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蒋独左看看右看看,盯着崔敬骂道:“你敢伤害楚楚?活腻了!”
“冤枉啊!冤枉啊蒋大人,我这么喜欢楚楚,怎么会忍心伤她呢!我分明是与她好好道别后才来拜访的。”
“你!”蒋楚楚简直想撕了他的嘴。
顾钦道:“方才蒋小姐的马的确受惊,性命攸关,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慢慢瞥了崔敬一眼,“真相如何,也并不难查。”
崔敬道:“怎能听信她一面之词!楚楚,就算你不愿与我定下婚约,我们再好好商议便是,为何要这样污蔑我?”
蒋独左看右看,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究竟谁说的是真的,他起身对顾钦拱手道:“可是顾将军救了小女一命?真是谢过将军了!”
蒋楚楚附和道:“是呀爹,就是顾将军救了我,不然我这会儿早就不知道怎么样了!今晚崔敬假意约我相谈要事,等到了之后却又约我同游花灯,我怎能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他这是想让我和他在外面被人瞧见了,说定了我跟他之间的关系!我不答应,他就趁我不注意刺伤我的马!爹,这种东西怎么能做您女婿呢?”
蒋独深深剜了崔敬一眼,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绝不可能!是污蔑,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崔敬冷道。
“那就查罢。”顾钦道,“跟我回皇城司。”
“算了罢顾将军,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蒋独走上前来,压低声音道,“崔氏也不是好得罪的。”
顾钦回身看着蒋楚楚道:“你要继续查吗?”
蒋楚楚沉思一瞬,道:“只要让我退亲,我可以不查。”
蒋独叹了口气:“行,行!就顺了你的意!我明日便与崔氏族长商议退亲一事。”
“行,咱们走着瞧。”崔敬也铁青着一张脸出了蒋家。
顾钦在屋中打量了一圈,后道:“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我送将军。”蒋楚楚抿着唇跟在顾钦身后。
等出了蒋府,顾钦骑上马,才垂眸看向她,尚书府千金,金尊玉贵,她眼中有大多数女子都没有的自信与神采,单是站在那里,就好似会发光一般。
“为什么骗我?”顾钦道。
蒋楚楚一愣,连忙上前解释:“崔敬此人不堪托付终身,我别无他法只能兵行险着,将军莫要生气。”
“你知不知道你今日之举,险些伤到无辜百姓?”
蒋楚楚皱了下眉,看她眼神依旧坚定,“那个人若是伤了,我定包了他所有的诊费并赔偿一大笔银子,若是死了,我便让他全家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但我不能身入泥潭,我蒋楚楚这辈子要握在自己手里。”
顾钦有些意外她的回答,不过仍能理解她的想法,她点了点头,调转马头离去了。
那个骑马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了,蒋楚楚站在灯下许久,回身进了府门。
乞巧节的街市已然过去大半,顾钦错过了烟花表演,她有些遗憾,毕竟她从来没有见过烟花。
街市接近尾声的时候,顾钦让手下们都回家去了,明日休沐一日,她一个人骑着马,走在零星点点的残街上,看着头顶被摘得差不多的花灯,看着道旁的小贩收拾整理自己的摊子,即便是繁华过后的模样,可她看着这些,依然觉得幸福。
这些,在她生活的地方都没有。好像从出生起,她就紧绷着所有的神经为生存做着斗争,这样惬意而缓慢的生活,她从未有过,便格外珍惜。
快走到这条街市尽头时,她看见一辆马车,上面印着她所熟悉的图腾,就那么显眼又不显眼地停在那里。
顾钦心头忽然一动,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去。
“是你吗?”顾钦在外面问,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喜悦与期待。
一只手掀开马车车帘,那张如玉的面容出现在阴影暗处,他道:“上车罢,我送将军一程。”
听着辘辘的车轮声和马蹄的哒哒声, 顾钦原本平静的心绪却一点点波动起来。
她不住摩挲着手指,想问苏玉澈为什么这个时候来接她,还没有过乞巧节, 他究竟知不知道乞巧节来找她是什么意思?
顾钦沉默着, 可她一颗心却十分躁动, 摩挲手指的小动作逐渐变成坐立不安, 在马车内望来望去的。
静默了一会儿,苏玉澈开口道:“听闻街市上出了乱子,险些伤到人。”
“啊,是。”顾钦道,“都已经解决了。”
“将军的手又伤到了?”
