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今天早晨还说,回到庄子就收早稻,可以收很多很多粮食;
二公子说,以后要产雪白雪白的糖,要造玻璃修水泥路,要制弩造火药;
二公子说,天下大乱之前要找一个世外桃源,或者是海外仙山,大家一起安安心心过神仙日子。
二公子还有那么多事没做,还有那么好的神仙日子没过,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今天连累二公子及两位,惭愧至极。”
长衫文士看见两个亲卫满脸绝望,心中愧疚,缓缓转向郑远钧,双膝跪下,俯下身去,直起身子,再拜,连拜了三次。
行动间无比郑重,又透着一股沉重的悲哀。
他从小立志杀敌护民,不想今天却连累了无辜之人。
“崔先生藏了十八年,让我好找,若不是今年六月我去河州运送军粮,还发现不了你的踪迹,从河州直追到信州,这才赶上了。”
杨校尉神色冰冷,逼近长衫文士:“青州双才之一,一代大才,今天折损于这无名之地,委实可惜,崔先生还有什么话说?”
长衫文士面色惨然;“我死不足惜,只恨霍将军镇守青州边关二十年,战功累累,却被孙贼陷害。”
“十八年冤屈,不能昭雪于天下。”
“孙贼杀害边民冒充匪贼骗取战功,事泄后恐霍将军追责,竟联合北凉军引将军入陷,暗放冷箭杀害将军。”
“孙贼因此折损朝廷八万兵马,反诬将军贪功冒进以致兵败。可恨皇帝听信谗言,竟杀将军在京满门老小。”
“将军被害后我大齐军心大乱,北凉军冲破青州边防入关,致使京城被破,中原百姓被害无数。”
“大人也出身于边民,家人也曾被北凉番兵残害,孙贼此等恶行,大人即便不能阻止,又怎能相助?今天更是要斩草除根,杀害将军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
话落,另一褐衣人悲从中来,双手捶地,仰面大呼:“老天无眼!老天无眼!……”
声音凄厉,一声又一声,直叫得嗓音嘶哑,几欲泣血。
郑远钧听得心中凄然。
杨校尉微垂下头,哑声说道:“我劝过,还和孙将军争执过几次,但他不听我的。”
“我已尽力,实在拦不了。”
“事已至此,我只能做好善后,不能留下隐患。”
“拦不了就要帮着作恶,哪有这样的道理!”伤着腿的那个褐衣人狠狠呸了一声。
杨校尉叹气:“孙老将军于我有大恩,粉身碎骨皆不能报,我怎能让孙将军出一点差错。”
“私人恩怨,怎能在家国大义之前!”黑衣少年只觉荒谬。
就为了报一人之恩,就置家国百姓不顾吗?天理何在?
家国大义吗?杨校尉有点恍惚,是谁教过我家国大义?
杨校尉想起了许多年前,北凉番兵闯进了他们的村庄,冲天的大火,满村的惨呼。
他才五岁,母亲把他藏在水缸里,全村人都死光了,他到处流浪。
后来他被掳到北凉,成了一个小奴隶,每日都是繁重的劳作,刺骨的冰水,带血的鞭子,无尽的苦难。
是孙老将军,杀了北凉兵,说他资质好,供他吃供他穿,送他上学,后来还认他当义子。是孙老将军,是孙老将军教过他家国大义。指着残破的村庄,流浪的边民,教过他家国大义。
再后来孙老将军病了,躺在床上,瘦骨嶙峋,握着孙将军的手,交给他,满是期待地望着他……
杨校尉闭了闭眼,一晃头,强行甩去了这些多年前的景象,睁眼看向黑衣少年:“这位就是霍将军的嫡孙了?你祖父是大英雄,你父亲也是个英雄。”
“你见过我父亲?他在哪里?”黑衣少年眼中划过一道亮光,急声询问。
十八年前,皇帝下令斩杀霍将军留在京城的满门老小,只有霍将军嫡次子当时不在京城,陪着怀孕的妻子在京郊避暑。
崔先生和几个兵士,从边关回京城探亲,还没进入京城,就接到将军满门被杀的消息,急忙要带着众人逃出去。
