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木兰竹  发于:2023年0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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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姬牵着嬴小政,看着朱襄被李牧追得爬上了树,苦笑着摇摇头:“别学你舅父。不过政儿,虽然你舅父忘记了,你为何不提醒?”
嬴小政道:“因为我也想多玩一个月。反正大父不会责怪我和舅父,为何不能多休息一个月?”
嬴小政是放心不下舅母。
雪姬第一次承担这么重要的事,舅父又一副“我相信你”的模样就不管了,嬴小政操碎了心。
虽然最后事实证明,舅母真的很厉害。但嬴小政还是希望在舅母第一次承担大事时,多帮舅母一些。
至于老师,当吴郡郡守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多当一会儿怎么了?
老师这个吴郡郡守当得多好,春耕改种的事都不需要舅父操心。
雪姬道:“现在你该去吴郡了。政儿稍等一阵子,舅母也会很快来吴郡建工坊。”
嬴小政道:“那舅父呢?”
雪姬眉眼间又是无奈,又是宠溺纵容:“随他爱在哪吧。君上都拿他没办法,我还能如何?”
嬴小政冷哼。等自己当了秦王,他一定不让舅父如此懒散不听话。
蒙武听到李牧来了,就知道朱襄要挨揍。
他其实有点心虚。
虽然南郡比起吴郡要不好管理多了。吴郡曾经是吴越核心地方,经过吴越两国多年的耕耘,民众教化程度较深,耕种经验也丰富;楚国在战国时才开始开发南郡,之后秦国与楚国大战,让楚国完全放弃了这一片地区,这里还有许多楚国附属国移民建立的部落。
但只看结果,他这个郡守没有李牧干得好是事实,所以朱襄才留下来帮他。
不过心虚归心虚,热闹还是要看的。
蒙武带着蒙恬围观李牧“暴揍”朱襄,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蒙恬看看爬上树对着李牧告饶的长平君,又看着笑得特别不怀好意的亲父,心中亲父的形象再次崩裂。
同时,蒙恬也意识到了一件事。亲父与长平君、李将军,或许真的是感情不错的友人。
“蒙武,斧头。”李牧对蒙武道。
蒙武笑道:“你还真想把朱襄拽下来揍一顿?算了吧,真让你揍,你也下不去手。朱襄,赶紧想个办法让李将军消气,否则你就在树上睡觉吧。”
“我是为了帮谁才在这里待了一个月?!”朱襄骂道,“你看热闹是不是看得很高兴?”
蒙武立刻板着脸道:“没有,我绝对没有高兴。我只是实话实说。”
朱襄骂道:“不要用我的话来气我!”
李牧冷哼:“你也知道你的话很让人生气?”
朱襄干咳一声,道:“这个……好了,我真的错了,我也和政儿一起过去。”
反正差不多这里春耕也差不多了,接下来可以交给韩非来收尾。
李牧挑眉:“这是你应该做的事。”
朱襄道:“那、那我在吴郡多当一阵子郡守?”
李牧不说话。
朱襄讪讪道:“这样,这样,我和政儿一起在吴郡当郡守,帮你好好发展一下吴郡。等农闲时候,我给你当幕僚,帮你搞后勤?”
李牧这才把袖子撸下来:“下来。”
朱襄松了口气,准备下树。
然后他尴尬地发现,爬上树的时候很利落,但好像下不去了?
嬴小政从雪姬身旁冲到李牧身旁,对着朱襄蹦蹦跳跳,嘲讽舅父笨。
最终,还是蒙武和李牧找来梯子,李牧爬上树,帮朱襄下树。
嬴小政更开心了。
舅父丢脸,他就高兴。
朱襄磨牙,弹了一下嬴小政的额头。
雪姬忍俊不禁:“你自己丢脸,欺负政儿干什么?”
朱襄冷哼了一声,又弹了一下嬴小政的额头。
嬴小政虽然额头被弹红了,还是笑得很开心。
难得见到舅父窘迫的一面,开心!
朱襄见嬴小政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牧叹了一口气,也跟着无奈地笑了。
蒙武摇摇头,心里道,李牧啊李牧,所以朱襄不“欺负”你“欺负”谁?
