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大婚夜,金花那句“表舅舅”振聋发聩,她对他扭着脸儿垂泪,又莺莺的声跟他攀亲戚,可他终于不只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成了人;后来又有了福全那声似是而非的“爸”,一字剥了他九五至尊的壳。
脱了衣裳,他就是他,为人夫,为人父。就像她起初是表外甥女儿,后来是皇后,等他们扯脱了衣裳,她就是金花,她就是她。
今儿是什么好日子,他喘息平了,轻启唇,心里颤着送出最温厚的一把声音:“金花,再唤一声。”
她本来额角抵在他肩上,听他变了声儿,轻轻转过脸,先露出一个极大的笑,微微哑着:“福临。”凑过来弯着嘴角亲亲他的眉毛,再蹭着鼻尖儿轻轻叫他的名字,“福临。”
“恕我?”肚腹里的“豆儿”鼓着她,她打定了主意要欺他,欺君。
十一月十三,宝音姑姑奉太后懿旨入宫伺候,指在杨庶妃处,算是杨庶妃的接生嬷嬷。
晚上金花伺候太后用点心的时候才知道宝音姑姑已经入宫,夹着筷子给太后布菜的手一刻也不敢顿,微微笑说:“能伺候龙嗣是宝音的福气,宝音当谢皇额娘的拔擢。”正说着,福临停了筷子,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儿,拇指摸索着,说:“是杨庶妃的接生嬷嬷,皇后处要驱使也尽管去传她,都是后宫伺候的,用不着际野那么分明。”
皇后知道皇帝这话是为了她跟乳娘团聚,又碍着太后,于是笑着看他,轻轻转着手腕把手挪出来,给太后倒了碗牛乳:“皇额娘喝点热牛乳,晚上睡得宁。”
太后垂着眼睛不说话,眼风在睫下藏得严严实实,权当没看见小夫妻在膳桌上铺展的柔情蜜意,饮了口牛乳,擦了擦唇,说:“苏墨尔也快回来了。”她想睡得宁,可不是喝个热牛乳这么简单。
太液池上有座凉亭,突出岸线,四围是水,游船那夜金花一眼看中这地方。遣散了旁人坐在这处说话,除非潜在水里,一个字儿也听不到;说话声音低些,费事儿潜在水里也一个字儿听不到。所以她挑了这处宝地会宝音姑姑。宫里的事,没有福临和太后不知道的,她在这儿同人说的事儿,多半他俩无从知道。
宝音领了命,疾步而来,皇后已经在凉亭里坐了一会。十一月半,朔风烈烈,皇后却裹了件夹棉的斗篷坐在亭子里。宝音细看,秃秃的领子和衬边,是不带毛的斗篷。招着观音兜,只露出个被风吹得微微红的小鼻子。
“姑姑。”宝音走到近前,听她叫了一声,声音里透着慵懒。伺候的人都不在跟前,只她自己坐在亭中,宝音还要行礼,被她一把拉住。她手扶着腰,把斗篷侧撑出一个折,挪了挪身子,把自己坐的厚垫子让出来一截,“姑姑没别人,您来坐。”
“娘娘,您过得还如意?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宝音摸着她软软的手心,暖烘烘的,放下一半心;看她脸颊白里透红,玉白的脸还鲜嫩透亮,又放了另一半心,但是看她眼神不似以前那么纯净透明,最后还是莫名悬起心来。
“姑姑我不冷。姑姑您帮我把把脉。”她顾不得寒暄,从斗篷里伸出一根细瘦的粉白胳膊,她贴身只着了件暗玫瑰紫色的单旗装,衬着皮下的深紫色血管隐隐欲现,举着塞到宝音手里。
宝音疑惑,也只得屏息捏着她的腕子切了切,默着坐了片刻,说:“换只手。”然后有板有眼地问:“娘娘上月月事是哪一日?”
