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说什么我也得坐上去试试。”李国舅在旁凑趣,“这岂不是不用修炼就当了仙人了?”
皇帝哈哈笑:“好,都坐上去试试当仙人的滋味。”
李国舅一边说一边靠近,低声说:“陛下,有件事臣冒昧了,用皇后的名义借用了一下固宁的驻兵。”
皇帝脸上笑意未减,但看了李国舅一眼,没说话。
“先前收了一个废矿,原本卖些石料养家湖口,没想到竟然发现奇石,似金似玉,极其珍贵,但非常难挖,想进献给陛下,又不想闹得太扎眼,就……舅接着说。”“放着好吃的不吃,一天到晚啃干饼吃咸豆子,图什么呢?你们已经不是墨……”
奇石是送给他的,护送是以皇后的名义动用兵马。
皇帝微微皱眉:“别太张扬了。”
李国舅笑着应声是:“臣有分寸,不会让陛下为难。”
皇帝的笑意再次散开,微笑颔首不再多说,李国舅也含笑退开,不小心撞到一人身上,他忙笑着道歉,再看是霍莲,歉意便更浓了。
“都督辛苦了。”他笑说,又低声说,“咱们陛下可是胆子大的很,你可得看好,免得他真去坐这个木鸟。”
霍莲说:“李大人多虑了,陛下不是年幼的孩子。”
李国舅也不觉得霍莲说话不客气,连声说:“都督说的对。”说罢笑呵呵退开了,一路几乎跟所有遇到的人都打招呼说笑。
“国舅为了当这个国舅也是不容易。”校场上看到这一幕的官员笑着说。
另一个官员呵了声:“当初李氏是太子妃选的人家,配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足矣,但当皇后真是身份不够。”
“当时其实也不过是一提,并没有议亲,李家本可以先将女儿嫁出去,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但他们偏偏舍不得。”又一个官员低声说,“甚至还偷偷找人算,说自己女儿是皇后命格。”
“皇后命格,又没有皇后家世,那就只能这样卑躬屈膝。”先前的官员说,“等熬到皇子成了太子吧。”
“熬到皇子当太子又怎样?”又一个官员似笑非笑,“太子又不是就能登上皇位。”
比如先前那位太子。
话题到这里就不便再谈下去,调侃皇后一家可以,调侃皇帝可不行。
看,皇帝养着的那条恶犬一直盯着场中呢。
官员们转开了话题。
李国舅也退出了校场,走出了皇城,并不在意身后的调侃,他一直也知道外界对他们家的调侃。
想到这里,李国舅一声嗤笑。
说他们不配当皇后,说他们不主动退避,逼迫皇帝成亲。
真是好笑,他们不配当皇后怎么会被太子妃看中给六皇子?这就是天造地设!
说句不能对外说的话,说不定正是因为他们李氏皇后命格,这个什么都不是的六皇子才成了皇帝!
“国舅大人要回去了吗。”
李国舅收回遐思,看到已经被赶过来的马车,负责车马的内侍态度恭敬。
虽然被那些官员们调侃,但到底是皇后身份,没有人敢人前对他们不恭敬,且早晚有一天,他们李氏会成为真正不可忽视的高门望族。
车帘掀开,李国舅坐进去。
“大人。”车内的老仆恭敬施礼,并递上来一杯茶,“辛苦了。”
李国舅伸手接过喝了口,说:“已经跟陛下打过招呼了。”
他说着话看了眼老仆,老仆还在恭敬地伸着手,露出枯瘦的手腕,其上隐隐有两字。
车内光线昏暗,李国舅眯起眼。
“你这还有刺青呢?”
他随口说。
老仆垂下手,衣袖遮盖,俯身,声音惶恐:“罪人有污大人的眼。”
墨徒嘛,出身低贱,犯罪刺配也不稀奇,李国舅也不在意,他要的又不是这些人的出身。
“算着时间,你们的人应该把那些人拿下了。”他讲茶喝了放下,接着说,“等刘宴赶到,必然要出手相救,固宁的驻兵正好经过,发现官兵与墨徒勾结,这真是意外之功!”
他说着抚掌大笑。
老仆俯身叩头:“多谢国舅大人。”又抬起头,“一定不能让霍莲离开京城,他手中拿着我们墨门至宝,而且如果他出面,国舅大人您只怕不是对手。”
这墨徒也瞧不起他呢,李国舅心里哼了声,无所谓他不在意。
待这件事成了,刘宴完了,霍莲也失去了陛下信任,而他则成了陛下最倚重的。
他们李氏才是最配得上皇帝的后族!
