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柱听了朱襄对韩国君臣的嘲笑后,面色好转:“哼,连国君的颜面都不顾,韩国的卿大夫恐怕也没把韩王当回事。”
朱襄点头:“韩王既然愿意为先主披麻戴孝,君上赏赐他的忠心就成了。九鼎归秦后,按照法理,秦王本就已经是天子,先主担得起韩王这个礼。”
秦王柱笑道:“你说得对。”
他揉了揉眼睛,眼睛又有点红。
越临近丧礼这个点,秦王柱的心情就越不好。他虽然大部分时候都能将感情隐藏起来,但夜深人静只面对朱襄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真情流露。
“君父知道后,一定会畅快大笑。”秦王柱道。
朱襄道:“当然。”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很担心秦王柱的健康。
秦王柱原本身体就不太好,最近又劳累又悲伤,心情和身体双重压力,朱襄每天看着提心吊胆。
不知道原本历史中的秦王柱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继位一年零几天就跟随秦昭襄王去了。
还好秦王柱也知道自己不能倒下,所以比较听从医嘱。
再加上他忙于政务不再流连后宫,太医说秦王柱的身体状态比以前当太子的时候还稍好了一些。
看着朱襄促狭的目光,秦王柱第一次在朱襄面前恼羞成怒。
葬礼开始,朱襄作为礼官,与诸侯派来祭拜秦昭襄王的人都见了一面。
葬礼隆重肃穆,即便诸侯使臣都很想与朱襄攀谈,暂时也找不到和朱襄说话的机会。待流程走完,他们会在咸阳留一段时间。那时候,他们才能光明正大拜访咸阳城内秦国重臣。
来祭拜秦昭襄王的不只是六国使臣。虽后世都称战国七雄,实际上此时还有许多小国家。这些小国家虽都成了战国七雄的属国,也有资格单独派人来参加秦王的葬礼。
小国中,卫国的使臣引起了朱襄的注意。
若他没记错,这位卫国使臣是魏王的女婿。他听蔡泽说,魏王有意扶这位女婿继承卫国王位,不过卫国国内反对的声音似乎挺大。
秦国有许多人才都是来自卫国,卫国与秦国官场较为紧密。如果有机会,卫国肯定是更乐意向秦国臣服。他们并不愿意被绑在魏国的战车上。
不过现在卫王居然派魏王的女婿承担使臣的责任,不知道是不是改变了主意,准备对魏国妥协了。
朱襄记住这件事,准备回头与蔡泽讨论。
除了卫国的使臣,朱襄自然也会关注赵国的使臣。
可惜这位赵国的使臣虽一脸“朱襄公我崇拜你”的表情,朱襄并不认识他。
朱襄原本以为会是平原君或者平阳君来秦国。虽然故友见面后变成了敌人稍显尴尬,但七国这样互相敌对的友人多了去,朱襄相信平原君和平阳君仍旧会愿意和他共饮一杯酒,将敌我之分暂时抛到脑后,好好地叙叙旧。
见赵国的使臣团中没有一个自己认识的人,朱襄的神情稍显落寞。
廉颇也很关注赵国的使臣,嘴里说着不想见赵人,还是来看了一眼。
他见到朱襄落寞的神情,找机会把朱襄训斥了一顿。
“你现在是秦臣,是秦太子的妻弟。即便你在赵国使臣中见到了熟悉的人,你也该装作不认识!”若不是朱襄戴着头冠,廉颇都要上手敲朱襄的脑袋了,“你这副表情是怎么回事?怀念赵国?你还嫌最近咸阳城内关于你的流言不够多?!”
“廉公我错了,我一定好好管理表情,不让君上为难。”朱襄向来擅长滑跪,立刻低头认错。
廉颇冷哼了一声,道:“你若担心平原君,我会私下找人询问后告知你,你不准与赵人接触。即便他们递拜帖,你也不准见!”
