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襄不回答。
蔺贽道:“果然会这样。朱襄,你又不是不知道儒家警惕女子干政,警惕到看见草丛晃动都以为有老虎出现的程度。你当着荀子的面为雪姬请功,不是故意惹荀子不高兴?不过你也别怪荀子,荀子对雪姬很好,这件事他不会阻拦你。”
朱襄道:“我知道。”
荀子警惕女子干政和美色误国,是一个宏观概念上的“女祸”论者,这不代表他厌恶某一个女性,也不代表他是一个厌恶女性的人。他不仅对雪姬很好,也常常告诫弟子尊敬母亲、爱护妻女。朱襄不怨他。
蔺贽道:“以后你有这种想法,先和我商议,若能做,由我来做。”
朱襄白了蔺贽一眼:“你知道我是什么想法?”
蔺贽冷哼:“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以前被我灌醉时没少说。”
朱襄:“……”他是一个不喜欢喝酒的人,每次喝醉一定是被蔺贽强迫灌醉。蔺贽也好意思说!
蔺贽道:“在你眼中,男子女子皆为人,你皆平等看待。所以当看到女子有功却不能得赏时,你自然认为不公平。”
朱襄再次沉默。
蔺贽拍着朱襄的肩膀,顺便在朱襄肩膀上把手蹭干净:“冒天下大不韪的事别做,特别是那种注定不会成功,还会让你家破人亡的事。”
朱襄道:“我知道。我没打算做。”
蔺贽道:“你之后将话题转移的方向就很好,我会帮你。”
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也想看见雪姬成为秦国第一个因功被封赏的女子。之后你还有什么关于女子的国策,都先和我商议,明白吗?”
朱襄无奈:“嗯。”
蔺贽道:“你的理想太过高远,仿佛飘在高空之中。我站在山顶,既能接触到你,也能接触到地面。”
他说完,又拍了拍朱襄的肩膀,继续蹭手。
朱襄叹气,颇有些无力:“好。我接下来还真的有想法。”
蔺贽问道:“什么想法?是不是关于亡夫之妇单立户主的事?”
朱襄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蔺贽失笑:“你从我手中调的档案,我怎么会不知道?”
蔺贽这个老庄嫡传,此时在秦国担任廷尉。
秦国立国之本就是律法,廷尉不仅掌管审判,更重要的是制定和完善律令,保管并记录文书档案。现在三公九卿制度还未完善,廷尉也是秦王身边最重要的近臣。
可见秦王柱虽然嘴上嫌弃蔺贽,心底对其还是很亲近重视。
朱襄查档案,需要经过蔺贽盖章。蔺贽看一眼条目,就知道朱襄在想什么。
朱襄见蔺贽已经猜到,便不再隐瞒:“天下人丁稀薄,壮丁多在战场,家中只留寡母。秦以户授田,若家中男丁战死,寡母无子,田地就会被收回。不过现实中,寡母常常继续耕地缴税,官吏不会严查。既然事实已经如此,不如直接在律令上承认寡母立户。”
蔺贽道:“我也有这个想法。特别是在秦统一六国后,天下男丁肯定多战死,若女子不耕田不纳税,国库肯定支撑不住。不过我倒是想直接分丁授田,女丁分田为男丁一半……”
朱襄猛地站起来,带得座椅哐当倒地,吓了蔺贽一跳。
“怎么?你反对?”蔺贽失笑,“我还以为你会赞同我。”
“我赞同,当然赞同。”朱襄深呼吸,语气复杂,“我只是没料到你会这么想。是不是……是不是太激进了?”
