娘是觉得您如今也已经大了,应当是个能够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王妃娘娘日后只能倚仗于您,所以……只盼着您能加倍成才。”
“是吗?”
年幼的小世子听不懂这些,但是他却毫无保留的相信自己的乳娘。
既然阿姆口中所言,母妃也是迫不得已才如此,母妃心中定然也是喜欢自己的,沈小世子那原本一直紧皱着的眉头终于松开了。
他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儿,听到这里,又想到自己今日要出去玩的事上,顿时转悲为喜:“不说这些了,阿姆,你还没告诉我,咱们什么时候出门呢?”
老嬷嬷却站起身来,似乎有些怀念地看了一圈这将小主子带大的小院落,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今天夜里,半夜时分的时候再走吧。”
小世子不察任何古怪,只是开心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定然是因为半夜的时候没有什么人醒着,大家都睡着了,咱们悄悄的跑到外头玩,再悄悄的回来,就不会有人发现咱们出去过!阿姆,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第278章 雪山
老嬷嬷看着他,道:“对。”
于是从来没有出去过的小世子,就这样开始期待自己今日夜里究竟能够玩儿什么。
他从来没有离开过王府,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于是平素里都早早睡下的小世子,今日破天荒的一直没睡着,心中激动万分。
夜半时分到了,闭着双眼却毫无睡意的小世子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就等着乳娘进来喊他。
乳娘确实来喊他了,不过悄悄地开了门,小声地喊了一声,说道:“世子,到时辰了。”
沈小世子一下子就睁开了眼,迅速地从床榻上跑了下来,跑到门边去。
老嬷嬷伸手将他抱了起来,一边说道:“一会儿我们从侧门出去,侧门有个婆娘,最喜欢吃福寿膏,今日晚上是她当值。”
沈小世子人虽小,却知道王府之中处处都有人把守着,小声地说道:“可是她若是发现了,我们怎么办?”
老嬷嬷有几分冷笑着说道:“那老东西吃了福寿膏,哪里还记得今夕是何夕,哪里还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恐怕不知道在哪个地儿找了个地方睡大觉。”
因平素里,她那道角门只有白日的时候运送菜的车辆经过,晚上并不见人影,她便总是在夜里偷偷的吃福寿膏,睡得醉生梦死,谁会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沈小世子并不明白什么是福寿膏,也不知道为什么吃了会睡着,只是听到她睡着了之后,自己就能够悄悄地溜出去,脸上就只剩下笑容了。
“好的,那我们小声一点,悄悄的走。”
老嬷嬷点了点头,然后用身上厚厚的披风,将沈小世子整个笼罩在其中。
沈小世子在一片黑暗里,依靠在自己的乳母胸前,听到外头的脚步声轻轻,乳母抱着他快速的在庭院之中行走,几乎是毫无阻碍。
夜里的王府并不安静,因母妃喜欢热闹,晚上都要点戏班子在她的院落之中唱戏,父王一定会从旁做陪,每到夜里,母妃的正院之中就是热闹非凡的。
沈小世子所居的柿子院落与王爷王妃所住的正院隔了一个大湖,反而离得有些远,那些热闹的声音远远地从湖面上传过来,又隔了一层披风,模模糊糊的,有些听不真切。
“母妃今夜又在听戏吗?”
沈小世子听见那些叮叮当当的吹吹打打声,虽然听不出究竟是什么戏文,心中却还是有些艳羡。
他从来没有跟着母妃和父王一起听过戏,母妃和父王只会带着妹妹们听戏,每当沈小世子说他也想要听戏的时候,母妃与父王便会斥责他身为世子,怎能去看这些消遣的玩意儿?
