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老爷还在回味皮蛋的滋味,咂咂嘴:“钧儿,你想的吃食就是好,方便面好,这皮蛋更好,你这是随了谁呢?”
“你娘没这厨艺,你外婆只会种地,真是怪了,这书上还讲怎么做饭做菜的?”
“哪本书上写的?还在吗?给我看看。”
“一本旧书,几年前看到的,早不知道扔哪儿去了。”郑远钧对这样的问题的回答已经很熟练了,总之方子都是从书上看到的,书都不见了。
鲁老爷闻言摇摇头,一幅可惜的模样。
周大夫在一旁若有所思,盯着郑远钧:“和那本医书,一起扔了?”
郑远钧:“……”
周大夫怎么老记着那本医术呢?这都快要三年了,这个坎是过不去了吧?
周大夫原本在隔壁安佑县行医,尤其擅治外伤,但传得更远的是他怪诞的名声。
传说他喜欢解剖动物死尸,剖开肚子,把里面的内脏翻个遍,仔仔细细地查看。
有时还把肠子什么的切掉一截,然后又把内脏一一的按原位塞回肚子,再用针线缝起来。
一边缝他还一边嘀咕,说什么人不能就这么直接剖开,要先麻痹,还要想办法让血流少些。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听着就让人不寒而栗,可止小儿夜哭。
于是,周大夫残暴怪诞的名声传得更远,传出了安佑县,传到了周边县城,传到了郑远钧的耳朵里。
郑远钧一听到,立刻惊为天人,这不是绝好的研究型人才吗?又大胆又敢于创新,太好了!
她立马赶往安佑县,要把看中的人才揽于麾下。
赶到安佑县却惊闻噩耗,周大夫昨晚去义庄偷死尸,被人发现,下了大狱。
幸亏郑远钧是妥妥的官二代,这才把他捞出来,送到鲁老爷庄子上,加入了庄子上的研究团队,让他去专心研究医学。
郑远钧想着,虽然她老爹和她大哥这两年从没来过庄子,但万一哪天他们心血来潮,撞过来了呢?
所以最重要的秘密,不能放在自己的庄子里,于是她把研究团队放在了她外公庄子里。
两个庄子离得近,她往来方便,同时暴露的危险性又大大降低了。而且她外公常年待在庄子里,可以给她照看着研究团队。
这两年在鲁老爷庄子上,周大夫过得是有滋有味。
郑远钧给了他一张人体骨骼图,上面标明了各个人体器官的位置,还有大大小小的血管的分布流向。
周大夫拿着这张图,如获至宝,如痴如醉,从此对郑远钧死心塌地,在鲁老爷庄子上扎了根。
唯一让郑远钧烦恼的是,周大夫总是追着她问,那本医书除了人体骨骼图,还有什么,书是什么时候看到的,是谁写的,扔到哪儿去了,……
这会儿,周大夫正牢牢盯着郑远钧:“你怎么总能看到一些奇书呢?”
他摇着头,一脸败家子的痛心疾首,“别人都看不到的书,你总能看到,还看了就扔。”
“有医书,有食谱,有木工书,有农具书,有武器书,有火器书,有养殖书……”周大夫扳着手指头,一样样地细数,越数越是疑惑,“这么多,我怎么觉着这么奇怪呢?”
郑远钧看着周大夫疑惑的神情,扶额,头疼。这么多书都在脑子里,当然奇怪了。
听了周大夫的话,鲁老爷脸色微变,心里一咯噔:周大夫这是起疑心了?
他外孙自小就有点不寻常,他是隐约有点知道的。
而从他外孙来了这个庄子,建了研究团队,各种奇思妙想层出不穷,做出的东西更是世人见所未见。
唯恐外人知道了对他外孙不利,为了保住秘密,他特意组建了护卫队,让孙子鲁泽每日带着巡逻,把庄子护得死死的。
每个研究成员都签订了保密协议,不能把本组的研究内容外传,也不能探听其他小组的研究内容,以及研究进度。
但这些研究人员同在一个庄子里,日日见面,虽然没有刻意探听,别人是干什么的,总能知道一些的。
至少周大夫就知道,现在府城里人人趋之若鹜的香皂,传说是某个世家大族研制出来,托给玉狐公子——赵公子在信州销售的,其实就是他们庄子上一个研究小组的成果。
周大夫喃喃自语:“我一直觉得,你有些奇怪,不,是很奇怪。”
郑远钧:“……”
你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就不怕我灭你的口吗?