“不会激进。现在战乱频繁,家破者甚多。按户授田,多地出现耕种不足,无法交税,只能贱卖田地的现象。而民间卖田,官府不一定得知,于是造成贵族家中不交税的隐田众多。”蔺贽道,“目前《田律》太过简陋,没有考虑到人口的问题。”
蔺贽拿起茶壶,给自己添了水,润了润嗓子后继续道:“《田律》虽然规定‘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但如此分户也太麻烦,还收不到女丁的税。不如男女都分田,更好收丁税。”
朱襄:“……”
朱襄将椅子扶起来,默默坐下。
听蔺贽这么一说,他也觉得不激进,秦王和朝臣应该会同意了。
女丁交人头税和女丁分田哪一点对平民女性更好,用不着多想,因为在朱襄的时空中,女丁很快就会交人头税,但分田要等到北魏推行均田制,并且唐初就废除了。
在北魏之前,只有极少数苛刻情况下立女户的女子才有授田。
“授田时要注意男女耕种亩数的极限和与之相配套的徭役。否则就会出现女子被田租逼死和男子不肯娶妻的事。”朱襄道,“我整理一下相关的问题交给你。”
北魏因为战乱,男丁稀少,才给女子授田。
但因为租庸调制授田和徭役绑定,且田租不仅交粮还要交绢布,夫妻中女子承担纺织任务后难以耕种分配给她的田地,男子要独立承担更多的耕种和徭役,导致唐初“户至数万,籍多无妻”。女子独力承担租庸调,负担极重,怨声载道。
唐太宗听取民间意见后,才取消女子授田,同时取消了女子徭役。唐朝期间,少见役妇记载。
所以唐太宗当时取消女子授田,与后世人以为唐朝压迫女子的想法不同,恰恰是怜悯女子的体现,得到民间女子一致感激。
他还在当时贞洁观念已经较为严重,礼教逐渐收紧的前提下,鼓励女子再嫁,稍稍减缓了女性地位下滑的坡度。
不过取消了女子服徭役交赋税的义务之后,女子的权力地位也得不到保障。导致南宋后女子急速下滑时,女子无力挣扎。
几百年后的事,当事人自然想不到。
朱襄读过历史,他能想到。
他会将均田制的益处与弊端都写给蔺贽,让蔺贽好生衡量。
至于更后面的田赋制度,那是人口增多、人均耕地减少、商品经济急速发展后才做的改变,与现在社会发展情况不符。北魏的均田制,就已经很适合如今时代了。
可能还稍稍有点超前?这就要秦国君臣去琢磨了。朱襄忙,他要种田,还要搞贸易战。
“你偷偷写,别让别人知道了。”蔺贽道,“我师从老庄,你师从荀子,我们不一样。我提议女丁分田正常,你提议就不正常,明白吗?”
朱襄道:“我记得庄子对女子的思想与儒家相同。”
蔺贽道:“我是老庄嫡传,老子在前,庄子在后。”
朱襄嘴角微抽:“哦,老子确实认为阴阳平等,他甚至还有母体崇拜的倾向。但老子的思想,绝对不包括你现在做的事。”
因为男女才华平等,所以男女要一起耕田服役缴纳人头税为秦国做牛做马。
老子没说过!
老子向往的是回归原始,没有国家没有剥削,大家都不交税!
朱襄再次被蔺贽这个老庄嫡传的自由震撼。
这大概就是庄子《逍遥游》中所提到的道家人的至高境界吧。
蔺贽,已经可以成为道家先贤了。
与蔺贽聊了一会儿新的田赋,朱襄心情好了许多。
他张罗了几道素食冷盘,提着去找加班的荀子和好。
荀子冷哼一声,收下了朱襄送来的食物,不过仍旧没有和朱襄说话。
朱襄打听到荀子收下他送的食物的第二日,眼下青黑就散了许多,松了一口气。
只要荀子不生气就好。
田赋的事是蔺贽负责,礼制的事由荀子负责,朱襄虽为这两件事折腾了一阵子,现在这些事不由他管。
他终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琢磨贸易战上。
当桂子飘香的时候,朱襄摘下桂花,一半做成桂花香水送与雪姬,一半做成糖桂花用作以后甜点原料。
他递给秦王的献策也终于写好了。
朱襄琢磨了许久的计谋最后落脚很简单,就是让吕不韦联系他的豪商人脉权力做棉麻纺织品生意,向他国购入棉麻原料。
与此同时,秦国向楚国卖粮。
秦国向楚国卖不了多少粮,但只要能让楚国市场上减少百分之一的粮食,这次贸易战就获胜了。
学过经济学的人都知道,市场上减少百分之一的粮食,粮食价格不会涨百分之一,而是涨到百分之一的人被全部饿死为止。
这时候,长江南岸的秦军做一下帮助楚人偷渡的消息,就能轻松获得大量人口。
现在南秦的困境就是缺人开发,有朱襄提供的优质水稻小麦种子轮种,再加上南瓜、土豆等杂粮,和传统的粟菽,只要南秦土地被开发,就能给秦国提供大量的粮食,即,也能给楚国出售大量的粮食。
朱襄会将秦国的纺织工厂放在南秦,从南秦向楚国收购纺织原料,向楚国售卖粮食。
待棉麻布纺织好之后,布匹就成了货币,可以继续向楚国购买东西。
朱襄会购买楚国除了粮食之外的所有特产,然后贩卖到六国购买粮食。
这样楚人为了赚钱,就会将精力转移到其他产业。粮食的缺口,秦国替他们向六国代购。
楚国的封君实力强大,楚王的政令不能直接下达到基层。即便朝堂上有人看到了弊端,楚王也难以扭转国土上发生的事,强令国民种粮食。
“哪怕有清醒的贵族发现了这件事,他们也无力让所有人都不被利益蒙蔽。何况对大部分贵族来说,只要他们的粮食足够吃,那么饿死一些庶民和奴隶换取更多的钱财,非常划算。”朱襄道,“何况我们的棉布是新奇的事物,他们一定会很喜欢。”
秦王柱看着朱襄献上的文书道:“你还打算让他们来‘偷盗’棉种?为何不直接售卖?”