顾钦噎了下,主动摊开掌心给人看,“也还好,破了点皮。”
“都出血了。”他却皱起眉, “回府上药罢。”
“好。”顾钦自然乐意之至, 她往后靠了靠,觑了眼苏玉澈温润的眉目, 问道,“苏相就是因为此事才来接我吗?”
苏玉澈微叹一声:“还有别的原因......陛下...在我府上。”
顾钦有些意外,一来她不明白李长安找她是想干什么,二来既然都出宫了,想必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 难道是狼妖的事有了进展。
苏玉澈的神情很不对劲, 从她上了马车开始,他看上去就郁郁的, 明明之前不管遇上什么麻烦事,他都不会露出这种表情的。
顾钦怀着一肚子的疑惑进了苏府客室, 苏玉澈却没有再跟进来,而是在外面等着,客室门边站着两个内侍,一左一右,恭敬地垂着双目。
“臣参见陛下。”顾钦行礼,看向屋里正襟危坐的李长安,后者看着她款款一笑,道:“坐吧。”
既然是下职时间,顾钦也不客气,挑了把椅子随意坐下,然后等着李长安开口说事。
然而李长安似乎也在斟酌,他审视的目光落在顾钦身上,过了许久才问出一句话来,“顾钦,你可愿入宫?”
在问出这句话之前,李长安并非没有设想过她的反应,大抵是大喜过望,欢欢喜喜地应下。亦或是感到震惊而推辞,但他从未料想过顾钦的反应很是平静。
她平静地坐在原地,甚至习惯性地翘起二郎腿,很快又觉得不妥放了下去。
“陛下,九王没有告诉你,臣已有意中人吗?”
“你说霍启年?”李长安一怔,“你当真慕他?那你为什么要退婚?”
顾钦道:“不是霍启年,臣的意中人另有其人,陛下不妨猜猜那个人是谁?”
她双目清明,定定注视着李长安,李长安忽然发现他从未在顾钦眼中看到过对他的畏惧,一丝一毫都没有。
她就像是在和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人说话一样。
李长安开始思考这段时日以来顾钦身边的男人,她身边那两个副将年纪都至少比她大上一轮,似乎不大可能。
武将好像也没听说跟谁走得比较近,文臣就更不用说,顾钦不必上朝,她跟那些人都没什么接触。
府上的下人好像都是女眷......
渐渐地,李长安的目光缓缓移到了等在外面的苏玉澈身上。
“你是说......”李长安恍然大悟。
“是他。”顾钦道,“陛下应该没有什么意见罢?倘若事成,我与苏相,都必将更加殚精竭虑,为陛下分忧。”
李长安失声之余又觉得理所应当,苏卿容貌出众,这两个人成日待在一起,哪儿能不生出什么情愫呢?
“当初...当初还是朕让他多与你亲近的。”李长安叹了口气感怀。
“我对他一见钟情。”顾钦也侧目,看了眼守在外面的那个身影,“所以,还请陛下今后有所收敛,不论是在他面前,还是九王,亦或是旁的什么人,都不要再表露出这方面的意思了。我知道陛下有此心只是为巩固权势,只要陛下肯放过我,臣今后定当万死不辞效忠陛下。”
李长安被顾钦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他想要她,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那都是君恩浩荡,她竟然说让他放过她。
“你知不知道这话是大不敬?”李长安肃了神色,向来温润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臣只是想跟陛下说清楚说明白而已,以免今后又有了什么不必要的牵扯,陛下,臣这里还有更为大不敬的话想进言,您若剥了臣的职位将臣纳入后宫,您当真觉得凭他一人之力能助你对抗世家门阀吗?”
顾钦起身,掀眸看着李长安,在屋中跪了下来。
“臣与苏相,愿一同辅佐我主为大燕圣明君主,还望陛下成全。”
她对着李长安一拜,额头抵在手背上伏地不起,大有李长安不答应她,她就不起来的意思。
李长安被顾钦几句话说得七上八下,五味杂陈,他眼神复杂地看着顾钦,道:“这件事,苏卿可知道吗?”
“他会知道的。”顾钦道,“那臣多谢陛下成全。”
顾钦说着又叩一首,已然从容地站起了身,李长安咋舌,他什么时候答应了?