“九月二十。”皇后弱弱小声说了一句,说完叹了口气,坐直身子,抻了抻背。
她心里乱了几日,一时盼着月信不信,一会儿忖着必是有了小娃娃。福临日日试探她,回回伸着小婴儿臂一般的杵舂倒,她怕他瞧出端倪,又怕他伤了肚儿里的豆儿,只能处处告饶儿,受不住就唤他的名字,几次试几次灵,他听她叫他的名字就泄气。可是不尽兴,他夜里反复吃桃儿把她舞弄醒,结果她越睏越睡不足。也许是觉少影响了大姨妈,减肥也影响大姨妈,凭什么熬夜不行。
“饭食进得香吗?”宝音又问。
“香。”她知道宝音为人,诊症急不得,要请她瞧病先要答她的问,只能老老实实回答,“姑姑瞧我都胖了。”手捧着肚腹,吃得多,单只有腹高胸胀。
“睡觉呢?觉多?觉少?”宝音仍不急不慢。
“睡不够,都快一月了,恨不得睡个天昏地暗。”金花转着眼珠想,从太液池回去,她就天天睡不醒。
宝音点点头,捋齐金花的袖子,把斗篷拉严了,给她遮好胳膊和腿,坐着不说话。
“姑姑!”阿拉坦琪琪格拽着宝音的袖子,撒娇地唤了一声。从小到大,姑姑听了她这一声,什么都能答应她。
作者有话说:
高兴一天是一天。
已经删到前言不搭后语了。相约编辑记录。
第88章 捌捌
水中的一个亭, 夏季坐着凉爽沁人,冬季没遮没拦,又在水上, 格外冷。宝音浑身被冻透了,捏捏金花的衣裳, 单衣夹斗篷,穿得少, 身上却暖烘烘的, 正是双身子的人。
“上次你拿的药方吃了?”宝音两手诊过,终究觉得脉象透着些古怪,不免细细问几句。
“二十一天,一天不落, 顿顿都一大碗, 姑姑您不知道, 难喝, 又酸又苦。”金花对着宝音怪笑着撒娇,“姑姑,这是怎么了,月信月信,不正该月月准时,以前我连上午下午的时辰都不错,这次莫非吃药吃坏了?”
宝音拉着金花的柔暖温暖的手, 拍一拍,说:“傻孩子,月信没来, 这是喜信儿。”宝音说完, 细细看皇后脸上的神色, 只见她说不出是喜是悲,只怔住,神游似地低头,不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斗篷。再抬起头来,鹅蛋小脸被冷风一吹,越发小巧,眼睛里是不置信的神色:“姑姑,喜信儿什么意思?”
“娘娘,大喜啊,您有孕了!”宝音笑着说,捏了捏皇后的小手,眼睛挪到她腰腹处。
皇后从宝音处抽了手,扎煞着两手十指,犹犹豫豫,绕着肚腹,只是摸不上去。自从生了这个念头,短短几日,她已经甜蜜地反复摸了无数遍,肚腹上那个轻缓的突,还在她手下“扑通扑通”地跳。现在落停了,想到里面真的有个“豆儿”,他跟她的娃娃,阴阳交(和)合、珠胎暗结,无数的步骤,一个也没出错,终于孕化出这个晶,长大了像他又像她的……她反而不敢摸了,她也不敢信她能保住伊。
“姑姑当真?我不是吃了药?”她又抓上宝音的手,宝音现在就是她的救命稻草。那些又酸又苦的药,还有他俩那些翻滚喘息的日日夜夜,鸡儿比金刚钻硬,杵得她欲生欲死,回回大汗淋漓,累得她睁不开眼,挪不动身儿,她和他的小娃娃就是这么千拦万阻在她肚里扎的根?
“娘娘,我说实话,你别心里不安定。这胎是弱,脉象虚,所以泛酸作呕这些症状都发不出来,只是要吃要睡。龙嗣坚强,拼命想在娘娘身子里活;你禁得寒,身上暖,也是为着这孩子。”金花听着,心被肚子里的小娃娃暖了,柔柔伸手抚在肚腹上,头靠在宝音肩上,又听她继续说:“娘娘安心,奴才保胎养胎也拿手,再吃点小剂药,渡过头三个月就好了。”
“姑姑,我不吃药。”金花小声咕哝着说。
宝音以为她之前吃避子的药吃伤了,想了想,说:“有了身子,不吃药也对,食补,吃得好些,多睡,很快也养过来了。”说着去拉她的手,反常的,她温热的手这下却冰凉凉,再摸她身上,也寒浸浸,“娘娘冷了?”宝音一问,皇后竟在旁边打起寒颤,哆哆嗦嗦的,话也说不出来。是她又想起她跟福临的亲戚关系,近亲,他们有资格做父母嚒?