朱襄笑道:“如果我们主动售卖新奇的棉种,他们恐怕会认为是秦人使诈。他们自己偷回去的棉种,才会认为万无一失,可以种植。”
秦王柱失笑:“那得让李牧陪着楚人演一出好戏。”
朱襄道:“随意让秦兵或者富商家丁演一演就行,哪需要李牧亲自出手?”
秦王柱道:“当棉布价格走高,他们一定会将种粮食的地换做种棉花吧。唉,商人逐利,所以秦国应该更严厉地禁止经商。”
朱襄无语。这一刀切的力度也太大了。
“商业能增加国家赋税,也能调整国内资源不均的情况。而且有些地方不适合种地,若民众不经商,民众会饿死,国家也收不到税。”朱襄道,“比如南部丘陵就种植不宜,但适合与海外通商。还有西边少雨,贸然垦荒会造成沙漠扩大,也只能放牧和经商。西域有许多小国就依托商业存在。”
秦王柱道:“还有依托商业存在的国家?那如果断了他们的粮食,他们不就束手就擒了吗?”
朱襄笑道:“确实如此。不过一般这种小国都孤悬于大国之外,强行去抢夺土地不划算,不如让他们管理那一片地,为大国之间通商的道路提供帮助。小国也有小国的存活办法。”
秦王柱想起现在还存在的一些小国,感慨道:“小国中也有许多寡人需要学习的智慧。朱襄,你不赞同秦国全面禁止经商?”
朱襄道:“国以农为本,民以食为天。保证农业种植是重中之重。但规范的经商也是保障农业生产的一种方式。”
朱襄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道:“比如一方水土更适合种植棉麻,一方水土更适合种植粮食,若在一个国家,就可以分开种植,用商业连通。这样也能避免地方割据。”
朱襄本来想说商业对激活国家经济的好处,不过要立刻对经济学不太了解的秦王解释清楚很困难,朱襄就挑了秦王最感兴趣的一点。
秦国国土面积变大之后,秦王肯定会担心秦国变成周朝那样分裂。哪怕用郡县制,地盘大了也可能不好管理。
商业就可以解决一部分忧患。
现在割据容易是因为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能形成封闭的经济圈,如果让各地商业连通,减少小农经济的封闭性,让种地纺织、小手工业和经商联系起来,各地交流加强,不仅可能出现朱襄所说的那种简单的防止割据的方式,更能促进原本全国各地的文化和人口交流。
对封建王朝的君王而言,他们更希望把农民束缚在地上,让他们疲于耕种,这样就没有心思谋反。
不过土地的承载力有限,总会出现大量闲散劳动力。工商业能将这些闲散劳动力聚合起来。
“一个强盛的国家,应该是农业和工商业并重。根据不同阶段,在保障农业生产的前提下调整工商业的比例。”朱襄不好意思道,“具体如何调整,这个我就说不准了。我就只知道一个大概。”
他只是一个农学教授,虽然能聊上几句经济学,但也就是和朋友吹牛的水平,真让他治国他就不会了。
秦王柱本来听得津津有味,朱襄这不好意思一笑后,他不由扶额:“你说的农商并重的话,和不说有什么区别?寡人想听的是具体举措!”
朱襄道:“但我真的不知道啊。朝堂上有那么多能人,他们一定能想出来。不过那都是秦国统一天下之后的事了。统一之前,肯定是以耕战为主,不然没有足够的兵力。工商业并重,肯定也是天下止戈,民众休养生息,粮仓充裕之后,才会考虑的事。”
秦王柱问道:“但是这之前,不能直接禁止经商是吗?”