霍二公子听说京城被围,不肯跟着一起离开,只说既出生将门,任何时候任何情景下,保国护民都是天职,眼看百姓被异族屠戮,不能不救。
他把怀孕的妻子托付给崔先生后,匆忙赶回京城救援。
崔先生逃到河州,少夫人跟着一路颠簸,艰难产下一子后过世。
这些年,崔先生一直在想办法探听霍二公子的消息,却始终毫无音讯,不想今天却在杨校尉这儿听到了消息。
黑衣少年满面急切,仰面望着杨校尉。
他眼中的亮光璀璨夺目,一张脸虽然受伤后显得苍白虚弱,却瞬间鲜活起来,越发容色摄人。
郑远钧看着,不由心中怜悯。
少年,杨校尉可是你家的死敌,他知道你父亲的下落可不是好事。
杨校尉似乎被少年脸上的希冀刺伤了眼,竟有些承受不住,微微侧过头去:“京城被破之后,霍二公子组织士兵巷战,战死在京城瓦子巷中。”
黑衣少年蓦然定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弹,仿佛成了一尊雕塑,只有泪花在眼中闪烁,在七月的阳光下反射出细碎晶莹的水光。
母亲在他生下来时就过世了,父亲一直杳无音讯。盼了十几年,只盼父亲还侥幸在世,终究成了妄想。
“我领兵入京看到你父亲的尸首,敬他是个英雄,给他找了个风水宝地,好好地葬了,你安心地去吧。”杨校尉举起了剑,向黑衣少年走去。
黑衣少年浑身颤抖,牙关紧咬,眼眶通红,眼中满是不甘。
大仇还未报,他怎能甘心!
“青儿,别伤心。”崔先生温和地看着少年,“还有你沈叔,还有你赵爷爷,还有记得你祖父的千万边民,总有一日,真相会大白于天下。”
崔先生,从他六岁起,就教他念书,教他兵法的崔先生。那么严厉的崔先生,现在这么温和地看着他。
少年慢慢地,身子不抖了,神色平静了下来。
杨校尉转头,却见是郑远钧,哭得泪流满面。
“哇……”郑远钧哭得像个孩子,边哭边抖,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
“曹刚!杜明!带我回家!带我回家!不要杀我,我让我爹给你钱,给你很多钱,让你当官,当大官,求求你,不要杀我……”
杨校尉不屑摇头:“郑彦北也算了得,怎地生了这么个废物儿子?”
他本就离郑远钧不远,这时听着她的尖声哭叫,只觉得头痛,于是转过身来,走向郑远钧,准备先解决了她,边走边噗笑摇头:“废物。”
二公子可不是这样的软弱之人,两个亲卫心中一跳,对视一眼,放声大喊:“二公子!”
这声音中紧张居多,悲伤略少,倒像是在故意发出动静引开杨校尉的注意力。崔先生极为敏感,听在耳中不由一愣。
郑远钧孤零零地站着,看着杨校尉脸上带着不屑,手上拿着剑,斜斜垂向地面,漫不经心地一步步走过来。
郑远钧边哭边挥手:“走开,走开……”
近了,近了,郑远钧暗暗的估量着,还有二十步……
二十步,郑远钧还在哭叫。
一十九步,郑远钧挥手。
一十八步,郑远钧的手在抖。
一十七步,郑远钧的手停住了。
一十六步,郑远钧的手稳住了,她看着杨校尉脸上的不屑,视线向下,盯住了他的喉咙。
一十五步,哭声陡停,杨校尉的笑脸僵住,喉咙上插了一支箭。
安静,没人说话。所有人都盯着杨校尉喉间的箭,震惊,茫然,激动,欣喜……
杨校尉向前走了一步。
郑远钧大吃一惊,这是什么怪物,喉咙中箭了还不倒下?不会没射中要害吧?现代也有人喉咙穿个洞后救过来的。
褐衣人和少年挣扎着冲过来,刀剑齐齐招呼在杨校尉身上,杨校尉终于倒了下去。
从听到两个亲卫的叫声,崔先生就憋了一口气,这时吐了出来,冲郑远钧拱手,弓身长揖。
郑远钧蹲下身子,检查两个亲卫的伤势。
看着他们衣裳都被血浸透了,她不由心惊胆战,不知从哪儿开始检查的好,颤声问道:“哪儿伤了?伤得重不重?”
