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木兰竹  发于:2023年0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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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朱襄相信,雪姬既然能改良纺车,应该也对织机进行了改良。
雪姬点头,给朱襄展示了她从斜织机上改良的新织机。
斜织机的改良只是改变了一下形态,个人织布效率只提高了两三倍。但运用水利和多人协作的织布机所提高的效率就很高了。
朱襄抚摸着织机上的飞梭,赞叹不已。
雪姬将飞梭装入滑槽中,一人用飞梭,一人织布,效率比两人各用一架织布机高出了两三倍。
融会贯通,举一反三,雪姬的智慧真的太厉害了。
朱襄道:“如果将滑槽两头放上弹簧,让飞梭自己反弹,或许效率会更高。”
“什么是弹簧?”秦王柱问道。
朱襄道:“将铁浇灌成螺旋状。浇筑很简单,不过以现在铁的质量,可能弹簧不好用。现在记下来,后世铁的冶炼工艺提升之后,让后人做。”
这样后代人也有一个改革织机的方向。
“是不是很厉害,是不是很厉害!”嬴小政鼻子都要翘起来了。
“是。”朱襄笑道。
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开端便是纺织技术的发展。朱襄不记得珍妮机长什么样子,但没有蒸汽机的带动的纺织机器,大约功率就是如此了。
当然,虽然历史学家将纺织技术的发展作为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开端,但不能反推纺织技术的发展就能引起第一次工业革命。
标志性事件就像是界碑,疆土需要打仗治理后才是自己的领土,界碑只是象征。
珍妮机就是这个象征。
第一次工业革命是思想启蒙、自然基础科学发展、工业技术发展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而思想启蒙和自然基础科学发展才是基石,工业技术发展只是开出的花。
若单说技术,当时华国许多传统工业技术都位于世界前列。
所以雪姬让纺织技术高速发展,对这个时代的进程影响不会很大。
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在思想和文化没有发展起来,其他领域生产力也极端落后的前提下,从封建制度走向更好的制度,至少还需要千年的积淀。
因为现在前路还无路可走,需要摸索开辟。
即便朱襄知道路,但一个人知道路,只能是先贤。需要很多人一起走,才能在荒野中踏出一条路。
那说雪姬现在的发明无足轻重当然也不对。
社会的进步需要很多的积累,朱襄研究种地技术是一种积累,雪姬改良纺织技术也是一种积累。
这些积累在当下可能不能让社会发生什么质变,但其他领域也逐渐积累后,朱襄和雪姬提前为华国社会积累的东西,总会在量变发生质变中起到作用。
而且对于这个时代,雪姬的发明也至关重要。
对平民而言,更好的纺织工具能让他们纺织出更多的布,让他们免于冻死。
对秦国而言,现在的货币以金属钱币和布币为主,布币就是麻布、丝绸等。秦国纺织效率综合提高到他国的近十倍,就相当于开了一台全速运转的印钞机。
秦王柱笑得牙花子都冒了出来,便是如此。
雪姬发明的哪是什么纺织机,是战国时代的印钞机。
朱襄所烦恼的贸易战,在“印钞机”出现后迎刃而解。
他脑海里出现了好几条可以用这台“印钞机”击溃六国经济,让秦国兵不血刃地减轻灭六国难度的措施。
“雪姬当赏!”秦王柱笑眯眯道,“朱襄,你说我该赏你什么?”
朱襄一愣:“赏我?不是赏雪姬吗?”
秦王柱道:“赏雪姬不就是赏你吗?你想要增加封地还是俸禄?”
朱襄:“……”
他看向众人。包括雪姬在内脸色都喜气洋洋,并未觉得这一幕有什么问题。
朱襄昂扬的心情慢慢回落。
“你真是沉得住气,这么大的功劳,你居然都不激动。”看着朱襄恢复平静,秦王柱感慨道,“罢了,我看着赏,给你多增加百户封邑!”
朱襄嘴唇翕动,然后笑道:“既然是雪姬的功劳,何不直接封赏雪姬?这样也能带动女子纺织?”
秦王柱道:“寡人当然会奖赏雪姬。寡人已经决定昭告天下!”
他捋了捋胡须:“这下你二人都要天下扬名了。”
朱襄拱手道:“臣请君上为雪姬奖赏封号,或者虚职。不是封君或者做官,只是一个荣誉。纺织的推广,贵女的积极性至关重要。对她们而言,不缺吃穿,也不一定愿意将自己的功劳被夫家分润。若是给她们一个荣誉,一个地位,哪怕没什么实际利益,也能让她们更加积极。”
秦王柱犹豫:“这样天下士人会不会反对?”
