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木兰竹  发于:2023年0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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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歇苦笑着回答:“我确实听说过,但我没想到是长平君亲自照顾。”
范雎道:“若不是他亲自照顾,和我回家让儿孙照顾有什么区别?我又不是请不起仆人。”
黄歇:“……”所以你是将长平君当仆人?怎么想都不对劲吧?若朱襄是你后辈还能称得上一声孝顺,但朱襄和你似乎没什么关系。
难道朱襄是为了讨好应侯和武安君,所以才屈身给应侯和武安君当仆从?
范雎知道黄歇想歪了,他道:“有的人天生喜欢照顾他人,朱襄便是这样的人。你不理解正常,常人都难以理解。听闻你被朱襄吓唬了一番?”
吓唬……黄歇脸色有点难看。
当日他和朱襄不是密谈吗?怎么连病床上的范雎都知道了?
黄歇问道:“应侯可有什么指教?”
范雎道:“我早就离开朝堂,现在病得卧床不起,能有什么指教?只是我提醒你,你并非楚国高门大族,虽对楚王有恩,楚王也不一定能保你平安。你我有旧,我还未死,你来秦国,我可以帮你举荐。”
黄歇道:“谢应侯,但我不会背离楚国。”
“哦。”范雎仍旧表情平淡,“那你就试着与朱襄过招吧。”
黄歇疑惑:“应侯只是想对我说这个?”
范雎道:“是。”
黄歇道:“应侯不想让我与朱襄公为敌?”
范雎淡然道:“你不是与朱襄为敌,是与秦国为敌。不过你应该不会死在秦人手中,而是死在楚人手中。你们楚国想要帮楚王做事的权臣,没有一个能善终。不是秦人太强大,是楚王不行。所以当年我才劝说先主放你主仆二人回国。你看我像放虎归山的人吗?”
黄歇拱手,不回答。
范雎咳了两声,道:“你好好想想吧。楚国公子都在秦国做官,你为何不能来秦国?”
说完这句话之后,范雎便不再与黄歇说话。
黄歇问候了几声,见范雎不回答,只好离开。
黄歇离开之后,范雎对身边仆从道:“我和春申君的对话,要好好传出去。”
仆从恭敬躬身,然后悄然退下。
范雎冷哼了一声。
黄歇离开时,又遇上朱襄。
以前他想拜见朱襄的时候老找不到机会遇到朱襄,现在不想与朱襄见面,见到朱襄的次数倒是多了。
“长平君,你这是在干什么?”虽然黄歇很想当没看见,但看着挽着衣袖翻炒一锅石子的朱襄,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朱襄抬头:“我在炒板栗。马上要炒好了,春申君等一会儿,我给你装一包。”
黄歇动了动鼻子,闻到一股甜香。走近一看,他才看到锅里除了石子,还有栗子。
朱襄拿着一个小铁铲在锅里使劲翻炒。装满石子和栗子的锅翻炒起来很费劲,朱襄手臂上的肌肉都鼓了起来,看着非常有力量。
朱襄虽然表面上身体瘦削颀长,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走,袖子一撸上去,胳膊上全是结实的肌肉。
种田的汉子,总会有一把子的力气。
“好了!”朱襄长舒一口气,抖了抖手臂,让仆从帮忙装栗子。
之前仆从已经炒了一会儿了,最后的调味和火候由朱襄来把控,所以他没有多累。
黄歇看着朱襄真给他装了一纸袋的栗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回应。
朱襄以为黄歇怕有毒,特意剥了一颗栗子丢嘴里,又剥了一颗栗子递给黄歇。
黄歇犹豫了一会儿,接过栗子吃下:“放了蜂蜜?”