“不用担心,霍莲只是陛下跟前的一条狗,主人不发话,他哪里都去不了。”
“接下来我们就等着吧,等着好消息传来。”
说着又叹气。
“是对我们的好消息,但会让正高兴的陛下扫兴,堂堂刘宴竟然跟墨徒勾结,还有霍莲,竟然私藏墨门至宝。”
李国舅看着老仆。
“到时候你们可要让陛下重新开怀啊。”
老仆俯身道:“国舅大人放心,我们能拿出无数比木鸢更厉害的珍宝。”
他说到这里又抬起头看李国舅一眼。
“当然,这其中一半是属于国舅大人您的。”
一件就能让皇帝视为珍宝,李氏拥有半数,不管是如今的皇帝,还是将来的皇帝,他们李氏都不会被小瞧了。
李国舅捻须笑呵呵:“那就让我们等着好消息吧。”
夜色昏昏,山林里野鸟也渐渐闭上眼,但下一刻鸟儿们惊起乱飞,山风席卷,人影在山林间疾驰而过。
夜色丝毫没有影响他的速度,甚至当前方出现一道沟壑时,人影也没有停顿,平地一跃,宛如一只箭——
但忽地一沉,人猛地向下落去,而此时尚未跃过沟壑。
一声骂在山林间响起,伴着噗通撞击声,跌入沟壑。
山林间陷入安静。
但片刻之后伴着山石滚落人从谷底爬上来。
“丢人!幸亏没人看见。”梁六子啐了口,一手拍打头上身上的杂草,拍到身后的一把剑。
剑绑缚在身上,因为太长了高出了头顶。
不仅高,它还很重。
梁六子再次呸了声。
“这么短的沟我都跳不过去,都是因为这把破剑!”
梁六子伸手拔出剑,剑身宛如夜色,没有丝毫灵动,看起来十分笨拙。
“不就是那女人有危险了?说什么要我送剑给她。”
“有我梁六子在,还要什么剑!”
梁六子滴滴咕咕几声,但朱川那句什么如果不把剑送到北境长城就完了的话不时萦绕在耳边,他将长剑转来转去,最终还是没有扔下,骂了一声脏话,将六尺剑背在身上,在夜色里继续狂奔。
遇山奔山,平地骑马,日夜不停,马匹倒地他都不停。
姓霍的,最好别危言耸听。
那个女人,也最好命硬一点。
夜晚的驿站里,灯火通明,虽然不再人来人往,但喂马的,洗漱的,吃宵夜的,依旧嘈杂。
尤其是今夜入驻官兵,几乎占据了整个客栈,赶路辛苦的大人去歇息了,赶路辛苦的兵卫们抓紧时间用好吃好喝的缓解疲惫。
“头儿——”栓子端着一碗酒水,对厅外蹲着的张元喊道。
张元回头对他嘘声。
栓子忙改了口:“老张。”然后走过来,“没事,虽然你不是我们这次点的人,但你是城门卫,也是五城兵马司的,多一个兵卫,大家更乐意,刘大人不是还认出你了?他也没说什么。”
他也没和刘宴说什么,回忆曾经打交道的时候,张元都觉得恍若前世。
他抛开这些思绪,皱眉:“怎么还要歇息?墨徒奸猾,极其擅于隐藏,当快速追击,这歇息一晚,人都跑光了。”
栓子说:“刘大人决定的事,咱们也做不得主,再说了,可能是误报。”他将酒喝了口,“沿途询问官府根本就没发现什么墨徒踪迹,也没有争斗。”
张元淡淡说:“墨徒最善于伪装,没有发现踪迹并不是就没有踪迹。”说罢站起来,“我去跟刘大人说说。”
栓子急了:“哎,怎么又犯这个毛病了!”
张元扔下一句:“反正刘宴也知道我这毛病。”
栓子跺脚追上,好在刘宴不是都察司霍莲那般暴虐,张元最多被赶走,不会被当场打死。
但来到刘宴的住处,却发现根本就没有人。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大人轻装简马带着一队人走了,我等继续按照指示前行。”守在这边的兵卫说。
竟然要私下探访?张元和栓子对视一眼。
“看,大人也发现不对了,有了应对。”栓子说,“你就安安稳稳听话吧。”
张元揉了揉鼻头,看着前方大路上浓墨的夜色。
这样的应对也没问题,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大人,是担心那个张元?要甩开他?”