片刻之后,顾钦跟在李长安身后出了客室,苏玉澈见他们出来,不知道究竟谈成了什么样,更不知道自己现如今该如何称呼顾钦。
她是顾钦...还是娘娘?
“陛下。”苏玉澈颔首见礼。
“朕回去了。”李长安道,天子声音平静,听着好似是不曾动怒的。
“臣恭送陛下。”苏玉澈心事重重地道了一声,抬眸却见顾钦正在盯着他看,他有些心虚地别开眼。
宫中的马车就候在苏府门前,李长安乘上宫车回宫去了,剩下顾钦和苏玉澈两个人站在院子里,相顾无言。
还是苏玉澈先开了口:“不早了,将军回去歇息。”
“回哪儿?回宫里吗?”顾钦几步走上前来,她弯下身掌在苏玉澈轮椅的两个扶手上,将他整个人禁锢在轮椅和自己怀抱之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苏玉澈浅吸了口气,匆匆将视线飘向别处,心中的内疚一时攀升到了顶峰。
他道:“那将军......答应了吗?”
苏玉澈的声音都轻了下来,他也是在外面等待的那段时间里发觉,自己好像格外在意这个问题。
从一开始发现陛下对顾钦生出这样的心思之后,他就一直想知道,那顾钦是怎么想的,她会想常伴天子左右吗?
在思考迫切想知道这个答案的同时,他甚至下令让墨阁的人将丞相府层层围住。
他足够了解陛下的为人和抱负,可一个男人,一旦沾染上和女人有关的事,便会不理智起来,他不能拿着自己的了解去赌陛下会不会迁怒或伤害顾钦。
他就守在门外,等待着这场谈话的结局。
可是出乎苏玉澈意料的是,里面的谈话声太平静了,好似一汪水,无波无澜的。
两个人交谈的声音都很低沉,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便只能一路忐忑地等李长安离开。
“苏相...希望我答应吗?”顾钦垂眸,她观察着苏玉澈的神色,不想放过一丝他的表情。
今日丞相府中的人明显要比往常多,他带着墨阁这么多侍卫守在这里,守的是谁?
难道担心她会伤了李长安不成?
苏玉澈好不容易问出口的问题又被抛了回来,他无意识地握紧双拳,快要被顾钦灼人的视线逼得无处遁形。
他道:“...若陛下执意......”
苏玉澈欲言又止。
他本意是想说,若陛下执意强迫顾钦,那他会护着她,悖逆的法子有些破釜沉舟,当着顾钦的面他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
然而顾钦理解错了,她以为苏玉澈是想说,若李长安执意如此,那她也违逆不了。
“若他执迷不悟,方才他就不会踏出那间屋子!”顾钦沉下脸来,她原本纯澈的琥珀色眸子在黑夜的映衬下变得乌黑,而后她直起身子,看着苏玉澈的目光也冷了几分。
苏玉澈从没见顾钦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那双眼睛落在他身上时,总是温和又带着笑意,他紧紧缠住自己的手指,几乎要把自己绞伤。
“你敢弑君?”苏玉澈的声音很轻,若不仔细都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有何不敢?他当时站得离我那么近,我杀他只需顷刻。”顾钦冷笑一声转过身,“苏相,时候不早了,顾某就不打扰你歇息了。”
她说完便翻墙出了丞相府,动作快得苏玉澈都来不及叫住她。
顾钦生气了。
苏玉澈拢紧手指,他能明显地感觉到,顾钦在生他的气。
他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很久,久到苏丁都出来找他了,比手示意要不要送他回去。
苏玉澈点了点头,视线却还留在顾钦离开的那个地方,他有一种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像顾钦再也不会来丞相府了似的。
苏丁觉得今夜公子有些奇怪,他什么也没多问,推着苏玉澈回了房。
翌日一早,苏丁进屋想服侍公子洗漱,却见公子已经醒了,他一个人静静坐在床沿,头发也乱糟糟的,一看就是昨晚翻了好多次身,早上又没及时打理。
苏丁有些意外,他家公子是极注重形象的,即便是在他面前,也从不露出不修边幅的模样,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公子这副样子。
等走近了,苏丁才瞧见苏玉澈发红的双眼,他睁大眼睛,内心更加吃惊了,这是......一夜没睡?还是哭了?