荀子皱眉,看向朱襄的神情中带了一丝阴郁。
朱襄道:“只是如卿大夫夫人、诸侯夫人般的品阶,不过更加规范而已。《周礼》中也有相关记载。秦国规范贵族女眷的品阶,也是完善礼法必须要做的事。君上可趁雪姬立功的机会,顺势将秦国贵族女眷的品阶规范了。”
荀子眉头松开,微笑道:“君上,朱襄所言极是。”

《周礼》有女官的记载。
《周礼》女官和后世封建社会女官差别不大,主要指在后宫之中统率宫女,服务王室的女性。地位高于宫女,低于嫔妃。
女官根据女子夫家地位,也有两种。一种是选拔有才能技艺的未婚女子,既是女官也是国君嫔妃备选;一种是卿大夫的夫人,《周礼》曰,“妇人无爵,从夫之爵”,选有德行者入宫辅佐王后嫔妃,称“世妇”,女官之首基本都是“世妇”。
周朝女官的职权范围,差不多就是清朝内务府的职权范围,权力不小。
但除了承担祭祀的“女巫”之外,女官不得干预外朝之事,特别是土地和军事。
纣王有一项重要的罪名,就是后宫妇人干政。
《尚书·牧誓》记载,“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今商王纣,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弗答。”
《周礼》对女官的条条款款,明确将女官的权力束缚在三宫六院之中。正如《仪礼》中言,“妇人无外事”。
雪姬以世妇之身辅佐华阳王后,统率咸阳宫女官宫女,已经是女官之首,封无可封。朱襄为雪姬请赏,为雪姬讨要封号官职,只可能是外朝封号官职。
荀子以为朱襄爱妻心切,思虑不周。虽朱襄肯定不会有让雪姬为外官的荒谬思想,但别人可能会断章取义,借此抨击朱襄。
这是一项十分严重的事。朱襄会被天下群起攻之,哪怕已经立下无数功劳功德,一世英名也会毁于一旦。
而且,这也与荀子政治理想完全相悖。
荀子是开明,但还没开明到脱离时代。荀子思想中关于女性的内容很少,没有孔孟那样特别点明。这不是因为荀子有什么男女平等的思想——整个封建时代都不可能有这样的思想,他是更极端的无视。
荀子以为朱襄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心头一沉,准备直接上手揍人让朱襄闭嘴了。朱襄后一句话,让他松了口气。
秦国礼制混乱,虽有女官,但女官职能划分不清,宫廷管理混乱。
宫廷礼制是整个国家礼制最重要的部分,荀子忙于制定祭拜神灵、先祖和国家大事的礼制,暂时还未想到这里来。朱襄提了出来,荀子认为这确实是规范世妇礼制的好机会。
而且他特意高声赞同,将话题揽过来,也是担心朱襄这番可能会被人误解的话传出去,赶紧转移话题。
朱襄明白荀子所想,将话题主导权交给了荀子。
秦王柱听荀子讲述了一番后,也觉得奖赏雪姬之事,是规范世妇体系的好机会。
秦国要统领六国,新的文化政治经济中心,嫔妃和世妇礼制的完善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朱襄见秦王柱和荀子商讨起礼制的事,沉默地站在一旁,不再发表意见,只等他们商议完毕。
之后秦王柱说对雪姬的奖赏要再考虑考虑,此事暂且搁置,等秦王柱考虑清楚。
雪姬对纺织机的研究取得了重大成果,秦王柱虽然没有立刻奖赏雪姬,也放了雪姬几日假,让雪姬暂时放下宫里的工作,回别庄与朱襄团聚。
秦王柱也放了嬴小政几日假,让嬴小政多陪伴雪姬。他相信对雪姬而言,嬴小政的陪伴也是重要的赏赐。
一家三口乘坐马车一同回家,蔺贽和子楚本想跟上,一同庆祝,被蔡泽拉住。
“让他们一家人先自己庆祝一番,过一日我们再去登门拜访。”蔡泽道。
朱襄谢过蔡泽,把非要登马车的蔺贽用力地推下马车,让马车夫赶紧跑。
子楚嘲笑蔺贽:“朱襄不欢迎你。”
蔺贽拍了拍衣摆,道:“我知道。我就是想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
子楚:“……”
蔡泽扶额。
之前秦王柱找到他,说先王本想让蔺贽回咸阳后当相国,但秦王柱怎么想都觉得蔺贽这性格不适合当相国,属意他来当相国,让蔺贽代替自己的位置。
蔡泽正在考虑是否推辞。
蔺贽是他的好友,他怎么能抢夺好友的相国之位?