朱襄点头如捣蒜:“好!”。
廉颇叮嘱之后,仍旧有些不放心。他找到子楚和蔡泽,希望两人看好朱襄。
廉颇特意叮嘱子楚,还有一层提前和秦王、秦太子打好招呼,告知他们朱襄不是真的怀念赵国,只是有点怀念旧人,让他们不要怀疑朱襄忠心的想法。
虽然廉颇已经发现如今的秦王比老秦王猜忌心少许多,但作为被赵王抛弃的老臣,廉颇此刻已经学会了圆滑和未雨绸缪。
之后朱襄又被子楚、蔡泽分别叮嘱,秦王柱和嬴小政也跟着在朱襄耳边嘀咕,连白起和卧病不起的范雎都忍不住唠叨了几句,让朱襄烦不胜烦。
朱襄忍不住对荀子道:“还是荀子好,相信我没那么蠢。”
荀子懒懒地抬了抬眼皮,道:“我知道你蠢,但我相信有很多人会让你别犯蠢,便不多费唇舌了。”
朱襄:“……”
他只是想和旧友聊聊天,怎么一个个都好像他要投向赵国似的?
无论怎么想,他都不可能蠢到这个地步吧!
朱襄的长辈和晚辈当然都知道朱襄不会投向他国,他们只是朱襄的心软被使臣利用,设计让朱襄遭遇危险。
虽然朱襄不会遭遇危险,但他可能会因为被旧友背叛而痛苦。
朱襄不知道,即便是友人,站在了不同的立场,也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利用友谊。
秦国许多离间计,都是通过“友人”来施展。而这些友人之间的友谊,也大部分是非常真挚的。
秦王柱看见他国使臣都跟乌鸡眼似的盯着朱襄,为了防止有人拿朱襄和他国使臣“密谈”生事,特意叮嘱朱襄一家三口继续住在咸阳宫。这样他们即便想要私下拜见朱襄都找不到机会。
秦王柱又在咸阳宫中简单招待六国使臣,给他们与朱襄交流的机会,好让朱襄询问旧友的事。
“思念友人,人之常情。你想问什么就去问。”秦王柱对朱襄道,“我会先用身体不适为借口离场。”
朱襄略有些尴尬道:“谢君上。”他本想说用不着,但这时候还是说谢谢更好。
他后悔展露出遗憾神情了。明明现在最需要被安慰的是君上,怎么君上倒是宠着自己了?
秦王柱安排妥当之后,朱襄与魏国、赵国使臣坐在了一起。
他果然提前退场,只留太子子楚和朱襄招待使臣。
春申君黄歇看向朱襄,表情略有些郁闷。楚国现在比赵国和魏国都强大,他应该坐在朱襄左右吧?
虽然秦国把他安排在太子子楚旁边,但他心情仍旧十分不好。
太子子楚算什么?就算聊了也不可能哄骗到楚国来。他只想和朱襄公聊天!
“信陵君还好吗?”朱襄看见秦王柱离开前还给他使了个“随便聊”的眼色,无奈放下筷子,与魏国使臣攀谈起来。
君上给了他这个机会,他不用就对不起君上了。
“信陵君……我不知。”魏国使臣没想到朱襄会主动找他攀谈,问的还是信陵君的事,“长平君认识信陵君?”
朱襄道:“虽只有几面之缘,但信陵君当日曾高歌送我离开赵国,那时起,我与信陵君便是友人了。”
朱襄身边另一侧的赵国使臣脸上露出尴尬窘迫的神情。
赵王迫害朱襄公,逼迫朱襄公入秦一事,是所有赵国人心中的伤痛。听到朱襄公亲自提起,他心里自然不好受。
“信陵君如今在赵国。”他硬着头皮道,“赵王赐给信陵君封地,信陵君虽闭门不出,但身体应该无碍。”
朱襄怅然:“信陵君入赵了?他应是投奔平原君吧?平原君可还好?平阳君的身体是否安泰?”