“是糖。”朱襄道,“柘浆,知道吗?”柘浆就是甘蔗汁。
黄歇道:“知道。”柘浆是楚国特产之一,他怎么会不知道。
糖炒栗子很美味。黄歇看着朱襄和善的面容,心里直打鼓。
之前朱襄还放言让自己去杀他,现在为何又对他这么友善?这个人真是看不透。
“长平君,之前我二人还争锋相对,为何现在你对我突然友善?”黄歇知道朱襄不是绕弯子的人,便也懒得用贵族辞令,直截了当的问道。
朱襄道:“我俩敌对是因为立场不同,现在你来探望我的长辈,我怎么会对你失礼?”
黄歇无语。你一个长平君亲自炒栗子送给我,这算是另一种失礼吧?
不过朱襄这回答,倒是让黄歇心里稍稍舒服一些。
朱襄的意思应该是,虽然立场不同注定成为敌人,但若放下立场,他们还是能成为友人吧。
朱襄认可的友人都是大贤,黄歇感觉自己被承认了。
他离开时,再次叹息:“虽然你说我派的人去晚了很多步,但我还是很遗憾,你没有与我共事。”
朱襄笑着摇头:“春申君,如果我来了楚国,你可能就要对付我了。楚国那土壤,容不下两个非本土大贵族派系的权臣,除非楚王敢对大贵族动手,把更多的位置空出来。楚王没抓住吴起给的机会,也没抓住屈原给的机会,已经没机会了。”
洗干净手的朱襄拱手作揖:“春申君一路走好。”
黄歇心头一梗,突然觉得很是难堪。
他将朱襄递给他的糖炒栗子递给仆从,自己甩了甩衣袖,没有回礼,十分无礼的离去。
“舅父,为什么你去了楚国他要对付你?”嬴小政突然冒出来,并摊手。
朱襄疑惑:“你什么时候来的?自己剥,这么大的人了,还要舅父帮你剥栗子吗?”
秦王柱背着手从墙根后面冒出来:“楚国没机会了?楚国现在看上去也不算太差,真的没机会了?”
朱襄黑线。太子柱变成了秦王柱后,还是喜欢偷偷躲起来吃瓜。他是不是该派人去戎狄问问,有没有人从西域带回来瓜苗?
政儿都被君上带坏了!
朱襄装了两纸袋糖炒栗子给秦王柱和嬴小政,三人一边吃栗子一边往范雎的房间走。
“黄歇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他出身不高,地位来之不易,对权势极为看重,很担心会有人取代他。所以我在楚国声望过重,第一个排挤我的就是他。”朱襄压低声音道,“他就像是以前的范公。”
满嘴糖渣的秦王柱和嬴小政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哦,楚国的应侯啊,懂了。
朱襄道:“至于楚国的机会……楚国的政治体制完全照搬周国,封君实力极其强大。楚悼王之父楚声王在国都被盗所杀,君上和政儿应该听过。”
嬴小政舔了舔嘴上的板栗渣:“知道。据说不是盗,而是死士。”
朱襄点头:“盗即杀人夺财的人,在国都之中攻击国君,怎么可能是盗,肯定是死士。楚国当时有六十多个封君,王权被封君所分割。楚王就像周王一样,王权已经完全旁落。楚声王想要改革这个局面,居然导致在国都之中被当众刺死。”
楚悼王任用吴起血腥压制贵族,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楚声王之死。
吴起命封君只能沿袭三代,并迁徙大贵族去南楚拓荒,不仅极大地打击了贵族的势力,也让楚国终于将打下来的土地利用起来。
“楚悼王死后,吴起知道自己会死还回到京城,就是抱着延续改革的希望。如商鞅一样,人死政不消。他用自己的命完成了人生最后一项计谋。”朱襄叹息,“他知道楚国贵族会在灵堂上刺杀他,所以扑向楚悼王的遗体。”
秦王柱擦了擦嘴:“丽兵于王尸者,诛三族。”
