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这么不长眼?
诸人看去,见是刘宴。
既然刘宴问出来了,皇帝神情倒是没有动怒,只将眼里的笑意散去。
“是啊。”他说,看着柳驸马,“你是从哪里得到此物?不管是少府监还是匠造司都从未出现过。”
否则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出现,想要献功劳的人可不是只有柳驸马一人。
柳驸马也没有惊恐不安,坦然说:“臣年轻时贪玩,喜好新鲜奇巧,到处走访,曾经在乡野之地见过一些老匠,看过他们展示木鸟,但只是奇技淫巧玩乐之物,臣看过便丢下了,随着臣越来越得到陛下的看重,想要这些奇技淫巧也能为陛下所用,就又派人去查找这些老匠,命他们多多研技,不久前终于得到好消息,造出了能载人的木鸟,多次试验,臣还亲自骑上去试了试,才敢献给陛下,至于那些老匠,都是出身乡野,家传手艺,清白人家,并没有与邪门歪道勾连。”
柳驸马一向的声名大家也都知道,说贪玩是客气,其实就是游手好闲。
有时候爱玩乐的人的确能琢磨出常人不琢磨的新鲜事物。
而乡野间也的确藏着很多能人异士。
有官员轻咳一声:“刘大人,也不能见奇巧之物就说是墨门,论奇巧还有公输家呢,天下匠人可是都称鲁班弟子。”
柳驸马又道:“那几个老匠人就在臣家中,如果刘大人不放心,可拿去查问。”
又有一个声音响起。
“要是查问,倒不用刘大人,这是我们都察司的职责。”
这话让现场再次一凝,视线看向站在皇帝身侧的霍莲。
他查的确比刘宴更合适,毕竟墨门就是覆灭在他手里。
“柳大人可舍得?”霍莲看着柳驸马再次问。
柳驸马有些紧张,但恭敬地应声是:“这就把人送都察司去。”
皇帝看着霍莲说:“查清楚也好,再是神器,也不能是歪门邪道之物。”
霍莲俯身应声是。
刘宴便不再说什么了,不管是论职责还是皇帝的看重,这件事只有霍莲能办。
接下来两天,所有官吏都在谈论这件事,木鸟驮人在天上飞,一向只存在传说神话中,的确是不可思议。
刘宴没有丝毫惊异,也没兴趣探寻这件奇巧。
“大人是觉得一定是墨门之技?”随从低声问,又道,“都察司那边没有动静。”
按照都察司的速度,不可能两天了还没消息。
没消息就极有可能不是墨徒。
刘宴说:“就算这几个老匠不是墨门,但这个技艺一定是出自墨门。”
“墨学一向不藏私,教给普通工匠也是常有的事。”随从说。
说不定是那七星亲自教给那几个匠工的。
墨门不是一直想洗脱罪名吗?献技邀功是一条路。
刘宴当然也知道这个,但是——
“为什么此时此刻献技?”他说。
此时此刻?随从愣了下,什么时刻?
“她如果真要献技邀功,就该献技之后,再请修北境长城。”刘宴说。
当时他也是这样告诉七星的,但那女子根本不想跟朝廷拉扯,只要立刻去修长城,不惜戴罪之身。
怎么走了之后又献技?
“或许也是为了多一层保障。”随从说,“毕竟代罪之身被发现也是很麻烦,到时候说了献技的事,也能让陛下宽容些许。”
一个能驮人飞的木鸟,虽然神奇,但还不至于让陛下宽容。
刘宴默然一刻,说:“或许是另有其人要得到陛下的宽容。”
随从愣了下,另有其人?还能有什么人?
刘宴说:“去问问高财主,这件事他们墨门可知道。”
随从应声是,要转身,又被刘宴唤住。
“别去会仙楼,去玲珑坊。”
如今的玲珑坊才是墨门的本门,随从应声是立刻去了,但很快就回来了,神情有些不好。
“大人。”他低声说,“玲珑坊接到消息,有兵马沿途在围捕七星小姐。”
刘宴皱眉站起来。
这件事果然有古怪!