苏丁认命地为苏玉澈梳洗,打理他的头发,整个过程,公子都安静得出奇,一句话都没有说。
直到吃饭的时候,苏玉澈才问:“你说她真的生气了吗?我其实不是陛下的帮凶......”
苏丁不明所以,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怀揣着这个疑问,苏玉澈坐上了出行入宫的马车,他突然有些排斥进宫,不想看见陛下那张脸。
要到时间了,可是每日早晨都会来相送的人没来,苏丁等了又等,拿不定主意,钻进车内去问苏玉澈。
“...再...再等等罢。”苏玉澈道,“再等一等。”
与此同时,苏府门前不远处的柳树上,顾钦随意坐着,一双眼睛盯着那辆停在门口的马车。
...要不要去呢?昨晚她是不是对他太凶了点?
时间一点点过去, 眼看就要迟了早朝了,可这条巷子里始终没有传来熟悉的马蹄声。
空荡荡的,一切都像开始时一样。
“公子, 还等吗?”苏丁比划着问, 见苏玉澈垂着眉眼不答, 又问, “今日早朝还去吗?”
苏玉澈轻轻闭了下眼睛,他不想去了。
“走吧。”他轻声道,呼了口气,还是没能释怀心里那股沉甸甸的感觉。
马车开始动了,顾钦算着平时苏玉澈出门的时间,暗想他竟等了她整整一炷香。
那今日的早朝岂不是要迟了?
她跳下柳树,徘徊左右终究是有点不忍心,上马远远跟在了马车后头。
这条路上人烟稀少, 顾钦能看见马车, 但马车上的人看不见她,直到那辆马车进了宫, 顾钦才折返去往皇城司。
这些日子皇城司乱着呢,不过都是左卫那边乱,顾钦的右卫只负责夜巡,很多杂事分不到他们头上。
她刚进了皇城司,就见左卫那边排着一条长长的队, 里面的人个个神情激动愤懑, 不知那领头的说了句什么,人群直接一哄而上, 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
“这是怎么了?”顾钦随意拉了个人来问话。
那人看见顾钦,先是抱拳一礼, 随后又道:“前些日子鸿浮院不是被炸了吗?肃京好多人都花钱买了鸿浮院学士的身份以便参加秋闱,但更多人贪便宜没要那张单据,成堆找王家退钱,王家的人不认,说他们已经退完所有的钱了,说这些人浑水摸鱼。这些人闹去了刑部,刑部哪儿敢开罪王家啊?这不又闹到皇城司来了。”
顾钦皱了下眉,“皇城司不管这事罢?”
“是啊将军!这事儿跟我们就没半点关系!他们自己贪便宜不开单据,那出了事自然是自认倒霉,找我们有什么用?我们哪儿知道他们到底给没给钱。”
顾钦目光扫过那些推搡的人群,其中有一人独立出来,由一个人扶着,颤颤巍巍躲着人群的推搡。
不是顾擢又是谁?
顾钦简直想笑,感情顾擢也是购买低价徽章的人之一啊。
许是她的视线太过强烈,被顾擢发现看了过来,见着顾钦,顾擢先是白了下脸色,而后似乎是挣扎着想过来,顾钦皱了下眉,转身便走了。
顾擢哑然地望着顾钦的背影默了一瞬,而后黯然地站了回去。
“将军。”一回到皇城司,马德全就走了过来,他道,“公子方才找过我,说是......让我帮着去王家要银子。”
“不必管他。”顾钦道,“我看他是还把自己当顾家的大少爷,今后他再要见你,你不必见。”
马德全早就见识过这家人对待顾钦是个什么模样,这还是当着外人的面,要是在私底下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
多少年磋磨,顾钦对他们冷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记住了。”马德全道,“今日早晨,有人来点了一拨人,听说是去迎南暻使臣了,周敬和徐扬也去了。”
“嗯。”顾钦早知此事,翻了翻案上的文书,顺口问道,“荆州太守到任了吗?派去的是个什么人?荆州重建进行到什么地步了?”
“荆州太守已到任,听说是崔氏的人,未经过陛下的允准就直接被插了过去。”马德全道,他是陇西之地土生土长的,从未曾见过这种世家门阀林立的局面,以前总以为普天之下皇帝最大,谁敢越过皇帝去?