朱襄道:“凭借吴起最后的计谋,楚肃王诛灭七十余家旧贵族。楚国当时旧封君势力几乎一扫而空,楚王权力空前集中,所有改革阻碍都被扫清,但是……”
朱襄讥笑了一声:“楚肃王把吴起的新政废除了。”

吴起新政的事,身为秦王和秦王继承人,秦王柱和嬴小政自然都研究过。
但朱襄这一声讥笑,即便他们身处秦王的立场,也不免感受到吴起的悲凉。
战国许多名臣良将不能简单算作诸子百家哪一家。这划分是后人划分,大部分贵族都是什么都学。吴起在打仗的时候是兵家,改革的时候更倾向于法家。他不仅是一个勇猛的将领,更是一位心思缜密,为了利益理性远远大于感性的“谋士”。
当年鲁国被齐国攻打,吴起为了被鲁王任用,杀了齐国出身的发妻来展现自己的决心。
这一点不符合后世价值观,但在此时是美谈,奠定了吴起好名声的基础。
吴起还有一个美谈,就是为兵卒吸脓血。但这背后又有一个故事,被吴起吸脓血的兵卒的母亲恸哭,那兵卒的父亲也是被吴起这样感化而死在战场。
他每一处感人的或者吓人的举措背后都有深沉的利益谋算。
在吴起死前,为了楚国改革能成功,他将自己也算了进去。
楚国不同于秦国,商鞅跑不掉,吴起想逃是能逃的。
但为了自己这一生中最伟大的成就——楚国新政,吴起甘愿赴死,拉七十多家贵族满门陪葬。
若吴起在秦国,秦王恐怕都会感动得舍不得把吴起的尸体车裂了。
楚国前行的最大的障碍就是封君太多,楚王被架空。现在楚国旧封君势力几乎被吴起一人拉着全部陪葬,楚王想用什么新政就用什么新政,从此政令畅通无阻。
朱襄那个时空的《吕氏春秋》感叹,“吴起之智可谓捷矣”。
吴起可能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为新政、为楚王、为楚国扫清了一切障碍,楚肃王也确实看懂了他的举措杀得楚国血流成河。
然后,楚肃王把新政废了。
别说九泉之下的吴起,后世谁看到这一段历史记载不挠头。
朱襄道:“废除新政后,到了楚怀王时,楚国又沦落到楚声王时那种境地,封君势力空前强大,王权旁落。”
不到百年,楚国又进入了下一个循环,一个本来可以不进入的循环。
提到楚怀王,秦王柱和嬴小政停止往嘴里塞糖炒栗子,露出了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楚怀王,秦王柱的君父和嬴小政的曾大父的臭名声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屈原看出了楚国的问题,想再次推行新政。‘屈’不仅是楚国三大贵族之一,原本还是楚国宗室,所以他没有用吴起那样激进的方针,只是想缩减封君的权力,让楚王的政令能直达楚国每一处地方,重用外来人才。”
朱襄说起屈原,心中不由有些遗憾。他很遗憾没见到这位给全国提供了一天假期的先贤。
给全国提供了放假理由的先贤都是好先贤。
“楚国被昭、屈、景三大贵族世家把持,不仅排斥外来人才,也排挤朝堂上的有才之士,只推举平庸之人给楚王,以免王权强盛再造吴起之‘害’。屈原希望改变这个局面。”朱襄叹息,“最终楚怀王撑不住封君的压力,背叛了屈原。”
楚怀王和他的儿子楚顷襄王放逐屈原,真的是又蠢又怂。特别是楚顷襄王,明知道楚国衰弱,急需亡羊补牢,也不敢任用屈原进行改革。
“外来客卿改革失败,本国大贵族改革也失败。还有谁敢相信楚王,拯救楚国?春申君虽然很有才华,但他同样太过看重权势,非常重视自己的性命。所以他不但不会改革,还会迎合楚国大贵族。”朱襄道,“因此刚才他脸色很难看,认为我在骂他。”
嬴小政舔着手指道:“舅父不是在骂他吗?”