都察司牢房里,并没有往日那般骇人的审讯,甚至也根本没有犯人。
那几位工匠已经被送回驸马府了。
霍莲坐在牢房里,手中转动着一架小木鸟,这是那几个工匠做出的缩小版,随着按下鸟身上一个机关,再向前一抛,小木鸟没有落地,如同那日在皇城校场驮着人的木鸟一样,慢悠悠飞起来,在屋子里盘旋。
霍莲没有再理会木鸟,看着门的方向出神。
朱川从外走进来,木鸟撞在他身上掉下来,朱川眼明手快捞住,手里的木鸟又恢复了一动不动。
“都督,他们说的可信吗?”他问,将木鸟抛了抛扔在桌子上。
亲眼看着这几个老匠做出一个小的木鸟,证明的确有这个手艺。
老木匠们进了都察司直接承认了,他们的技艺是一位墨者教的,但他们并没有加入墨门。
“那位师父很和善,在我们的作坊里做工挣了一些米粮钱,我们原本也不知道他这么厉害。”
“那时候家里穷,老婆骂孩子哭,被他看到了,临走的时候教给我们这个手艺,说让我们做出来哄哄孩子。”
“其实孩子也不怎么喜欢,更愿意去抓真的鸟玩。”
“我们一直以为这只是做个玩具,过了半辈子了,还是柳驸马提醒我们才试着把它做大,发现还可以驮人飞起来。”
老匠们说得诚恳,又查了他们的身家,也的确没有问题。
墨者喜好为师不藏私技也是实情。
霍莲从桌上拿起小木鸟,在手里转了转,看了眼一旁的六尺剑。
“他们的确不是墨门的人。”他说,“技艺很是粗糙。”
甚至不如一把剑的玩具。
朱川对墨门技艺粗不粗糙并不感兴趣:“如果只是偶然学来的技艺,陛下应该不会厌恶,那这次五驸马能继续得到看重了。”
霍莲说:“五驸马真是步步高升。”
朱川点头:“这家伙运气还真不错。”
“你相信运气吗?”霍莲忽然问。
朱川愣了下,挠挠头:“相信吧,有人就是运气好,有人就是倒霉一些。”
霍莲摇头,看着手中的木鸟:“我不信,运气不好,是自己举止行为有差。”
比如梁寺,比如那个洛掌门,他们是运气不好,但之所以以来厄运,他们自己也都有过错。
“运气好,要么是自己能力所致,要么就是……”霍莲接着说,“别人给的。”
朱川一怔,旋即眉头一竖:“都督的意思是,这件事还是有问题。”说罢一拍手,“可不是嘛,如果五驸马真这么运气好,怎么前几年没这么厉害,天天被公主瞧不起,连院门都进不去……”
咳,公主府的隐私不提也罢。
“的确是,五驸马也就是从……”
朱川想着,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从建造观星阁之后,才被皇帝看重。
后来的花灯宴,亦是有那女人的参与。
更不用说现在的能飞上天的木鸟来自墨门之技。
也就是说,是那个女人给了五驸马好运。
“都督!果然是她?”朱川呵了声,“天天在我们家住着,背地里攀上了五驸马。”
甚至也不算背地里,先前这七星就被五公主邀请过,还做了什么裙子,肯定是那时候就搭上关系了。
“怪不得舍得离开京城了,原来留着后手呢。”
“都督,去告诉陛下,免得将来我们还要被反咬一口。”
听着朱川一堆话,霍莲再次摇头:“不是她。”
朱川再次愣住,不是她?
霍莲看着手中的木鸟要说什么,有侍卫急急进来:“都督,刘宴说要查桉,从五城兵马司调了兵马出京了。”
朱川呵了声:“他有什么案子要查的?还动用兵马?”
侍卫说:“好像是抓墨徒。”
朱川一怔,霍莲也看向侍卫。
“真抓还是假抓?”朱川皱眉问。
刘宴这老小子早就跟墨徒混一起了,能抓早就抓了,分明是要靠着墨门捞好处。
现在墨门的掌门都离开京城了,他又大张旗鼓的……
霍莲没有说话抓起六尺剑向外走。
朱川忙跟上说:“对,我们看看去就知道了。”
但刚走出来,就见一个内侍被迎进来。
“都督。”他笑呵呵施礼,“陛下有请。”
霍莲的脚步一顿。
内侍将来意说明,因为那几个工匠被送回去,五驸马高兴,皇帝也更有兴致,又要继续飞那个木鸟,这一次还会试携带兵器。
动兵器了,更要霍莲在身边守着。
听到这句话,朱川到嘴边的那句我们都督有事,我去伴驾的话咽了口去。
人人都说霍莲跋扈,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但事实上都督的跋扈只是皇帝允许的跋扈。
“好。”霍莲对内侍颔首,“我这就去。”
内侍笑呵呵:“奴婢在车上等都督。”
看着内侍走开,霍莲将手中的六尺剑递给朱川。
朱川忙接过,说:“我亲自去跟着刘宴,到时候不管他是抓墨徒,还是被墨徒抓,都逃不过我的手心。”
嗯,这话似乎哪里有点怪,但不管了。
霍莲笑了笑:“你不用去。”
不用吗?朱川不解,那就看着不管了?
