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当大贵族,谁愿意当庶人?
许多国家遗族是没办法选。自己得到朱襄公赏识后,韩国宗室有选择的余地。
而且朱襄还有一句话虽然说得难听,但道理没问题。
韩王室本就是晋国的卿大夫,他们之后成为秦国的卿大夫,心里也不会特别抵触。
韩非越想越生气。正是因为朱襄说得非常正确,他才更生气。
李斯见韩非气冲冲地来找他,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自己哪里惹了韩非,韩非要找自己辩论了。
虽然他已经习惯与韩非辩论,但就像是减肥时习惯每隔几天跑一次八百米的人一样,每当准备跑步的时候,心里还是会咯噔一下。
“朱襄公愿意见你。”韩非言简意赅,“你准备一下,朱襄公正在照顾生病的长辈,不能耽误太久。”
李斯激动道:“真的?我……谢谢,谢谢!”
韩非扶起作揖的李斯,道:“并非我举荐你,而是朱襄公主动提到你。”
他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道:“朱襄公说听闻你是我友人,所以想要见你。”
李斯:“……”心中热情突然冷却。
虽然他知道韩非并非炫耀,但韩非的话真的让李斯嫉妒得咬牙切齿。
韩非和朱襄公的关系真好啊,朱襄公听到韩非有一个友人,居然主动提出见面。
就这样,韩非还扭扭捏捏,不肯在秦国出仕,一直想着那个根本没把他当回事的韩王。
韩王来到咸阳后,韩非曾想拜见,韩王完全不给韩非机会。韩国的使臣也不把韩非当回事。
看着韩非身在福中不知福,李斯那颗心都快扭成一股麻绳了。
但他心中再怎么嫉妒到扭曲,仍旧要面带和煦微笑,对韩非说谢谢。
我真是谢谢你了啊。
“我看你心情不是很好,难道又有谁为难你?”李斯转移话题,“是不是又有谁辩论到中途抛下你逃走了?我去找他们。”
韩非摇头:“不是。”
他有些犹豫,要不要把自己丢脸的事告诉李斯。
但他转念一想,李斯是他的挚友,就像是太子子楚、蔡公、蔺公和朱襄公一样,他应该相信挚友。
如果心里郁闷的话连挚友都不能吐露,他还能向谁吐露?
韩非坐下,李斯为韩非倒了一杯凉开水。
韩非一饮而尽,然后憋闷道:“朱襄公、朱襄公又笑话我。”
李斯心里正在扭曲的麻绳心突然停止扭曲。
他眼睛一亮:“朱襄公为人谦和,怎么会笑话你?”
朱襄公怎么笑话你了!快说给我听听!
韩非郁闷道:“朱襄公又、又提起晋王。晋王能成庶人,韩王、韩王为何不可?”
李斯差点想拍大腿。
朱襄公说得太有道理了!不愧是举世大贤朱襄公!
“咳,朱襄公只是希望你不要被韩国束缚住,失去展现才华的机会。”李斯虚伪地劝道。
韩非叹气:“我知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用更低沉的语气道:“朱襄公让我、让我想好以后韩国被灭后,如何让韩王室能重新、重新成为卿大夫。韩王室原本就是晋国的卿大夫,也、也可以成为秦国的卿大夫。”
李斯跟着沉默了一会儿,心里又开始酸了。
朱襄公对韩非,真像是长辈苦口婆心无微不至地对待即将走入歧途的晚辈。
韩非怎么运气就这么好呢?
韩非道:“你也、你也这么想?”
李斯动了动嘴角,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便不笑了。
他板着脸道:“我不是宗室,不知道你坚持的是什么。但与其眼睁睁地看着家族破灭衰败,不如尽力拼一把。如果秦国灭六国后,韩国没有机会再成为诸侯,为何不能退一步成为卿大夫?在秦国做官的那些楚国宗室,恐怕也不会人人都为楚国殉国。秦国未来的太后也是楚国人,她也会好好地当太后。”
李斯拿着水杯,将凉开水一饮而尽,浇灭心中的妒火。
“韩国宗室似乎就你一个人才,你若不出仕,韩国宗室恐怕真的会沦落成庶人。”李斯终于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讥笑,“现在他们能享受富贵,是因为他们的身份。若他们没了那层身份,就只能靠才华出人头地。他们有才华吗?”