鲁老爷抹着额上的汗,暗自着急。
他外孙的神异,这些年一直流传,成了他一块大大的心病。
外面一直有传言,说郑远钧是仙人降世,这话要是传到皇帝耳朵里,马上就是泼天大祸。
你是仙人,那皇帝是什么?
皇帝自古就称为皇天之子,皇帝都还没死,你一个仙人下来干什么?
一山不容二虎,你和皇帝都是仙人,那是你大,还是皇帝大?
你下凡来是想干翻皇帝的吗?你是想造反吗?
若不是仙人,那就是妖孽了,妖孽是要被烧死的。
不能是仙人,不能是妖孽,就应该把这神异之说死死地压下去。偏偏郑大都督反其道而行之,到处夸儿子,让这神异之说经久不衰。
郑大都督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周大夫还在喃喃:“你果真有点神异吗?”
鲁老爷朝外孙猛使眼色:赶紧想办法把这话题岔过去吧,不能让他再说下去了。
郑远钧扭过脸,装作没看见她外公的眼色。
岔是岔不过去的,她以后的神异之处只会越来越多,只能让别人习惯。
不能习惯?那就造出更大的神异,让人人都惧怕她,谁都不敢轻易动她。
“其实,那本医书上,我还记得一点东西。”郑远钧向周大夫倾身,低声道。
周大夫眼睛陡然一亮,坐直了身子,热切地看向郑远钧。
那什么奇怪不奇怪的,重要吗?
他现在住在庄子里,不需要管吃的,管穿的,自有人为他备好,他万事不管,只需要专心钻研他的医术。
还不时有死尸供给他研究,有丰厚的月薪,做出了成绩,还有月薪好几倍的奖金拿。
这样好的主人,到哪儿去找啊!奇怪什么的,需要他去操心吗?
“我以前讲过,受伤了,要用盐水洗伤口,用开水煮过的布包扎,可以降低死亡率。”
“对,现在郑大都督的军队里就用了这套方法,死亡率降低了一半。”
“但还是有军士,伤口腐烂,发热,没熬过去。”
“这是人力不能为的吧?”周大夫眼睛亮晶晶,“你有办法?”
郑远钧没理会他,接着前面说:“这是因为伤口上有很小很小的,我们肉眼看不到的虫子,阻止了伤口的愈合。”
还有这样的事?鲁老爷听得张大了嘴。
别人都看不到,钧儿是怎么看见这些虫子的?果然钧儿是仙人吧?
周大夫猛地站起,一拍巴掌:“原来如此!”
鲁老爷迟疑道:“那,伤口再多洗洗,把虫子洗掉?”
郑远钧摇头,悠悠道:“洗不掉了,虫子已经渗入伤口,进到血液,随着血液流到了全身各处。”
周大夫斜了郑远钧一眼,看这小子不紧不慢的样子,那书上一定写了解决的办法。
周大夫又坐下,挨向郑远钧:“那怎么办?”
“这就要靠你了,周大夫。”
“书上写了,水果食物发霉后,在这个霉里面,含有一种物质,叫青霉菌,它能分泌出青霉素,是这个虫子的克星。”
“你只要提取出青霉素,再注射入伤员体内,这虫子就活不了了。”
“虫子死了,人就好了。”
郑远钧满脸热情鼓励之色,拍了拍周大夫的肩膀:“你一定行的,我相信你。”
科研是个漫长而又孤独的过程,科研人员是需要经常鼓励的啊。
物质上、精神上的鼓励都不能缺,一定要让他们时刻都能感受到来自投资者的温暖。
鲁老爷看得眼角直抽。
每次要人干活的时候,他的外孙都是这个样子。他看多了。
显然周大夫看得不多,这时候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搓着手:“我一定尽力。”
“我把还记得的一些东西写给你,大概的提取的步骤,过程中需要注意的。”郑远钧想了想,资料中应该有许多关于提取青霉素的内容。
“那太好了。只要你记得的,不管大小,都写上,说不定就有大用。”周大夫很是惊喜,又表决心,“我一定尽全力,抓紧时间,早日提取出青霉素。”
“不要着急,要注意按时休息吃饭,别把身体弄垮了,身体是革命……呃,研究的本钱。”郑远钧安慰他,又豪气干云地一挥手,“放开手脚,放心去干,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找我外公。”
鲁老爷:这样的场景,非常熟悉啊!这三年,我经常遇到啊!
