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赵不息的个人风格,在王翦看来,就是一个字,奇。赵不息会尽量避免正面对决,她喜欢对敌人的粮道粮仓动手,最爱的战术是骚扰游击,敌进我退、敌疲我扰,诱使敌人失去理智,从而赢下战争。
在教导赵不息的这段时间中,王翦也不止一次在沙盘上吃过赵不息的亏,赵不息会挖地道、用火攻、给水源下毒,派一支奇兵斩首敌人将领,还时不时在论战的时候提出派人去离间敌国将帅,派人绑了敌国将帅全家威胁他……之类带有浓厚纵横家和杂家色彩的坏主意。想到这里,王翦又多了几分慎重,他认为赵不息虽然看着天真无邪十分贤德,可实则一肚子坏水,只是伪装的人畜无害罢了。
“老夫并不缺什么,不用黑石子报答老夫。”
赵不息甜甜一笑:“可我还要为另一件事情感谢您呢。您还记得先前您说的赵公对门客朋友和子女的不同态度那件事吗?”
糟老头子暗示她又不愿意暗示明白,这么虚虚假假的给她暗示,让她整日胡思乱想,觉都睡不安稳。赵不息可不会轻易忘记自己这段时间的思虑都是谁引起来的。
王翦在军事上的天赋虽然不如白起韩信,可他的政治情商是白起韩信拍马都赶不上的,这位滑如泥鳅一样的老人此时就在装糊涂。
“哦,老夫只是和黑石子闲聊时偶然提起一句罢了,并没有其他意思啊。”王翦一副他根本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只是那日随口一提的样子。
赵不息气鼓鼓的,腮帮都鼓了起来,瞪着王翦。
王翦则依旧是那一副笑眯眯的和蔼模样,若是他身后有尾巴,那条老狐狸尾巴此刻必然是正在惬意甩着的。
“我认为您对我的恩惠我无以为报,所以只能认您为义父,给您养老了。”赵不息咬着牙。
“咳咳咳咳!”
王翦脸色涨红,连声咳嗽,他呆滞的看着赵不息,肺都快要咳嗽了出来。
王翦来不及想赵不息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连忙挥手拒绝:“使不得,使不得,我岂能做你的义父呢?”
自家陛下对自己的确还是有三分敬重的,可也绝不意味着陛下愿意他的女儿叫自己爹啊!
这是要命的事!
赵不息抱着胳膊,一挑眉:“难道您是觉得您和我之间年纪差距过大吗?”
王翦刚想点头,赵不息又不紧不慢的吐出另一句更加震撼的话,让王翦连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没事,我也可以认您做大父,反正我无父无母的,想认谁做大父就认谁做大父。”
王翦老脸都刷一下白了。
大父……赵不息的父亲是嬴政,大父不就是嬴异人,也就是自家陛下的父亲吗?
他有几个脑袋敢和先王相提并论啊!
王翦苦笑着:“黑石子何必要为难我一个将死的老头子呢?”
赵不息笑了笑:“这是您自己先开头的事情啊,哪有我已经入局而您这个始作俑者还能一点都不被牵扯进来的道理呢。”
王翦哑然失声。
这位小公主的政治情商,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十一岁的孩子。王翦看着赵不息那张他十分熟悉的脸,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十一岁从赵地回到咸阳宫,以弱冠之年就能将秦国包括吕不韦在内的百官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
流淌在嬴氏血脉中的玩弄权术啊……
当嬴政忙完这几天,回到沛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能把他气岔气的一幕。
自家女儿围着王翦端茶倒水,要多谄媚有多谄媚,王翦那老头则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连一个好脸色都不给自己女儿。
嬴政大步走到王翦和赵不息面前,就要为自己女儿出头,赵不息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嬴政。
“赵公,我想请您做个见证。”
嬴政狐疑地停住了脚步,“哦?”
赵不息笑眯眯地一把拉住想要趁机逃跑的王翦,在王翦仿佛要死一样的痛苦表情中对嬴政认真道:“我想认王公为大父,想请您做个见证。”
大父?!!
嬴政忽然觉得,被刺客刺杀也不算什么大事了……棍子呢,棍子呢?
嬴政下意识想找棍子。
“我跟随王公学习了这么长时间,王公对我知无不言,教导我兵家学问,在我看来,王公就如我亲生的大父一样疼爱我。”赵不息眼巴巴的看着嬴政。
“我没有什么能够回报他的,一开始我想要认王公为义父,可或许是他嫌我的年龄比他孙子都还要小吧,所以不愿意当我义父,不过没关系……我认王公做我的大父就好啦!”