朱襄点头:“留一道口子,之后才好开。而且政儿还等着把这片土地治理好之后,出海赚其他国家的钱。”
秦王柱无奈:“你给政儿灌输的什么?他一个秦公子怎么总想着钱?”
朱襄惊讶:“君上,你现在难道没有感到缺钱吗?当国君做什么不都需要钱?越想做出大功绩,需要的钱就越多?”
秦王柱:“……”听朱襄这么一说,好像真是如此。
他被朱襄说服了,不再阻止朱襄给嬴小政灌输赚大钱的思想。
不过是否严令约束经商,秦王柱还需要考虑一下。
朱襄小声道:“君上,就算你禁止,经商的人也不会少,只是从会向秦国交税,变成偷偷走私,不给秦国交税而已。人性本恶,就算严苛的刑罚也不能禁止他们追逐利益。”
秦王柱面色古怪:“听你这句话,倒像是荀子的弟子了。你最近是否惹了荀子不高兴?”
怎么连秦王都知道了?朱襄立刻回答:“我的思想本来就和儒家不完全一致,糅合百家之长。荀子和我辩论时与我意见不一致,所以吵了一会儿。等荀子想明白他改变不了我,他就消气了。”
秦王柱无语。你确定是消气,而不是更生气?
但他也知道朱襄确实不是一个纯粹的儒家人,只是老师恰好是荀子而已。所以朱襄与荀子思想不一致也正常。
秦王柱没有问朱襄和荀子思想哪里不同,因为他所知道的不同点就已经够多了。
见朱襄一脸不在乎,秦王柱知道这次吵架也不是什么大事,便不再关心。
他召来吕不韦,让吕不韦成为朱襄的下属,直接听从朱襄命令准备这次贸易战。
为了能让楚国更加麻痹,秦王柱还会与吕不韦在朝堂上演一场戏,让吕不韦被抨击太子子楚势力的官员“污蔑免官”,这样吕不韦才好做回他豪商的老本行。
吕不韦激动不已。
他终于有机会和朱襄公朝夕相处了吗!
免官算什么?这是必要的成本。只要跟在朱襄公身边,他就有的是机会连本带利赚回来!
“你在咸阳也无事,带着政儿继续去南边吧。政儿去南边打磨,比留在咸阳学到的东西更多。”秦王柱道,“你将雪姬也带上,纺织工坊的建立缺不了他。”
朱襄激动道:“是!”
他可以带着雪去看大海吃海鲜了!
“应侯和武安君也该由他们各自的子嗣奉养了。”秦王柱道,“他们一定很想念家人。”
秦王柱知道,秦昭襄王将应侯和武安君放到朱襄身边,除了朱襄真的很会照顾人之外,也是监视这两位对朝堂有过重影响的重臣,并让他们在致仕后也能发挥秦王幕僚的作用。
范雎和白起虽然在朱襄的别庄过得不错,嘴上总说比在子孙身边过得好。但他们怎么可能真的不想与家人住在一起,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现在该让他们好好休息了。
朱襄作揖:“君上圣明!”
似茫然,似不敢置信,似悲似喜又似怅然。
朱襄已经与两老相处多年,也难以看清两老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只是那一日后,白起的身体更好了,范雎虽未生病,身体又有些不好了。
白起悄悄对朱襄道:“应侯很感激君上,只是再次认清,先主已经故去了。”
朱襄胡乱猜测,范公又郁结于心,可能是因为秦王柱与秦昭襄王完全不同的处事风格,意识到秦昭襄王的时代确实已经过去,现在秦国从朝堂到民间中秦昭襄王的痕迹逐渐被新王剥离取代,他感伤了。
范雎此生并未犯错,所以他直到秦昭襄王死去,仍旧与秦昭襄王保持着亦君亦友的关系。虽然他埋怨过秦昭襄王晚年的多疑,但秦昭襄王故去之后,不满的事随着悲伤的冲刷变得黯淡,岁月中令人怀念的事就像是被河水河沙冲刷的金粒一样越发闪亮。
即便范雎现在如果想回朝堂,秦王柱恐怕要将“倒履相迎”的典故提前到战国,但范雎这个在秦昭襄王时期充满野心的相国,现在一身的精神气都卸掉了。
范雎身边的人都在劝慰他,朱襄也全心全意地照顾他。范雎偶尔能振作起来,激发生存的本能,或者想着替先主照看新王。