韩非看着李斯的神情,抬起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他也不由露出讥笑:“你说得对。”
若韩国被灭,他家族中那群蠢货恐怕什么都不会做,说不定会活活饿死。
没有韩国王室、韩国宗室这层身份,他们自身的才能,连秦国普通的小吏都不如。
“朱襄公为你指明了一条能走的道路,他已经对你仁至义尽。”李斯道,“你就算不走这条路,也不要让他太过伤心。”
韩非轻轻点头。
李斯道:“我要准备呈给朱襄公的文章了,你先帮我看看?”
韩非勉强笑道:“好。”
几日后,李斯忐忑不安地上门拜访朱襄。
朱襄也挺忐忑不安的。
这可是李斯啊!
嬴小政虽然嘴上说着现在不想管李斯,但听闻朱襄要见李斯后,还是找了借口翘课,陪朱襄来观察这个梦中大嬴政的肱股之臣。
朱襄深呼吸:“政儿,如果舅父答不好的话,你一定要帮我。”
嬴小政:“哈?”舅父又在闹什么,不过就是个李斯,还能难得住舅父了?
朱襄揉搓着嬴小政的脸蛋减轻紧张。
嬴小政面无表情地拍打舅父的手。
他真想赶快长大,让脸上两坨软软的腮帮子赶快变平,舅父就没有借口再揉搓他的脸了。
李斯到来时,朱襄正襟危坐,没有再欺负外甥。
以后外甥是李斯的主君,他要给外甥留一点面子。
李斯是一个中年人。朱襄没有问李斯年龄,但看得出来面相上李斯比自己要沧桑一些。
不过看到李斯身旁的韩非,朱襄还是条件反射地露出面对晚辈的招牌慈祥微笑:“不用多礼,随意些。请坐。”
朱襄让李斯坐下后,韩非见朱襄要主动为李斯倒茶,忙抢了茶壶,充当了添茶人。
朱襄公不太在意身份的区别,但韩非可不能让朱襄在挚友面前落了脸面,不然荀子知道此事后,会连他一起训斥。
李斯在见到朱襄之前,心里准备了很多奉承的话。但看着朱襄那一头雪白的头发,李斯一下子语塞,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倒不是被朱襄一头白发的来历感动了,而是朱襄长得不太像个人,他被吓到了。
虽然李斯远远地看过朱襄,但走近之后看朱襄的外貌,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他甚至觉得朱襄身边都自带雾气,好像马上要羽化升仙了。
朱襄身边还真的自带烟雾,因为他在脚底下点了两盘蚊香。
嬴小政细皮嫩肉又微胖,是蚊虫最爱叮咬的对象。朱襄在户外的亭子里见李斯,怎么可能不为可怜的蚊虫招引机外甥多点一盘蚊香。
这个蚊香是他与扁鹊一同研究的,用了多种驱虫的药草,又加入了一些好闻的香料。现在咸阳宫中也已经用上了这种蚊香。
韩非见挚友因为紧张变得结巴,立刻帮李斯打圆场:“朱襄公,李斯太紧张了。可否先看看李斯的文章?”
李斯忙把文章恭敬地捧着递过来,双手都在颤抖。
看见李斯在发抖,朱襄心里不抖了。
原来李斯比他还紧张,他立刻就不紧张了。
朱襄微笑着接过李斯的文章,道:“不用紧张,你也师从荀子,算来我也是你的师兄。”
嬴小政立刻道:“舅父,你这句话可不能乱说。若你这话传出去,所有咸阳学宫的学子都会在外自称你的师弟。”
李斯也连连道:“不敢,草民不敢。”
朱襄笑着叹了口气。这个李斯真的和他以为的李斯完全不一样。
不过韩非都与他知道的不一样,李斯不一样也正常。朱襄没有多想,展开李斯的文章,仔细阅读起来。
他现在什么都不回应,李斯的紧张大概才能缓解吧。
这一读,朱襄眼中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因为以前读韩非著作的时候让朱襄很失望。年轻的韩非与他所知道的韩非判若两人,年轻韩非的思想甚至与他所知的韩非子有完全相左的地方。
他最初认识的韩非,是一个完完全全一心想着如何存续韩王室,对天下没什么过多想法的宗室子弟。
朱襄本以为,李斯也不会给他太大惊喜。没想到李斯的文章言之有物,恐怕现在呈现给秦王柱,秦王柱都会拜他为客卿了。
细思之后,朱襄明白了其中区别。
现在的李斯已经师从荀子几年,又与韩非为友,还见识到了秦国诸多变化,所以变得较为成熟了吧。
甚至比起历史中的那位李斯丞相,现在的李斯可能接触的新鲜知识还更多一些。李斯本人天赋就在那里,展现出如此的才华,也正常了。
“以你才华,可以为秦国客卿了。”朱襄微笑道。
李斯的文章中都是他对儒学、法学典籍的心得。
其实他很想直接向朱襄献策,希望朱襄能将他的献策告诉秦王。但李斯观察了学宫中许多学者,他们就算自己追逐名利,也不喜欢弟子表露出追逐名利的一面。所以他徐徐图之,先装作一个纯良的求学学子。
朱襄却直接开口让他做官,而不是夸赞他的学术见解,让李斯有些惊讶。
嬴小政伸手,朱襄将文章递给嬴小政。
嬴小政扫了几眼,冷哼:“敷衍之词,言之无物。”
李斯:“……”他立刻紧张。自己哪里惹到这位秦王孙了?