火把燃烧,照亮夜色里的路,但夜间行路十分不方便,侍从紧随在刘宴身边,低声问。
那个张元当年跟墨者打过交道,但这次大人出来并不是真的要抓墨者。
“他是擅自跟来的,我们把人绑了送回去就行,不用为他费心思。”
已经换掉官服穿着行装的刘宴摇摇头:“不是因为他,是因为这件事有古怪。”
他看着前方夜色。
“除了从玲珑坊听到他们被官兵围捕的消息,出了京城后,沿途都毫无动静。”
“我们是官府,最清楚官府的做派,就算是都察司,真抓捕墨徒也不可能悄无声息。”
“所以我们也要悄无声息。”
去看看到底是真的抓捕还是假的。
要抓的是墨徒,还是他刘宴。
侍从一惊抓住刘宴马匹的缰绳:“大人,那太危险了,你不能去啊。”
现在想想也是有点奇怪,怎么看都是像故意引刘宴出来的。
刘宴说:“如果真是针对我的,我在哪里都是危险。”
所以,还是出来更好,至少能确定那孩子是不是危险。
她如果能平安,就足够了。
他从侍从手中扯回缰绳,催马疾驰向前。
没有兵马列阵,也没有箭失破空,马蹄踏踏,人仰马翻。
晨光下也没有太惨烈的场面,只零星躺着几具尸首。
先前箭失,毒烟造成的死伤,因为就在眼前,所以对方方便把伤者和死者都拖走了。
再后来的进攻触动了拒马,马被拦住,人栽在地上,旋即落入遍布尖刀的坑中,后翻板合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看着散落的几具尸首,远处的几人忍不住催马,但立刻被其他人拦住。
“那个不是床弩。”他们说,指着另一边围墙。
围墙上那架弩机一动不动,但他们现在不会认为只要换个方向或者分散就能避开。
那弩机是能转动的,四面八方,且射程不减。
那几具尸首就是因此丧命。
马蹄踌躇不前,先前还可以凭着一腔勇气向前冲,但接二连三的挫败,更可怕的是,一天一夜过去了,别说靠近客栈,甚至一个客栈的人都没见到。
高高的围墙,安安静静,唯有冰冷的箭失,尖刀,毒烟迎接他们。
接下来还不知道有什么。
为首的人一咬牙摆手:“撤!”
奔驰到一条山沟里,男人跳下马,不知道是愤怒还是被兵袍勒的脸色通红,他一边骂一边将身上的兵袍扯开,佩戴的各种兵器也扔开。
“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了,带着也没用,反而不如老子一把刀轻松。”
山沟里坐着五人,围着还未燃尽的篝火在熏烤什么。
他们并没有穿兵袍,听到这话,其中一人冷冷说:“张不善,做不好事别怪衣服啊。”
被称作张不善的男人,露出不善的冷笑:“做不好的事要什么衣服,难道那些人会惧怕官袍兵袍?”
先前说话的男人倒是没有再嘲笑,点头:“的确,我们是不怕的。”
我们这两个字听起来有些怪异,是指对方的,还是自己?
张不善似乎并不在意这话的语病,噗通在一旁坐下来:“我就不信了,能守两天三天,还能守一个月?”
篝火边的男人伸手从灰尽里扒拉出一块干饼,敲敲打打:“那我可以告诉你,就从目前的装备看,还真能守一个月。”
他说着话敲去焦皮,就这样啃了一口,毫不在乎嘴上沾了灰黑。
张不善看着他这样子撇嘴:“放着好吃的不吃,一天到晚啃干饼吃咸豆子,图什么呢?你们已经不是墨……”
他的话没说完,握着干饼的男人看向他,眼神阴冷,篝火边的其他几人也盯着他,虽然一句话不说,但让张不善莫名打个寒战,硬是将话咽回去。
“……能真让她守一个月。”他转开话题,又带着几分恭维,“她能守城,柯老三你肯定能攻城。”
终于等柯老三吃完了干饼,擦了擦手。
“你们去守着外边,等着那位京城来的大官。”他说,“然后解决他。”
他说着看一旁。
“把兵器改改用。”柯老三说,看一旁堆着的兵器。
这些兵器官兵们的配备,弓箭刀枪盾甲齐全精良,但在他眼里带着几分嫌弃。
另外几人便从身上解下背囊打开,露出其内各种奇怪的工具,围住兵器开始拆卸。
张不善踮脚看了眼,忍不住说:“你们的好东西,给我一个呗,待会儿对付朝廷那个大官。”
柯老三冷冷说:“他还不配被我们的兵器杀死。”
张不善心里骂了声,但也不敢再多说,整理好衣袍,重新上马,招呼随众疾驰而去。
柯老三站起来,看着远去的天光。
“给你一把箭。”身后有人说。
柯老三头也不回接过,往身后一背。
“走。”他说,“惩女干除恶去。”……
天光大亮,外边安静无声。
阿猫站在院中仰着头喊花铃姐姐:“他们都走了吗?”