赵国使臣答道:“还好,都很健康。”
朱襄见赵国使臣不假思索便简略回答,心头一梗。
他看了一眼赵国使臣坦然的神情,淡然道:“那就好。”
这位赵国使臣并不是一个好演员。虽然他故意露出了坦然的神色,好像不是说谎,但他刚才因为自己提起当年入秦之事而神色窘迫,脸色变换这么快,显然是心里有鬼。
平原君的身体恐怕已经很不好了。平阳君身体如何还不得知,肯定也因为平原君的身体而焦头烂额中。
平阳君虽眼光比平原君稍稍长远一些,但从识人用人,到才华声望都比平原君差一些。在如今赵王的声望被多番打击后,平阳君恐怕难以撑起整个赵国。
正如魏国有信陵君,赵国也正因为有平原君才多次渡过难关。
朱襄心中有一点淡淡的悲哀和遗憾。
他对平原君、平阳君的感情并不浓厚,只是有些觉得有些可惜可怜。
见朱襄的脸色,赵国使臣虽演技不好,但能被精挑细选派来秦国出使,他也并非蠢人,立刻察觉到朱襄可能猜到了什么,心里十分紧张。
朱襄也看出了他的紧张,打圆场道:“我会备些礼物,请帮我转交给平原君、平阳君和信陵君。”
赵国使臣心中松了口气:“是。”
朱襄没有继续询问魏国和赵国的使臣,独自喝着酒,就像是发呆一样。
魏国和赵国的使臣不敢主动与朱襄攀谈。
他们本来准备了许多奉承朱襄的说辞,而且就算不代表各自的国家,以私人而言,他们也希望得到朱襄的指点。
可他们没想到见到不似凡人的朱襄后,心情会如此紧张,连大气都不敢喘。
朱襄公鹤发童颜,气质如高山雪松,哪怕坐在喧闹的人群中,也像是遗世而独立,仿佛身边有一层风雪,将他与世间凡人隔绝。
子楚给蔡泽使眼色:朱襄在发呆。
蔡泽用眼色回答:他一定很无聊,很想离开。
两位友人在心里同时叹气。
先主和君上都宠溺朱襄了,让朱襄过得太自由,几乎不参加宴会,也不接受别人拜帖。连咸阳城中权贵宴请,朱襄也只是只送礼物,几乎不出面。所以朱襄现在参加宴会,怪不得会无聊得直接走神了。
子楚见朱襄已经发呆发得很久没喝一口酒,仿佛已经神游天外,睁着眼睛睡觉中,实在是看不下去,让人借口嬴小政想念朱襄,让朱襄暂时离场。
朱襄真以为嬴小政想他,赶紧去找嬴小政,结果嬴小政正在呼呼大睡。
他气得戳了戳嬴小政的肚子:“小没良心的,舅父在前面受苦,他倒是在这里偷懒。”
雪放下手中刺绣:“政儿之前哭了好几日的灵,之后又要扶棺送先主入陵。他如此劳累,抓紧时间休息怎么了?再说你在前面赴宴,怎么就叫受苦了?”
朱襄坐在雪身边,环着雪,头放在雪的肩膀上道:“我知道政儿累,我就说说。不过赴宴真的就是受苦。”
他开始抱怨,菜难吃,酒难喝,和人勾心斗角也累。
朱襄抱怨:“秦国国丧,怎么还有酒?还不如喝白水。而且秦王宫的酒什么时候这么难喝了?我给的酿酒方子白给了?”
雪无奈道:“你没听荀子讲解宴请吗?那不是酒,是一种放了特殊草药的代替酒的饮品。”
朱襄道:“我还真没听,谁会听宴席上会上什么酒水菜肴?”