朱襄微笑道:“政儿的意思是,你只展现出你的学问,没有献策,所以言之无物。你可还有其他文章?”
李斯深呼吸。原来自己可以直接献策吗!
韩非忙帮友人解释:“李斯并非言之无物之人。只是他初次与朱襄公见面,不想表现得太急功近利。”
李斯:“……”你这还不如不解释!你这不是说我虚伪吗!
韩非给了李斯一个“你放心,我帮你”的眼神。
李斯感觉自己被韩非坑了,还得挤出一个感谢的表情。
别说今生,就是前世,朱襄在授课和下乡的时候在察言观色的技能上都点得很高了。李斯现在的伪装,可骗不过他这双在讲台上扫一眼,就能看出谁露出了作弊的心虚神情的火眼金睛。
朱襄在心里笑着摇头,李斯好像是韩非的塑料朋友啊。
不过这才是他所知晓的李斯。
李斯接近韩非,应该是利用韩非接近自己。
朱襄没有生气。李斯并未给韩非造成伤害,对韩非的照顾是真实的,否则韩非这只别扭警惕的小刺猬也不会将李斯视作挚友。
不管李斯因什么原因与韩非成为友人,只要韩非与他利益一致,李斯恐怕就会把这个友谊保持下去。
韩非虽然写书很犀利,现实中是个优柔寡断的“扶亲戚魔”。有李斯这个友人,韩非未来的人生说不定会轻松一些。朱襄并不打算掐断李斯和韩非的友谊。
“没带文章也没关系,可以直接用言语说。”朱襄道,“只是钻研典籍,你听咸阳学宫的学者们的讲课就足够了。你来拜见我,应该是希望我听一听你在国政上的建议吧?”
李斯再次紧张。
朱襄笑道:“别紧张。学而优则仕,想要在朝堂上施展才华是人之常情,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为何紧张?”
韩非道:“学宫的学者们不喜欢学子们追逐名利。”
嬴小政再次冷哼:“他们来咸阳学宫难道不是追逐名利?”
李斯看向脸蛋圆嘟嘟的公子政,心中对这位有诸多神奇传闻的秦王孙有了真切的认识。
怪不得世人都说,公子政只要不夭折就一定能当秦王。光是寥寥几语,公子政就已经展现出能成为秦王的聪慧和理智。
朱襄再次问道:“李斯,你认为现在秦国,还缺什么吗?”
李斯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李斯起身,对朱襄躬身作揖,言简意赅,掷地有声:“书同文、车同轨,统一货币、度量衡!”
嬴小政眼皮子一跳,面无表情地微微抬起下巴,注视着年轻的李斯。
朱襄微笑,伸手撸了几把嬴小政毛绒绒的小脑袋。
露出梦境中大嬴政霸气姿态的嬴小政,被朱襄粗糙的大手揉得脑袋一点一点,霸气全无,气急败坏:“舅父!”
“政儿很满意你的献策。”朱襄道,“君上也会很满意。君上正准备做这件事,你写一下具体的想法,我帮你呈给君上。”
李斯猛地抬头,然后撩起衣摆跪下磕头:“谢朱襄公!”
朱襄推了一把嬴小政的背。
嬴小政怒视。推我干什么!
朱襄用下巴示意。赶紧去扶!
嬴小政嘟了一下脸,跳下椅子,板着脸弯腰,握住李斯的双臂:“请起。希望你不会辜负舅父的举荐。”
嬴小政亲自来扶他,李斯感激涕零:“唯!”