但……蔺贽相国的位置丢的不亏!这种人怎堪为相?!
朱襄那一番为雪姬请功的话虽让众人惊诧了一番,但朱襄之后的解释和荀子的话,让众人都没把这一点小小的异样放在心上。
雪姬也没将其放在心上。
她还劝说朱襄,给她一个虚名,不如给家里增加封邑,这样更加划算。
雪姬进宫之后,与秦王柱的其他王子王孙多有见面。她这时才逐渐认识到,王公贵族应该过的奢靡生活是什么模样。
雪姬并未被这些奢靡之风腐蚀,只是发现自家养政儿养得太糙了,让政儿根本不像个秦公子。
虽不需要奢靡,政儿也该有秦公子该有的排场。
雪姬算了一下养政儿的花费,心头一惊,开始重视封邑的收入。如果仅凭俸禄和秦王的赏赐,根本撑不起政儿的门面。
听了雪姬的烦恼后,朱襄失笑:“雪,封邑确实更划算,但我以后还会继续立功,如果什么都要求封邑,待政儿当秦王的时候,我就封无可封了。虽然政儿不在意,朝堂中总会有微词。所以不如要一些名誉上的奖励。”
他顺手揉了揉身边嬴小政的脑袋:“养政儿的花费,雪不用担心。待我手中这件事做成后,政儿肯定会变成天下最富的人。”
他操控贸易战,就是操控风口。不需要任何灰色利益,只做合法的生意,站在风口上的猪都能飞,何况他是操控风口的人。
贸易战可不是秦国直接出面,而是一群表面上和秦国毫无关系的豪商自发的行为。
朱襄已经选定吕不韦作为主导人,牵线咸阳的贵族一同“投资”,自己肯定占大头。
“政儿在当太子之前,就能成为富甲天下的豪商。”朱襄又揉了揉嬴小政的脑袋,“我家只是不喜奢靡,真要比秦公子的排场,我家政儿不会输。”
嬴小政被朱襄揉得脑袋一晃一晃,脸上露出无语的神色。
舅父舅母在商量如何养自己的时候,还记得自己名义上还有个亲生父亲吗?
养自己的钱,是不是该由亲生父亲来出?
算了,估计阿父自己都忘记这件事了。嬴小政在心里长长一叹。
“那也该多要些田产房屋。”雪姬仍旧更喜欢实惠一样的东西,“政儿将来还是该多有些田产房屋奴仆,手头宽泛,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朱襄道:“君上很慷慨,给你的奖赏肯定不会少了田产房屋奴仆。”
雪姬这才点头:“那就好。”
朱襄看着雪姬小财迷的模样,心头有点痒。
不过始皇崽牌电灯泡在这,朱襄只能把心痒压住,然后捏了捏嬴小政的脸。
嬴小政不满地打了一下舅父作怪的手,起身走到雪姬身旁坐下,与朱襄隔开。
朱襄笑叹道:“以前舅父捏政儿的脸时,政儿还会仰着脸让舅父捏。现在政儿嫌弃舅父了。”
嬴小政给了朱襄一个冷笑,抱住舅母的手臂:“脸疼。”
“唉,舅母吹吹就不疼了。”雪姬皱眉,“良人!”
朱襄举起双手投降。
嬴小政露出一个得意的神色。
舅母回来了,舅父可没办法欺负自己了,哼。
回到家后,朱襄一家三口一同进厨房,合力做出一桌大餐。
雪姬的口味没有偏好,朱襄让她点菜,雪姬点的都是朱襄和嬴小政爱吃的菜。
朱襄便整花活,专门给雪姬做出了一碗菊花豆腐羹。
雪姬虽然对口味上没偏好,但女子都喜欢美丽的事物,菊花豆腐羹味道先不提,长得很漂亮。菊花也是雪姬最喜欢的花之一。
以朱襄的刀工,当然切不出细如发丝的菊花豆腐。他切的菊花豆腐,拿到后世网上一定会被人笑话“这菊花花瓣够写实,足够宽”。
但在这个时代唬唬人,足够了。
“以后朕每天都要吃菊花豆腐羹!”看,嬴小政又要把好东西扒拉进自己怀里了,“只有秦王能吃!”