雪更无奈了。你是礼官,你还不听?雪辅佐秦王后华阳夫人准备宴席,都把菜单记得七七八八。
朱襄随意和雪闲聊了些日常的事。聊着聊着,朱襄也犯困了。他钻进嬴小政的被窝里,与嬴小政一起呼呼大睡。
雪放下刺绣,拿起账簿,一边看账簿,一边给朱襄和嬴小政打扇子驱赶蚊子。
屋内熏香的烟雾袅袅升起,屋内除了朱襄和嬴小政略大的呼吸声,就是雪翻书的声音。明明有声音,也显得十分静谧。
待烟雾弥漫,蚊虫不会再出现,雪放下扇子,看着良人和孩子的睡眼微笑。
与良人和孩子分别那些时日,雪时常孤单得睡不着。不过后来她也习惯了。
一旦白日有许多事可做,晚上就不会太思念在远方的家人。这就是良人常常对她说的,“雪,你该找些自己想做的事,不要把精力都放在我和政儿身上,这样才能过得开心”吧?
不过虽然她找到了想做的事,还是与良人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最开心。
她将账簿放好,也卧在朱襄和嬴小政身侧,与两人一同偷得浮生半日闲。
朱襄以自己在宴请时睁着眼睛睡觉的强大天赋,让诸国使臣知道了他是一个遗世而独立,不能随意搭话的人。
连黄歇都有些为难,不知道要如何引起这位人间仙人的兴趣。若是朱襄没兴趣,他就不可能找到机会与朱襄结交。
他思来想去,找到了蔺贽帮忙。
蔺贽回到秦国后,没有立刻回咸阳。他为秦王柱办了些事后,才堪堪赶上葬礼的尾声。
之后,他也要同秦国百官一同送秦昭襄王下葬,暂时不离开咸阳了。
蔺贽回到咸阳后,黄歇立刻前来拜访,奉上重金,希望蔺贽能够帮他引荐。
此时朱襄正在蔺贽家中。
蔺贽开玩笑道:“你说这重金,我收还是不收?”
朱襄提醒:“你收受贿赂,小心被君上关牢里。”
蔺贽道:“这你不用担心,我只要分一半给君上,君上就不会罚我。”
子楚道:“见者有份,你不分我一半,我就以太子的身份上告你。”
蔺贽骂道:“屁,想都别想,别想从我手里抠出东西!你都当太子了,该你给我东西。你不贿赂我,我就去支持你的兄弟,你以为你当太子就稳了吗?”
子楚深呼吸:“朱襄,你听听蔺礼说的什么蠢话?这话传出去,他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朱襄敷衍:“没事,祸害遗千年,我相信蔺礼一定能逢凶化吉。”
子楚道:“下次我不会和你一起来见蔺礼。我应该和蔡泽一起过来。”
蔺贽疑惑:“对了,蔡泽呢?他居然不出城一百里来迎接我这个挚友?难道他当了丞相之后,就骄傲了?”
朱襄道:“我和子楚都出宫了,你猜谁在宫里处理我们该做的文书?”
子楚干咳了一声:“我该做的事,回宫之后自会做。”
朱襄龇牙:“我好不容易推给蔡泽的事,回宫之后绝对不会做。”
子楚无语:“蔡泽多倒霉才会与你结识?”
朱襄道:“彼此彼此。”
蔺贽点头:“蔡泽多倒霉才会与你二人结识?”
子楚和朱襄异口同声道:“你最没资格说这句话!”
蔺贽捋着自己刚修剪的美须:“我知道你们嫉妒我品行高洁,才华横溢。没关系,我心胸宽广,不和你们计较。”
蔺贽的老仆忍不住提醒:“主父,春申君还在外面等候。”
蔺贽露出恍然神色:“对哦,把他忘记了。话题转回来,你们说这个重金我收不收。”
朱襄道:“收,我拿五分之一。君上、夏同、蔡泽各拿五分之一。”
蔺贽露出肉疼的神色:“我就只得五分之一?朱襄你太狠了。谁说吕不韦是奸商?你才是真的奸商。”
子楚道:“若是吕不韦在这,恐怕这钱全部都会落入朱襄囊中。既然是拜见朱襄,朱襄不收点礼物怎么行?”