这些世家也太乱来了。
顾钦沉吟一声,竟然指派了个世家的人过去,这到底是过去重建还是借着重建捞钱?
她不去早朝,这件事无从得知,也不知道苏玉澈那边是不是也在头疼这件事。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殿门之前跑过去一队人,道:“左卫那边的人打起来了,好像发生了踩踏,伤了不少人呢,快去看看!”
顾钦抬眸与马德全对视一眼,起身走出了大殿。
左卫那边的情况比他们料想的还要凄惨,一群人互相压着,有人爬起来踩着别人就往上爬,皇城司的守卫忙着把人拉开,但一时半会儿也拉不开,还有被连带着卷进去的。
顾钦咋舌,晃了一圈都没看见顾擢的身影,对刚过来的这一队守卫道:“结队,分四小队冲散人群,把他们分开。”
“是!”一伙人得了命令,各自拿着木棍结队起来,尽朝着空隙钻,然后将手中的木棍一横彻底挡住人群,几息时间就把局面控制住了。
“顾将军,多亏您了。”那边指挥的参军跑过来气喘吁吁的,朝顾钦行了个礼。
顾钦点了点头,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着,最后通过一根拐杖锁定了顾擢的方向,她三两步上前,直接把人给提了出来。
顾擢脸色发青,不住地抖动着,这一看就是被人踩到了跛腿,而且另一条腿也以十分怪异的姿势扭曲着。
顾钦:“......”他这是另一条腿也被人踩折了啊。
“找个会接骨的大夫来。”顾钦对马德全吩咐一声,让人抬着顾擢回去了。
等把人放到床上,顾擢还是浑身都抖得厉害,不知道是疼的还是被吓的。
顾钦居高临下睨了他一眼,道:“这下你两条腿都折了,怕是今后连下地都不能了。”
顾擢听见她说话,转头把脸埋了下去,战栗着声音道:“银子我会还你的。”
看着他这副可怜模样,顾钦开始怀疑自己做得是不是有点过分,毕竟这是原主的亲哥,毕竟也是顾启的亲儿子。
她盯着人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踩他痛处:“你自己都是个寄人篱下的,拿什么还银子?”
顾擢身形一僵,他勉强从床上支起身子来,低声道:“我知道你怪娘苛待你,哥哥以前......也对你不好,今后哥哥会想办法弥补的,不会再欠着你的。”
顾钦对原主的家人并没有什么感情,她不是一个会轻易心软的人,听见顾擢说这些话也无动于衷。
只是道:“大夫就快到了,看看再说罢。”
她说完便去了外间,不打算再与顾擢同处一室,顾擢抬眸,看见外面那些人对顾钦毕恭毕敬的样子,不禁苦笑一声。
他想,若他这妹妹是个男儿身,那这些年受母亲讥讽打压的,会不会是他自己呢?
一炷香时间后,马德全找来一位大夫给顾擢检查伤势。
“只是错位了,骨头还好。”大夫道,“不过这位公子这条跛腿上的旧伤,似乎处理得不大得当啊。”
“他这伤是在陇西时候弄的,距今已经有三年了,那边没什么太好的骨科大夫。”顾钦说着瞥了顾擢一眼,“您的意思是,他这条跛腿还有的治?”
那老大夫摇了摇头,“不能断定,只能试试看。”
“行,那您就去我府上长住罢,期间再给他看着病,每月给您开二两银子,如何?”顾钦商量着道。
“好说!好说。”大夫转而去开药了,顾钦见这里没有她什么事了,转身正准备离开,却被顾擢叫住。
“妹妹,多谢你。”他道。
“倒也不必这个时候跟我套近乎。”顾钦道,“眼看着就是中秋了,你们自己在别院过,可别拉上我。”
顾钦说完就走出了大殿,顾擢皱紧眉,想起家里不住絮叨的母亲,心里也泛起一片愁。
他也不大愿意回那个别院去了。
顾钦天生性情冷漠,她对亲情并无太大需求,毕竟在她的世界,自己也是从有意识开始就是孑然一身。
人一旦习惯了独来独往,对一切有牵连勾带的感情就会生出排斥,她习惯了自己吃饭、自己睡觉,不用去揣摩别人的心思,也不用刻意维护关系。
可是这些感觉,似乎在她穿到这个世界以后就慢慢改变了。
没有天灾之下的民众近乎淳朴,他们都自得其乐,生出感情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这里的氛围让顾钦生出了想要好好生活的心思,她若和中意的人在一起,那会是花前月下,风月无边,而不是抱着人到处躲躲藏藏,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想到苏玉澈,顾钦不住用指背摩挲着自己的嘴唇,快要下早朝了,她应当去接他的......