一大早,庄子里人声鼎沸,郑远钧被吵醒了,从窗户口往外望了望,天才蒙蒙亮。
外面不时有庄民经过,她听到了庄民们的交谈声,语气中满是兴奋。
这些人起得可真早啊,人人都这么勤奋,让她都不好意思继续躺着了。
既然睡不着了,她干脆起了床。
隔壁就是厨房,林老大媳妇听到她起床的动静,等了一会儿,估摸着她洗漱完了,给她端来了早餐。
早餐是肉饼和白米粥,肉饼酥软可口,白米粥喝下去,胃里都暖和了起来。
林老大媳妇的手艺就是好,普普通通的饭菜,她总能做出别样的美味来。
郑远钧吃得十分满意,吃完了,走出屋门一看,天色亮了一些。
庄子里到处都是庄民,个个喜气洋洋,头上包了布巾,或者戴着斗笠,手中拿着镰刀,都在往自家的田走去。
——哦,稻子成熟了,今天要开始收稻子了,章庄头昨天就给她讲了的。
郑远钧也跟着往田里走,一路收获了无数问候和笑脸。
“二公子,吃了吗?”
“吃了。”郑远钧点头。
“二公子去看收稻子吗?”
“嗯,去看看。”郑远钧点头。
“二公子,拿着斗笠,等会太阳就出来了,别晒着了。”
“好。”郑远钧再点头。
“收稻子啦!收稻子啦!”孩子们围绕着大人们追赶打闹,欢呼奔跑。
他们抱着竹筐,这是准备待会儿跟在大人们身后捡稻子的。
每一颗掉落的稻子,他们都会仔细地捡起来,不会漏掉一颗。
走到田边,郑远钧放眼望去,稻田里一片金灿灿,一阵风来,稻浪翻滚,漾起一片金色的波浪。
她的心中一片激荡。
今年的稻子长得真好啊,粮食产量应该有大幅提升。
再给我两年时间,我就能存到足够的粮食,天下再怎么乱,我都有粮食吃。
庄民们在稻田边,做着准备工作,一边笑语。
“今年这稻子长得好啊!你看,这稻穗真沉,把稻杆都压弯了。”
“从二公子来了,哪年的稻子长得不好?”
“今年的尤其好,比去年还好。”
“你摸摸,这谷子真沉,米粒都要胀破出来了。”
“二狗子,你还没摸够啊?天天早也摸晚也摸,一天到晚在田头转悠。”
“摸不够,我怎么摸得够,要是我娘还在,也能摸一摸,看一看,就好了。”
二狗子擦着眼泪,哽咽着,“我娘种了一辈子庄稼,没看过这样好的稻子,我娘只要再熬一年,二公子就来了……”
周围的庄民们沉默了,有几个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想起临死前瘦得皮包骨头的老人,想起扯着他们衣角含泪叫饿的孩子,怎能不落泪?
是啊,二公子才来了三年,今年是第三年,以前的稻田是什么样子的?
稀稀拉拉的稻子,干瘪瘪的稻穗,永远吃不饱的肚子,饿得气息奄奄的老人和孩子。
这些苦难,已经渗入了他们的骨血,又怎能轻易忘记呢?
庄稼的产量实在太低了,一年到头辛苦劳作,收入的粮食上交一半以后,所剩无几。
若是这一年风调雨顺,一家人还可勉强度日,若是这一年老天不作美,总有老人和孩子熬不到第二年秋收。
这样的日子,也才过去两年多啊!
自从二公子来后,领着他们种田,二公子说,要科学施肥,科学杀虫,科学种田。
一年后,他们的粮食产量增加了两成,去年,他们的产量增加了八成!