李牧都来逮人了,朱襄只能跟着船去吴郡做交接,与嬴小政共同赴任吴郡郡守。
雪姬暂时留在了南郡,与吕不韦一起继续做建设纺织工坊的事。
韩非也留了下来,“失踪”许久的李斯则跟随朱襄一同去吴郡。
这时,朱襄才知道李斯被蔺贽安排了什么任务。
蔺贽要更改田律,于是李斯被他派来南秦收集民间信息。他自己则巡视秦国关东耕种核心腹地,收集老秦国的信息。
李斯拿出了自己下基层的结果。
“因秦楚交战,南秦男丁十室九空,田间多女子耕种。”
“迁来的秦国军户也是如此。秦兵在外操练,女子在家中耕织。”
“有军功爵位者战死,家中田地未收回。有子的寡妇继承田地倒是有律令规定,无子寡妇耕种田地其实是官府不追究,那么她们便无地可种……”
李斯将自己统计的数据一一道来。
朱襄听着李斯统计的数据,想起了与考古的同事“拼出差”的时候听到的一件事。
云梦、里耶秦简出土,让对秦国的研究前进了一大步。特别是里耶秦简,基本是当时县里的统计资料,这种史料记载价值最高。
华国在近代史开端时,曾经流行过“疑古”风潮。“疑古”风潮的核心思想是,流传到后世的史料记载都是假的,只有从墓里挖出来的资料才是真实的。而且出土资料越是“野史”,真实性越大,官方的记载一律虚假。
这就是后世“历史虚无主义”的开端。
这种思潮很快就被遏制。谁都能看出他们的险恶用心,就是不认可华国的历史,不认可华国的先贤。
其实这种思想看似有道理,其实如果仔细一想,把时代换到现代就很好明白其中谬误。
在现代,是信营销号还是信官方消息?是信小说,还是信某科学院的研究?
虽然官方消息和专家消息确实可能有错,但错的概率比起民间不知道作者是谁的人的消息还是要准确得多。何况中国古代修史,多是后世修前代,避讳的地方会少很多。
再者现在我们能挖出来的资料,当事人能知道得更多。他们已经选择过一次,并非臆想。
所以现在对考古资料的挖掘,考古界最为重视“客观资料”记载,而不信写的像故事一样的竹简,比如许多《战国策》竹简。
云梦泽和里耶秦简显然是最具有研究价值的出土资料之一。
在秦简中的记载,可以看到有许多前面是军功爵位,后面跟着“寡”字的爵位寡户,也就是说,虽然当时律令并没有寡妇继承田地的政策,但民间已经很普遍。
以至汉初,汉高祖和吕后以律令正式确定女户、寡户,和军功者战死时女子可以继承爵位。
现在的战争烈度不比秦国统一天下差,所以这种现象也已经早就出现了。
蔺贽虽然性格跳脱,做事非常稳重谨慎。
他要推行一项新的律令,就会拿出让整个朝堂都不能质疑的证据。现在他令李斯来南秦,就是为了搜集这些能支持他政策的证据。
李斯做得非常好。
朱襄想起来,历史中的李斯是从中央高官开始做起。没想到他下基层干得也不错。
“你做得很好。”朱襄道,“君上给了我自己制定律令的权力,你可以在南秦暂时试行蔺礼的政策,看有什么不足。”
李斯激动道:“交给我做?”
朱襄道:“我相信你。而且我们的李大将军又要打仗了,不知道会多多少地盘,干活的人少啊。”
李牧白了朱襄一眼。
朱襄来到吴郡,看到吴郡堆积的文书之后,就开始抱怨。
都抱怨了几日了,他还不消停。
他也不想想,这些事本来就是他和政儿做的,自己已经帮他多处理了一月,他还在那里抱怨。
李斯道:“下官一定不辜负长平君!”
朱襄道:“好,你去跟着政儿吧。”
李斯:“……”
为什么?!他不是应该跟着长平君学习和工作吗?跟着公子政干什么?难道是去读书?
李斯虽然知道讨好公子政很重要,但现在他想干活!想干实事!
但李斯不敢反驳,只能心情低落地跟随嬴小政。
然后,他就发现长平君从城里逃跑了,留下嬴小政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皱着眉头处理文书。
“公子,长平君呢?”李斯疑惑。
嬴小政没好气道:“舅父?舅父还能去哪?当然是去视察田地了。”
李斯结结巴巴道:“但、但是郡守之责……”
嬴小政把诏令往桌子上一拍,让李斯自己看。
李斯上前一瞅,石化。
怪不得长平君让他来辅佐公子政,因为公子政才是真正的吴郡郡守啊。
公子政如此年幼,真的没问题吗?