但他可能年纪太大了,心里知道怎么做最好,但身体却不能如他理智那样振作。
老了,只是老了,老得连路都走不动了。
范雎被长子迎回封地时,去秦昭襄王的陵墓旁住了一日。
白起得知此事后,脸色一白,心想还好他后走,否则范雎去了先主陵墓,自己没去,岂不是给家人招祸。应侯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一点默契都没有。
范雎生病的时候,他的家人就来到了咸阳。所以范雎先走几日。
一旬后,白起也准备离开。
离开前,他将兵书都留给了朱襄,让朱襄随意送人。
朱襄问道:“白公,你养好身体,说不定还能上战场。廉公还在兵营呢。”
白起苦笑:“若身体足够硬朗,我自然想回来。只是我这身体啊……”
白起南下攻楚,东进攻打三晋,所跨越的国土面积比廉颇广太多,无论是长途奔袭,还是水土差异对身体损耗特别大。
白起的儿子中没有厉害的人,他还想多活几年,教养个孙子出来继承衣钵,否则依照秦国的制度,三代人中没有厉害的人,家族可能就会败落。
白起的儿子其实也有能打仗的人,只是都不算什么将帅之才,顶多是中层将领。
白起看着李牧和崭露头角的王翦,心里特别难受。自己这么厉害,怎么儿子中没有李牧和王翦这样的人?
罢了罢了,好好教导孙儿。若是教不好,就把孙儿丢给朱襄教,学朱襄种地。
范雎和白起离开前和朱襄说了一下家中人的事。
现在正值秦国变革之机,秦国朝堂上能立足的都是真正的能人。不过范雎和白起的儿子虽然不会进入朝堂,文可担任郡守县令,武也能至少是个中层将领,其实不算是败落,仍旧是秦国贵族。
只是看看朱襄和他身边的年轻朋友们,两老心里总归对子孙有些恨铁不成钢。
白起离开时,还将贴身的一块玉佩送给嬴小政。
他从朱襄闲聊中听说武将的煞气能辟邪,所以李牧将贴身短剑送给嬴小政。他便也将玉佩送给嬴小政。
而且这玉佩还是祖传的,据说是秦王室的东西。
朱襄这才知道,战国的平民战神和后世的寒门高士一样,上溯几百年也是名门之后。
白起祖上是秦武公之子公子白,他的后人以祖先的名字为氏,称白氏。所以白起刚进入军中的时候,又自称“公孙起”,就是搬出祖先威慑上官好晋升。
不过当有了功劳的时候,白起就立刻将姓氏换了回来。
毕竟几百年前的祖宗,白氏甚至都不敢自称嬴姓白氏,只称白氏了,白起身份高了自然不好再扯着虎皮做大旗。
甚至白起都怀疑,自己先祖究竟是不是公子白。因为他家还有一张族谱,说先祖是百里奚。因为公子白和百里奚的封地都在他老家。
白起都对朱襄吐槽先祖和族谱了,可见对朱襄已经多信任。
还差一丝丝就到三颗心的好感度,当然也能证明白起在朱襄家过得很舒服。
蔺贽笑道:“白公和我家一样,我先祖也是蔺国王公之后,到了我父那一代便是平民了。在这个时代,这一代是王公,下一代是庶民,太常见了。”
白起捋须:“是要好好教导后代。”
一定是他忙着打仗才没有教育好后人,等他回乡就盯着子孙上进。
嬴小政拍着胸脯道:“没关系,等我当了秦王,将白公一支认回嬴姓!”
朱襄笑出声,戳破了嬴小政的小心思:“秦国最厉害的武安君是自家人,宗室血脉是吗?哈哈哈,政儿,你怎么什么好东西都想往自家搬。”
嬴小政恼羞成怒:“我不是!我没有!”
朱襄根本不理睬外甥的恼羞成怒,继续大笑。
白起和蔺贽等人也都笑了。他们都当这是孩童的玩笑,没放在心上。
荀子当了丞相后公务繁忙,早已经住进了秦王柱赏赐的临近咸阳宫的宅院中,只休沐时偶尔回来。白起和范雎也离开后,朱襄立刻感到家中冷清了不少。
不过他也快离开了,所以倒也无所谓。
雪姬一边开心这次不用留在咸阳为质,可以与良人和孩子一同出游,一边又担忧路途遥远。
听说要去秦国刚建立的吴郡需要坐很久很久的船,无论是赵国还是秦国,坐船的机会都很少,雪姬有些害怕。
朱襄道:“若害怕,我们就坐马车?”