朱襄赞同:“对,你还得额外拿钱贿赂我,我才去见春申君,不然不见。”
蔺贽挥袖子驱赶朱襄:“去去去,那我不见了。”
朱襄笑道:“现在才说不见?晚了?走,子楚,我们去他库房里搬东西!”
子楚与朱襄一同起身,往蔺贽后院库房走去。
蔺贽对他们俩的背影破口大骂,骂完后对仆从说准备马车,他们盯上什么就给他们搬什么。
家仆哭笑不得。
子楚和朱襄离开后,蔺贽整理了一下衣衫,披散着头发出门迎接春申君。
他满脸愧疚:“我刚正在沐浴,让春申君久等了。”
春申君见蔺贽居然披散着头发,不疑有他:“不,是我冒昧来访,请蔺卿不要怪罪。”
这个时代的卿大夫都很重礼仪,特别是蔺贽还自称荀子弟子,在楚国经常与人讨论儒学,自然应该更加注重礼仪。
卿大夫见贵客,肯定会特意穿戴好衣冠以示尊重。蔺贽竟然披散着头发,恐怕是真的出来得很匆忙。
若是其他人,春申君可能以为受到了轻视。但蔺贽一直很懂礼知礼,他应该是怕自己等久了,所以来不及吧。
春申君这么想后,对蔺贽多了几分亲切。
蔺贽听了春申君的请求之后,苦笑道:“虽然我是朱襄的友人,但正因为是友人,我才不能无视他的意见,随意带人去拜见他。若我这么做,别说我的门槛会被人踏破,恐怕朱襄也烦不胜烦了。”
春申君心情低落:“也是……”
“不过春申君名声在外,或许朱襄也想见见春申君。”蔺贽话头一转。
春申君立刻道:“蔺卿能为我引荐?无论朱襄公是否愿意见我,我总要试一试。”
蔺贽道:“当然可以。只是朱襄现在住在宫城中,若想与六国使臣见面,恐怕先要过秦王这一关。”
蔺贽看向春申君身后礼物,道:“你这些礼物,我替你送给秦王,对秦王表明心意,你看如何?”
春申君脸色一僵:“见朱襄公,还得秦王同意?”
蔺贽露出了疲惫又痛苦的微笑:“朱襄对秦国的用处,春申君难道不知?现在六国使臣皆想接受朱襄指点,哪怕只言片语,可能都会让他们受益无穷。”
他没有多说,只背着手,对着咸阳宫仰头长叹,笑容苦涩极了。
春申君见蔺贽神情,立刻明白了蔺贽的言下之意。
朱襄看似是受宠,其实秦王让朱襄住进咸阳宫,是在软禁朱襄,隔绝朱襄和他国使臣。
春申君又想到朱襄在宫宴上落寞又空虚的神情,想起朱襄和魏国、赵国使臣只寥寥数语的对话,心里唏嘘不已。
恐怕朱襄自己也知道他被秦王囚禁了。
果然,以朱襄公的高洁,怎么会真的愿意完全听从暴虐秦王的命令?秦王也知道不能完全控制住朱襄公,所以才囚禁朱襄公。
朱襄公看似被秦王重用,实际上入秦之后根本没有在秦国朝堂担任过高官,只是秦王给他额外权力让他做事。而朱襄公做事时,身边一边都有官员辅佐。
这看似辅佐,实际上又何尝不是监督?
若朱襄公到了他国,哪国国君不把朱襄公拜为相国?而朱襄公在秦国,居然连朝议都不能参加。
秦王对朱襄公真是太过残忍!
蔺贽问道:“你还要见朱襄吗?”
春申君犹豫。
秦王说要通过他才能见朱襄公,就是令六国使臣知难而退吧?而且即便他知晓了朱襄公的处境,朱襄公也有意离开秦王,他又如何帮朱襄公脱离苦海?