李斯满心担忧。如果嬴小政出错,身为秦王最喜爱的孙儿,嬴小政自然不会有事,有事的是嬴小政身边的人。
但显然除了他,吴郡所有高官都不担忧。
李牧和王翦也很快拔营出发,离开了吴城,南下练兵,顺带扩大吴郡领土。
端坐吴城郡守府的主事者,只剩下还没有留发,只梳了两个小揪揪的嬴小政。
李斯和蒙恬看着嬴小政手边堆积如山的文书,欲言又止。
他们俩第一次对举世大贤朱襄公产生了不赞同的情绪。
就算秦王以吴郡之事磨砺公子政,朱襄公直接跑得连影子都没了,是不是太过分了?!

第127章 莲子银耳羹
朱襄摘掉草帽,拿着挂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汗:“吴郡的天气真是热得快。”
相和站在朱襄身后做护卫状。闻言,他道:“这几年的天气有些异常,冬季变冷,夏季更热。”
朱襄道:“过几年会更差。”也到了这个时候了。
总体来说,秦汉时期的气温普遍偏高,是一个温暖时期。在西汉时,河南都还能见到大象。
到了东汉末期,才会进入小冰河时期。
但这只是总体趋势。
在秦始皇统一天下,到西汉建立的这几十年间,气温有过几次小波动。波动最剧烈的时候,恰巧是秦始皇统一天下,和楚汉相争的时候。
天下大乱时往往伴随着天灾,所以儒家之后才有天人感应之说。
朱襄从农学家的角度出发,则认为两者确实有联系,但和天人感应没关系。因为连年的气候波动导致农作物大规模减产,百姓们活不下去,所以天下才容易大乱。
天下大乱往往伴随着天灾,是因为天灾是激发天下动荡的导火索。
秦王政继位之后,秦国连年天灾,每年都有地方出现大饥荒。每当饥荒的时候,秦王政就出兵攻打六国。打着打着,发现六国怎么这么弱,此时正好是统一天下的时机,便将天下推平了。
不只是秦王政这样做,秦昭襄王在位时几次对外大战也和国内饥荒有关。
这个时空中,廉公攻打燕国也和赵国有关。
朱襄走了一会儿神,在温热的风差点吹飞他放在膝盖上的草帽时,他回过神,继续道:“为了应对接下来的危机,我得加把劲了。”
相和心道,朱襄公,你已经够努力了。
就算农家人会在田间耕种,并希望天下权贵都下地耕种,自给自足。但他们也不像朱襄一样,真的每日行走田间,与最低贱的庶民交流。
诸子百家无论根基是出自哪里,眼睛都是看着上面的。包括墨家在内,目标最后都放在了做官上,希望国君封君能重用他们,好实现他们的理想。
这并没有什么不对。要实现理想,必须有权力地位。
朱襄也得到了秦王赐予的权力和地位。但他得到权力和地位后,就从教导蔺相如封邑中的农人耕种,变成了教导整个秦国的农人耕种。
他好像改变了,又没有改变。
朱襄这样的做法,让相和和许明这两位诸子百家中代表最底层庶民利益的百家领头人有些迷茫。
他们知道曾经显赫一时的墨家和农家已经式微,几乎已经从士人沦为工匠。哪怕墨家和农家中有做官者,但也和墨家和农家的思想本身没有关系了。
他们跟随朱襄,想从朱襄身上找到墨家和农家未来的出路。他们也确实从朱襄身上学到了许多,却又更加困惑。
因为这样的困惑,已经年过不惑的相和和许明抛下在咸阳的高官厚禄,再次像一个学生和仆从一样跟随朱襄南下。
他们比朱襄晚走一个月,将各自身上的事交代妥当之后,才追随朱襄而来。
朱襄正好在南郡耽误了较长的时间,他们与朱襄同时到达吴郡。相和和许明便一直跟在朱襄身后了。
“朱襄公,未来气候会更加异常吗?”相和道,“是因为天下要大乱吗?”