雪姬摇头:“听说船没有马车颠簸,政儿年幼,还是坐船更好。我现在害怕,坐多了就不害怕了。”
朱襄道:“好,你害怕就不要去甲板上。在船舱中看不到水,应该会好一些。”
雪姬点头。再害怕,只要与良人和孩子在一起就没关系。
朱襄还未与蔺贽、蔡泽重逢多久,就又要离开。
蔡泽十分正常地送行,蔺贽坐在地上鬼哭狼嚎说朱襄是负心汉。
蔡泽忍无可忍,实在忍不下去,对子楚道:“等你当了秦王,请将蔺礼放逐。”
子楚道:“好,我也是这么想。”
蔺贽干嚎得更大声,把蔡泽和子楚也嚎成了负心汉。
听到朱襄又要远行,荀子心里疙瘩没了,赶紧来送行。他人影还没看到,就听见蔺贽的嚎叫。
韩非和厚着脸皮来蹭宴会的李斯先以为蔺贽是在哭离别,走近之后听到蔺贽哭嚎的内容,二人皆脸色变青,赶紧捂住耳朵。
我们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事?难道是兄弟反目,挚友成仇?!
荀子脸色变幻,拐杖在地上狠狠一砸,冲了过去。
韩非赶紧跟上:“荀子!慢点走,小心摔着!”
咦?韩非居然不口吃了?不对,现在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李斯也赶紧追过去:“荀子!荀子小心脚下!”
蔺贽听到了“荀子”二字,立刻一个翻滚起身,拔腿就跑。
荀子举着拐杖:“竖子看杖!”
蔺贽抹了一把脸上根本没有的泪水:“我就和他们开个玩笑,荀子别生气!”
荀子怒斥道:“竖子侮辱朱襄负心背信,污蔑太子和丞相迫害贤臣,当诛!”
蔺贽哭笑不得:“我真的只是开玩笑!”怎么荀子来了?荀子不是还在生朱襄的气吗?他还以为荀子肯定不会参与他们胡闹的离别宴会,会私下与朱襄见面呢。
“怎么了?怎么蔺卿又挨揍了?”荀子追着蔺贽绕了一圈,秦王柱布衣姗姗来迟,“蔺卿你又做什么了?赶紧向荀卿道歉!”
看够了热闹,朱襄和嬴小政才一个抱住荀子的胳膊,一个抱住荀子的腰,阻止荀子暴揍蔺贽。
“荀子,算了算了,他就是这样的人。他修老庄的。”
“对啊,荀翁,蔺伯父修老庄,他就是这样,别和老庄传人置气,气不过来。”
蔺贽拍了拍衣摆:“荀子,我真的只是开玩笑。他们私下开玩笑的时候说得更过分。朱襄,对不对?”
“对你个大头鬼,还不快点道歉!”朱襄骂道,“你被揍没什么,把荀子气出好歹怎么办!”
嬴小政附和:“对,蔺伯父赶紧道歉。”
蔺贽拱手作揖:“荀子,我错了!”认错而已,立刻认!
蔺贽干净利落地认错,荀子那口气堵在心里,那是上不去又下不来,真的想去找蔺贽的师长算账。
“滚!”荀子整理了一下衣冠,拿着拐杖在蔺贽背上抽了一下后,才看在秦王在这里的份上,没有继续揍蔺贽。
“你们俩还是我的朋友吗?我被揍就在一旁看着?”蔺贽与秦王行礼后,就去找蔡泽和子楚的麻烦。
蔡泽给了蔺贽一个白眼,兜着手不理睬。
子楚笑眯眯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身体弱,你被揍没关系,我若不小心挨了荀子一下怎么办?”
朱襄打圆场:“好了好了,有我和政儿护着你,你还有什么不满?”
“我哪敢对太子和相国不满。”蔺贽阴阳怪气。
蔡泽平静道:“那就闭嘴。”
蔺贽准备给蔡泽比一个侮辱性的手势,在荀子虎视眈眈下,他忍了下来。
秦王柱看完了热闹,乐呵呵道:“不是宴会吗?怎么还不开始?寡人都饿了。咦?韩非,你身边的人是谁?寡人怎么没见过?”
韩非结结巴巴道:“是、是朋友,李斯。”
李斯:“……”
君上,寡人……秦王?!
我厚着脸皮来蹭个饭,还能见到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