花铃在高杆上点头:“走了,原本远处留了人,现在也都不见了。”
“姐姐,趁着没人,我们两个换换。”阿猫急急说,羡慕地看着高杆,“我不要推绞盘了,我要登高望远。”
坐在转射机上的陈十撇嘴:“你安稳点吧,登高望远太危险了。”
阿猫喊:“我不怕危险。”
花铃在高杆上笑说:“我也不怕啊——”
她的声音未落,坐在院中正吃茶老汉做的蒸饼的七星忽地大喊“花铃拉绳——”
伴着这声喊,她将手一扬。
与此同时犀利的破空声响起,夹杂着花铃一声惊叫。
阿猫伸手掐着脖子避免自己尖叫出声,陈十握紧了弩机,抱着柴火的老头僵直身子,在地上和衣而卧的孟溪长跳了起来。
没有血肉飞扬,花铃手拉着绳子在高杆上跌落下来,但就在她的头顶上方,一只箭穿透半块蒸饼没入杆子,尾羽还在轻颤。
这不是箭穿透了蒸饼,是被蒸饼拦住往上飞了一寸,否则此时此刻被击穿的就是花铃。
院落中似乎片刻的凝滞,下一刻七星再次高声喊“升软幕——”
伴着她的喊声,站在宛如井架前的魏东家快速摇动摇橹,花铃也在此时松开着绳索跳在地上,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破败的屋宅上滑出大旗般的黑色软幕将院落罩住。
犀利的破空声接二连三响起,宛如碎石砸在湖面上,溅起涟漪。
涟漪不会伤到人了。
花铃按着心口仰头看着上方。
“这是射程也太远了。”她说。
竟然超出了她的视程。
那射箭的人要有多强的臂力,视力。
“或许只是弓箭不一样。”七星说,踩地跃起,从软幕上抓下一只箭。
阿猫好奇的围过来,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啊。
“配重不同了。”七星说,“这不是官兵们的箭。”
阿猫还要问什么,七星喊:“陈十,左边——”
那边陈十随着她的喊声踩下机扣:“阿猫,别看了,转绞盘——”
阿猫猫一般跳过来一声大喊转绞盘。
伴着笃笃笃密集的弓弩声,茶老汉站在窥望孔,看到远处有影子逼近,但不是人影,而是宛如墙板一般的盾甲。
如雨般的箭
落在盾甲上,丝毫未能让盾甲的移动停下。
他们的速度很快。
“拒马——”茶老汉忍不住喊。
但当盾甲滑过拒马所在时,并没有触动机关。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用了平滑船,不会触动拒马。”七星说,“孟溪长——”
这两天一直闭目养神,连柴都没有去抱的孟溪长伸出了铁手,随着转动一把刀弹出。
“开暗门。”七星说,“出城杀敌。”
人如流星奔向围墙,孟溪长紧随其后,眨眼间两人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
茶老汉不由更贴近窥孔,看到两人的身影出现在外边,虽然一个雄壮,一个纤瘦,但宛如两道重拳砸滑来的盾甲。
轰一声响。
盾甲碎裂,其后几道人影翻飞。
“兵爷,可是在缉捕凶犯?”