坐在河边乘凉的朱襄先让相和和身后的护卫都坐下后,才笑着道:“无论天下是否大乱,气候该异常的时候都会异常。”
相和道:“朱襄公不亏师从荀子。”荀子就是宣称天地如何,与人道无关。
朱襄道:“这一点很好证实。翻一翻史料,看看每一代君王统治时期出现过多少次天灾,就能明白天灾和人的行为没关系。只是贤明的君王能够消弭天灾带来的人祸,而乱世中的天灾会造成更大的人祸。”
他把有点松开的白发解开,草草用手指梳理了几下后,将白发重新束成高马尾,然后用木簪子束好:“我们所能做的事,就是消弭即将到来的天灾所带来的人祸。”
相和问道:“如果天灾与人道无关,朱襄公为何知道接下来天气会更加异常。”
“只要观测就知道了。”朱襄道,“你想学吗?学了对你可能没有多少好处。”
他没有撒谎,虽然接下来会有气候异常,是他通过前世的资料中得知,但气候知识也确实能通过科学观测得知。
比如知道地球公转和自传的原理,月球卫星运动轨迹的原理,就能解释许多自然现象。
相和问道:“为何我学了没有多少好处?”
朱襄笑道:“因为你可能就不相信神灵和大部分祥瑞了。”
相和也忍不住笑道:“如果只是这样,朱襄公放心,我本来就不相信。”
墨家信鬼神之说,是因为他们认为鬼神之说能约束人的行为。这种相信和儒家一样,是处于“敬”但不“顺”的程度。
也就是说,墨家人如果发现有鬼神害民,也是会举起手中长剑的。
所以如果相和通过学习,发现某种鬼神不存在,那就不存在呗。
朱襄道:“好,你想学我就教你。”
现在给相和树立正确的天文地理观,将来或许对华夏自然科学发展有好处吧。
他不担心现在推行日心说和星球说会被人烧死。华夏从来不会搞这一套。
汉时浑天仪的出现,就证明了这一点。
相和又笑了笑,然后脸上出现唏嘘的神情:“跟随朱襄公,总能学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事。”
朱襄拿着草帽扇风:“但还是无法解答你心中困惑,对吗?”
相和问道:“朱襄公知道我心中困惑是什么?”
朱襄瞥了相和一眼:“当然。每个学派的建立都有其强烈又明确的目的。墨家和农家都一样,对不对,许明?”
一直沉默寡言,像一位老农的许明道:“是。”
朱襄一边扇风,一边看向波光粼粼的湖泊:“你们选择了秦国,是因为秦国最可能统一天下。无论是农人还是工匠,都处于这个世间的最底层。天下动荡的时候他们最凄惨,若要拯救他们,首先要天下安稳。”
“但秦国统一了天下,他们的生活可能比之前更好,但也好不到哪去。”许明的眼神古井无波,“我知道除了朱襄公之外,其他贵人不可能做到与农人同苦。我找不到路。”
相和道:“我也找不到兼爱的路。”
朱襄苦笑道:“别说你们,我也不知道你们口中通往理想的路是哪一条。别说你们,儒家法家道家也一样。无论这世界再怎么发展,总会有人高高在上。”
许明道:“无路可走吗?”
朱襄本来没打算和许明、相和说这一番话。但他发现这次许明、相和来寻他的时候,精神状态很萎靡。
他们原本是充满希望、充满活力的人。在赵国最不顺利的时候,他们也显得生机勃勃。
到了秦国,他们的地位更高了,生活更好了,现在却显得暮气沉沉。
他们来寻自己,就好像是来寻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朱襄不忍心让他们失望,但又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话,是否能让他们不失望。
朱襄犹豫了许久,道:“我是说,未来如果是这样……”
他描述起未来的世界。
农业税取消了,农村医保也在推行,但农民仍旧有很多辛苦;小手工业者卖苦力能赚大钱,但也可能血本无归,而且社会地位也可能不高……有一个国家,她并不完美,很多人都生活得并不开心,社会矛盾多得让人卸载了所有社交软件才能喘一口气。
如果未来的华夏是这样,你们会不会失望?