金花实在记不清后来如何回坤宁宫的,只记得她最后拽着宝音的手,说:“姑姑,你别告诉旁人。”
再醒就是在个温热的怀里,她背靠着他,四臂交缠,两对掌摞着,重重叠叠又轻轻地捂在她小腹上,他的体温焐得她浑身暖和和,脚一伸踢到个汤婆子,不巧,正磕在脚踝上,她轻轻“哎呦”一声,身后的人一震,呼吸乱起来,也醒了。
她顾不上他,小手摸了摸那个轻缓的突,鼓胀还稳稳坐在腹中,她浑身不舒服,又伸手去摸下面贴身的衣裳,干干爽爽的,她才放了心,轻轻翻身,扎进那人怀里。
“你醒了?”他说着送了一对唇贴上她的脸颊,又用胡子去扎柔嫩的耳朵。“下午直睡到晚上,还一个劲发癔语。”
她躲了,说:“本来跟姑姑在亭子里说话,不知怎么就冻着了。”宝音姑姑对他说了嚒?她想问又怕露了痕迹。抬头看,他还是往常的神色,丹凤眼里的光跟傍晚的浅溪一样,泛着淡淡的晚霞的绯红色,她一动,他身下先发了硬梆梆。见她从怀里露出脸来,他就势低头亲上去,说:“这么不当心。她们说你受了凉,朕唬了一跳,急急忙忙赶来,这么看着,你是受了凉,更是睡得香。”又捣乱地用下巴的胡茬去摁她肉圆的下巴。
她心里存着事儿,弱不禁风被他捉住了唇,乖乖吐纳他递过来的一条灵活的舌。攀着他的肩,紧紧搂着他。窗外呼呼的北风,吹得窗扇“呼喇呼喇”响,屋里却一室暖,熟悉的帐子,温热的他,还有她正孕着的娃娃,他们仨。不管以后如何,现在这就是她的家,致密的姻亲,自己生的血亲,上辈子缺爸少妈的憾仿佛弥合了一些。
想着肚里正时时刻刻长大的小娃娃,她忍不住千头万绪涌上心头,眼里又盈满了泪。
他吻着,舌上舔到一股咸甜,睁眼看她,她正颤着泪湿的睫,嘟着唇,想哭又忍着,鼻头红红的,厚唇水光滟滟。他轻轻,一下一顿吮干她脸上的泪,把她搂在怀里,哄福全那样的轻轻摇着,默默不语。
摇了一会儿,她心里闷闷的,又懒得睁眼睛,在他怀里咕哝说:“嘴里淡淡的。”
一阵窸窸窣窣,她嘴边递过来一个酸梅子,睁眼看,是他帮她拿了酸梅子的罐子,目不交睫盯着他的眼睛,她微微张嘴,闪着银牙含住那颗梅子,又说:“您也吃一颗,一会儿您抢这颗,我是不给的。”于是他也吃一颗,重新掀了被窝裹进来,两人面对面躺着,都鼓着腮噬梅子。不知是不是梅子终于腌渍到好处,她吃着今日这颗梅子格外甘甜,“今儿这梅子好吃。”
“朕吃着跟往日一样。”于是凑到她嘴边,“咱俩换换,朕尝尝你的。”两人深吻一下,嘴里梅子换了个个儿,继续对着脸儿啃梅子,“朕吃着还是跟往日一样。要不咱俩再换换?”
她用舌头送出来一个光溜溜的核儿:“吃完了。万岁我还想吃,您再给我拿一颗。”
“你今天反常,这个多酸!牙都倒了,朕一直流涎水,你怎么还能吃一颗。”
她凑过去,把那颗核儿用舌头塞到他嘴里,轻轻亲了亲他说:“您说呢?”
作者有话说:
这期终于没榜了,没收藏文就各处找不到了。
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您说呢?”