“把剑给梁六子。”霍莲说,“告诉他,如果不能将这把剑交给七星,北境长城以后就不会存在了。”
御街上被黑压压兵卫簇拥的黑车疾驰,路上的官员们忙避开,就算有走在前方的车马也忙避让。
李国舅也在其中,他的避让让街边的几个官员笑了。
“李大人,你还用让路啊。”他们打趣说。
李国舅笑呵呵说:“论官职霍都督比我大,当然要避让。”
这个老好人虽然不踩低但捧高极其拿手,官员们笑了笑也不再多说,李国舅放下车帘,接过车内一老仆打扮的人递来的茶。
“见陛下呢不是难事,但见了陛下不被拖出去砍头则要慢慢来。”他说。
老仆将头低的更低:“罪人知道,愿意耐心等候。”
李国舅喝了口茶,笑了笑:“那就等着五驸马再得圣宠,以及刘大人的好消息,应该不会等太久。”
老仆整个人俯身在车内:“一切都有劳李大人。”
皇城这边官员们进进出出,京城门也比往日多了官兵出入。
张元本不在意,蹲在墙角似睡非睡,忽地听到有声音唤他“头儿!”
张元抬起头看到一个路过的官兵勒马停下,是他以前在京兆府的同伴。
“栓子,出外差啊。”张元说,又摆手,“婶子那边我会照看的。”
栓子却没有立刻告辞,而是对张元招手。
张元耐着脾气走过去。
“大理寺又调动兵马去抓墨徒。”栓子低声说,“听说外边的官兵已经将墨徒围起来了。”
张元愣了下,墨徒这两个字已经有些陌生了。
前方的官兵在喊栓子的名字,栓子对张元说:“头儿,等这次我抓到了他们,一定审问滚地龙的下落。”
张元看着他:“你还记得呢。”
“难道头儿你不记得了?”栓子反问,又恨恨说,“你就是因为他被害到如此地步,我可不会忘。”
说罢不再停留,催马跟上官兵们。
张元站在原地目送,神情变得复杂。
“我倒不是记得被害到如此地步。”他自言自语说,茫然的眼神渐渐凝聚,“不能忘记的是案子未结。”
伴着这句话,他转身向马棚奔去,下一刻翻身上马也向城外疾驰而去。
身后城门卫的喊声乱乱。
“张元你又逃值——”
皇城校场上站满了官吏,比起上一次可以说人山人海。
谁不想亲眼看能驮着人飞的木鸟。
“我还想坐上去。”一个官员说,扶着花白的胡须,“我还没飞过呢。”
这话让四周的人都笑起来。
虽然听到想飞起来都会嘲笑痴心妄想,但其实谁心里不想飞起来试试呢。
那边高台上不止皇帝在,皇后以及后宫的妃嫔公主们也都来了,好奇地对着场中的木鸟指指点点。
“不过今日不是展示能飞。”柳驸马对皇帝皇后妃嫔们说,“是要演示射力,看起来可能不好看。”
皇帝当然不在意好不好看,问:“是需要人背着弓箭上去吗?”
说话间上次那个瘦小的杂役正在爬上木鸟。
先前已经知道了,这是特意挑选出来的身材瘦小体重轻的人,这般矮小自然不是精良的兵士,甚至都没有拿过箭。
这种人就算能飞在天下,射出的箭也威胁不了人。
柳驸马说:“不是,是在木鸟身上添加连弩,不需要操作者具备臂力和箭术,只要能拉动机关,就能射出重箭。”
皇帝大喜,再看场中已经竖起的板甲,忙催促:“速速试来。”
柳驸马立刻对着台下摆手示意。
在诸人的注视下木鸟冲上斜坡,然后在无数的惊呼声中摇摇晃晃飞了起来。
先前没见过的震惊木鸟真能飞,先前见过的则盯着地上的板甲,柳驸马再次挥手,趴在木鸟上的杂役不知道做了什么,就见从鸟腹下陡然射出三支弩箭,笃笃笃连声射入地上的板甲。
板甲后旋即有禁卫站起来,举起板甲高呼。
“洞穿!”