朱襄道:“我没骂他,只是实话实说。”
嬴小政道:“实话实说不就是骂他?”
秦王柱捂着嘴打了个糖炒栗子味的嗝:“他看到了楚国的困境但不敢与楚国大封君为敌,还成为了与楚国三姓封君一样排挤人才的小人。这样的人,居然有脸说想迎你入楚?”
嬴小政鼓着腮帮子冷哼:“这样的人,舅父为何还要与他多嘴?”
朱襄道:“好歹是个人才,假如我多说了那么几句,他就醒悟楚国不好,愿意来秦国了呢?”
嬴小政和秦王柱祖孙俩同时给了朱襄一个“你继续吹”的眼神。
朱襄揉了揉鼻子:“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爱闲聊。何况逗逗他,看他表情挺好玩。”
嬴小政和秦王柱祖孙俩同时摇头叹气。
朱襄不敢对秦王怎么样,但可以给他的外甥脑袋上一个爆栗。
“楚国的事很有教育性,政儿你以楚国吴起改革到屈原改革这段时间为题材,交十篇见解给我,每篇见解不得少于一千字。”朱襄布置功课,“等你把这段历史吃透,以后谁再说回到周朝的分封制,你不需要别人,自己都能骂死他们。”
嬴小政叹气:“嗷。”舅父的教育真是见缝插针。
秦王柱皱眉:“朱襄,你布置的功课会不会太多了?”
朱襄道:“我没规定时间,不会累着他。”
嬴小政道:“大父,我不会被累着。”
“好吧。”秦王柱道,“慢慢写,不急。”
嬴小政点头:“嗯。”
朱襄道:“认真写。写完后,我让荀子把你的见解给咸阳学宫的学者们分享。”
嬴小政小脸一垮:“他们会来烦我。”
朱襄道:“现在他们习惯你的言论,将来你才不会为他们为难。毕竟现在你还是个孩子,哪怕他们不同意你的见解,也不会与你一般计较。再者,君上也需要有人来敲打他们。”
嬴小政嘟囔:“为何不让阿父去?”
朱襄道:“你阿父那个身体,经得住人几次围堵谩骂?你年纪小,他们不好意思来骂你。”
嬴小政叹气:“知道了。”
秦王柱失笑:“政儿,好好努力。”
“是,大父。”嬴小政垂头丧气。做功课没什么,与那些烦人的学者相处,让嬴小政分外不满。
若他是秦始皇,生气了大不了把人埋了。现在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王孙,只能被指着鼻子骂,真烦人。
“我没人让你受气,是让你仗着自己年纪小,去气气他们。”到了范雎房间前,朱襄让人打来水,替嬴小政擦脸擦手。至于秦王柱,他会自己洗脸洗手。
“谁欺负你,你就告诉荀子,荀子会帮你教训他们。”朱襄道,“若是普通学子欺负你,你就告诉韩非。韩非骂人的水平也很高。”
嬴小政嘟囔:“韩非结结巴巴地骂人,确实折磨人的水平很高。”
嘟囔完之后,嬴小政被自己的话逗笑了:“好。”
秦王柱笑道:“有荀卿和韩非,政儿确实不用烦心。韩非是个人才,可惜心不在秦国。”
朱襄道:“早点灭了韩国,为了养活韩国宗室一家老小,他估计就只能来秦国当官吏领俸禄了。”
秦王柱一愣,然后为朱襄这一条“毒计”捧腹大笑。
范雎正打瞌睡,听到门口大笑声,默默从床上爬起来坐好。
果不其然,秦王柱牵着他的大孙子来探望自己。
范雎和秦王柱客套。朱襄帮范雎剥了点板栗肉后,离开房间,让秦王柱和范雎自己聊天。
朱襄前脚刚走,范雎后脚就把板栗肉全给了嬴小政,活脱脱一个背着子辈溺爱孙辈的老人模样。
嬴小政吃板栗肉吃得腮帮子鼓鼓,心里叹息。
看来应侯病逝的时候,他会为应侯掉几滴眼泪了。
朱襄离开房间后,去庭院里的小菜园看了看。
他没有抽出白菜,但现在已经有了白菜的祖宗“葑”。