他对嬴小政磕了一个头,又对朱襄再次磕了个头,才站起来。
韩非的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神色,好像被重用的是自己。
李斯知道韩非对友人是个正人君子,所以他的想法早就与韩非商议过。韩非确定李斯只要拿出这条献策,一定能引起秦王的看重。
韩非心里也曾酸涩过。
友人很厉害,能展现出自己的才华。自己比友人更厉害,但却没有展现才华的机会。
因为他若在秦国展现才华,韩国估计会短寿很多年。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秦国要灭六国,肯定从韩国先灭。谁让韩国不仅地盘小、国君和朝臣蠢,还占着交通要道?
但李斯受到重用,他还是发自内心地为李斯高兴。
他原本有些歧视李斯的出身。
李斯只是一个普通士人,曾经当过楚国最低等的小吏。韩非身为韩国公子,对出身卑微的人有些偏见。
即便朱襄也是出身卑贱,但朱襄公只有一个,韩非并不把朱襄的个例当作普遍存在。
但李斯用真挚的友谊和真实的才华感动了他,韩非现在已经摒除了偏见,真心对待这位友人,为李斯即将平步青云而欣喜。
他对人的出身的偏见也在潜移默化中悄然改变。
李斯得意地看向韩非,希望在韩非脸上看到酸涩。
然后,韩非给了他一个灿烂的毫无阴霾的欣喜笑容。
李斯默默收回视线,感到自己那颗阴暗的心受到了伤害。
或许韩非认为只要他想当大官,荣华富贵就唾手可得,所以才不嫉妒自己。李斯默默想。
朱襄观察着李斯和韩非的互动,差点笑出来。
把这两人凑一起,以后一定会有更多的乐子可看。
“若要书同文,需要一个更简洁的文字。不仅要书同文,言同音也很重要。秦国应该制定自己的雅言。需不需要制定一套表音符号,需要考虑慎重考虑。”朱襄道,“度量衡最好使用十进制,更容易计算。货币如何推广,用什么材质,这些都是大学问。”
李斯作倾听状。他暗暗心惊,朱襄公也在考虑这件事?
朱襄语重心长道:“你之后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精力可能都会花在这件事上,但你也不要荒废学业,更不要荒废道德修养。你最大的问题是太重利益。我不是说重利益权势不对,只是利益权势如手中的沙粒,你握得越紧,沙粒流失得更快。”
李斯背后生出一层冷汗。他有一种被朱襄看透的错觉。
“越不重权势的人越能走向高位,就像是不怕死的人在战场上往往更容易活下去,我希望你能悟到这一点。”朱襄道,“除了儒家的书,你也可多读一读老庄的书。”
李斯声音忍不住颤抖:“是,草民谨遵教导。”
朱襄对韩非道:“我教导李斯的事,对你也一样。李斯太看重权势,你太看重韩王室。过犹不及,反遭其祸。希望你们二人都明白这一点。”
李斯和韩非异口同声道:“是。”
朱襄敲了敲桌子:“严肃的事就暂且说到这里。我想听你们说一说这些年的经历。对秦国、对学宫、对生活,你们有什么看法。随意聊。”
朱襄对嬴小政道:“政儿,你起话题。”
嬴小政点头。他知道,舅父这是让他练习从与人交谈中,观察一个人的内心。
嬴小政想了想,以孩童的口吻,从咸阳学宫的功课先问起。
嬴小政与韩非、李斯相谈甚欢,谈到入夜。
朱襄让李斯睡在韩非屋内,第二日再回咸阳学宫。
他没有留下李斯,因为李斯在将对权势过分的渴望隐藏起来之前,不能与自己和政儿走得太近,否则会为自己和政儿招来麻烦。
他只是给李斯提了一些意见,比如统一度量衡的时候别用不同的数字,统一用十进制即可。什么二十四铢为一两,十六两为一斤……算得麻烦死了。
其他的,就由李斯自行发挥吧。
秦始皇最重要的贡献,统一文字、车轨、度量衡、钱币的政策都是李斯提出,朱襄相信这个时空的李斯应该也能做好。
比起秦始皇统一之后短短十年间做完这一切,现在从秦王柱开始,打下一块土地,就慢慢推行一点统一策略,民众应该更容易接受一些。