但不管问什么,回应都是冰冷阴沉的面容,以及喝斥“前方禁止通行。”
至于什么时候恢复,也不回答,甚至不许聚集在这里等候。
“速速离开!”官兵们喝斥着,拔出了刀剑。
看着日光下闪闪发光的刀剑,路人们也不敢再多留。
“好凶的官兵。”
“一定是出了很大的事。”
“估计是抓捕极恶之徒。”
“也没听说最近有不太平啊。”
但既然官兵说有,那就必然是有,路人们纷纷退走,还互相转达告之后来者,这条路上很快就人迹罕至。
但也有不惧怕官兵,也不在意禁令的人。
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身后背着一个长包袱,须发散乱,衣袍满是泥污,身下的马匹也并不健壮,毛色杂乱,连马鞍都没有,走路也摇摇晃晃有气无力,宛如一头瘦驴。
这模样属于路人见了立刻飞奔避让,甚至还要去报官喊山贼马匪来了。
但他看着前方的官兵列阵没有丝毫畏惧,没有急忙避让,反而催马上前。
“站住!”前方的官兵看到了,高声呼和,“不得靠近。”
男人似乎没听懂,大声问:“什么?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官兵冷声:“固宁官兵!”
那男人走近了些,似乎很惊讶:“你们竟然是官兵?”
这话让官兵们愤怒:“你他娘的瞎了眼,看不到我们的装扮吗?认不得兵袍军旗吗?”
男人发出一声笑:“看到了啊,但怎么看你们都不像是官兵,像是一群穿着兵袍的耗子。”
这话让官兵们大怒,同时也脸色微变。
这人……善从队列后看过来,来者不善,他刚要说什么,就听得那人再次扬声大喊。
“今天就让六子爷爷来教教你们,真正的官兵该是什么样。”
伴着这声,那男人一催马,同时将后背包袱取下猛地一甩。
瘦驴般的马陡然狂奔,快如闪电。
包袱甩开,一把长剑划过地面,掀起了狂风巨浪,裹挟着马上的男人冲入官兵军阵中。
人影被卷入漩涡,兵器碰撞,马儿嘶鸣,尘土飞扬。
“大人,前边一个人和……”远处匍匐在草丛中的侍卫低声说,“官兵,打起来了。”
他在官兵这两字上停顿了一下,可见是抱有怀疑。
刘宴看着前方的混战,那一个人,宛如冲入羊群的狼,将几十人的官兵践踏。
“我们怎么办?”侍从再次低声问。
助哪边?
刘宴站起来,看了眼身后紧随的十几个侍从。
“我们当然是,走过去。”他说。
长剑宛如铁棍一般被甩过去,围上来的官兵被掀翻一片。
张不善哇哇大叫,亲自握着兵器冲上来,下一刻就铁剑砸过来,险险滑过头顶。
“用长枪,用长枪。”张不善大喊。
奔走在外的官兵扔下刀剑,抓起长枪呼喝着扑过来。
梁六子长剑在手中挥出寒光,宛如盾甲,枪如雨密集也近不了身。
厮杀凶猛但又焦灼,一片嘈杂,但耳边又传来更多的嘈杂,混战的双方下意识的看去,见又十人左右的人马从大路上奔来。
手里也都兵器,但不穿兵袍,也不像山贼马匪,穿着普通的行装,簇拥着其中一个清瘦的宛如书生的男人。
什么人?
是敌是友?
厮杀的双方心中均闪过念头,尚未做出应对,下一刻就见这群人马呼喝着从一旁冲了过去,一旁有下意识要喝问的兵士,被他们兜头一刀砍翻。
但他们并没有冲过来继续厮杀,而是径直向前奔去,也并不管梁六子的死活。
厮杀的张不善和梁六子心中闪过大骂。
什么东西,趁火打劫!
什么东西,趁乱摸鱼!
孟溪长就地滚倒,黑黝黝的刀光从下狠狠噼上去。
那盾甲或许能挡住远处射来的箭,但绝不能挡住他的刀。
这一刀能将盾甲噼开,将其后的人也噼开。
但这个男人手中的盾甲自己开了……
宛如河蚌一般突然展开,孟溪长的刀陡然被夹住,锋利的刀刃让盾甲发出刺耳的声音,但力气却被卸去一半。
男人身形翻飞,避开了这生勐一击。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孟溪长又是震惊又是愤怒,这个人的功夫并不多高强,但他手中的兵器——
也根本不是兵器,只是护具。
他全身上下都有护具,宛如穿着一套铠甲,但跟官兵的铠甲不同,甚至有些简陋,木铁铜竹什么材质都有,像是村头孩子们玩游戏胡乱拼凑。
但只要跟他交手就知道这绝不是玩具。
孟溪长尚未来得及起身,就看到翻飞的男人落地,下一刻一跃向他踩来,脚底上是闪着寒光的尖刺。
孟溪长就地翻滚,耳边听的男人脚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声响,地面都被他穿透了。
“你这只手做得还不错。”
耳边是男人阴沉的声音。
“既然你这么喜欢,我给你也做一个吧。”
“在做之前,先把你这个左手砍掉。”
伴着这声音,孟溪长见那男人将手中的盾甲一甩,原本本平一块的盾甲瞬时如莲花展开,层层叠叠,寒光森森,向他的左臂飞来。
孟溪长心头一寒,抬刀迎击。
伴着刺耳的声音,孟溪长发出一声大喊,看着被切断的刀尖。
耳边是男人的狞笑。
“什么破铜烂铁还想挡住我的兵器!”