葑是古代能食用的十字花科蔬菜的总称,白菜、青菜、扁萝卜(芜菁)、萝卜(芦菔)、芥菜的老祖宗都是葑。
葑不同品种自然杂交出“菘”,即青菜。菘与芜菁杂交出了后世叶子包裹在一起的成熟结球白菜品种。
结球白菜出现的时候,已经是清朝。
朱襄人工选育不同性状的葑进行杂交,想提前两千年把成熟的白菜培育出来。
他无论走到哪,院子里都培育着葑。从邯郸到咸阳,从咸阳到成都,从成都到吴城,现在又回到了咸阳。现在菜园里的葑已经迭代十数代了。
朱襄已经杂交出了青菜和根茎更加脆甜的芜菁和芦菔,正在向白菜进发。
他还让芥菜也与芜菁、芦菔杂交,想杂交出芥菜疙瘩,即大头菜。
大头菜用来腌咸菜,拌点辣椒粉和花椒粉,能下一切饭。
朱襄一边观察菜园里的葑,一边记录观察日记时,韩非提着一桶水来浇地。
他自韩王来咸阳后,心情一直很不平静。荀子便让韩非代替朱襄的仆从伺候朱襄的宝贝菜园子,让韩非在干农活中获得平静。
别说,这个办法还挺好用。现在韩非每当心情不好,就来菜园子里逛逛。
在咸阳学宫住了几日,韩非又与人吵了一架,没吵完对方就喊着“不和结巴吵架”跑了。他心情郁闷,从咸阳学宫回来请假回住处,调整心情。
“朱、朱襄公!你怎么在这?”韩非许久没见到朱襄,手一抖,差点把水桶打翻。
“这是我家,我不在这在哪?”朱襄先开了句玩笑,才道,“我三日前就回来了。范公生病了居然不告诉我。”
韩非红着脸道:“应侯、应侯不让。”
“我没怪你。”朱襄对韩非招了招手,“听说你在学宫里交了个叫李斯的友人,他衣衫不解地照顾生病的你,是个好人?”
朱襄虽然很忙,但也没忘记打探咸阳学宫中正籍籍无名的李斯、张苍。
张苍在咸阳学宫中没什么存在感,连风流的名声都还没打出来。李斯倒是挺有名气,但居然是以无微不至照顾暴躁小结巴韩非而闻名。
朱襄下巴都差点惊脱臼了。

李斯是个公认老好人,韩非至交好友。
朱襄和已经不再把他怀里当王座的嬴小政同时歪头。舅甥俩都露出不可理解的神情。
李斯是梦境中的大嬴政的左臂右膀,他什么性格,嬴小政不能再清楚了。
这是一只没有任何道德感可言,一切行为都为了利益的鹰犬。嬴小政期待李斯的到来。
现在这个李斯,他是不是哪里有一点点问题?
嬴小政烦恼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年纪还小,没必要现在招揽李斯。于是他将烦恼丢一边,不再理睬。
等长大后再说吧。反正他能用的人才很多,也不一定非得要李斯。
朱襄可不会把这么有趣的事丢到一边,若不是太过忙碌,他早就借着韩非的名义,让韩非把他的小伙伴李斯带来瞧瞧了。
韩非的男妈妈李斯,好怪,再看一眼,还是好怪。
看着朱襄那慈祥的神情,韩非欲言又止。
他很多次都想提醒朱襄,朱襄公你好像与我是同龄人。
就算身为师长,确实他应该待朱襄如长辈。但朱襄将自己当晚辈对待,可不是因为师长的缘故,仿佛真把自己当孩童。
韩非多次怀疑,朱襄看他,与看公子政没区别。荀子告诉他,不用怀疑,就是这样。
韩非拒绝听荀子的话。
现在朱襄又摆着一张长辈慈祥脸关心韩非的生活和交友情况,告诉韩非可以把朋友带回家,他会好好接待。
朱襄道:“听说他照看生病的你,怎么不把带回家?应该好好感谢他。”
韩非:“……”不行了,想挖个坑钻进去。
韩非很想说我和你不是一家,这不是我的家。但他想起李斯对朱襄的崇拜,为了友谊,他忍下了尴尬。
“李斯、李斯很希望拜见朱襄公,朱襄公要、要见他吗?”韩非问道,“应侯正生病,叫、叫外人来是不是不太好?”