朱襄嘲笑道:“政儿,你就这点出息吗?每天吃鸡汤泡豆腐?”
嬴小政立刻把菊花豆腐羹从独享菜单里划掉。
菊花豆腐羹听起来很美,一说每天吃鸡汤泡白豆腐,嬴小政就感到索然无味了。
雪姬累了一整日,面见秦王柱时耗费了许多精力,吃完饭之后就沉沉欲睡。
朱襄让雪姬先睡下:“君上交给我的事,我今日有了些心得,记下后再睡觉,免得忘记了。”
雪姬打着哈欠道:“良人别熬太晚,早些睡。”
嬴小政本想随朱襄去书房,但雪姬坚持嬴小政年纪小应该早睡。他便被舅母强拉着去自己的小房间睡觉,中途给了朱襄好几个求助眼神,朱襄都当没看到。
朱襄刚把书房的蜜烛点燃,荀子前来寻找朱襄。
看着表情严肃的荀子,朱襄不由苦笑。
他一点小打算,果然瞒不过授业恩师。
“朱襄,你难道有让雪姬干预外政的想法?”荀子开门见山道。
朱襄叹气,拱手道:“荀子息怒,我绝无此意。如果我真让雪姬干政,恐怕雪姬很快就会被全天下逼死,即便夏同和政儿也救不了她。”
战国确实有女性干政,但这干政的女性都是“太后”,是国君亲生或名义上的母亲。
此时社会也确实有母系社会残留,但残留的是“母”系,即母亲和舅家势力。无论是宣太后还是赵威后,以及他原本时空的吕后等当政的女性,都是以当权者母亲的身份,以孝道出发获得的权力。
即便是唯一的女皇武则天,她能顺利夺得权力,也是因为她是李唐所有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皇子唯一的母亲。
此事民间一些掌握了宗族权力的女性,比如之后的巴寡妇清,也是因为她是“寡妇”,是家中主母。
雪姬是政儿舅母,也是政儿“养母”。这个身份很特殊,让她能得到秦王室的庇佑;这个身份也很敏感,既占了外戚的敏感,又没有政儿生母的“孝”字护体,一旦她露出想要干预外政的势头,就会遭到各方势力抨击。
政儿也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朱襄了解嬴小政。嬴小政即便与他所知的始皇帝有不一样的地方,但始皇帝就是始皇帝,本质上不会有太大区别。
何况,雪姬本身没有这个意愿。
如果朱襄以“我认为现代独立有野心的女性应该如何如何”,硬把雪姬推上众矢之的的位置,他就是谋杀。
自己为了理想选择一条艰难的路,和被别人强迫是两回事。
“那就好。”荀子沉着脸道,“你不想让雪姬干涉外政,那你是否有想让内妇干涉外政的思想?”
朱襄沉默了许久,笑道:“现在做不到,但千年后可说不定了。既然唯贤是举,如果女子贤明,为何不能做官?”
荀子深呼吸,皱眉道:“朱襄,你疯了吗?”
朱襄笑道:“领先半步是圣贤,领先千年是疯子。我确实是个疯子。不过荀子放心,这只是一个理想和预言,我不会做啥事。揠苗助长只会让禾苗枯萎,我很明白在这个时代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朱襄沉默了一会儿,又补充道:“荀子知道,我有很多理想都与这个时代不同,这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荀子道:“你其他理想还能为世人所理解,但你现在的理想是错误的!”
朱襄苦笑:“荀子,或许我在这个时代确实是错误的。但理想就是理想,你改变不了我,我也没想改变其他人。”
荀子道:“那你为雪姬争功是为何?!难道不是挑起内妇野心?!”