他应当多读些经世致用的经纶书籍,而不是看那些没用的东西,几次下来,沈小世子就再也没敢提过。
这会儿想起来,他的心中难免有些心酸委屈,忍不住在嬷嬷的披风下面小声地嘟囔:“我想去和母妃一同听戏。”
嬷嬷安慰他:“没事的,今夜虽不能与娘娘一同听戏,却能到外头去。那外头有好多平常见不着的玩意儿,王府之中的都是太过拘谨的,外头的东西总新鲜活泼的很,世子一定喜欢。”
她举了些例子,什么放在大大的灯筒之中会自己滚动的灯笼,什么人举着游龙的龙灯竟然会自己吐火,什么杂耍的艺人不过就是转个脸的功夫,脸上的面具就变成另外一副模样。
她说的一切都活灵活现的,最是讨小孩子的喜欢。
沈小世子果然被吸引了心神,听她说了好一会儿,等到老嬷嬷终于抱着他从那一道角门之中一脚踏到外头,王府之外的人声一下子涌入到小世子的耳朵里,果然顿时就被外面的世界所吸引。
早有马车在外头等候,乳娘抱着小世子一下子上了马车。
小世子从前几乎从未出过远门,是以也从未坐过马车这东西,坐在马车上只觉得到处新鲜,这里翻翻那里看看,语气之中不乏几分兴奋:“乳娘,这会行走的大箱子好厉害!”
乳娘的话语之中,带着几分心酸,说道:“不是大箱子,这是马车。”
沈小世子乖乖的应了一声,说道:“那就是这马车好厉害,我在王府之中,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
乳娘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话。
沈小世子头一回出来,无比新鲜,凑到窗户边去,将窗户的车帘打起来,探出半个小脑袋,往窗外看去。
乳娘被他吓了一跳,连忙一把将他抓了回来,将窗帘放下,小声说道:“这是在做什么!”
沈小世子被吓了一跳,有几分怯生生地说道:“我听见外头有人说话,我想要看看外头是什么模样呀。”
乳娘摇了摇头,说道:“这里并不方便,如今还在王府的周围,你若是探出头去,被眼熟的人瞧见了,娘娘就会知道你悄悄跑出来了,到时候必定发大火。”
沈小世子最怕惹母妃生气,立刻点头说道:“我晓得了,我不再探头看了。”
乳娘的眼中含着几分心酸:“……等一会儿,等一会儿再看。”
沈小世子乖巧的点了点头,没有再做出任何出格之举。
他只是牵着乳娘的衣袖,小声地说道:“阿姆,我想去听戏,我想听母妃听的戏,母妃那样爱听戏,戏文一定很有意思。”
乳娘的神情之中有几分恍惚。
她喃喃自语道:“……是啊,狸猫换太子,谁听都觉得新鲜。怎么会不喜欢听戏呢?”
沈小世子一听见这话,倒觉得有意思了,忍不住问起:“狸猫换太子,那是什么?”
“那是一个很不好的故事,编的太过神乎其神,世上哪有这样的事情?”
乳娘叹息。
沈小世子却不明白,皱着眉头问道:“为什么这样说?如果那是一个很不好的故事,母妃怎么会喜欢听?”
乳娘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马车安安静静地往前走着,越走,外头的人声倒是越来越小。
时间太长了,沈小世子很快就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到了抵挡不住身体的疲倦,昏昏欲睡地睡倒在乳娘的怀中。
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都已经亮了,外头已经听不见什么声响,只有乳娘疲惫地抱着他坐在一边。
乳娘似乎太过疲倦,已经合上双眼,睡着过去,就连怀中的小主子已经醒来了挣脱了她的怀抱,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沈小世子先凑到了窗边,小心翼翼地先开一角车帘往外看去,只见外头不是自己熟悉的亭台楼阁,也不是想象之中车水马龙的人流街道,而是一望无际的山。
不仅如此,如今正是深秋时节,山上的叶都落了个干净,一片光秃秃的,满是萧索之色。
沈小世子从小只看过王府之中华美秀丽的假山,从未见过如此连绵不绝的荒山,天地之大,人之渺小,压迫感扑面而来,一时之间,生出许多惊恐。
“阿姆,我们这是要到哪去?天都亮了,可还来得及回去?”