统一文字、车轨、度量衡和钱币的事虽然非常重要,但朱襄不会任何重要的事都揽在自己手中。他现在有自己急需做的事——朱襄一边照顾范雎,一边写了如何对楚国发动贸易战的策略。
他删删改改许多版本都不满意,头发都愁掉了好几根。直到范雎病愈时,朱襄还没把文书写好。
一项国家大策不急于一时,秦国暂时也没有那么多粮食可卖,朱襄便放下笔,回到田地中统计农人秋收情况,给今年农业生产情况做总结,制定明年农业种植计划。
这期间,朱襄好感度列表的平原君赵胜的头像变灰了。
他对着赵国遥遥一拜,长叹一声。
朱襄虽然不记得平原君在他前世历史中活了多少岁,但隐约记得平原君与秦昭襄王去世时间差不多。
总归是比他今生的平原君活得长。
这或许是虽然这个时空没有了邯郸之战,但赵国比另一个时空有邯郸之战的赵国更加衰落,让平原君更加忧心的缘故。
朱襄知道自己、廉公、李牧离开赵国后,平原君病了很久,但在病中也担任着赵国相国之位,勤勤恳恳辅佐赵王。
信陵君出逃赵国后,平原君似乎又病了。或许就是这场病,带走了平原君的性命。
平原君现在在七国颇有贤名,是一个很好的相国。
这在朱襄前世是没发生过的事。
朱襄前世时空的平原君虽也当过相国,但在政事上并无贤良之名,只是一个广收宾客的慷慨贵公子。
现在平原君自己也有贤名了。
平原君与秦昭襄王一样,都未像蔺相如那样为朱襄留下临别赠礼。
平原君与朱襄的好感度一如往昔,没有上升也没有下降;秦昭襄王上涨到了两颗心,送了朱襄优质小米,简直像是在玩梗。
但两人都未向朱襄赠送礼物。
朱襄猜测,可能是因为他们二人在离别时,心里最挂念的人不是自己的缘故吧。
蔺公是想着他去世的,去世后都要入他的梦中来,问他过得好不好。
这么一想,他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让长辈和友人挂念担心,离别时还对他念念不忘。他宁愿不要赠礼,也不希望自己让重视自己的人死前都操心。
当然,最好是没有离别。
朱襄正这么想时,好感度列表突然出现了一个名字,直冲列表第一名。亮闪闪的五颗心好感度被系统加上了七彩烟花特效,差点把朱襄闪瞎眼。
朱襄揉了揉眼睛,手指按在了虚空上。
好感度列表上,即便是像素也显得温婉可亲的女性小人头像,露出了朱襄再熟悉不过的微笑。
雪姬?!
“舅父!舅父!”嬴小政像一阵小旋风一样冲了过来,直撞朱襄的腰子。
他时隔多年,再次差点将自己舅父撞成腰椎间盘突出。
“哎哟……政儿慢点,我的老腰!”朱襄扶着腰痛呼。
“舅父!”嬴小政不管朱襄遭遇重创,一个原地起跳,挂在了朱襄身上,“舅母做出了一个超级厉害的纺车!棉和麻都能纺!舅父快去看看!超级厉害!”
朱襄:“啊?!”
有多厉害?青史留名的那种吗?
朱襄瞟了一眼好感度列表。
第115章 雪姬纺织机
朱襄抱着挂在他身上的嬴小政,一个箭步飞奔跑了几十米,然后放下累赘外甥大喘气。
虽然他很想飞速跑到雪姬身边,抱着雪姬来一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圈,但显然,他的体力还没有突破人类极限。
“重!”朱襄迁怒胖外甥。
嬴小政给了朱襄一个鄙视的眼神:“是长大了。”
朱襄喘了一会儿,和嬴小政坐上了马车,去往咸阳宫。
因为雪姬还要帮华阳王后带孩子、管后宫,相当于秦王柱后宫的女官主管,所以秦王柱为了便于雪姬研究纺车织机,特意给了雪姬一座宫殿做工作室。
嬴小政是从咸阳宫坐马车来找朱襄报喜,朱襄要见雪姬,自然也要坐马车。
嬴小政倒是想让朱襄直接骑马去,但朱襄认为太招摇。嬴小政对舅父这种有特权不用的行为嗤之以鼻。
到了咸阳宫后,朱襄再次一个冲刺跑,没看织机长什么样子,就把前来迎接他的雪姬抱了起来,实现了转圈圈的愿望:“夫人真厉害!”
雪姬脸红尖叫:“放开!”