曹刚看她急得唇色发白,连忙安慰她:“没事,多是别人的血,包扎一下就好了。”
“二公子,今天袖箭射得真准,你什么时候射得这么好了?”杜明一直提着心,现在终于放下了。
两年前,二公子拿出一张图纸,找了工匠,用时一个月,造出了这袖箭,箭沉而猛,箭速极快,可杀三十步以内之人。
用这箭,必须出其不意,若是敌人早有防备,则往往达不到杀敌的效果。二公子毫无武艺,杨校尉对他不会戒备,问题是二公子的准头太差了啊。
以前练习射草人的时候,二公子十次中只能五六次击中致命之处,那还是在草人静止不动,周围又毫无干扰的情况下。
杜明就从没指望过二公子用这袖箭退敌。
可是今天,却是这袖箭为他们赢得了唯一的一线生机。
听说两个亲卫伤得不重,郑远钧紧张过后浑身无力,躺倒在地上。
今天运气真好,生死关头,潜能激发,准头不错。
这样的袖箭一次只能射一支,太险了,幸好一击即中。回去后就把连射的袖箭造出来,几支箭一起射,总有一支能击中目标。
不行,还是觉得不安全,必须把火药造出来,最好是把枪造出来。
造枪太难了!
任重而道远啊!
云收雨停,除了地上还有些积存的泥水,丝毫看不出刚刚才下过一场大雨。
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大路上,两辆马车向前奔驰。
后面一辆的赶车人是崔先生,不疾不徐,不紧不慢,车内是两个褐衣人和一个少年。前面一辆马车领路,走得是歪歪斜斜,时快时慢,车内是曹刚和杜明两个伤员,赶车人是郑远钧。
郑远钧:救命!我从没赶过马车啊!啊啊啊啊!它又不听话了,叫你笔直往前,谁让你往沟边去了!
她手中忙乱不停,口中还要不时吆喝,只急得一身冷汗,偏偏杜明在车内还要不停唠叨。
“二公子你怎么了?带上他们干什么,害得我们还不够吗?说什么连累了我们,磕三个头,这事磕头就能算了吗?”
“我正头疼找人练兵,这几个应该都是练兵的好手,没听见他们是从青州边城来的吗?还是跟着将军的。这样的人送到门上不要,我傻吗?”
念在他是伤员,郑远钧耐心解释,又叮嘱道:“你给我把他们的身份瞒紧了,别让别人知道,连我爹都不让知道。”
“二公子你兵都还没有,就找练兵的人?”杜明幽幽道。
老兄,这就戳心了!
郑远钧板起了脸。
杜明还在喋喋不休:“那个崔先生说是什么青州双才,还什么青州双才,不是二公子你,他早死了!”
“谁知道他还有什么仇家,哪天又来连累我们。”
“……”
马车一个颠簸,差点摔到沟里去。
“闭嘴!”郑远钧耐心用尽,终于忍不住怒喝,还要记得压低声音,恐怕后面车辆上的人听到。
“不是说了,已经这样了,再撇清关系也来不及了,仇家找得到他们,也就找得到我们。你担心这些,不如好好练武,仇家来了,也多挡几招。”
杜明撇了撇嘴,终于不说话了。
都是他们没有保护好二公子,曹刚心里愧疚,低声说道:“二公子,是我们武艺没学好,让你遇险。”
这是把我的气话当真了?
郑远钧慌了,连连摇头:“不不不!我胡乱说的,曹刚你别听真了,你们的武功够好的了。”
这是真话,三年前两人武功已有小成,这几年越发精进。
曹刚的刀法不用说了,即便是郑大都督盛年时期,想要打败他都要费一番功夫。
杜明除了学习郑家刀法之外,还涉猎其他武学,他人又机灵,与人打斗时常有出其不意的奇招,让人防不胜防。
在同龄人中,两人的武功已经是绝顶的了。
日已西斜,两辆马车停在了庄子前。
“二公子回来了!是二公子回来了!”
几个在庄子外玩耍的孩童望见,撒腿跑向庄内,边跑边喊,边喊边跳。
崔先生跳下马车,看到这一幕,不由颇感意外。
他在河州乡下隐居十八年,所见村庄大都萧条冷清。大片荒田,地里庄稼稀稀落落,村子里房屋破败,土墙歪斜,好像随时都会倒塌。
村民们个个面黄肌瘦,神情麻木,衣裳破旧。孩子都是脏兮兮的,稍大点就跟在大人们身后干活,眼神呆板,不会蹦不会笑。
这儿的孩子这样活泼有精神的吗?
“二公子!”
“二公子你累了吧?”