朱襄又沉默了一会儿,道:“功劳是谁的,就该奖赏谁,我只是如此想而已。世妇礼制是由荀子来制定,我不插手。”
荀子皱眉:“我不会让你插手。”
朱襄对荀子一拜:“我只有一个请求。女子能因功获得荣誉,哪怕这荣誉仅限于内宅和财物。”
在女子诰命体系还未完善的时候,女子的封赏基本和夫家挂钩,即“妇人无爵,从夫之爵”。
汉高祖时,首次单独给女子封爵——刘邦为其姐封侯。
之后吕后模仿汉高祖先例,在吕氏被清算之后,吕后给其姐妹的封侯被取消。不过给皇室女子封君的惯例留了下来,这君是皇室贵族女子称号,与战国时封君已经不同。
但无论是刘邦为其姐封侯,还是公主封君,以及最后发展出的皇室女子与世妇的封号体系,其实和女子本身关系不大,只和其血脉和夫家有关。
仅有很少的女子,因为自己的功劳破格被封赏。
荀子确实看透了朱襄。
朱襄只是在这个时代为女子点燃一点小小的野心之火——不是因为是谁的母亲、夫人、女儿,而是因为凭借自身的能力获得封赏。
后世都宣称秦汉女子地位高,却忘记了前提。秦汉的女子,比起封建礼教最严苛时的女子地位高,和什么男女平等毫无关系,更别提什么地摊文学营销号说的女权社会。
战国是奴隶制向封建制转变的时刻,而奴隶制和封建制都是女性地位的低谷。
战火纷飞,人命如草芥,若说此时在庶人和贫寒士子中说男女平等,大约是男女都平等的惨的不是人。
为何女子不服兵役也要守城?为何修路筑城修水利的“男人堆”里能见到许多青壮女性?
因为男丁死得差不多了,需要女丁顶上。
战国贵族女子过得也很凄惨。除了寥寥无几运气好能干政的太后,大部分贵族女性都身不由己,婚姻权利完全掌握在娘家,经常被当作礼物赠送,别说自由,生命都无法保证。
比如有一位贵族女子,其兄长认为妹婿地位衰落,便带回妹妹让其另嫁;前妹婿发达之后,再次将妹妹带回家,重嫁给前妹婿,结果妹婿不肯从,当着女子的面将与女子生育的两个孩子溺死江中。
至于两国交战而被杀的贵族女性,就更多了。
所以朱襄不可能在这个时代做什么脱离实际的事。这样做,不仅他和他的家人都会被杀死,也对这个时代毫无益处。
因为战国时代的女性自身都还未觉醒。
朱襄此举,便只是给她们心中点燃留下一点火种,让她们意识到女子也有不凭借出身、夫家和儿子获得利益的可能。
这便是他身为两千年后的穿越者,对这个时代女性唯一的怜悯了。
荀子直直地看着朱襄,拒绝的话几度到了嘴边。
《荀子·君道》言,“请问为人妻?曰:夫有礼,则柔从听待,夫无礼,则恐惧而自竦也。此道也,偏立而乱。”
朱襄的要求,与荀子所思所想完全背道而驰,是他认为祸乱的根源。
但他明知道如此,却难以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最终,荀子沉默着拂袖而去,没有给朱襄回答。

他什么都没有思考,脑袋似乎放空了。
直到蜜烛燃了一半,朱襄才揉了揉眼睛,有些无力地瘫靠在椅背上,将放空的思想收回来。
好歹是个教授,即便不是学历史的,朱襄也知道自己是在逆时代大势而行。
古代女性地位的降低,和封建制度的发展是正相关,其本质是小农经济本身的问题。
女子地位从周朝开始一路下走,春秋战国时出现明显下滑趋势,从儒家三代人对女性的思想可以看出春秋战国时代女性地位的纵向发展。
孔子对女子是警惕,将女子隔绝在君子之外;孟子认为女子该顺从,开始注意到贞操观;荀子从性恶论出发,因为人本性“淫邪”,直接认定美貌的女子是红颜祸水,支持“女祸论”。
到了西汉董仲舒“夫为妻纲”,东汉班固“三纲六纪”,女子地位再次降低,到了南宋朱熹“三纲五常”时,女性地位达到了最低谷。
而明末小农经济开始瓦解,民间出现了许多贤人倡导男女平等。
明代心学大儒李贽的“夫厥初生人,惟是阴阳二气,男女二命,初无所谓一与理也”,清初思想家唐甄的“以言乎所生,男女一也”,都是男女平等的先声。
直到近现代,出现女性解放的思潮。
女性地位跟随封建制度的巩固而走低,伴随封建制度被打破而提高,是一条山谷曲线。
在这条山谷曲线中,可能因为战乱缺乏男丁需要女丁顶上,如吕后和武则天掌权时对女性的同理心,以及汉文帝、唐太宗等护民时将女性也当做百姓时,曲线有小幅度的波动。但曲线整体趋势如此,这是历史规律。
朱襄现在就正处于这条山谷曲线刚开始下行的时候。
他思索了许久,直到蜜烛又燃掉了一半,烛火变得微弱。
朱襄伸了个懒腰,慢吞吞站起来。
他还是那个长平之战前夕的他。如果没看到,他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若看到了,且又是自己能做到的事,他就忍不住去做。
确实他是逆时代大势而行,但并非无意义的徒劳之举。
无论是稍稍减缓曲线下行的坡度,还是为千年后曲线上行提供一点点助力,都是有意义的事。
明清交替时的大儒,能在封建礼教最严苛的时候高喊男女平等,他只悄悄留一点暗手,都没扯着嗓子喊出来,就算荀子也拿他没办法。
如果荀子不愿意听从他的愿望,他就直接找秦王游说。以他和秦王的关系,秦王肯定更信任他,愿意听他胡扯。
让女子能够立功获赏,在这个人口不足两千万的时代,能充分调动女子的生产积极性。只是名誉称号和财物奖励,也不会挑动“内妇干政”的神经,秦王没理由拒绝他。
至于这会在千年后引发什么样蝴蝶效应,千年后的事,若不是他从两千年之后而来,这么遥远的事,谁又说得准?