朱襄道:“你和李斯只要不对外宣扬就没事。我替他解惑的时间还是有的。”
韩非立刻高兴道:“谢朱襄公!”
“你替我照顾荀子,只是引荐一位友人,有什么可谢?”朱襄慈祥道,“我相信韩非你的友人,一定也是可造之材。”
韩非的脸泛起粉色,被朱襄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除了最初见面时朱襄说他的言论太过幼稚,之后朱襄总喜欢夸他。只要他有一点点进步,朱襄就像是夸奖公子政一样……
呃,所以在朱襄公眼中,我果然和公子政是同辈,不,同龄人吧?!韩非再次发现了这个可怕的事实。
“听说你最近心情很不好,现在好些了吗?”朱襄与韩非一同将菜地浇水后,招呼韩非一同坐在一旁用茅草搭起的亭子中休息。
亭子中有小炉,朱襄从柜子里摸出几个陶瓷水杯,将水壶满上水,放在了小炉上,一边生火一边闲聊。
韩非局促地坐在桌边:“还、还好。”
朱襄道:“你不用太在意韩王。韩王知道无论哪个国家统一天下,韩国都是最先被灭的国家。所以比起脸面,让韩国留存下来才是他最希望的事。”
韩非低着头道:“我知道,但是……但是姿态太难看。”
朱襄道:“这就是为韩王出谋划策的卿大夫的问题了。若要丢脸,也该臣子先去试探,怎么直接把韩王推出来,唉。”
朱襄想起,张良满心为韩国复仇,是因为张家几代在韩国为相国。
再结合韩非对韩王骂韩国朝堂大贵族都是庸碌小人,韩国也确实几代王的统治都不怎么样,明明面临巨大外患,韩国朝堂仍旧不思进取,排挤有才之人,只知道自己的利益。朱襄对张良一家的观感就变得有些复杂。
张家先祖应该是韩非痛斥的庸碌之一吧。
如果韩非能活到张良长大的那个时刻,他见到张良时,说不定会举起他师承荀子的长剑,追着这个韩国庸碌奸臣的后代揍。
朱襄思维发散了一下,在水壶冒出气泡声时回过神,继续道:“你所经受的痛苦,旁人的劝慰没用,只能自己想通,我便不劝你想开了。不过你要知道一点,当韩国灭亡之后,虽然秦国不会再分封诸侯,但统治秦国的勋贵还是存在的。”
一直看着抓着衣角的手背的韩非抬起头。
朱襄此刻的神情冰冷得让韩非感到有点陌生:“诸侯不存在了,但贵族仍旧存在。若是韩国宗室仍旧想过以前人上人的生活,就需要有人在秦国掌握权势。你若不想韩国宗室沦落到庶人的地步,该怎么做,你自己应该好好思考了。”
韩非沉声道:“贵族……庶人……”
朱襄虽然神情冰冷,语气中却仿佛带着一丝笑意。但这笑意,怎么听都不像是心情愉悦的笑容。
“诸侯不存在,世家豪强仍在,这个世界仍旧是一个倒三角的塔。韩王室原本是卿大夫,后来成为诸侯,现在回归卿大夫也没什么。但若他们变成庶人,心中落差可能就大了。到那时候,他们可能会求着你出仕,凭借你与秦王室的良好关系,重振家业吧。那时你被人逼着出仕,和你主动出仕,主动权不一样。”
“不过那都是韩国被灭之后的事了,你现在可以成为一个纯粹的学者,也可以回到韩国再尝试一下,不必这么早做决定。”朱襄将烧开的水壶提起来,用开水洗了杯子后,才倒上水,“不要去忧愁还没发生的事,也不要去忧愁一定会发生的事。”
韩非表情略显茫然:“朱襄公,韩国、韩国真的不能成为秦国附属国吗?”