今年,他们的产量,看上去会高得吓人。
现在,他们每家每户都有足够的粮食,他们再也没有饿死过老人和孩子。
听说,就是庄子外面的人,今年也在开始学二公子的种田法子了。
看着金灿灿的稻田,庄民们抹着眼泪,又笑了起来。
郑远钧站在田边,看着这些庄民们笑了哭,哭了又笑,心中发酸,却也跟着笑了。
她现在已经摸索出了提高粮食产量的方法,等她再做出新式农具,就能开垦出更多的田地,并且种田会轻松很多。
一个人可以种出很多的粮食,百姓再不会挨饿啦。
——不对!
粮食是多了,但很多百姓是没有地的,是租的地主家的地,到时候地主会不会盘剥更加严重,百姓还是没粮吃?
她家也是地主阶级,田地租出去,收的是五成租子,但很多地主收的是六成或七成租子,甚至她还听到过收八成租子的。
地在地主的手里,收几成租子,还不是地主说了算,百姓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那要怎么办?
——她只是个刚刚大学毕业的普通人,这样复杂的政治题目,她不会做啊。
崔先生前几天一直待在三个伤员身边,照看着他们。
霍青还好,伤得不是太重,又年轻,伤口愈合得很好。
他最担心的是老牛和老张,这样的伤口最怕的是腐烂,然后是病人发热,高烧不退。
虽然周大夫一直神色轻松,不以为意,但崔先生在边关见过很多这样的伤员,看着要好转了,病情突然恶化,最终不治离世。
何况老牛和老张的伤还是这样的重,按照过去的经验,基本上就是无救了。
于是他的心一直提着,不敢放松,夜里总要起来几次,探探两个伤员的额头,发现有一点发热,就要给他们用温水擦身子。
这是周大夫吩咐的,只要不是高热,可以这样来降温。
三天过去,老牛和老张平稳度过,中间有过低热,温水擦过后,也很快退下去了。
周大夫宣布,病人已经脱离危险,后续每天按时喝药,伤口按时换药就可以了。
老天总算眷顾了他们一次,崔先生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竟是这十八年来前所未有的轻松。
昨天晚上一觉睡得踏踏实实,直到外面人声吵闹才把他惊醒过来。
崔先生走出屋子,听说今天收水稻,想起那天进庄子时,一眼扫过,是发现这儿的稻子长得格外好。
但当时他满腹忧心,也没有往心里去。
后来几天又一心扑在老牛和老张身上,他也没顾得上稻子的事。
他跟着庄民们来到稻田边,看着眼前金灿灿的一片,田里挨挨挤挤的稻子,沉甸甸的稻穗,不由惊呆了。
从没见过长得这样好的稻子。
即使还没割下来称重,他也知道,这稻子产量会极高,高出世人的认知。
“庄子里的稻子一直长得这么好吗?是地比别人肥?还是种子好?”崔先生抓住一个庄民问。
庄民们兴奋了,好不容易又可以炫耀炫耀了,争先恐后地回答他。
“不是,是我们的二公子。”
“二公子告诉我们种田的。”
“二公子告诉我们制肥。”
“二公子告诉我们杀虫。”
“二公子来的那年稻子就长好了。”
“别人还不信,说二公子一个贵公子,从没下过地,怎么会种地。”
“说是那一年我们运气好,稻子才长好的。”
“嘿嘿,让他们不跟着学,去年我们的稻子更好了,他们哭都没地方哭去。”
“今年才开始跟着学,迟啦,我们都吃了两年饱饭了,他们还在饿肚子。”
“二公子说,我们今年是双季稻,可以收两次稻子!”
“两次啊!一次就有这么多稻子,两次那得有多少?嘿嘿嘿……”
“栓子,你的口水笑出来了……”
崔先生呆滞。
是啊,一个从没下过地的贵公子,是怎么种出这样好的稻子的?
确定不是借了别人的名头吗?
看着庄民们一张张兴奋的脸,一口一声的“二公子”,他竟有点不敢把这样的质疑问出口。
如果他问出了这句话,庄民们不会打他吧?
自进入信州,是发现了沿途的稻子长得好,还以为是水土和气候的问题,怎么也想不到是因为这位二公子啊!