“二公子你吃了吗?快去让林老大媳妇做饭。”
几个庄民迎上前来,围着马车嘘寒问暖。庄子的管事章庄头小跑着过来。
“多找几个人,把马车里的人都抬下来,小心点,别碰着了。”郑远钧对着章庄头吩咐,“去个人到鲁老爷庄子上,把周大夫请过来,赶快!”
她想了想,又接着道:“拿几块干净布,放进水里,水也要干净,把水煮开,布拿出来,晾干,再按照我讲的比例,煮点盐水。”
章庄头连声答应,指挥着庄民忙活起来。
众人把伤员往庄子抬,一边关心地询问:“曹亲卫,杜亲卫,你们伤着哪儿了?没事吧?”
“是遇着土匪了吗?”
“幸好二公子没伤着!”
“哪个土匪敢打劫我们二公子?”
“雁山不是有土匪吗?还有两伙土匪。”
“你有脑子吗?雁山离我们有五十里,在庄子南边,二公子是从安平县来的,安平县在庄子北边,土匪绕一个大圈,去打劫二公子?”
还可以这样吗?庄民在主人面前毫不紧张惧怕,这样的随意?
崔先生有些惊奇,又有些迷惑。庄民和主人这样的相处,他从未见过。
他家也是有庄子的,他的父亲是一个并不刻薄的主子,可是庄民面对他的父亲,头总是低着的,战战兢兢,畏畏缩缩,从不敢主动说话。即使主人问话,不得不回答,那也是答得颤颤巍巍,结结巴巴。
看着庄民们边向前走,边热热闹闹地说话,崔先生只觉得不可思议。
五个伤员里,两个亲卫自是习惯了这场景,毫不在意,但另外三个伤员的脸上却尽是惊讶。
崔先生跟上郑远钧,试探着道:“贵庄的庄民,……很有精神。”
你是想说没有规矩吧?郑远钧心里翻了个白眼。
古代的文人说话真是委婉,偏又能让你听出他的真正意思,这也是一大本事。
郑远钧来到这个世界十七年,但二十几年的现代教育根深蒂固,虽然没有太多地表现出来,骨子里却还是人人平等的思想,对下人很少摆主子款。
庄民们也有他们独特的智慧,这两年早就摸准了她的性子,和她说起话来也就随意些。虽然不是人人都能如此吧,但能主动往她身前凑的,都是那种脑子灵活而胆子又比较大些的。
“我的庄子和别人有很多不同,崔先生待久了就习惯了。”
嗯,我也会说话了。听见没,让你待久点,多看看这庄子,最好不走了,跟着你的那三个也一起留下。这样的人才,来多少我都可以收的。
崔先生笑一笑,不说话了。
把几个伤员安置好,门外传来一阵骚动,有人急步而来。
郑远钧听到了她外公的大嗓门:“钧儿,怎么了,怎么遇到土匪了?你伤着没?周大夫,你快点呀,快点……”
郑远钧一愣,是谁说的遇到土匪了?既然说了,那以后就这么说吧,正好隐藏崔先生他们的身份。
鲁老爷跑进来,白白胖胖的脸上挂满汗珠,一手拉着周大夫,眼睛在屋内快速地一扫,找到郑远钧,急忙把周大夫往她身前推。
周大夫被鲁老爷拖着跑过来,快要累瘫在地上,看了郑远钧一眼,没受伤的样子,于是一把甩开鲁老爷的手,喘着气道:“我看他好得很。”
“周大夫,快来看看这几个人。”郑远钧领着周大夫去看五个伤员。
内伤先放着,暂时死不了人,先看外伤。
外伤是两个褐衣人最重。一个腿上划了一剑,一个腰上划了一剑,伤口深又长,早先自己用布紧紧地裹着,这时候又渗出血来。
崔先生久在边关,见惯伤员,一见伤口,心直往下沉。
这样的伤虽然当时不致命,但现在天气炎热,伤口十有八九是要腐烂的。伤口一旦腐烂,那就没救了。先前看两人满不在乎,毫无异样,哪里知道是这样的伤呢?
老牛和老张也要留不住了吗?
崔先生眼睛酸涩,脚一软,向后退了一步,被黑衣少年扶住,这才勉强站稳,脸上已是面如死灰,衬着伤疤,尤显凄厉。
“崔先生,”老牛笑着,“今天已经是万幸,你和少爷没事,我死也瞑目。”
周大夫一哼,横了老牛一眼:“谁说你要死了?等着。”
不可能吧?这样的伤,边关见多了,一百个中,也难见一个活下来的。就是比这轻一些的伤,常常也是难以活命的。
甚至还有些伤口,分明是极小的,过后也莫名其妙地腐烂了。如果是伤在手脚,那么及时截掉,还有一些活命的机会,否则就要听天由命了。
周大夫面容镇定,有条不紊地吩咐着各项事宜,看起来胸有成竹。
难道这大夫真有把握治好?