福临拿了酸梅子罐子, 捡颗大的喂到金花嘴里,翻回床上,重新躺好了, 搂着她的肩膀,说:“饿了?吃这个可吃不饱。朕让御膳茶房送些点心来?”说着, 半阖着丹凤眼盯着她。下床去给她拿梅子,又帮她传御膳, 他这么体贴, 不晓得她要怎么谢他。这么想着,他心里得意,等着她一双唇再送上来。
金花苦笑,她盼着他猜出来, 若他猜中了, 他一定护着她, 让她安心保着养着。那她也不用犹豫:还可以找借口, 不是她没有科学精神,硬要生养近亲孕的娃娃,是他看她看得太紧,她没机会犹豫。非不愿也,实不能耳。可他到了关键时候反而钝钝的,之前偷眼看她摸一下肚子就兴奋地猜是喜事;如今喜事落实,大手焐得她双身子暖烘烘的, 他反而不往那处想了,只惦记着莫饿着她。
阴差阳错。
他看她神情落寞,想她下午还晕过一记, 现在这样子, 又不舒服?于是头碰上她的额头, 试了试,说:“风寒还难受?倒是不烧。”怀里的身子暖融融,温软香,他摇摇她,“起来吧,好歹吃点儿再歇。哪怕只喝两口汤。”
她娇柔卧在他怀里,默着不吭声。正僵着,小宫女呼和在殿外试探着回禀:“万岁爷,慈宁宫的苏墨尔姑姑来了。”
皇后听了,笑笑看到皇帝脸上,说:“苏墨尔姑姑回来了?万岁一定早知道。好些日子没见,我得去见见。”于是挣扎着起身。她如今不同了,动作皆轻轻缓缓,唯恐牵累了肚里的现在还弱弱的“豆儿”。在皇帝看来就是娇不胜力。于是说:“不过是个老奴,你还病着……”
她正捧着肚儿从床上往下探腿,说:“是太后从小一处长大的,虽有主仆的身份之别,这么多年的情分在,若是普通的富贵人家,遣回去养老也要当个亲戚走动。咱们是皇家,怎么反而苛待人。而且,我刚进宫时,一个人也不认识,姑姑待我挺好。”说着带着意味深长地笑看到他脸上。
她在宫里待嫁半年,他从来没见过她。人不到,赏赐也没有,大约权当没这个人,更没婚约这回事儿。从大婚,他头一次见到她本人才转了性儿。是为着阿拉坦琪琪格的美貌?金花上辈子并没有这么惊人的美艳,打眼看类似,细看就是顶配和低配的区别。
低头看看这副身子,宽肩膀细胳膊细腿儿的衣裳架子,柔若无骨的肉,缎般丝滑的皮,该丰处丰,应细处细,配上她现代人的爽快性子,举动常出人意料,样子和里子的反差让人忍不住地喜欢。怨不得他日日黏在她身边,须臾不舍得撂开。若她是金花上辈子的脸呢?他还这样爱她?问题之复杂,不啻拷问该选有趣的灵魂还是姣好的容貌。
这一看把他看呆了,她一向红润,就算是崴了脚闭门养伤那阵子,也只是因为不出门,愈加白里透红;今儿却面儿苍白,睡饱了眼神横波流转,但身姿娇怯,唇色也淡了,只穿着单衣,伸着一双白胖的足去够鞋。淡淡月白色的裤子里伸出来一截润白的小腿,突出的脚踝孤拐后是一双灵巧的天足,小小的指甲上涂了红色,更显得从脚到踝玉白透亮,引得他止不住想她身上的光景,掌心里丰润的蜜桃儿,淡红的直往人心里钻的桃尖儿,吸一口两个身子都止不住地颤,还有细碎的人声儿……