而且显而易见,这庄子里的稻子比别处的长得更好。
远远地望见崔先生,郑远钧走了过来。
“二公子!”郑远钧回头,是两个亲卫走了过来。
“崔先生!”不远处,是美少年霍青走了过来。
来吧,郑远钧微笑,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丰收的景象。
据史载,大齐景和三十二年七月十一日,福王与崔先生、霍青大将军相遇于信州安平县郊外天台庙,后转回福王庄,福王麾下重要人物自此齐聚信州,从此风起云涌,龙腾虎跃。此时,玉狐公子还在辗转于全国各地,寻找崔先生,沈将军还藏身于雁山风云寨中。
两个亲卫休息了三天,脸色好多了,尤其是杜明,俨然又是生龙活虎的了。
若不是郑远钧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打得吐了两口血,现在还在喝着药治内伤,几乎都要以为他好全了。
可到底才过去三天,两个人不躺在床上休息,就跑出来晃荡了。
杜明就罢了,他向来不着调,曹刚也跟着胡闹。
郑远钧对此表示不满:“还没好呢,不好好休息,跑过来干什么?我有事自然会叫你们。”
“好得差不多了。”曹刚声音有些发闷,“我们是亲卫,自然要时时跟着二公子。”
“在自家庄子里,不用吧……”
曹刚低着头,没有回话。
他们的职责是保护二公子,上次在天台庙就已经是他们失职了,以后一定要时时刻刻都注意二公子的安全。
等身上的伤好了,他还要敦促杜明和他一起好好练刀,绝不能再让人把刀剑指向二公子,而他们却无能为力。
郑远钧看了他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
孩子,敌人太过强大,打不过是正常的,你实在不必这样自责。
她也开解过了,效果不大,只能让他自己慢慢调节了。
另一个亲卫杜明已经在田边和庄民说说笑笑打成一片了。
这时候反而是这大大咧咧的孩子更加让人省心了,他可不会纠结这些,打不过人再努力就是了。
崔先生带着霍青走过来,向着郑远钧拱了拱手:“二公子,庄子上的稻子长得真好,世所罕见。”
“是还不错。”
这个就不用谦虚了,产量提高这么多,肉眼可见,还要谦虚就太假了。
崔先生含笑问:“二公子的种田法子,在那儿得来的?”
和这样没心眼的人说话真是舒心啊,有什么都可以直接问,不用拐弯抹角。
郑远钧心中一凛,崔先生是个聪明人,不容易糊弄,并且以后每拿出一样新东西,他的疑惑只会更深一层。
既然如此,我就一次性解决。
糊弄这一次,信不信随你,只要我讲得合情合理就行。
“在书上看来的。”
“我十岁时,家里来了一位先生,他有三大箱子书,我在其中翻到了一本,很残破了,无名氏所作。”
“先生可能也不太在意这本书,随意地扔在一个书箱的角落里,我那时淘气,翻了出来。”
“是一本杂书,上面有种田、做食、造器、制药,五花八门。”
“很多我看不懂,但有一些很新奇,我就经常去翻这本书看。”
“书上有一些被无名氏称作小实验的,我跟着做了,居然大部分能做成。”
“于是我更感兴趣,只要有时间,就去偷看这本书,不懂的就只扫一眼,慢慢地把这本书要看完了。”
“不想有一天被先生发现了,先生大怒,说我耽于淫巧,不务正业,喜看荒诞不经之书,当着我的面,把那书撕了,又烧了。”
“这种田之法,就是那本书上记载的。”
“烧了?”霍青失声大叫,一脸鄙视,“你怎么偷看本书都会被发现?”
看他满脸的“你真没用”,郑远钧额角直抽。
你这张脸虽然得天独厚,做什么表情都好看,但也掩盖不了你在鄙视我的事实啊。
我也是有自尊的。
杜明手掌一拍地,直起身子,瞪起眼睛:“喂!你这混……”
这混蛋对二公子什么态度。
郑远钧急了,不能激化矛盾啊。
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人才,还等着他们去给我带兵呢,把他们气走了怎么办?
你和曹刚去给我带?
你们又不是专业的,武艺好不见得就会带兵吧?