崔先生稳住心神,冲周大夫连连拱手:“有劳大夫。”
周大夫先给了另外三人伤药,让郑远钧看着他们清洗、包扎,然后把其他人都赶出了屋,只留下两个重病号。
对于伤口的处理,这个世界的人手法非常粗暴,撒上伤药,拿布一裹就完事了。撒伤药前很少清洗伤口,裹伤的布只要没有灰尘就算干净了。
早在几年前,郑远钧就把正确的处理伤口的方法告诉了她爹。
起先她爹说她事多,穷讲究,不理她。为了让她爹信服,她让两个亲卫轮流去伤兵营,做了一个月的实验,然后把统计数据扔给他爹,他爹这才开始在军中推广这套办法。
把盐水拿来,这盐水的比例是配好了的,两个亲卫互相处理伤口,他们的动作已经非常熟练了。在伤兵营待了一个月,不得不熟练啊!
在郑远钧的监督下,崔先生先用凉开水仔细地洗了手,再给那黑衣少年也用盐水洗了伤口,撒了伤药,最后拿用开水煮了又晾干的布裹起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周大夫处理完重伤员,出来了。
两个伤员被抬出来,面色古怪,欲言又止。等看到没人再注意他们,老张悄悄告诉崔先生:“他把我们的伤口缝起来了。”
“怎么缝?”崔先生茫然。
“就拿针缝,缝衣裳一样缝。”老张比划着。
崔先生:“……”
黑衣少年:“……”
这是什么治伤手段?有人听说过吗?
崔先生和黑衣少年愕然相顾,眼中是挡不住的惊异之色。
周大夫给几位伤员把了脉,还好,问题不大。武者的身体素质都很棒,扛得住揍,就连被揍得吐了几口血的杜明,周大夫也只是开了几副药,让他喝过再静养就好了。
鲁老爷拉着郑远钧,走到周大夫跟前:“周大夫,你给钧儿也把把脉,恐怕内里受了什么伤,外面没看出来。”
郑远钧吓了一大跳,连忙跑开,一边摆手:“不用不用,我没事,有事我自己没感觉吗?”
把脉是万万不可的,中医的把脉玄之又玄,她是弄不懂的,万一周大夫把出她是个女孩呢?
这是很有可能的吧?不,这基本是肯定的,毕竟在古代,女子有什么毛病,譬如宫寒啊什么的,大夫都是通过把脉后诊断治疗的。
郑远钧从小身体好,只在六岁之前生过两次病,那都是郑大都督请大夫到家里,隔着布帘把脉再开方子的。如果不是能把脉发现她是女孩,需要隔帘吗?
鲁老爷急得跺脚:“钧儿,听话,把个脉,放心,很快的。”
“外公我没事,外公你别走了,我去叫厨房做几个好菜。”郑远钧一溜烟跑远了。
鲁老爷一听,马上忘了去追郑远钧,冲着她的背影喊:“其他都随意,把那个什么皮蛋,多拿几个。”
皮蛋是郑远钧前几天做出来的,还有盐蛋、卤蛋,暂时还只有庄子上几人吃过。
对于盐蛋和卤蛋,大家评价都很高,一致称赞不已。对于皮蛋,评价出现了两极化,喜欢的直称山珍海味,吃后回味无穷,不喜欢的说一口怪味,吃得一脸嫌弃,无法下咽。
鲁老爷就是那种喜欢吃皮蛋的,并且特别特别喜欢。
吃过晚饭,安置好崔先生几人,把两个亲卫赶到床上休息养病,郑远钧回到自己的房间。
自两年多前,郑远钧得到这个庄子,她就一心扑在了这个庄子的建设上,基本上就在这儿落地生根了,只在过年、过节、家人生日时回都督府住几日,然后马上又赶过来。
前天是她祖母生日,她赶回都督府,今天又急忙赶回庄子,这才在路上遇到一番惊险。
不过因祸得福,她找到了崔先生这几个好人才,正好可以给她带兵。
嗯,这人才一定会是她的,她一定会把他们留下来。
说起这庄子,也是一把辛酸泪。
郑远钧本想靠方便面赚到第一桶金,可惜她低估了古代封建大家长的霸道。她爹拿了她的配方,马上把她甩到了一边,自己赚得盆满钵满,她却什么也没捞着。
她老爹抢了她的方便面配方,总算良心上有点过不去,把安平县郊外的这座庄子交给她打理,说是给她的补偿。