她又怨他大婚前对她不好。是不好,他从来没召见过她。从冬末到夏初,他知道她住在宫里学规矩,又是亲戚,可家宴从不宣她,更没主动见过她,甚至连个果子也没赏过她。也是没缘法,不知她住在宫里哪一处,他连“碰巧”都没见过她。可是谁能想到她一个博尔济吉特氏的姑娘,长一张这样的俏脸,又是一副常常出人意表的性情。
他麻利起身拽着被子先把她笼住了:“刚焐热了,当心再着凉。你先披着,今儿朕给你穿衣裳。”
她跟他一处时,不习惯让小宫女进来伺候,总觉得闺房里就该只有他们俩人,就算不能像船上那夜似的跟别人都远远隔开,她也不愿意外人轻踏进他们旖旎的卧房。乌兰和呼和也都熟悉她的脾性,自从她跟他合帐,总是站在外间儿远远回禀,轻易不进来。
他也习惯了,只有她跟他时,都是她伺候他;间或她一靠近她,鼻息扑过来,勾得他心猿意马,或者她忙着顾不上,那他自己动手。譬如穿衣裳,他自己穿比她伺候更快当,穿个七七八八再去外间让“靴帽袍褂”四执事修饰。
今儿看她脸色白白,他心疼她,屋里生着火也凉叽叽的,只穿一身月白的衫子就出被窝儿,再闪着风可如何是好,前月为了船上那夜感凉,刚喝了大半个月的苦药,再闹起病来,寒冬腊月,更该难好了。他下床穿了袍子,又去拿她的衣裳:“怪道受了寒,大冬天的穿这么薄的衣裳。”他抖着衣裳袖子在她面前展开,“一会儿外头套个毛儿对襟褂子,再添火来。”
她心里存着事儿,想说,觉得自己不应当说,想留,复认为实在留不得,心乱如麻,就娇气起来。他说凉,她觉得背上一阵一阵冒风;他说薄,她想了想是该穿厚衣裳了。身上也越发懒,由着他给她穿衣裳系裙子,她只伸伸胳膊,抬抬脚。
她闲闲往肚腹上瞧,上衣正好遮到腰下,走路一晃,什么也显不出来。本来嘛,一两个月能有多大一点儿。等再换了厚衣裳,一挡,越发看不出来了。再看他,弯着腰趴在她肚腹上系裙子,脸就在“豆儿”两寸处,炯炯的一双丹凤眼,离得那么近,关键处,摸都摸了那么多次,看反倒视而不见。
“万岁,踅摸两句诗吟一吟。我想听。”她两手搭在他肩上,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一下,爱娇地说了这一句。
“花样越来越多了,竟要朕吟诗给你听,多亏朕背了唐诗宋词,要不还给你考问住了。”他操着那把好听的声音笑着说了一句。之前总觉得他声音深沉有磁性,耳朵要怀孕。如今人也有孕,她克制着才没把手摸上小腹,也笑了,她想他念给肚里的“豆儿”听,哪怕哪天娃娃没了,权当曾听过父亲的“胎教”。
“井上轱辘床上转。水声繁,弦声浅。情若何,荀奉倩。城头日,长向城头住,一日作千年,不须流下去。”①他念着在她身边坐下,搂着她,晶晶亮的眼睛盯着她,念完了,又在她脸上亲了亲,凑到她耳边说,“床上转,水声繁。”
她终于忍不住,手捂上小肚子,心想不要听你爹爹胡教,瞎断乱解,胡诌。从小学这些,长大了可怎么得了。于是红着脸站起身,说:“万岁也去见见姑姑嚒?”
他拿了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说:“也去见见,主要把膳传过来,想吃什么?”