“那些要钱的人处理得怎么样了?”顾钦问道。
马德全耸了耸肩,“这些会买低价徽章的,家中大多没什么权势,或者中不溜的,左卫那边的人没客气,全都打了一顿赶出去了。”
顾钦哼笑一声,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出在被炸的鸿浮院上,鸿浮院早晚都要被解决,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家独大,迟早都会有一批人受到牵连,不是他们也会是别人。
何况是他们自己买东西不开单据,顾钦心中对此全无负担。
她差人把顾擢给送回去,在院长踱了会儿步,最后仍是没能忍住,牵上自己的马转道去了宫门。
顾钦素常都会等在宫门口那棵大树下,不但显眼还有阴凉,今日却不是这样,她栓好了马,在一家茶摊上要了碗茶,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别扭什么,不全然是因为他引她去见李长安的缘故,更是因为他围在丞相府的那些墨阁侍卫。
顾钦会忍不住想,倘若昨夜她杀了李长安,苏玉澈会拿她如何......
她这辈子没有过什么别的感情,但如果要了,她想要最好的,一点勉强、一丝杂质都不要有。
顾钦没有主动追过什么人,这是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已经表露得很明显了,可那人对她还是不冷不热的,好像同别人没有什么区别。
怀着这样的心思,顾钦在看到宫中那辆熟悉的马车出来时,突然没那么想凑上前去了。
她只是坐在毫不起眼的阴凉之处,默默注视着马车。
......
她...还是没来吗?
苏玉澈真想撩开帘子看一眼外面,可是外面是苏丁在驾车,倘若顾钦来了,他一定会把马车停下的。
早就会停了。
就算不停,他也能听见顾钦过来时的马蹄声,可是现下四周都安安静静的,什么也没有,就和早上他府门前的巷子一样。
他端坐在马车中,蹙起好看的眉头,心里闷得厉害。
而顾钦坐在原处,摸了摸自己放在桌上的腰刀,终是没有起身跟上,只远远看着那辆马车离开了。
当夜便下起了大雨,夜空中电闪雷鸣,将平静的夜幕一次次割裂,暴雨倾盆,将丞相府的瓦砾打得劈啪作响。
许久不曾疼过的双膝此时隐隐作痛起来,苏玉澈自己缩在被子里,蜷缩着身子揽住自己的双腿,不轻不重地在揉捏着痛处。
肃京向来干燥,他这双腿鲜少受阴湿的罪,除却被打伤了腿的头一年外,几乎不会太疼了。
可今晚莫名疼得厉害,他默默忍着,了无睡意。
窗外的闪电一道接着一道,乍现时将他颈侧一片肌肤都照得雪白。
朦胧之中,他仿佛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她带着炽热的眸子,还有同她双眸一般炽热的双手,轻轻按在他膝上给他捂着。
苏玉澈说不出话来,他默许了来人的举动,甚至主动舒展开身子方便她的动作。
怪异的是,他双膝的疼痛好像真的因为她的抚摸缓解许多,渐渐地一点都感觉不到了。
苏玉澈认认真真注视着她的脸,总看不大清楚,他努力眨了下眼想看个真切,可竟连那个身影都模糊起来。
“顾钦......”他下意识伸手想拉住她,可是指尖却摸到一片空,他浑身抽搐一下,从梦中惊醒过来,终于看清床边空无一人。
膝上的伤好像更疼了,苏玉澈敛着眉目,没什么表情地又躺了回去,修长漂亮的手指却死死绞住自己的发丝,不知痛觉似的乱扯着。
很快头发被他自己弄得凌乱又毛躁起来,他用力地蹭着枕头,再难将歇。
翌日早,肃京城蒙上一层冷气,下了一整夜的雨在地上泅成积水,狂风吹落一地绿叶,隐隐有转黄之势。
顾钦推开房门出来时,就感觉到一丝凉气顺着领口钻了进去,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