安平县是她老爹的发家之地。
大齐景和十一年,康王叛乱,六万叛兵要从安平县经过与康王汇合。
她爹当时是县尉,组织民兵民众守城,守了足足十日,等到援兵到来,硬是挡住了叛兵汇合的计划。
大齐景和十四年,北凉踏破青州边境进入中原,攻破京城后追杀皇帝与众臣,沿途烧杀掳掠。
北凉军经过信州时,她爹当时是郡尉,带着一万精兵奇袭,杀北凉兵七千余,伤北凉兵无数。
敌进我退,敌疲我打,她爹和北凉兵直纠缠到信州边界,遇到朝延增援大军,两边夹击,又杀北凉兵两万余,至此两国才坐下来谈判。
当年,她爹因功封为信州大都督,至今已十八年。
安平县是她爹的老家,郊外有一个五百亩地的庄子,每年都督府里的粮食大半是这庄子产出的。
郑远钧兴冲冲地赶到庄子一看,才发现她老爹又骗了她。
这庄子超出她想象的贫穷,给都督府交了粮食后,庄民日子过得紧巴巴,不饿死都是幸事,哪里还有油水给她捞。
她爹就是把她派到这儿来白打工的,你说她爹怎么老要坑儿子呢?不对,是坑女儿。
不过,有了这个庄子,她就有了一个相对私密的地方,有了实验的根据地,可以放开点手脚了,有些东西可以开始着手准备了。
更好的是,她外公的庄子就在旁边,亲外公,不是嫡母的爹。
她外公鲁老爷是土生土长的安平县人,几代积累,存下了不小的家业,买了不少的田地,是个安平县小有名声的大地主。
她外公有好几个庄子,其中一个庄子离她的庄子很近,两个庄子之间只有一里多路,几乎是挨着的,来往非常方便。
她外公外婆有两个儿子,只有她娘一个女儿,从小娇养,后来却给她爹做了姨娘。
她外婆一直觉得对不起这个女儿,放心不下这个女儿,临死前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死死地盯着她娘,一直拉着她娘的手,一直流泪。
她外公外婆对女儿心怀愧疚,也就格外怜惜她这个外孙女儿,把她从小疼到大。
哦,在他们眼中,她是外孙。
在她外公庄子上,她是可以横冲直撞,横行霸道的。这样,她就相当于有了两个庄子,两个实验根据地。
辛辛苦苦折腾三年,庄子总算有了点起色。
今年开始试种双季稻,早稻已经成熟,可以收割了,看样子产量不低。收完早水稻就可以种晚水稻,然后收棉花,收黄豆,收甘蔗,最后收晚水稻。
收获的季节到了啊,想想就高兴。
今年肉也不缺了,鸡鸭庄子上都养了。最让郑远钧期待的是,今年四月庄子上养了小猪,去势的小猪,按现代方式喂养的小猪。
这个世界也有农户养猪,可是养猪的不多,实在是猪肉太难吃了,一股浓烈的膻腥味,没几个人愿意吃。猪也养不了多大,最多长个一百多斤,再怎么喂食也不长了。
猪肉不好吃,猪又养不大,养猪不划算,养猪的自然少了。
想一想,她有十七年没吃过美味的猪肉了。
各种调料这几年她都寻到了一些,现在就等着猪长大了。
在这个庄子上,郑远钧付出了很大的心血,效果也很明显。
三年来,庄子一点点变样,显出了勃勃生机,再也不是刚来时的样子了。庄子里水稻长势喜人,鸡鸭成群,小猪们在茁壮成长,庄民们干活热火朝天。
这个庄子就相当于是郑远钧的公司,是她一手建立起来的公司,是她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更是她的家。不是都督府那个家,那个家是大家一起的,这个家是她一个人的。
房间是郑远钧常待的地方,布置得很精心,很合她的心意。
房间隔成两层,外面是书房,可以办公,或者开一个七八个人的小型会议,里面是她的卧室。这会儿,书房里坐了三个人,她、她外公、周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