蔺贽叹了口气,道:“其实我还是希望春申君能与朱襄见面,至少多一个外人与他聊天,他也会开心许多吧。当年在邯郸的时候,朱襄锋芒毕露,与整个邯郸城的士人论战。现在的他只隐藏在秦王的影子中,世人大概已经忘记那个意气风发的朱襄公了。”
春申君立刻道:“请蔺卿帮我将礼物呈给秦王!”
听蔺贽说到这份上了,春申君就算心里有再多顾虑,他也要见一见朱襄公了。
如果能劝得朱襄公与秦国离心,哪怕秦王不放朱襄公离开,秦国恐怕也难以再利用朱襄公。
而且他将朱襄公处境传出去,秦国借朱襄公而宣扬的伪善名声一定也会崩塌。
至于朱襄会不会因他这么做而身亡……虽然黄歇很敬重朱襄,但六国任何人都一样,越敬重朱襄,越希望朱襄死在秦国。
黄歇离开后,蔺贽在库房里找到了他的小偷友人二人组,把自己说的话告诉了这两个小偷。
朱襄:“?”
子楚:“?”
蔺贽你有病吧?突然加什么戏!
蔺贽笑眯眯道:“君上不是正愁不知道是谁在传朱襄的谣言?黄歇若误会,肯定会找咸阳城中一些厌恶你俩的人合作。他们传的流言越多越离谱,露出的破绽就越多。再者……”
蔺贽笑了几声,贼兮兮道:“朱襄为何不去朝堂,为何在咸阳宫,这背后真相肯定有人知晓。所以根据谣言,大概就能判断说谣言的人处于何种地位。”
他现在所说的话与真相相差甚远,完全不知道真相的人会直接传播谣言,对真相知晓一二的人会润色,而完全知晓真相的人估计就会暂时观望。
“如果他们传这个谣言,就不仅仅是打击朱襄和我的名声,更是打击秦国的名声。”子楚冷笑,“我就有充足理由动他们。”
现在那群人传自己和朱襄的流言,哪怕传他要犯上谋逆,他都只能忍着不动手,因为这是“私事”,他动手就是打击政敌。
虽然秦王可能不在乎他打击政敌,但秦王刚继位,子楚不想立刻做出争权夺利的事,免得降低在秦王心底好感。他只能等待秦王自己忍无可忍动手。
若是对方直接针对秦国,那么这件事处理起来就容易多了。
朱襄疑惑:“蔺礼,你毒主意怎么这么多?你不是道家吗?”
蔺贽挑眉:“道家包容万物。你要学道吗?我教你!”
朱襄使劲摇头:“……不了不了,我觉得你这个老庄之道有点不正宗。”
朱襄觉得,蔺贽简直比蔡泽还更会朝堂斗争,这估计不是诸子百家任何一家教的,而是蔺贽自己心毒。
蔺贽将自己的毒计就像是闲谈似的随意告知子楚和朱襄后,他们很快把话题歪到不正经的地方。
子楚:“你就这副模样去见他?连头发都不束一下?春申君不认为你慢待他?”
蔺贽潇洒甩头:“我是荀子弟子,最正统的儒家门人,自是知礼。我如此焦急地出来相见,连仪容都不顾了,不正表明我看重他?”
朱襄:“呸,荀子才不会要你这个弟子。”
蔺贽大笑:“哈哈哈,晚了,现在楚国陈都谁人不知我蔺贽是大儒!”
朱襄和子楚:“呸!”
同在咸阳城的荀子打了个寒战,暗骂了一声朱襄这个竖子是不是又在背后念叨自己。
秦王柱收到蔺贽送来的春申君进献的宝物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春申君,为何突然托你向寡人送礼?”
蔺贽将自己加戏的话告诉秦王柱,说自己戏耍了春申君一番。
秦王柱脸皮不断抽搐:“你……你……唉,君父总说你过分跳脱,若不是如此,你该为相国,所以让我先磨砺你几年再拜你为相国。你怎么……唉。”
秦王柱按压了一下太阳穴:“说吧,你如此做有何理由?你难道不知道,春申君会以此为借口抹黑秦国?”