许明和相和听着听着,听痴了。
朱襄身后的护卫都竖起了耳朵,脖子不由向前倾泻,将朱襄并不洪亮、但很清晰的声音纳入耳中,一个字都不愿意放过。
他们听过很多人描述过对未来的愿景。
许明、相和都曾经对弟子们描述过无数次自己心中未来美好的世界;
荀子也曾经与朱襄说过许多次儒家心目中的大同世界;
蔺贽还曾经画过他心目中老子所说的古代先贤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但朱襄口中的未来世界不一样。
这个世界好像并没有那么美好,充满了瑕疵,但又充满着他们不敢想象的瑰丽事物。仔细一想,哪怕加入了那么多不甘不满,阴暗之事也比比皆是,但居然比他们描绘的仙境更让人向往。
朱襄草草说了自己的前世,拿出竹筒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
他摸了摸嘴唇上的水滴,再次问道:“如果我们拼尽了全力,千年后的华夏就是这副模样,你们会从现在起失望,失去奋斗的心吗?”
许明和相和回过神。
他们伸出双手,捂住脸。
“朱襄公,你会失望吗?”相和哽咽道。
朱襄笑道:“不会。我会为了达到那个遥远不可及的未来,做尽一切我能做到的事。即便我现在做的事,对一千多年后的未来,不过是小小的涟漪,甚至连涟漪都已经消失了。”
许明捂着脸,声音颤抖道:“我也不会。这样就够了,够了。真的是这样,我就满足了。”
相和道:“一千多年后的未来是这样,再过一千年,一定会更好。”
朱襄站起身,重新将草帽戴上,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草屑。
“那就要看一千年多年后的人能不能秉承‘未来会更好’的理念了。”他对相和和许明伸出手,“我们看不到一千多年后,一千多年后的人也看不到未来。所以我们都在摸黑行走。”
所以我比他们、比你们都幸运。
相和和许明放下捂脸的手,将满是眼泪的手与朱襄的双手相握。
“朱襄公,为了你口中的世界,我需要做什么?”
“我会一直跟随你。”
“很多。”朱襄道,“首先,我们需要留下一些重视农人、重视工人的思想,然后破除迷信,建立起正确研究事物的学说。”
“有农人才有粮食,有工人才有工具。粮食生产和工具生产是一个国家的基础。这一切我称之为生产力。墨家和农家就是代表最基本的生产力的学派。”
“因为最基本,很容易被人忽视。将来研究这些的人,说不定还会被认为是自甘堕落。”
朱襄苦笑了一声,继续道:“就像是现在我亲自指导种地一样。所以趁着现在墨家和农家余威仍在,你们还被认为是贤人的时候,给未来的人树立一个正确的形象。无知的后人只会遵循先贤的脚步,你们要成为先贤。”
相和问道:“朱襄公一定会成为先贤。”
许明也点头。
朱襄却摇头:“只有我一个人远远不够。何况我……”
朱襄停顿了许久,叹气道:“我地位很高,或许后世人更看重我与秦王、秦国高官的那些私事,忽视我的思想和坚持。”
“比如他们可能说我是神灵,可能会给我编一个很高贵的祖宗,绝对不肯承认我是一介庶民。”
“我不是同情庶民而对他们好,而是知道我和他们是一样的人。但后世人不会这么想。他们会将我所努力的一切都当做一个贵族的修养,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对底层人的怜惜。”
“我是未来秦王的挚友,是另一个未来秦王的舅父,是秦国乃至秦朝最高贵的人之一。”朱襄道,“你们一定要成为先贤,因为你们是墨家、是农家。在后世人眼中的你们更纯粹,更像先贤。他们会更愿意学习你们的思想。”
许明和相和并不明白朱襄现在的话的含义。
朱襄没有继续解释。
他也无法解释。怎么说,自己身上“梗”太多,或许后人都热衷玩梗,给他编排无数有趣的八卦野史,忽视他想要传递的真相。
朱襄自己其实无所谓。若能让后世人乐一乐,那也挺有趣。只是作为一个先贤,他应该不够格。
特别是秦始皇外戚的身份。
“休息够了,继续出发。”朱襄道,“今日的任务还很重,希望天黑前能到达下一个县。”
许明和相和草草擦了一下脸和手,与朱襄一同上马,往下一个目的地行去。
他们巡视田地,督促县令修筑灌溉水渠和水车石磨。
他们还要收集一些与秦国不同的农作物种子,朱襄会用这些种子杂交培育出更多品种。
朱襄已经将菜地搬迁到了吴郡,等这次回去,他就要培育新的菜了。
白菜啊白菜,你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呢?