她一把按住杜明的手,打断了他,笑着对霍青道:“看来你偷看闲书,从没被崔先生发现过?我确实不如你。”
杜明哈哈大笑。
霍青脸色一变,面上涨红,偷偷瞄着崔先生,心里发慌。
从三岁起,牛叔和张叔就开始给他打武学基础,日日摔打,在他六岁时,崔先生教他正式入学,每日除了习武,就是学文,少有空闲。
他也有累的时候,也有委屈的时候,那时,是有悄悄地躲起来,看过几本闲书的。
郑远钧偷偷地欣赏着美人的窘色,白玉染上红云,可真美啊。
可惜只能偷看几眼,不能让美人发现了。
她还记得上次在天台庙中,偷看被捉住时,霍青看她的那一眼,冰冷刺骨,让她至今想起都心有余悸。
你说你美成这样,还不让人看,有没有天理了,有本事你把脸遮起来啊。
崔先生仿佛没有看见这番冲突,面色不变,只问郑远钧:“不知那位先生现在何处,他可知那本书的来处?可能再寻来一本?”
郑远钧暗暗得意,先生是有这么一位的,人设也没有崩,是个古板先生,就是没有杂书这么一回事。
我早想好怎么应付你了。
“不巧,我十三岁时,先生归乡了。”
“真巧。”崔先生挑眉,“不知先生家乡在何处?”
没有心眼的人居然也撒起谎来了。
“远得很,在南边临海之处。而且先生说过,那本书他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又怎么丢到书箱里的。”
说什么真巧,这是不信?
不信你也没办法,先生的家乡远着呢,以古代的交通条件,你一时半会儿是去不了的。
“可惜,可惜!”崔先生似笑非笑睨了郑远钧一眼,摇头叹息。
他们说着话,一些性急又动作快的庄民已经下了田,弓下腰,磨刀霍霍向水稻,一手抓稻把,一手挥舞镰刀。
收割好的水稻一捆一捆地堆放在田边,这时就有一部分庄民上前,对这些稻子进行脱粒处理。
有庄民拿着棍棒捶打稻子,一下又一下,不知疲倦。
有庄民抓着稻把在富桶上摔,扬起一片灰尘。
庄民们站在漫天灰尘中,咧着嘴笑。
孩子们也没闲着,一些帮着把稻子拖到田边,整整齐齐地摆好,准备脱粒。
一些抱着竹筐,把路上掉落的谷粒一一捡起。
一些哈哈笑着,站到稻子上,用力地踩,又蹦又跳,帮着给稻子脱粒。
林老大两手捧着脱下的稻谷,满心欢喜,这么多粮食!
虽然他家只有他和他爹两个劳动力,种的地少,但稻子亩产量高,今年还有两季稻子收,种的粮食上交后,剩余的足够他们家吃了,还很充裕。
谁能想得到,像他家这样,家里劳动力少,每年都是缺粮大户的,有一天也会不缺粮吃呢?
林老大心里计划着,要给两个孩子多煮几顿白米饭,干的白米饭,不加野菜!
二公子说了,孩子要吃好吃饱,才能长得快,长得高。
他媳妇给二公子做饭,每个月都有工资的,还包吃,他媳妇说二公子指点做的菜可好吃了,神仙都要流口水。
二公子还说了,他养的猪与众不同,猪肉不腥,美味无比。
到年底二公子杀了猪,他就买点肉,给孩子们好好地解解馋。
他爹娘劳碌这么多年,没吃过好的,这猪肉,也要让他爹娘多尝尝。
那就要多买点肉了。
没关系,家里粮食够,菜也是自己种的,没什么额外花销,他媳妇又工资高,他买得起!
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就在三年前,他还在天天担心两个幼儿饿死。
大的那个瘦得脸上只看得见一双眼睛,眼神呆滞,小的那个才几个月,抱在他媳妇怀里,没有奶吃,饿得直哭,哭声细弱,有气无力,断断续续,让人揪心。
他满庄去借粮食,可哪家有多余的粮呢?
谁家敢把粮食借给别人呢?
就是有关系亲厚的,自家粮食也不多,又能给他借得了多少?
就在那时,二公子来了。
二公子来了,拉来了一车车的粮食,对他们说,家里已经没有粮食的,可以找他赊欠,等收粮食了再还给他,或者给他做工抵债。
只是今年种地要听他的指挥,让种什么就种什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虽然借了的粮要还,年年都吃不饱,明年哪有多余的粮来还债,而且二公子看着就不是一个会种地的,听他的,明年收成只会更差。
但眼前是即将饿死的爹娘儿女,哪还顾得了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