他推了推乳母,那在昏睡之中的奶娘终于醒了过来,看了一眼他惊恐的神情,只将他搂到怀中,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没能够发出声音,只好冲他摇了摇头。
沈小世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中愈发觉得慌乱,正想说些什么,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车帘被粗暴地打起,从外头伸进来一只手,手中捏着一颗糖丸,强行塞入了他的口中。
那糖丸子一股子异香扑鼻,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一到他的口中,就让他困意盎然,瞬间睡了过去。
如此反反复复,几乎是他一醒过来,马车就停了下来,有人强行喂他吃那让他吃了就会昏睡的糖丸子。
不仅是他,连乳母都是如此。
沈小世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本能感觉到了危险,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路上走了几天,这几天滴水未进,什么东西也没有吃,一醒过来只觉得浑身火烧火燎,昏昏沉沉。
他再也不敢像之前一样,一醒过来就弄醒身边的乳母,尽力地维持着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也掐着自己的大腿,让自己保持清醒。
而外头赶车的人似乎没有察觉到里头的沈小世子已经醒来,依然在赶着路。
在某一天的夜里,就在沈小世子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听见醒来的乳母用虚弱的声音说道:“……我也就罢了,你总要给他一口吃的,不要叫他真的饿死了。”
外头的声音满是嘲讽:“看来你还真是忠心耿耿,死到临头了,还在意他会不会饿死。”
然后马车一停,那人嘲弄的声音传来:“不过你也不用着急,马上就快到了,你们的死期也快到了。”
太大的力气,使得奶娘抱着沈小世子猛得往前一扑。
她差点直接撞在车壁上,却也在撞上去之前,将小世子死死地护在自己的怀里,换着自己一头撞在车壁上。
“咚”的一声,声响沉闷,车帘被人一下子挑了起来,一人嘲弄的声音裹着外头的寒风一下子涌了进来。
“啧啧啧,这样忠心,死到临头还这样护着他。”
外头倒灌进来的寒风猛烈,沈小世子被吹得一凛,精神都清醒几分。
但是他不敢做声,若是他到现在还听不出这是怎么回事,这几年也就白活了——有人想要他和奶娘的命!
他模模糊糊地知道,只要被那人察觉到自己醒过来,恐怕又要吃那吃了就昏迷的糖丸,故而他半点不敢挪动,僵硬地在奶娘的怀中,又因担忧奶娘和自己的性命之危,急的浑身都出了大汗。
奶娘察觉到他额上涌出来的汗,不顾自己撞得通红的头,只将他露出来的脸上的汗擦干净,又用自己的披风细细将他裹住,几乎是哀求地说道:“若是我要死,我无话可说,可他只是个孩子,让他做个饱死鬼也不行?”
那人似乎被这样的奶娘取悦了,大声笑起来:“可以,你把我这弄脏的靴子舔干净,我就让这小东西做个饱死鬼。”
奶娘没有犹豫,说道:“好。”
她轻柔的将沈小世子从自己的怀中放下,随后蹒跚着身体,欲爬下马车。
沈小世子几乎是抑制不住地一颤——他的阿姆,怎么能为这样的贼人舔靴?
他控制不住地想要睁开眼,可他的阿姆却借着盖在他身上的披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原来,她早知道他醒了,她是在示意他,不要醒过来,不要出声。
醒过来,便随时有可能被杀。
沈小世子听到窸窸窣窣下马车的声音,缩在奶娘的披风之中,听着外头寒风之中传来的种种声响,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的泪爬了满脸。
过了许久,奶娘才回了车上。
她的手里捧着半个发硬的干粮,并半壶应当是从山间打回来的生冷水,泡开了那干硬的粮饼,一点点地喂给沈小世子吃。
马车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来雪,有雪花从外头倒灌进来,滚进化开的粮饼里,沈小世子食不知味地吞咽着如石头一样的粮饼,呆呆地看着面上红肿受伤的奶娘,又想流泪。
奶娘拍拍他。
“别哭,你是小男子汉,不要哭。”
沈小世子从母妃口中听得最多的话就是这些,从前憋住的那些委屈泪,于今时今日与恐惧一同涌出。
奶娘也禁不住泪流满面,与他抱在一处。
外头那人骂骂咧咧起来:“晦气东西,不许哭,再哭,现在就送你们去死!”