说到吃,她肚里“咕噜”一声,真饿了。现在的情形,自己先娇气地紧,真的也不禁饿,于是轻轻坐下,转了转墨黑的眸,说:“要上次四贞妹妹教着御膳茶房做的那个酸汤,羊乌叉怪膻的。”想了想,“酸汤鱼?嘴里淡淡的,要酸酸的辣辣的。”酸汤万能,下次做鸡肉也好吃。可惜宫里不吃牛,要不酸汤肥牛。
“越发刁钻了,咱们满蒙的菜都不够吃,专门要吃广西菜。吃这么酸辣能行嚒?下午还跟个小病猫儿似的。”福临刮刮她的翘鼻子。
“再要个银耳煮鸡蛋,别搁糖,等我自己搅一勺蜜。”想着酸汤的酸辣重味、银耳细滑的口感,金花咽了口口水,搂着皇帝的宽肩膀说,“万岁命他们快些,饿了,饿坏了。”
傍晚皇后没去慈宁宫请安,说是病了,苏墨尔奉太后的懿旨来探皇后的病。等见到皇后,没说两句,先看皇后端着碗仰脖喝了一大碗热牛乳,又眼巴巴等着皇帝传点心。皇后脸色透着病气,不像是拿乔躲懒。胃口显见的极好,一边同她唠家常,一边喝牛乳,又抠什么吃食的罐子,还是皇帝看到,修长的大手接过去,“噌”地轻松拔开盖儿,又给她递回来,她看也不看伸手摸了一颗塞在嘴里,原来是渍的酸梅子。
苏墨尔暗暗纳罕,皇后何时变得口壮了?以往在慈宁宫跟着吃点心,她都是略进两样就坐着不动,连奶茶都不肯多喝一口。听坤宁宫的小太监说,她平日在吃上最克制,晚上一般饿得肚儿“咕噜咕噜”也不过喝个热牛乳,常嚷着要“减肥”,现在变了?这吃喝劲头才是草原女子的气度。可惜……
苏墨尔说回了趟科尔沁草原,金花问:“姑姑,见到我父亲母亲嚒?他们还好?”
苏墨尔说:“不仅见了亲王夫妇,还见了好些皇后以前的小友。”
金花纳罕,既是见了阿拉坦琪琪格的父母,怎么不见姑姑捎个话儿,只干巴巴说这么几句,她不信她父母会这么轻飘飘见了宫中的姑姑,又一言不发放了京城的人走。苏墨尔走了,她跟福临吃点心的时候,还在琢磨这事儿,筷子戳着鱼不动。
皇帝见她不动筷子,以为她嫌刺儿,于是把她的碟子端在面前,细细挑了刺儿又给她递回去,说:“刚不就饿了,快尝尝是不是你要的味道。”说着又夹了一块挑刺儿,预备着她吃完一块再给她续一块。
她心不在焉试了一口,就被这酸辣味道勾了魂儿回来。鱼儿肥美,浸在酸辣汤汁里,一口一块蒜瓣儿肉,口感滋味都极好,激得额角起了汗雾,嘴上却停不下来。口里滋味过烈,就舀一勺银耳羹,清润。吃过一大盘鱼,她又捧着银耳羹里的煮蛋吃。福临给她夹菌丝、炉鸭、燕窝丝这些,她碰都不碰,固执地只吃自己选的这两样。
吃完,对面福临正捧着盏热老酒“啯”地一饮而尽,看她盯着他出神,他倒了一盏送到她面前,她摇摇头,推回他面前,说:“最近老闹病,不敢饮。”又问,“万岁,咱们游船那几日,您饮过酒嚒?”老人总说吃了酒生娃娃也是生傻子。
作者有话说:
①《后园凿井歌》,唐,李贺。
体会到了断更的乐趣(我以后每月断一天,这本没机会了快完结了)。
大暑愉快,多喝水哦。
我会努力加油的!!
“万岁, 咱们游船那几日,您饮过酒嚒?”
福临听她问,送到唇边的盏顾不上饮, 只盯着桌上的黄底龙酒壶出神,想了想, 说:“当夜咱们酒壶还没见,先……”先互相脱了衣裳。他想到这儿勾了勾唇, 带着笑意, “之后我们日夜一处,只有一夜在皇额娘那儿吃了几杯药酒。”
不知是什么劳什子药酒,吃了龙精虎猛,闹个不住的, 金花记得, 歪着头不看他:“那游船前几天呢?”
“记不得了。劳神想这些, 让敬事房拿档来, 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也是临时想起来要问他饮没饮酒,预外也不爱去敬事房传档。婚姻里相爱的两个人仍应有自己的空间和自由,她不想无限侵入到他的生活,点点滴滴,别人能记,她却不想看。不似太后,对儿子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夜了, 两人团团对着脸躺在寝帐里,他看她转着晶亮的眸子全无睡意,问:“想什么?”