蔺贽道:“我正等着他抹黑。他不抹黑,君上怎么知道咸阳城中有多少人心不在秦国?”
秦王柱叹气道:“寡人的名声倒是无所谓。历代秦王也没多少名声,寡人不会例外。只是你如此诽谤朱襄,你可知朱襄如何想?”
蔺贽道:“我把库房打开,让他挑了一车礼物。”
秦王柱:“……”
他再次按压了一下太阳穴:“你如此说朱襄,子楚也会不满。”
蔺贽道:“朱襄挑礼物的时候,子楚也去了。”
秦王柱:“……你是不是也让蔡泽挑礼物了?”
蔺贽道:“蔡泽是个好人,他不会当小偷和强盗。”
秦王柱:“……”他萌生了拜蔡泽为相国的想法。
无论怎么想,蔺贽都不是一个适合当相国的人吧?!
“好吧,随你。”秦王柱无奈道,“寡人现在事务众多,这事就交给你来办。”
蔺贽拱手:“遵命。君上,我还会收春申君一份拜见朱襄的大礼,朱襄说他、太子、我、蔡泽和君上各拿五分之一。”
秦王柱:“……怎么寡人还有份?”这群晚辈究竟在玩什么?他是不是老了,怎么有点跟不上他们在想什么?
蔺贽认真道:“朱襄说见者有份。”
秦王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感到头好疼。
“你们随意。”秦王柱无力道,“这事全部交给你,不需要再过问寡人。”
寡人不想听你们又坑了谁的钱,并且为了逃脱惩罚还给寡人留了一份!
怎么太子也乱来!
哦,好像异人那孩子每次与朱襄、蔺贽三人混在一起的时候,都会变得特别不稳重。明明单独和朱襄、蔺贽在一起的时候就不会。
还是蔡泽好。
君父,对不起,我不想拜蔺贽为相国,还是拜蔡泽为相国吧。
秦王柱非常想念正在上课的嬴小政。
他觉得,政儿比子楚稳重多了,至少不会被蔺贽和朱襄带坏。还不如让政儿直接当太子。
不过蔺贽这个计策看上去有些乱来,仿佛在开玩笑,实际上非常毒辣。
实行这个计策,朱襄的名声其实不会被影响,但蔺贽是拿秦太子、秦王甚至整个秦国的名声当诱饵,去把秦昭襄王辞世后对秦王有异心的秦国贵族钓出来。
蔺贽虽定下这个计谋,如果秦王柱不同意,他也不能施展——拿秦王和秦国的名声做筹码,自然要秦王亲自配合才能实施。
蔺贽此举不仅是帮最近为朝堂那些人焦头烂额的秦王柱一劳永逸,也是在试探秦王柱。
若是老秦王,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用蔺贽的计策。
名声?如果能为秦国换来几座城池,老秦王很乐意成为战国时代最声名狼藉的王。
但秦王柱性情比老秦王温和,蔺贽用这个计谋试探秦王柱当王后的执政理念。
如果秦王柱同意,蔺贽对待秦王柱,就会像对待老秦王一样,为秦王柱出不择手段的计谋;如果秦王柱抵触,蔺贽就会成为一个行正道的谦谦君子。
不过蔺贽倒是不担心自己出这个计策会让秦王柱不喜,毕竟谁不知道他蔺贽是老庄传人,行事出了名的荒诞不羁?
我一个老庄嫡传,能有什么坏心思?
秦昭襄王的终点在秦东陵。
秦东陵位于骊山西麓、灞河东岸,后世西安市临潼区以西,因在秦国芷阳县附近,又名芷阳陵。
它就在咸阳城以东。
秦王柱站在高高的楼台上往东望去,总有自己能望到秦东陵的错觉。
因为要保重身体,秦王柱送陵后只停留了一日便返回咸阳宫。太子子楚代他继续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