你亲大父要是知道你这逆女随便认别人做大父,他能从秦国历代君王的坟墓中跳出来揍你!
嬴政气得头都有点晕,一股杀气直腾腾冲向赵不息。这逆女不打是不行了,大父是能随便认的吗?
“不许。”嬴政一把将赵不息提到自己身前,怒气冲冲。
赵不息顶嘴:“你凭什么不许啊,我爹娘都死了,我想认谁当亲戚就认谁。”“我是他的主君,我能管的了你的王公,我说不许他当你义父,更不许当你大父,他必须听我的。”嬴政冷冷道。
赵不息忽然一瘪嘴,眼角沁出两滴眼泪。
“可从小没有其他人对我好过,只有王公非亲非故的愿意教我学问……”
声音中满是委屈,还夹杂着一丝心酸。
嬴政叹了口气,心忽然就软了下来。
“他是我的门客,你以为他为何会无缘无故教你兵法?”嬴政声音柔和了一些,他轻轻摸着赵不息的发旋。
赵不息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扬起脸,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带着哭腔:“我小时候很苦的,到处都是饥荒,我都吃不起饭,长大一点又要一个人操持怀县那么大一个地方的事务,又没有父母帮我。”
“所以王公对我好一些,我就会忍不住亲近他啊。”
嬴政沉默片刻,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有想要的东西吗?”嬴政轻声道。
他想起了自己,在他的童年,也很苦,再略微大一点,就被推上了王位,那么小一点,就要自己支撑起整个国家了。
在赵国当质子的时候他曾很多次幻想若是回到了秦国,他的父亲一定会好好补偿他吧。
……可后来,他回到了秦国,看到的是他的父亲和他父亲的新妻儿。
赵不息偷偷弯起了眉眼,她抬起袖子捂着眼睛仿佛正在擦眼泪。
“我穷,做贤人要用很多钱的,怀县那么大的地方都要靠我一个人出钱……”赵不息理直气壮。
嬴政摸摸赵不息的发顶,“我给你钱,三千金够不够?”
赵不息扁扁嘴,没有说话。
“五千金。”嬴政又往上加了两千金。
赵不息破涕为笑,一把抱住嬴政的胳膊,偷偷在他袖子上蹭眼泪,抬起头:“还是赵公对我最好啦!”
嬴政哪能看不出来赵不息的目的就是问他要钱呢,可赵不息一哭嬴政就心中酸涩的厉害。
赵不息不仅仅是他的女儿,还很像他的年幼时,不仅仅是长相,还有经历,嬴政给赵不息东西的时候,总会觉得自己不只是满足了女儿,也像是满足了年幼时候的自己。可他再也不是能抱着父亲胳膊撒娇的年龄了,十一岁的他在嬴异人身边总觉得战战兢兢,害怕他更喜欢他的新夫人给他生的小儿子不喜欢自己。
好在他的女儿现在还是能抱着父亲胳膊撒娇的年龄,而且他能给不息所有她想要的东西。
嬴政又捏了捏赵不息的脸,拿出手帕细细给赵不息擦着眼泪。
“以后别随便就哭啦,有什么委屈就告诉我……”嬴政有些啰嗦的教育着赵不息。
可赵不息低垂着的眼睛中却没有感动,反而满满的都是不敢置信。
她的猜测好像是真的。
赵不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后神色复杂地坐到了梳妆台前。
看着镜子中那张除了眼睛之外的其他五官都和赵朴的五官有点相似的脸,再想想自己今天试探的结果。
赵不息不情不愿的得出结论。
——赵朴还真的有九成九的可能是自己亲爹。
听到她要认姓王的那老头子做大父时候勃然大怒,看到她哭之后手足无措。
当然,更重要的是开口就送她五千金。
这可是五千金啊,赵不息这几年做的生意加起来,可能也就赚了有万金,这还是都是卖垄断产品才勉强赚到这么多钱,可她就是假哭了两声,赵朴开口就要给她五千金。
不是亲爹能平白无故给她这么多钱?
可赵朴怎么会是她爹呢?赵不息恼乱的把怀中的抱枕扔到床上。
她亲爹明明应该是一个小白脸渣男,欺骗她娘亲感情的小白脸!只有脸能看,其他什么本事都没有,最好脑子还很不好用的小白脸才对!