不料她打了个饱嗝, 在被窝儿里揉着肚子, 说:“想想明天早膳吃什么。”
“不是刚吃饱……”他愕然, 从来对她都是“劝膳”,布一碟子只吃一口,牛乳也不肯多喝。今儿反常,下午还闹风寒,晚上就催着他传膳,又据案大嚼,看得他胃口都比往常更好,自斟自饮,喝了小半壶的热老酒。她还说:“是吃饱了,所以心口堵着,万岁给我揉揉。”自己翻身儿,把个柔软的脊背填送到他怀里,拉着他的手捂到胸下,多半是撒着娇的:“就这儿。揉揉。”
她一把浓厚的黑头发散在枕上,几缕青丝扫到他脸上,挠得他心里痒痒的,两只手抱着怀里的娇人儿不得空,他只得在枕上蹭蹭脸,又吐了吐舌头,她的甜香气直往他鼻尖冲,一截莹白的玉颈也随着呼呼跳的灯往他眼睛里撞,他忍不住凑上去用唇贴了贴那片温凉的皮肤,说:“这块儿露着冷么?”一边就要往她身上纵压。
她躲了,还摁着他的手继续在上腹揉着:“不冷,嗌,万岁别闹,人家闹病正难受。”
两个人来回揉搓两下,互相的气息都更浓了,他被她身上的香引得呼吸先粗了,又听她说:“万岁身上这香肯定换过,现在闻着就别扭。”她松了手,护着小腹,在他怀里轻柔挪转过身儿,面对着他,鼻尖戳了戳他的胸,深嗅了一口,皱着眉说,“要不咱俩分被窝儿睡,这味儿熏着我头昏。”
他伸手把她搂紧了,让她紧紧窝在怀里。趁着她仰起粉白的小脸透气,他亲亲她尖翘的鼻尖,说:“朕不分,朕不挨着你睡不着。”挪着嘴唇去凑她的唇,“新婚燕尔,你怎么舍得。朕明天命他们把熏香撤了,然后再细细洗洗……”
她被他亲住了,他的唇齿间的气息侵进来,迷得她不停地晕眩。原是没有比你爱的人刚好也爱你更合意的事儿,勾着他的舌尖儿,她手摸上他胸肌发达的胸,抓着他的衣裳,生怕他跑了似的,在手心儿里越攥越紧。她的,现在是她的,就她知道的,这一阵儿,都独独是她的。
亲了约一盏茶的功夫,他停了,喘着气用一手抚她的背。小声说:“没预备‘那个’。”又用探究的眼神儿看她。以前次次都试探她愿不愿意解纽子,现在回回惦记问她乐不乐意生娃娃。她果真松了手,护上自己白馥馥、颤巍巍的胸,低着头,小声说:“最近浑身酸,伺候不了。”像是知道他试探什么,抬起脸,皱着眉说:“我们往上数有亲戚,不能生娃娃。”把耳朵贴上他的胸,听着他“扑通扑通”跳得正急的心,“我能跟您在一起就满足了,不敢奢望太多。现在,都是赊来的……”
她正无限靠近她的理想,家,他,肚儿里还怀着他们的娃娃。这样三人团聚的日子,每一日,就是赊来的。原本只能有他和她,不料意外又有了肚儿里这个。他们三个一处时她尽量不想以后怎么办,拖一刻是一刻。两辈子都没过过的甜美日子,是掺着黄连的蜜她也饮了,只是糖里混着玻璃碴儿,剌得她心上冒血。
胡思乱想间,被他渐渐缓下去的心跳催盹着,她竟怀着满腹心事甜甜睡了一觉,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福临走了她也没知没觉,还是后来被窝凉,她觉得冷,才醒转来,撩起帐子看外头一片光,喊了呼和进来伺候穿衣裳,想起来问:“嫔妃都来了?”
“万岁爷让散了。说如果娘娘没醒,不让叫,传个口谕让嫔妃散了。”呼和手里忙活着给皇后穿衣裳,小声回禀。
金花呆呆坐着,说:“一会儿去杨庶妃宫里叫宝音姑姑,我有话问她。”她还是没有泛酸作呕。除了疲累嗜睡,胸酸酸的,肚子胀胀的,她再没有特别的感觉。她想不准,这个娃娃是去还是留。
等宝音姑姑来了,她把乌兰呼和一众人都遣到廊下,又嘱咐不准人近殿跟前,在里间儿跟宝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