沈小世子哭得更大声,奶娘却只能强忍悲痛,捂住他的口鼻。
能活一刻,便是一刻。
马车又重新行走起来,走入深深的风雪之中。
随后二人,便被弃置在荒山雪岭里。
那人打了个呼哨,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山林之中便传来细细密密的脚步声。
轻软又快,伴着喘息,不是人,而是藏身山林之中的猛兽。
那人根本不怕他们逃跑,这深山老林,一对妇孺,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他怪笑了一声,在越来越近的兽群脚步里笑:“你与你娘同样的死法,也算全了你们阴阳相隔的缘分。”
第279章 母亲之死
你娘的死法?
小小的世子并不明白这一句话之后的意义——他甚至出于心中对母妃的维护,下意识大叫道:“我娘好好的,我娘不会死!”
那人怪看他一眼,“啧”道:“蠢东西,认贼作母多年,连人都认不出来?你的生母,早已经葬身狼群,连骨头渣滓都不剩下了!不过今日你也要死在这里,说不定在狼群腹中,你还能遇见你母亲的哪一块儿残渣碎片!”
那人见沈小世子还挺着头在那儿梗着脖子瞪着他,上去就是一脚,将他撂倒在地。
狼群的腥臭味已经越来越近,那人明显也是一副不想多留的样子,丛林之中的狼群最是凶猛,看到活人便是半点荤腥都不肯放过,纵使那人身有武艺,也对付不了一群在深秋初冬时节缺少食物的狼群。
他要走,却不料那被他一脚踢倒的小崽子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气,一下子从已经薄薄覆盖了一层地面的雪地上爬了起来,死死地抱住他的腿,用力咬了一口。
那人吃痛,心中恼怒,骂了一句:“他娘的,你这小崽子死到临头的还自己找死!老子就成全你!”
他腰间带着佩刀,口中这样骂着,一下子就将腰间的佩刀抽了出来。
下雪的时候天光雪亮,那刀上顿时折射出一道寒光,奶娘原本被他丢到地上,不知是不是摔着了腿,躺着一直爬不起身来,见那刀寒光一现,显然下一秒就要砍在那孱弱小世子的脖颈上,他也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力气大叫了一声,从地上扑了过来,将沈小世子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那一刀噗呲一声,刺入血肉。
沈小世子被牢牢地护在怀中,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下一刻他就察觉到一股温热的暖流从他的胸口蔓延而上,几乎浸透了他整个人的身体。
粘糊糊的,透着一股子腥味。
不仅如此,那道暖流实在是带着温度的,这雪地之中冰天雪地,他被从马车丢出来这一会,四肢都已经被冻得冰凉,这暖流一暖,却叫他的心中一惊。
即使他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却也知道那一道暖流代表了什么,从未面见过这种情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只是答应了奶娘想要出来看一看,却遇到这般境地。
他在奶娘的怀中凄厉地尖叫起来,那男人见了血光显然更疯了,抽着手中的刀,一刀又一刀的往奶娘的身上刺去,想要将奶娘怀中的小世子扯出来。
但那奶娘不过只是个柔弱女子,却也不知究竟是从哪来的一股力气,牢牢地将人护在自己的怀里,不肯放松片刻。
他乱砍一气,发泄着自己的愤怒,却没能将奶娘护着小世子的手砍开,只将人砍的血肉模糊,血腥气蔓延的到处都是。
而他方才引来了丛林间的野狼,这血腥味对他们来说最是刺激,几乎是冬风一吹,那些狼的躁动明显更加明显,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凌乱,甚至有狼已经开始兴奋的嚎叫。
那人口中咒骂了一句什么,也知道自己的实力并不是一大群狼的对手,只能恼怒的将那把刀最后狠狠地往奶娘的身上一捅,然后连刀也不要了,飞快的跑了。
奶娘紧紧的抱着怀中的沈小世子,沈小世子被吓呆了,反应过来之后更是凄厉的叫起来。
却不想浑身都是血的奶娘,颤巍巍地举起了自己的手,狠狠地压在了沈小世子的嘴上,用最后一点气若游丝的声音叮嘱他:“不许出声,那狼吃了我,就不会再吃你了,你憋着呼吸,不要让那些狼察觉到还有你的存在。”
沈小世子满脸都是泪,疯狂地摇头,可是他一个小孩子哪敌得过大人的力气?