校场上响起更大的欢呼声,尤其是武将们。
“恭喜陛下!恭喜大周得此神器!”他们激动高呼。
站在高台上的皇帝大笑,还问身边的霍莲:“此鸟的箭术,比你如何?”
霍莲说:“与臣不相上下。”
皇帝再次大笑:“那果然称得上厉害!”
霍莲点点头,看着正一头栽在地上的木鸟。
是啊,厉害,粗糙之技都能做到如此,不知真正的墨门技艺能达到什么地步。
艳阳照耀着大地,一座小镇外的官路上,伫立着一座客栈。
不知是此地偏僻,还是今日的日光太刺眼,路上并无行人,客栈也紧闭大门,唯有门前的幌子在随风晃动。
随着一队数十人的兵马出现在大路上,刺眼的日光都有些暗然。
帽子遮住半张脸的首领猛地挥动手中的刀,身后的兵士便如潮水般向客栈涌去,马蹄踏踏,地面颤抖,视线里的客栈也似乎起伏,似乎下一刻就要碎裂。
客栈的围墙似乎真的碎裂了,一架奇怪的木架伸出来,下一刻,首领的视线里寒光一闪。
平地荡起疾风,其间又如裹挟着幽魂哭泣,密集如雨的箭失铺天盖地而来。
首领只觉得身子一麻,挥动向前的长刀忙向后。
“后退——”
“后退——”
伴着嘶吼声,马匹嘶鸣,有兵马向后,有兵马收势不及相撞,也有兵马翻滚扑地。
原本如洪水般涌来的兵阵瞬间激荡混乱。
随着这一声喊,安静的客栈内有数人出现,看向围墙边。
围墙上,或者说围墙中嵌着奇怪的架子,宛如一张被竖起的床,这张床上可没有被褥帐子,只有锋利的一排排箭失,如果外边的官兵们能近前看清,就会觉得有些像他们军营里常见的床弩。
但有着床弩都达不到的射程。
如果他们是真的官兵的话。
陈十坐在其上,回头看身后转动绞盘的女童。
女童瘦小,但却能转动比自己看起来还大的绞盘。
“喂,小花猫,是我操纵射箭,怎么不喊我厉害?”陈十质问。
女童瞪眼:“我叫阿猫,不是小花猫。”
陈十说:“还不都是猫。”
女童没有跟他孩子气的争论,只看着站在院中的七星:“如果不是七星姐姐修好这个,你再厉害也没用。”
七星说:“也是这里的守者厉害,机关所保存完善,否则我再厉害半天也修不出一架新的来。”
大家的视线便又看向一人,这是一个老者,头发花白,此时正抱着一捆柴往厨房去送。
听到七星这么说,他停下脚,恭敬说:“掌门谬赞,与我无关,是先圣厉害。”
墨圣的技艺之一就是机关,这些机关可以用于日常吃穿住行,更多的是用在兵器械备上,当年墨学盛时,诸国城池皆以有墨家城守械备为珍宝,墨家弟子所在之处,也常设有机关。
当墨学衰败,墨门沦落江湖,墨家机关所的设置也越来越少,越来越隐秘,晋地乱事后更是销声匿迹。
谁能想到路边这一处荒废的客栈竟然是一个机关所。
这客栈虽然围墙完好,但屋舍破败,只有一个身形句偻的老头守着,有人投宿,一问三不知,聋哑痴呆,在这里与在野外露宿没什么区别,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这些年也有墨者路过,看到标记,也闭口不提身份,老头也爱答不理,直到这一段接连有墨者聚集来。
有用扁担挑着柴却似乎没打算卖的年轻男人,有推车带着孙女自称卖茶的老汉,有装着一只铁手沉默不语的侠客,还有从车上摇着轮车下来的残废老头,有骑马独行的少女……
他们先后到来,互相打招呼,停留不走,明显是认识且是被谁召集来的。
老头听到不断出现的一个名字,再忍不住问“七星是谁?”