被雪姬一掌劈在头顶,朱襄乖乖将雪姬放下。
围观众人发出了善意的哄笑。雪姬推了朱襄一下,整理散乱的鬓发,撇着头不去看朱襄。
朱襄摸了摸鼻子,道:“笑什么笑,你们没夫人吗!”
“你再说下去,雪姬就要跑了。”蔺贽为害羞的雪姬转移话题,“来看看雪姬做出的好东西。”
秦王柱笑道:“你夫人堪为妇人楷模。”
朱襄这才走进人群中,观察雪姬做出来的新纺车。
朱襄对纺织工具没什么研究,虽然在逛博物馆和看资料时见过传统的纺织工具,对其并没有研究。所以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他便没有亲手改革纺织工具。
不过没有进入第一次工业革命时代的机器所运用的原理就那些,这个时代的人没运用不是不会,只是没想到。朱襄还在邯郸的时候,便与相和讨论过改革纺织工具,比如运用履带、齿轮、杠杆等原理节省人力。
人的精力有限,朱襄的精力都用于种田上,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其他事,自己也确实对纺织的事不了解,便把这件事放下。
雪姬身体不好,朱襄不让她下地干活,她便练了一手纺纱织布刺绣的好活。
棉花出现之后,雪姬领命琢磨棉花纺织的时,与墨家人和工匠们一同摸索,结合朱襄之前所说的理论,就弄出了这个好东西。
朱襄前世对纺织工具不了解,今生看着雪姬纺线织布,对这个时代的工具还算熟悉。
现在民间的纺纱工具主要是手摇纺车。织布工具叫踞织机,由两根横杆、一个“纡子”和一把打纬刀组成。
织布的时候,女子将纱的一头绑在踞织机的横杠上,另一头系在腰间,坐在地上腿伸直纺织,所以叫“踞织机”。
朱襄知道在贵族家中,家养的织女还会使用一种可以坐着织布的“斜织机”。斜织机下面有两个踏板,手脚并用纺织,比普通农人家中所用踞织机效率高许多。
雪姬所想出的新纺车,便是从斜织机中取得了灵感,将手摇纺车改成了脚踏纺车,解放纺织者的双手,效率自然提高了一倍。
脚踏纺车被发明出来之后,秦昭襄王就奖赏了雪姬,将雪姬命为推广和改进棉花纺织的负责人,带领贵族女性纺织棉纱棉布,由上而下向民间推广棉花。
之后雪姬又在脚踏纺车上进行了改进,将转轮直径缩小,将纱锭提高到了三个。这样纺织效率就提高了三倍。
但雪姬仍旧不满足。
如果纺轮能够带动更多的纱锭,是不是纺纱效率还能继续提高?
雪姬尝试了许多排列都没有成功,研究停滞了好几年。
朱襄和嬴小政离开咸阳后,雪姬整理朱襄的手稿时,看到了当初在邯郸时朱襄与相和说起的用杠杆、齿轮、履带带动纺织机器的构想图。她发现朱襄所想的履带和齿轮还未用在纺织机器上,是不是能从此入手?
此时相和正好在咸阳,雪姬拿着构想图与相和商量,然后拿出朱襄为嬴小政书写的简易“力学”书本与墨家人一同学习,尝试在纺织机器中增加新的部件。
这一琢磨,又是几年,直到朱襄回来,秦昭襄王崩逝。
雪姬终于将纱锭增加到了六个,将纺纱效率再次提高一倍。
但众人惊叹的并非纺车的效率又提高了一倍,而是雪姬所研究出来的提高纺车效率的这条路,前面还有很长距离可以走。
也就是说,雪姬现在所研究出来的纺车不需要多大改变,只需要微调其部件,让其变得更加完美,效率还能继续提高。
十个纱锭?二十个纱锭?三十个纱锭?经过相和和雪姬的计算,这一切都有可能!
“如果用水车或者畜力带动,说不定一个转轮能带动近百个纱锭!”相和激动道,“虽然民间不能用,但官府和兵营的织造工坊完全可以用上水车和畜力!”
朱襄眉头直跳。
怪不得已经变得较为稳重的胖外甥又来撞他的腰子了。这确实令人震惊。
“纺纱效率提高至十倍,织布效率是否跟不上了?”朱襄问道,“织机是否也有改进。”
纺纱效率提高的好处是能迅速将原料变成半成品,以免原料浪费。只要棉麻变成了棉麻纱,之后哪怕织机较为落后,用提高人力的方式也能做出更多的布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