赵朴是脸能看没错,可他能力比他的脸更好看啊。精通法家、杂家、儒家,涉猎纵横家、兵家、道家、墨家,甚至连农家和医家学问都略有了解,自己还身材孔武,精通剑术。
在咸阳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商人,甚至在军队和朝堂都有熟人,精通权术……除了性格糟糕之外没有任何缺点。
而且就算性格糟糕也对自己也很好,自己骂他竖子他也只是生气一阵,没有怎么自己。
赵不息愁眉苦脸长叹一口气。
难怪她娘被骗人骗心呢,这谁能想到这个哪哪都优秀的男人竟然会是吃干抹净了女孩子后不负责的那等人。
她的大才怎么就忽然变成她的亲爹了啊!!
而且赵不息如今也知道自己当初埋在自己“亲爹”坟里的那些金子到底是哪去了,肯定是被赵朴派人给挖了。
“用三千金换五千金,我也不吃亏。”赵不息嘟囔,在意识到赵朴很可能是自己亲爹的那瞬间,她脑中想的竟然不是多了个爹,而是自己那失踪的金子。
紧接着转口就问赵朴要了五千金……
赵不息蔫蔫地钻进被子里,思考要不要改个姓氏。
她一开始以为自己姓赵是跟着她娘的姓,后来她娘亲告诉她,她的“赵”是赵国的赵,赵不息的意思是希望赵国永远生生不息。
当然赵不息对此不以为然,赵国关她什么事,她又不想复国,赵国亡了纯纯是赵王自己作死,把忠臣良将杀的杀、赶走的赶走,那帮旧赵贵族也是欺压百姓整日享乐,没什么好怀念的。
可现在看来,她娘那个恋爱脑该不会是骗她的吧,这个“赵”其实是赵朴的赵?
唉,虽然赵朴对她是还挺不错的,可赵不息根本不想认这个爹啊。
本来她是打算造反的时候拉上赵朴,日后给他封侯拜相,可如今,岂不是要多个太上皇?
要是刘邦他爹那样有自知之明,只管享乐不管政务的太上皇也就罢了,可赵朴明显不是一个省油的灯,那个人野心勃勃,若是相认之后指不定会惹出多大的祸事呢。
赵不息心想,尤其是他还有其他儿女,别到最后分家产自己不沾光,自己的资产他还想插一手。
想到这里,赵不息有了决断。
管他到底是不是亲爹呢,就当作自己不知道得了。老死不相往来是肯定不行的,咸阳还有大把的金子等着她赚,也有大把的大才等着她找,若是因为儿女私情和赵朴老死不相往来,那前面几年的辛苦岂不是废了一半?
相认也最好不要相认,她干的是造反的大事,若是相认了,造反顺利还好说,要是不顺利岂不是还平白连累了赵朴的九族。要是运气不好和项羽对上,万一赵朴被项羽抓住要扔进锅里,难道自己也要说“分我一杯肉羹”?
赵朴运气好就是太上皇,运气不好就是被炖成肉羹或者九族消消乐。
赵不息心想,还是不相认日后多白嫖他点钱财,若是造反成功就给他封侯,不成也不连累他九族的好。!
还没等赵不息想好要用什么态度面对赵朴,赵朴就先提出了告辞。
据他所说是因为始皇帝的巡狩车队要离开泗水郡,他身为随行人员要跟随始皇帝的车队离开。
赵不息暗自松了口气,好歹给她一段时间门让她适应一下突然多了个爹的感觉。
“赵公,我会很想你的。”赵不息拉着嬴政的手,再三强调,“绝对不是因为你答应要给我的钱和大才我才想你的。”
嬴政无语,他狠狠揉乱了赵不息的发髻:“你若是不加上后面那句,我会更相信你想的是我,而不是我的钱。”
在嬴政离开之后,赵不息接着勤勤恳恳经营她的黑石集团。
泗水郡比河内郡要更适合做生意,楚人好锦衣华服,他们更爱穿大红大紫这一类张扬的衣服,喜好奢华的享受。
现在的沛县已经不仅仅只是制糖厂了,赵不息致力于把沛县打造成她在南方的根据地。
沛县现在有一半的铺子是赵不息开的,涉及吃喝玩乐各个方面,整个沛县正在疯狂的向外招揽流民,只要人来,稍微勤快一点总不至于饿死。
黑石子的贤德名声在整个楚地流传,所有人都知道在泗水郡的沛县,有一位大善人,无论是多穷苦的黔首,黑石子都愿意给他们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让他们养活一家老小。
泗水郡和河内郡还有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泗水郡距离咸阳更远,这里也不是河内郡那样要紧的中原腹地,天高皇帝远,赵不息可以更大胆的雇佣一堆读书人专门到处传播自己的贤德名声。
可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满意的。
沛公和县丞站在县衙门前,看着大街上车水马龙的马车,心里滋味就不那么快活了。
县丞看着沛公,叹息一声,脸上的表情悲哀极了。
“先生为何要叹气呢?”沛公连忙追问县丞。
“我只是替您感到悲哀罢了。”县丞愁容满面,“现在沛县之人都只知道有黑石子,还有多人记得您才是沛县的主人呢?”