朱襄嘴里哼着荒腔走板的曲子,在心里叹气。
以前饭桌上不起眼的白菜,他从赵国到秦国,从嬴小政还未出生的时候,一直到了嬴小政已经年过九周岁,仍旧没有培育出来。
一个人的力量,真是太有限了。
既然许明和相和放下了高官厚禄,要继续跟随他,他应该让许明和相和也加入了。
朱襄其实也教过很多弟子。但这些弟子虽然与朱襄一样开始重视田地,但也仅限于指导耕种,不可能将精力都用于培育良种上。
这个时候,乃至以后,读书人的目的都是为了做官。
无论是为了钱财权力,还是为了理想,途径都是做官。
朱襄很理解,所以祝福他们的未来,然后自己默默地做自己的事。
所以他真的没空去朝堂当相国。
不知道政儿的吴郡郡守干得好不好。他身边已经有蒙恬和李斯这两位未来重臣,应该会轻松许多吧?
吴城郡守府中,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虽然腿已经长了许多但仍旧够不着地的嬴小政鼓着脸晃了晃腿,狠狠一拍桌子:“让你们做事,你们就是这么敷衍我?!”
蒙恬和李斯站在嬴小政面前,怀抱着一大堆文书抖啊抖。
幸亏李牧来到吴郡之后,立刻建造了造纸工坊,让这里大部分文书都变成了纸张,否则这两人这样晃,估计会把怀里的竹简晃下来。
嬴小政拎起一张李斯刚做好的“报表”,手指在“报表”上点啊点:“谁教你这么记账?所有数字都糊作一团,谁看得清?我不是给你范例了吗?列表不懂吗?简易数字不会吗?图不会画吗?我教了你这么多次,你是不是一个字没记住!”
李斯尴尬道:“这个,这个我正在学,正在学……”
他真的不是故意不按照公子政的标准来,只是还没学会,但公子政给了时限,他必须先把成果交上来啊!
“还有蒙恬,你究竟会不会算数?!”嬴小政放下“报表”,将一封文书砸到蒙恬那里。
但文书轻飘飘,没有飘过去。这时候嬴小政非常希望自己用的还是竹简,砸死蒙恬这个拖后腿的人。
大嬴政啊,蒙恬真的是你的宠臣吗?你宠他什么?宠他不识数吗!
蒙恬不敢说话。
蒙恬当然识数,而且算术学得不错。
但嬴小政的要求太高了,他要求蒙恬算的账,蒙恬熬夜拨弄算筹都算不完。正因为熬夜了,他后半本算得一塌糊涂。
嬴小政深呼吸:“我都给你减半了,你还算不完吗!”
蒙恬继续不敢说话,只能不断告罪。
“啊啊啊啊啊。”嬴小政使劲揉着自己的小揪揪,“为什么舅父还不回来!他不但不回来,还把人都带走了!”
嬴小政不是第一次当代理郡守。
在蜀郡的时候,李冰为了专注水利,就让朱襄代替履行郡守一部分职责。朱襄将一部分工作交给了嬴小政。
但那时候,李冰虽然人在外地,自己也负责了一部分;大部分钱粮的事都是朱襄在负责,所以算账的事朱襄也在做;朱襄带来了许多弟子,这些人都能辅佐嬴小政。
到了吴郡,曾经跟随朱襄南下的弟子大部分已经成了南秦的官吏,小部分人回到了咸阳学宫继续深造。
朱襄虽然又从咸阳学宫带来了一批人,但咸阳学宫大部分学子都跟着已经出仕的荀子等学宫教授们干活。显然,在秦王身边,比跟着朱襄“外放”更吸引这些学子。
这一小批人,有的留在了南郡,有的跟随朱襄离开。他们能拒绝留在秦国权力中枢的诱惑,都是有思想也有能力的人。他们自然会跟随朱襄用双脚测量秦国新的土地,而不是坐在吴城处理文书。
所以嬴小政身边除了原本吴郡的官吏,就只剩下李斯和蒙恬这朱襄笑称的“哼哈二将”。
吴郡官吏的办事效率当然跟不上嬴小政,嬴小政只能寄希望这两个大嬴政重臣能够支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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