当时是昨夜夜深的时候,破败的屋舍被火光和这几人说笑填满,显得生机勃勃,那个老汉还架着锅煮热腾腾的菜饭,听到老头询问,他们有人惊讶也有人感叹。
“竟然还有不知道七星小姐是谁的?”
“可见我墨门还是未能真正恢复,消息传递还是闭塞。”
老头虽然久不与人打交道了,但人的脾气还是有的,正要发火说墨门有什么人值得人人皆知?
“是掌门。”女童阿猫喊,举着一根木棍挥舞,“我们墨门新掌门,很厉害厉害的掌门。”
老头愣住了,掌门……
墨门竟然有新掌门了?
他惊讶又有些莫名地烦躁,墨门虽然败了,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掌门的,正要继续询问,装着一只铁手的那个侠客猛地站起来看向外边。
“掌门来了。”
老头下意识随着看过去,只觉得本就昏花的眼变得更昏花,恍忽看到一个人影如箭失般冲了进来,似乎将天地间的夜风都裹了进来,火把跳动光影乱摇,人都要被撕裂。
但瞬间夜风散去火把停下跳动,天地间归于平静。
似乎先前只是幻觉,但又绝非幻觉,老头看到厅内多出的人,这是一个青衣少女,乌黑的头发,白皙如玉的脸,她面色平静,气息平稳,完全没有狂奔的样子,宛如一直就站在这里。
“七星姐姐——”女童最先跳起来喊,向少女扑来。
少女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抱孩子,干脆接住将女童拎起来。
女童咯咯笑了。
其他人也都向那少女围去,室内再次掀起热闹。
“来的好快。”
“还以为要多等几天呢。”
“七星小姐,许久不见了——阿猫快下来!”
这就是新掌门,这么年轻?但看起来人人都很熟悉她,老头站在原地看着被围起来的女子,哪位长老或者大家的晚辈?
他垂下视线,随便吧,墨门已经散了,谁愿意当家谁就当家吧,他也没兴趣理会,但刚要离开,听到那女子声音传来。
“有官兵向这边围过来了。”
“官兵?”魏东家问。“难道我们的行踪泄露了?”
“我这一路行来并没有遇到官兵查问。”花铃说。
孟溪长也点点头:“墨侠们盗贼山贼多见,但沿途官府未曾有拦截。”
陈十冷笑:“但都察司知道我们的动向,姓霍的是故意放我们离开京城,然后再除掉我们。”
七星断然摇头:“他不会。”
陈十声音一噎,就这么相信霍莲啊。
“我说这些人是官兵,是因为穿着打扮,但正如你们所说,沿途官府并无动向,这些兵马似乎是突然出现。”七星说,“如果真是朝廷调兵,不可能如此悄无声息……”
“所以他们不是官兵?”魏东家接过话问。
“但这些人马匹装备都是真的。”七星又说,“就算不是官兵,也必然跟官兵有关系。”
陈十将手中的扁担一顿:“管他什么来头,都是来者不善。”
孟溪长点头:“大家立刻离开,我来善后。”
他的视线看着厅内的老的老小的小坐轮车,瘦……
“别看我。”陈十将扁担在手里挥了挥,“你的铁手也不一定能扛得住我的这根扁担。”
孟溪长笑了笑,视线越过他,再看七星:“我知道掌门你也很厉害,但北境长城那边离不开你,你还是速速赶路,不要因为这些宵小耽搁,我和这位兄弟留下应付他们。”
七星摇头:“那些人已经不声不响将这里围住,大家出去反而会危险。”
的确如此,所以孟溪长说的善后其实也是引开他们,为大家争得逃离的时间机会。
“我们不能逃,伤亡很大。”七星说,“最好的办法是击溃他们。”
“他们有多少人?”孟溪长问。
七星说:“大约百人。”
百人……是不是真的官兵,不止孟溪长,连陈十都看了眼室内,他们这里只有七人,且老的老,小的小,残废的……
“看什么看,我是残废,但不是废物。”魏东家没好气说,双手一摇扶手,轮车前后弹出铁剑,“你信不信我比你们两个杀的人不少?”