一提起这个沛公就觉得自己心口堵得慌,可不是,原来沛县的豪族都围着自己转,隔三差五就到登门拜访自己,那些外来的权贵哪个来到沛县的第一件事不是登门给自己送礼啊。
可自从那个黑石子的生意越做越大之后,沛县的豪族都围着那个赵不息转,就希望从她手缝里漏出点碎渣子给他们,还有外来的权贵,虽说外来的权贵多了,沛县的大道上日日都有许多马车来来往往,可给自己送礼的人却少了。
那些人各个都直奔赵不息的府邸,哪里还记得沛县还有一个沛公呢?
沛公突然发现,再这么下去,沛县就要没有他的地方了啊。
“可那个黑石子给老夫一成利润,算起来倒是老夫受了她的恩惠。”沛公双手背在身后,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县丞又问道:“沛公,那个赵不息给您的这一成利润,是她所有产业的一成利润,还是那个制糖厂的一成利润呢?”
沛公迟疑道:“应当只是那个制糖厂的吧。”
“沛公糊涂啊,现今咱们沛县一半的产业都是那个赵不息的,制糖厂才占这些产业的多少?您在县中事务上给她行了多少方便啊,若不是您,她的生意能做的这么大?可竟然只用一个小厂子的一成利润来打发您……”
沛公拉下了脸,沉默不语。
他早就有这个想法了,沛公的家族原本是整个沛县最大的豪族,可自从赵不息来了以后,形势就变了。
虽说白得了那个制糖厂一成的利润,可现如今那些甘蔗都还没种出来,制糖厂的所有原料都是买的,加上又正是扩大的时候,成本就高,利润就不多,分到沛公手中的十分之一更是不多。
可沛县中和赵不息关系好的那几个家族,樊哙那个没爹娘的都得了一个养猪场,听说近来又开了一个卤肉厂,雇了人专门做卤好的猪肉,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方,卤出来的肉格外香,两口子生意越做越大。
还有刘邦那一家子,刘邦的大父曾经做过沛县县令,不过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刘家早就败落了,可如今竟然又在那个无赖刘季手中又起来了,那个刘季穿金戴银家里的宅院是翻新了一遍又一遍。更不用说吕家和萧家了,两家人也是跟着赵不息吃肉喝汤的,眼见着都比沛公的家族过得好。
“此事老夫自有计较。”沛公脸上神色变幻,终究一咬牙下定了决心。
沛公怀着重重心事回到自己家中,在开门之前看了一眼自家府门前的石坊,这个石坊上已经坑坑洼洼了,这个石坊还是他刚刚成为沛公的时候立下的,已经有二十多年的光景了。
前些年秦国打下楚国,可沛公并没有受到牵连,秦国处理的都是那些在楚国内有名的大贵族,沛公家族不过是个县上的地方豪族,秦根本不理睬他们,所以在秦统一了出国之后依然还是他在做沛公。
“还是得要钱啊,要是没有钱,乃公的儿子孙子哪能再住上这么大的院子呢。”沛公感慨万千。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晚霞洒落在石坊上,像一滩红色的血。
赵不息在接到沛公的请帖的时候,就大概知道沛公是想要做什么了。
早在两个月前,沛县的县丞就曾暗示过让赵不息给他好处,赵不息想拿点钱打发了他,可显然那位县丞想要的并不只是那点钱财,他也想要股份。