朱襄道:“不能。因为韩国曾经强盛过,又地处中原要道。”
韩国是几国相交之地,换句话说,就是交通枢纽。秦国怎么可能会将交通枢纽封给他人自治?
韩非抿了一下嘴,挤出难看的笑容:“若我为秦王献策,也、也不允许。”
朱襄将水杯推到韩非面前:“实在是想不通就想想晋国王室。”
韩非差点被朱襄这句话气得眼泪都冒出来了。朱襄公有时候真的很气人!
朱襄失笑:“夏商周的王室后代都有庶人,也有诸侯,有卿大夫。你又不是韩王,也不是韩国的相国。韩王和韩国的相国都没考虑那么多,你考虑再多也没用。不如想想以后怎么帮扶破落的韩王室。”
韩非气得喝水,然后被水烫了嘴皮,差点把水杯摔破。
朱襄被韩非逗得大笑。
韩非捂着嘴,用愤怒的眼神狠狠地瞪朱襄。
朱襄笑得更大声了。
韩非真想拂袖而去,但还是强忍着留了下来,向恶趣味的朱襄公询问这几年积攒的疑惑。
朱襄没有继续逗弄韩非,认真地为韩非解惑。直到嬴小政来寻他,他才离开。
嬴小政与朱襄一同离开时,悄声对朱襄道:“舅父,你是不是又欺负韩非了?韩非在偷偷瞪你!”
朱襄道:“怎么会?你舅父我是这样的人吗?”
嬴小政道:“看来舅父又欺负韩非了。”
朱襄干咳一声道:“我只是为他解惑,充当他人生的导师。”
嬴小政向他的舅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人生的导师?往歧路上导吗?
虽然将来只要韩非不反叛,他应该不会赐死韩非。但舅父再刺激下去,他担心韩非会跑回韩国,提着剑去韩王面前发疯,被韩王赐死。
朱襄道:“我没开玩笑,韩非被我开导后,心情真的好多了。”
嬴小政:“呵……哎?放我下来!”
朱襄把胆敢对舅父冷笑的嬴小政抱起来往上抛。
“我已经长大了,别抛我!”已经快九岁的小学生嬴小政恼羞成怒。
朱襄道:“趁着政儿还没长大,多欺负一下。来,再飞一个!”
秦王柱听着声音找过来,就看见朱襄在欺负嬴小政。
他对身后的子楚感慨道:“朱襄的力气真大,居然能把政儿抛起来。你连抱都抱不起来。”
子楚:“……”他很想反驳,可惜不能。
朱襄虽然确实欺负了韩非,但韩非的心情也确实如朱襄所说,变得畅快了不少。
朱襄给韩非指了一条能走的路。
韩国被灭是定局,有朱襄和众多能人辅佐的公子政,估计很难让六国获得死灰复燃的机会。到时候自己做什么?难道是在山野隐居?
朱襄告诉他,就算韩非自己想要隐居,但韩王室恐怕吃不了成为庶人或者贫寒士人的苦。就算自己不愿意,他的家族为了更好的未来,估计也会强逼自己出仕,然后依靠自己在秦国朝堂占据一席之地。他不如在秦国出仕,成为秦国新的勋贵,然后让韩王室成为秦国的卿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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