他根本就逃不过奶娘的手,惊恐的叫声再也发不出来,被奶娘死死地抱在怀里。
那男人一走,野狼几乎就马上过来。
一群狼兴奋地围着地上的人转来转去,喷溅的鲜血太多,那些狼甚至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下口。
这上天馈赠的食物对它们来说太过珍贵,它们甚至贪婪地舔起那些粘在雪花上的血迹。
被血打湿的雪迹很快就因狼的舔食而融化了,血水混在地上,一片狼藉。
血水被舔干净了之后,这些饥肠辘辘的狼很显然并不满足,它们终于将目光挪向了趴在地上的人。
奶娘的身材并不魁梧,但是却生得颇壮实,她的身材很高,怀抱也宽广,将沈小世子搂在怀中,死死地护着趴在地面上,几乎将沈小世子整个都藏在自己的怀里,如同母鸡护着羽翼里的小崽。
那些狼也没察觉到她怀里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人,只是知道这新鲜的热乎的肉最是好吃,一个个兴奋地凑上前去,立即开始咬了起来。
沈小世子被惊恐和泪堵住了所有的思绪。
他的年纪太小,实则有些记不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了。
他的面前只有被捂住的一片黑暗,奶娘的手上也都是她自己的鲜血,粘糊糊的粘在沈小世子脸上,却好似顺着他的鼻管一直冲到他的头顶,带来火辣辣的疼痛。
他的眼泪一直在流,想要出声,却不敢出声。
耳边的声音,成为他此后多年一直缠绕在梦境之中的梦魇。
明明什么也没有看见,但就是能够听见。
听见狼群兴奋的喘息,甚至能够听见他们腥臭的涎水滴落在雪堆里的声音;
听见尖锐的牙齿擦过骨肉,甚至能够听见皮肉从身上被硬扯下来的闷响:
听见尚存些许意识的奶娘在昏迷之中的痛呼;
听见凛冽的冬风;
听见他最后自己的牙关都在颤抖碰撞,他那些被压在喉咙深处的喘息与绝望。
沈小世子昏了过去。
奶娘说得不错,一个人对一个并不算大的狼群来说,已经算是能够吃饱的范畴。
等沈小世子在极度的黑暗与恐惧之中苏醒过来,狼群已经吃饱喝足,离去了。
奶娘的身躯尚且还有些许部分,但也正好能够覆盖住他小小的身躯。
他没死。
沈小世子觉得,自己当时应当是去看了奶娘最后的尸首是何等面貌的。
但大抵是那般场面他实在不愿意回想,后来再想起来的时候,记忆之中只有一片空白。
他只记得自己,最后是用手捧着周围的血,将奶娘最后的尸骸掩盖起来。
沈小世子是知道的,这不是他的好命,是奶娘用命给他换来的——奶娘当然有机会可以走。
男人逃跑,狼群过来,中间总有时间。
如果奶娘不帮他挡刀,让他被刺中,浑身都是血的就是他而不是奶娘了。
到时候男人一走,奶娘将他丢给狼群,自己再跑,未必没有机会。
但是奶娘没有。
奶娘义无反顾地为他挡了一刀,以自己的性命,为他做了活下去的基石。
他如果一直在这里留着,肯定还会被饥饿的狼群找到,最后仍然摆脱不了沦为盘中餐的命运,所以他一定要跑。
年幼的沈小世子想不到别的那些,他只会跑,一直往前跑下去。
但可惜的是,他跑错了方向,虽然他拼命奔跑,却是往林中深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