其实朱襄大可以对荀子撒谎,向荀子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
但朱襄还是对荀子吐露了真言,给自己制造了麻烦。
为何会这样,朱襄自己都想不明白。
大概,仅仅因为荀子是他的师长?
朱襄揉了揉头发,把一头白发揉得乱糟糟。
他点亮提灯,吹灭蜜蜡,回房睡觉。
今夜,他是没心情加班了。
朱襄和雪卧室旁边的小暖阁中,说自己很精神的嬴小政早已经睡得呼呼呼,戳脸都戳不醒。
雪睡得有些不好,眉头紧皱。
朱襄抚摸了一下雪的眉头。雪的眉头舒展,好像从噩梦中脱离,嘴角露出微笑。
“雪,你的本事若在现代,一定是很厉害的实用科技发明家,专利一箩筐,年入百亿不是梦,妥妥的女总裁女富豪。”
“女总裁相亲最爱找家庭简单,父母和睦的独生子青年教授。我和你正好门当户对。”
“若是在现代,我就可以高喊‘老婆,饿饿,饭饭’,躺平做自己喜欢的研究,不知道羡煞多少人。”
朱襄俯身,在雪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一滴水珠落在了雪的眼睑下,顺着雪的眼角滑落。
朱襄为雪抱不平,他心疼雪。
雪不会理解朱襄此刻的感情,甚至可能产生强烈的排斥和不适感,所以朱襄更加为雪抱不平,更加心疼。
他不会将自己此刻的感情告诉雪,为雪平添心理负担,为雪带来危险。
但他一定要为雪做点什么。
不是为了雪,雪说她不需要;只是他自己需要。
不过是朱襄自我满足而已。
过了几日,荀子没有再来寻朱襄,蔺贽来了。
朱襄正在书房奋笔疾书,蔺贽跷着二郎腿嘎吱嘎吱咀嚼着南瓜干。
朱襄把笔一丢,骂道:“你别制造噪音好吗?!”
蔺贽递南瓜干:“你要来点?”
朱襄接过南瓜干:“你来这里干什么?你不忙吗?君上不罚你懒惰?”
“你现在做的事也是我要做的事,你忘记了?”蔺贽叼着南瓜干道,“我现在和你一起工作中,君上见到,也会夸一声我勤劳。”
朱襄差点把口中的南瓜干喷出来。
论无耻,他差蔺贽远矣。
朱襄突然没了工作的兴致,和蔺贽一起啃起南瓜干。
老南瓜晒的南瓜干,有嚼劲,贼甜。
等两人把一小袋南瓜干分完,蔺贽才抹了抹嘴道:“今日我见荀子眼下青黑,你是不是惹他生气了?”
朱襄心虚道:“为何荀子眼下青黑,一定是我惹他生气?”
蔺贽嗤笑:“以荀子辈分地位,连秦王都对他客客气气,若其他人惹了他,他当即就骂回去了。只有对你,荀子才会强忍着怒气,一夜未眠。”
朱襄更加心虚:“荀子一夜未眠?”
蔺贽指着自己的眼皮:“眼下黑得就像是涂了墨,肯定一夜无眠。”
朱襄坐不住了。荀子都多大年纪了?一夜不睡还去工作,生病了怎么办?
蔺贽失笑:“看来真的是你。你和荀子是因为你为雪姬向秦王请功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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