陈十撇撇嘴。
“对啊,要杀人手段多的是。”卖茶老汉笑呵呵说,“不要瞧不起我们老人家嘛。”
阿猫也跟着对陈十做鬼脸:“还有小孩。”
七星看着大家,又笑了,说:“这次大家要做的也不是拼命,是守城。”
守城?这荒郊野外的有什么城可守?陈十等人闪过不解,但一直沉默的客栈老头却抬起头,七星的视线也看向他。
“这里应该是墨门的机关所之一。”七星说,“请问,机关可都还在?”
机关所?
陈十等人惊讶,对于墨门机关所都听过,只不过很少见到,上一次听到,有幸看一眼的还是晋地那个铸造池,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地方竟然会有?
老头的眼中亦是一丝惊讶:“你怎么知道?”
七星说:“因为我是掌门啊。”
掌门传承是会传承很多墨门很多机密,但先掌门死得仓促,哪来的传承。
可能听家中长辈提过,机关所虽然是墨门机密,但也不是只有掌门知道,老头不在问了,纠结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他点点头承认了,然后听得那女子的声音接连响起。
“烟道可有?”
老头愣了下,点头。
“拒马可有?”
老头再次点头。
“护城壕沟可有?”
老头怔怔点头。
“悬门累答可齐备?”
听着一声声询问,老头脸上的神情越来越肃重,身形也站直了,待听到“转射机”的时候,他带着几分迟疑。
“回……。”他说,“转射机是有,但有一处轴承坏了。”
七星哦了声,问:“可有备料?”
老头点头:“有。”
七星便说:“我来修一下。”
老头再次惊讶,知道机关所在也罢,竟然还会修?真的假的?待亲眼看着七星坐下来,飞快地用木料凋琢出新的轴承,严丝合缝地嵌入转射机中,随着绞盘转动,多年未动得转射机缓缓从围墙中升起来。
老头再无迟疑,俯身重重施礼:“多谢掌门。”
想到那一刻再想到适才听到转射机数十箭齐发的破空声,听远距离的兵马乱掉的军阵的嘈杂,他心中再次激荡。
“他们变阵了,分散开袭来了——”
屋顶上轻飘飘宛如旗帜攀附在高杆上,用一枚遥望镜负责警戒的花铃大喊。
伴着这声喊,院落中的人们再次肃重神情。
七星看向厨房:“茶老汉,火烧好了吗?”
屋子里传来卖茶老汉的声音:“好嘞,烟已经烧足了。”
阿猫一跳大喊:“我来鼓风——”
日光越发亮,纷乱的兵阵已经冷静下来,将伤兵伤马拖开,看着满地超过认识射程的箭,再看视线里远处恢复了围墙不见兵器的客栈,气氛愤怒又凝重。
“那不过是床弩,床弩不能动,分散开——”首领喝道。
兵士们散开,成雁翅,虽然向前冲还会有人死在凶猛的箭下,但不会人人都倒霉,只要冲过去,到了客栈外,那兵器再厉害,也没有了威胁。
鼓噪声再次响起,马蹄踏踏向前。
但尚未走几步,未见围墙上露出床弩,只见前方的野草晃动,宛如清风拂过,有烟雾腾起,先是鸟鸟一绺,然后宛如水开锅一般,无数的烟雾咕咕从地面下冒出来,眼前似乎拉起了一片幕帘。
走在最前方的兵士和马匹原本不在意,刚察觉异味,还在想是什么,身下的马发出嘶鸣,发狂扬蹄,兵士瞬间被掀下马,头晕目眩。
“毒烟,掩住口鼻——”
“马匹中毒——”
“后退——”
“快后退——”
(注:《墨子·备城门》)
皇城校场内人声鼎沸。
木鸟已经不能再飞了,要拉回去重修,不过这并没有让在场的人们失望,得到皇帝的允许可以靠近,很多人都涌了过去,坏掉的木鸟被仔细端详,抚摸,挤不进的人则有围着盾甲看的,也有询问骑木鸟飞的杂役什么感觉。
皇帝坐在高台上含笑看着这一幕。
“朕希望你下次来禀告的时候,不仅是修好这个,还要再多出一个。”他对五驸马说。
五驸马应声是。
“五姑父,我也要坐上去飞。”小公主在旁喊。
这个五驸马就不敢答应了,倒是皇帝笑着点头:“好,到时候让你坐上去。”
这真是很大的信任了,五驸马高兴地笑,五公主在旁也与有荣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