可赵不息凭什么给他一个小小县丞股份呢,给沛公一成的制糖厂股份换取沛公行方便赵不息还是勉强愿意的,毕竟沛县之中就数沛公最大,能得到他的支持自己开工厂和开店铺也能方便不少。
一个小县丞,本事不大口气倒是不小,狮子大开口想要股份,也不看看他自己能提供什么方便给她。
赵不息早就料到县丞必然会对沛公挑拨离间门,不过就算她早就料到了,也没打算用股份来喂饱县丞。若是人人都能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那她还造什么反,直接洗干净脖子等死得了。
第二日,赵不息和吕雉一同坐着马车来到了县衙。
只是和第一次不同的是,这次分明是沛公给她下的请帖,可县衙的后门却紧闭着,连上次来迎接她们的下仆都没有了。
“下马威啊。”赵不息笑了笑,饶有兴致。
吕雉嗤笑一声:“他也就剩下这点本事了。”
吕雉对沛公十分不满,沛公在今日邀她们上门之前就已经有了动作,在一些程序上为难了吕雉好几次,虽说没给吕雉造成什么麻烦,可也把吕雉给恶心到了。
赵不息安抚地拍拍吕雉的手,二人挽着手走上去敲响了县衙的后门。
过了许久,才有一个下仆慢吞吞过来给开了门。
下仆似乎有些畏惧赵不息,吞吞吐吐道:“沛公今日身子不舒服,让你们明日再来。”
赵不息平静道:“那请你去告诉沛公,我在郡城有一笔生意要谈,今日是特意挤出的一天时间门来拜见他。明日一早我就要去郡城,若是今日不见,那就等到下月我再上门拜见吧。”
下仆显得很犹豫,他让赵不息吕雉先等一等,等他回去禀告了沛公再说。
后堂中,沛公正稳稳坐在高堂上,面带红润,龙精虎猛的模样哪里像是有病呢。
听到下仆的禀报,沛公脸拉了下来,气咻咻道:“这个黑石子是当真不给老夫面子啊。”
“沛公。”一侧的县丞附和道,“您为县令,她不过是个有点名声的普通人,既然她想今日见您,那咱们干脆就今天把事情跟她说清楚。”
赵不息和吕雉走入后堂的时候,眼前的情景和上次完全不同。
上次赵不息登门的时候,沛公一见到她脸上都堆满了笑容,更是让下仆准备好飨宴招待她们。
而这一次,赵不息踏入门中,看到的却是高坐于高堂之上,神色严肃,不苟言笑的沛公和他身侧正对着自己阴森森笑的县丞。
一番虚情假意的推诿之后,沛公就忍不住图穷匕见。
他捋着胡须,脸上的脸色却并不好看,“黑石子,你的生意能做到这么大老夫可是给你破例不少啊。可你不太厚道啊。”
“日入万钱却只分给你的恩人十钱,这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辈?”沛公咄咄逼人。
他今日把赵不息喊过来就是想要多分钱财的,在他看来,赵不息能有今日多亏了他给赵不息在官府中行方便,若是没有他,赵不息根本不可能把生意做到这么大。
赵不息眯着眼,淡淡道:“那您的意思是?”
“黑石子是聪明人,老夫也不要多,身为沛县之主,老夫要你在沛县所有生意利润的十分之一不过分吧?”
赵不息微笑:“当然过分了。我要养着这么多人,将利益都给你了,我拿什么去养我手下的这数千黔首呢?”
黔首?黔首那算是人吗?自古以来哪有权贵还要考虑黔首利益的。
在沛公看来,赵不息这就是不想分钱给他,公然反对他。
沛公的脸立刻拉了下来,他威胁道:“老夫在沛县还是能做的了主的,老夫也没有要你全部的利润,难道黑石子真的想要和老夫做对吗?”