这是他拳头化成的刀,刀被切断,宛如手被斩断。
虽然这并不是他真的手,也没有血肉横飞,但孟溪长痛彻全身。
他的手!
他的手又没有了!
而另一只手也马上要没了。
锵一声响,一支箭也似乎从天边飞来,嵌入飞旋的莲花中,伴着刺耳的声音,莲花如同瞬时被撕裂,片片跌落。
孟溪长翻身滚动,尽管如此还是有盾甲一片划过他的胳膊,看起来木屑薄片,瞬间割裂了衣袍,皮肤上留下一道血印。
孟溪长从来不怕死,但此时此刻看着左手手臂上这道浅浅血痕,只觉得心跳如擂鼓。
他的手。
他的手。
保住了。
一支箭,让一场缴获落空,被击飞盾甲的男人看着地上跌落的箭头发出愤怒的大吼。
他转头看向一旁,那边有四人缠斗一个女子,尽管如此那女子还能一人击退四人,且分心打断了他的进攻。
那四人也很愤怒,脸上身上都带着血迹,很显然这一番对战就算有护具防身,也受伤不少。
他们喊道:“她拿的是我们的箭!”
那女子从客栈杀出来,手中只握着一支箭,一开始都没有察觉,以为是短剑或者什么奇怪的兵器,直到不断被刺中击碎护具,他们才看清是箭。
竹竿,铁头,短短一支箭。
箭借弓弩能取人性命,没想到握在手中也能如利刃。
“借我之箭,坏我之器。”没有了盾甲的男人冷笑,“那现在没有了我们的箭,你还怎么坏我们的器!”
他说罢伸手一摆。
那四人将手中的盾甲一拍一推,盾甲瞬时也展开层层化作莲花向七星四面飞来。
孟溪长大惊,那女孩儿手无寸铁,就算功夫再高强,也到底是血肉之躯,他大吼一声飞身而起向这边扑来。
他的铁手虽然断掉了一截,但还有整条胳膊是铁铸的,就算胳膊不够,他还有整个身体,就算是血肉之躯,也能挡住一个两个。
随着袭来的铁莲花,七星也如同莲花般旋转起来,虽然裙角瞬时被割裂,如花四散飞舞,但身体在其中险险避开了锋芒。
与此同时远处马蹄疾驰,荡起尘烟滚滚,一人在其中看到这一幕,不顾距离还远,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长剑猛地向前一扔。
“剑来了——”
长剑在空中疾驰,宛如燃烧了起来,宛如将日光都刺破割开。
嚯,梁六子心里发出一声,这把剑这么好看吗?先前是因为夜里看不清才那么丑。
他一路抱怨这把剑做出这般摸样,又长又重,当铁棍用才是最拿手。
此时长长的剑身也不再那么笨拙,如游龙舒展身躯。
梁六子看得转不开眼,甚至忘记了四周,直到又一个身影划破日光。
七星的脚踩在了一枚铁莲花上,脚上的鞋子袜子瞬时碎裂,但还好光洁的脚肌肤完好。
她的身子跟着铁莲花一直转动,甚至比铁莲花转的更快,所以这一枚铁莲花陡然升高。
伴着一声脆响,三枚铁莲花与之相撞,这枚铁莲花瞬时被绞碎,寒光点点碎花纷飞。
所有人仰着头,看到那赤脚女子似乎是踩着花瓣上,宛如踏花而行。
一步两步,七星借着铁莲花的攻势,跃出围攻,像一支箭失滑行,她伸出手,握住了飞来的剑。
下一刻手腕一转,长剑在地上一点,人在空中翻转回身,如同风雨一般扑向那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