赵不息反问:“今日割一成,明日割两成,然后得一夕安寝。然则我之利润有限,沛公的欲望无厌啊。”
沛公眼看赵不息软硬不吃,沉默了片刻,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下仆送客。
两个人今日已经撕破了脸面,再谈下去也没意思了。
坐在马车上,赵不息长呼一口气。
“得想个办法把这老头给弄下来。”
都说县官不如现管,沛公既是县官又是现管,若是放任他给搞破坏,总归让人烦恼。
“派门客去刺杀他?”吕雉嘴角扯了扯,提议道。
赵不息挥挥手:“这道不用,我们是遵纪守法的好黔首,刺杀……他还不配。”
“你且看着,若是黑石名下的这些工厂和店铺都运行不了,那些吃不上饭的黔首和损失了利益的豪族会比我们更着急。”
赵不息抬眸,看了吕雉一眼。
“咱们可以这样,明日先全部停工。”
吕雉只是略微想了一下就想通了赵不息的意思,她轻轻颔首:“此事交给我。”
交给吕雉是很让人放心的,区区一个小小的沛县县令,哪怕是现在还是不完全体的吕雉收拾起来也易如反掌。
————
“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汉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冲了过来,引起了众人的侧目。
这里是黑石集团的宿舍区,此处的房子都是一排排连在一起的平房,房子都不大,只有两室一厅,勉强能住下一家人。在这里居住的都是没有房子的流民,他们拖家带口的在赵不息开的各个厂子里干活,一家老小都住在宿舍中。
因为住得近再加上都是在一个地方工作的工友,所以各家各户的男女老少都爱在晚上凑在这一片空地上扯闲话。
“方武,出啥事了啊?”一个妇人边给闺女扎辫子边头也不抬的问。
方武脸色铁青:“咱们厂子明天停工,什么时候再开工还没说呢。”
众人豁然而起,纷纷脸色大变,围住方武七嘴八舌问“咋回事”“咋停工了?”
他们可都靠着做工赚点钱养活一家老小呢,若是厂子出了什么事,岂不是他们又要回到先前那养吃不饱穿不暖的可怜流浪日子?
一想到这,众人更着急了。
“吕雉大总管说,是沛公管黑石子要钱,说不给他钱就要让黑石子好看!”方武哭丧着脸,“黑石子哪里得罪得起沛公啊,她还要给咱们发工钱,又哪里有钱贿赂沛公啊?”
众人一听,面上顿时苍白如纸。
“是啊,黑石子要养活咱们这么多人肯定是很不容易的,哪还有钱供那些贵族剥削啊。”有人哭泣道。
在他们看来,黑石子是大善人啊,要养活他们好几千的工人,一天给好几十个大钱,还给他们发大饼吃,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又有人跺着脚道:“那个沛公,是出了名的收受贿赂,我爹偷了块大饼吃,他就让人把我爹抓进去,把我家屋子都没收了……还是隔壁王牛家给他送了二百个大钱他才把我爹放回来哩!”
“那老不死的,肯定是为难黑石子了!”
众人纷纷唾骂起沛公来,一时间门你一句我一句,沛公俨然成了罪恶滔天的大恶人。
着急的不仅仅只有做工的黔首,县中的大部分豪族也都眼红。
这工厂和店铺,的确是赵不息占了大头,可赵不息吃肉,他们跟着喝汤也得了许多利润啊。
要修厂子,就要用砖石,恰好有一个豪族就是卖砖石起家的;雇了好几千黔首做工,这些黔首要吃要喝的,黔首没有粮食,可这些豪族家里是不缺粮食的,他们好几千亩地,让奴隶和佃农种出来,他们自己家里才有几个人能吃多少粮食啊,剩下的粮食都得卖出去。
黔首没钱买粮食,流民更没有钱买粮食,可黔首和流民在黑石制糖厂、黑石店铺里做工拿到了工钱就有钱买粮食了啊。
他们又不像沛公那样什么都不做就能拿一成的利润,他们得把粮食、鸡鸭卖出去才有钱。
沛县中的豪族听说了此事之后也纷纷在心中埋怨,你沛公自己做着官收着大把贿赂,可我们要弄钱得把地里的粮食卖出去啊,你自己贪婪索要贿赂,那就精明一点嘛,和赵不息撕破脸皮干什么呢……
日子没法过了啊。
黔首急红了眼,上门去问吕雉,吕雉也只是说“正在协调,等和沛公协调好了肯定还雇佣你们做工”。
可这什么时候协调好呢?要是一天协调不好,岂不是他们就一天就没法做工?这损失的可是沉甸甸的钱啊。
豪族也有托关系跟吕雉萧何打探消息的,可吕雉萧何话语一致,都只说是沛公要的太多,生意做不下去了。
沛公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慢悠悠坐着马车和县丞玩笑。
“老夫听说赵不息在郊外那几个厂子都不开工了?”沛公吁了口气。
县丞脸上则满是得意,奉承着沛公,“依我看,她这是怕了您,看来用不了多久,她就会乖乖带着您要的东西登门致歉了。这沛县啊,还得是您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